阿觀坐在床榻上,齊古在她跟前跪下來,阿觀皺了眉頭。
月季明白她的心思,拿了把椅子到齊古身後,說:「你坐著吧,有話慢慢講,主子最不耐煩有人在她跟前跪來跪去。」
齊古起身坐定,才緩緩開口。
「自從主子搬回莊園後,便絕口不提王爺,奴才知道主子心中有氣,也不敢多說話給主子心裡添堵,可方才見主子對王爺那樣憤怒,奴才不得不說幾句實話。
「那日,皇上將主子的骨灰交到王爺手中,王爺受不了這個惡耗竟當場昏死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已是心灰意冷,什麼事都不想做、不願意想,他連那個人人看重的爵位也不要了……」
接下來,齊古把這段日子發生的事情一一說給阿觀聽,包括大皇子、何宛心,包括齊穆韌如何威脅皇帝發落齊宥賓,齊穆韌的苦、齊穆韌的悲,齊穆韌如何抱著她的骨灰夜不成眠……
「王爺已經搬出靖王府,在皇上的苦苦哀求下,勉為其難繼續在朝堂為官,可他再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靖王爺,他說既然再努力都不會得到幸福,那麼何必汲汲營營。
「皇太后見他那副了無生趣的模樣,心疼不捨,商量著要給王爺賜婚,王爺聽到消息冷冷地對皇上說當官已是勉為其難,若是再賜婚,他便絞了頭發出家當和尚去。
「王爺說他此生再也找不到像王妃這樣的女子,還說這是上天對他薄倖的懲罰,是他該得的,他這輩子已經注定孤苦寂寞。
「月季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千萬不能把王妃還活著的消息傳給齊文和齊止,奴才心底苦著呢。可不可以請主子別再恨王爺,他已經恨不得將自已給千刀萬削了,不必任何人詛咒,他已經身陷地獄。」
這篇話裡有真有假,假的是月季千叮嚀萬囑咐那段,而齊穆韌的自怨自苦,句句為實。
齊古的話讓屋子裡的人全靜默下來,阿觀輕咬下唇,半晌無語。
是啊,她早已從皇帝口中明白事情始末,知道他將罪名推到她身上是因為自信有本事替她脫罪,只是沒想到皇帝有自己的打算,硬生生將他的謀算一一駁回,她知道他在懲罰自己,他不讓自己快意,也知道幾次的劫獄讓他傷痕纍纍……
齊古的聲音彷彿從水瀑間透出來一般,帶著潮濕水氣瞬間染濕她的眉睫。不是青梅長成的季節,她的舌尖卻嘗到梅子的酸澀苦味,而心……不知道打哪裡來的爪子,狠狠地在上頭抓著、撓著、撕扯著,害她一下一下地抽痛。
剛進屋的曉陽吶吶地走到阿觀身邊,低聲說:「齊古哥哥這樣講話,我這個王爺娃娃怎麼送得出手啊?」
她把一個半個人高的娃娃拿到阿觀手邊,「奴婢本想把它送給主子,在主子想起王爺,氣恨不已的時候,就捶一捶、打一打,把氣全給發洩了才好,不要憋在肚子裡,可這情形……」
曉陽不說話了,而阿觀接過娃娃,看著上面繡的「齊穆韌」三個字猶自怔愣,隨即再抑不住淚意,垂眸濕了雙睫。
而躲在屋頂上竊聽的齊穆韌亦是滿心波濤,即使像她那樣豁達的女子,遇見愛情,也無法獨善其身……
他們家裡多了個英姨,是曉初她娘的好姐妹,年紀近四十歲了,膝下無子,幸好丈夫也不責怪,只說等兩個人老了可以彼此依靠。
英姨的丈夫是商戶裡的管事,收入還不錯,不需要英姨拋頭露面,只不過英姨沒有公婆可服侍,也沒有孩子在身邊,丈夫又是一門心思全放在事業上頭,他一年到頭在外地工作,夫妻守在一起的時間少得可憐。
英姨整天在家挺無聊的,便同丈夫商量,過來這裡照顧阿觀。
英姨人很好,才進門不到三天,就把幾個丫頭全給收服了,阿觀也一樣,英姨的耐心與溫柔,是撫慰傷口最好的輔具。
她老覺得英姨這名字很熟悉,也許是這份熟悉讓她心定。
沒錯,就是心定,有英姨在,阿觀一顆心定了下來,她喜歡聽英姨說話,喜歡賴在她身上,更喜歡睡前聽著她在耳畔低聲哼唱。
照理說,生活這般愜意,她沒什麼好擔憂的,可是……
怪呵,怪到阿觀連呼吸空氣都覺得不對,她經常覺得有人在暗地裡窺伺自己,於是往往走著走著就猛然回頭,可身後除了幾個貼身丫頭,再無他人。
是懷孕的女人易多疑?
可她吃得好穿得暖,沒有睡眠障礙,而且有個親切和藹、懂得懷孕該注意大小事的英姨在身邊照顧著,她心情舒坦、笑容常開,照理說,不會有這種現象發生的,為什麼?
她想不透。
抱著「齊穆韌」,捏捏它的臉、捶捶它的肚子,做出幾個「飽含怒意」的動作後,卻發覺自己根本沒有怒氣可以發洩。
即使再度回想那天,那個被捨棄的日子……心會酸、會扯痛扭曲,可是,無恨……
他已經得到懲罰了,從此山歸山、水歸水,各走各的路,她從來就不是把恨給牢記心頭的女子。
「月季。」她把頭埋進「齊穆韌」胸口,輕喚。
「主子想喝水嗎?」正在整理屋子的月季回過頭來,對著她笑。
阿觀想到什麼似的,抬起頭問:「月季,你挑的那些顏料肯定很貴,對不?」
這回送來的顏料太精緻,比過去用的都要好,肯定不是一般鋪子裡買得到的。
「是啊。」她身子抖兩下,臉上笑容變得僵硬。
第五十九章一門心思的寵愛(2)
她的僵硬讓阿觀起疑,追問:「你怎麼知道那些是我想要的?」
月季咬了咬牙,順過氣後道:「奴婢不知道那是不是主子想要的,只想著要哄主子開心,大夫說了,過完年後就不能由著主子任性,成天到晚睡不停,所以我們幾個商量著,想多找些好玩的、主子愛的,讓主子動動手、動動腦,別繼續發懶。
「主子也別心疼,那些顏料的確不便宜,商舖老闆說,那是京裡一位很有名的畫師訂的,可不知道為什麼,都遲了兩個月還不來拿,想來是不需要了,奴婢付銀子時也捨不得,可為了讓主子開心,這筆錢不能省。」
月季背過主子時,悄悄地皺起眉頭,她撒謊是越來越上手了,信手捻來就是一篇謊話,她得拿張紙,把講過的謊話一一記錄下來,免得下回主子再問起,她忘記自己說過什麼。
「所以那幾箱子書,也是為討我開心?」
那些書更怪,這年頭要搜羅到這麼多的雜書遊記可不容易,如果月季買回一堆「女子持家重點」、「女子道德規範」、「女子勾心鬥角立足記」、「中饋主持三部曲」,她還能夠理解。
這時代,紙貴、印刷也不便宜,很少人捨得拿來印製這種冷門書籍,能張羅到二兩本已經是天大本事了,她怎麼可能一口氣抬回幾箱子。
「可不是嗎?待開了春,主子就可以每天走到後園的涼亭裡,在那邊讀上幾本書再回來,既能運動身子,心情也好,難道奴婢買錯了,主子並不喜歡那些書?」
「我喜歡,可那麼多雜記,恐怕得跑好幾個省城才湊得齊吧,你哪有時間到處閒晃?」
月季頓了頓,腦子轉過幾輪,柔聲說:「這就是主子和小主子的福氣了,前陣子皇帝抄家,那個貪官家裡擺了好幾箱書,想來他性子雖貪卻也是個愛讀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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