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王爺,謹言不知。」她與王爺四目相望,不容許自己有半分畏怯。
「你不知道還有誰會知道?說!是文師父下的命令,還是公孫先生的意思?是誰讓你們聯手圖謀?是誰讓你們合力逼走雅雅?真是了不起呵,失憶後,我身邊的人全換了主子了,既然決定為他人出力,何必在我跟前裝忠心!」
他字字句句咄咄逼人,全是黑心指控,但他才不管公平與否,膽敢做出違反他心意的事,就得要有承受指責的準備。
「回王爺,謹言沒有逼走王妃。」
「當然沒逼,你只要把皇帝賜婚的事透露給她,再對她曉以大義……不,連曉以大義都不必,雅雅那麼擅長分析、那麼瞭解朝堂局勢,豈會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會妨礙了什麼?一個肯為本王的『雄圖大業』犧牲性命的女人,怎麼會不願意在這關頭,為我……讓路?」
他怒目相向,緊抿的薄唇毫無血色,一雙眼睛銳利逼人,隱含熠熠鋒芒,說到雄圖大業時,臉上帶了譏諷。
謹言低頭,不再頂嘴。
沒錯,雖然賜婚之事並非她透露,但結論都一樣,不管王妃從何處得知此消息,最後,她都得為了王爺,在王妃面前推波助瀾。
文師父說,王爺並未失憶,但這段日子以來王爺跌跌碰碰、狀況不斷,雖然屢有驚人表現,但過度的感情用事也是事實,公孫先生已經不只一次提及,王爺對王妃的過度用心,早晚會成為敵手攻擊的弱點。
或許王爺並未失憶,但對人、對事的觀點已因生死一遭有了重大改變,改變後的王爺更有人性,更教人親近,但對於未來的天子之位,確實有所妨礙。
她沒做錯,成大事者、豈能有情感牽絆,多年來,王爺對爭取王位的用心,所有人全看在眼底,豈能在最後關頭放棄?
細審謹言表情,壢熙噙起一絲冷笑,他猜對了?難怪雅雅會用那樣的眼光望他,會時不時丟出一句ILoveYou,會天天耳提面命,要他小心再小心,不知道多久以前,她就在預備著,預備今日的離去。
「端風、立羽呢?」他的語調裡帶上尖刻。
「他們保護王妃離開了。」
很好,總算還有人有點腦子,要是他們敢放雅雅一人獨自離去,就算他概度尊重人權,也會一一把他們抓來釘在十字架上,讓他們當耶穌?不,是剝下他們一層皮。
「仔細聽好我說的每句話,我、不是在同你商量,而是在命令你,以主子的身份命令你,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雅雅帶回來,否則……我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他來自民主世界,習慣人性化管理,他從不以命令口吻對待隱衛或下屬,但謹言把他逼到底了,很好,既然如此,他就來做一回任性、無理取鬧的主子,他倒要看看,自作主張的公孫毅、文師父要怎麼接招。
「回王爺,謹言不曉得端風、立羽將王妃帶到哪裡去。」她硬著頭皮道。
「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倘若大婚之前無法找回雅雅,那麼陸家千金只好讓父皇去迎娶了,陸明衛應該無所謂吧,反正都是嫁入皇家,應該會樂觀其成。」
他大步向前一跨,嘴巴湊近謹言耳邊,他在笑,卻笑得陰森詭譎,讓謹言身上浮起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
「信不信,我、說、到、做、到……」
壢熙才不管皇上有沒有摻和其中,他便是要把所有人全拖下水,最好連同皇太后、皇上都明白他的堅決,有他們出馬,就算雅雅躲到天涯海角,都很快就會被挖出來吧!
單霧看看謹言再望望主子,為難地上前輕言提醒:「王爺,皇上還在等您。」
可不是嗎……皇上還在等他呢,既然要耍任性,就一次要個透徹,最好讓所有人都被自己的作為嚇到,最好一次的不按牌理出牌,讓所有人一口氣看清楚,他不是個可以任意安排的人物!
他的逆鱗被扯了,他要不管、不顧一回合。「差點忘記呢,我是得去提醒提醒父皇,準備迎娶新嬪妃。」
單霧、初塵和謹言同時間倒抽一口氣,主子……是認真的?怎麼辦?初塵向謹言丟去一個眼神。她要是知道該怎麼辦就好了。
重重歎氣,她的眉頭打上千結萬結。
「做什麼?你們還不走?」壢熙撂下話,便像踩著風火輪似地,快步往熙雅小築外頭走去。
單霧、初塵飛快跟上,臨行前,在謹言耳畔留下幾句話:「王爺是當真的,你快去把王妃追回來吧。」
像狂風狂掃而過,被吹得東倒西歪的謹言手足無措,怔怔地望著壢熙的背影,看著他的失控:心底一陣緊繃……
苞隨王爺身邊多年,再憤怒,他也不曾失去過理智,他的每個言論舉止都有目的,每分喜怒哀樂都帶有含意,他不是喜形於色的人物,更不會允許自己在屬下面前表現出過度情緒。
可今日她真做錯了嗎?
深吸氣,謹言略一思索,在壢熙之後,駕馬朝不同方向奔去。
皇太后與皇帝高坐在軟榻上,文師父坐在皇太后下首。
自上回進宮後,文師父已經很少回王府,便是有要事,也是來去匆匆,這意味著宮中戰爭即將開打,狀態勢如累卵,危在旦夕。
文師父沒有告訴壢熙來龍去脈,只提過要他盡快加強千名士兵的訓練,壢熙並不多問,因為文師父的自信態度,也因為眼下等著自己做的事還很多,皇帝能自行解決的部分,他不想多事、趟渾水。
壢熙從不是事必躬親的上司,在公司裡,授與職權並信任每個人的能力是他多年習慣,他只負責自己該負責的部分,至於其他的……他相信在需要自己出頭時,文師父自然會告訴他。
壢熙站在下首,皇上沒給壢熙賜座,看來他的遲到,讓皇上很不爽。
沒關係,他也不爽。
在離開熙雅小築時,壢熙看見幾個鬼祟身影,沒料錯的話,那些盡責的暗樁應該早已經把他遲到的理由和原因傳進宮裡。
皇帝之所以不愉快,恐怕除了他的遲到、他那句「陸家千金只好讓父皇去迎娶」之外,最惱恨的應該是他竟敢把不滿張揚在臉上。
身為皇子呵……雅雅不知提點過幾百次,要他綿裡藏針、含而不露,要他隱藏喜憂悲怒,不教真心出籠,而他卻這般大搖大擺,把心情彰顯在臉龐。
淡然地,他雙手負在身後、不卑不亢地站著,垂眉看著那雙金黃軟靴,上面的團團盤龍刺目而耀眼,臉上不帶半分表情。
他當真不怕自己?!皇上輕撇了撇嘴角,這孩子鬼門關一度徘徊,倒是把膽子給磨大了。
也是,膽子不夠大,怎麼敢當著他的面,違抗聖旨,把陸茵雅從他眼皮子底下救出去。
壢熙不開口,皇上也不說話,他靜靜望著壢熙,這孩子越大越有王者威嚴了,那些年,戰場上出生入死、滿身戾氣,已隨著多年政治磨練,逐地消弭。
他埋在壢熙身邊的人,只能看出壢熙正在做的事,卻看不出他的背後目的,然文師父的一一點明,讓他明白,壢熙比他這個父皇更懂得為王之道,更有為百姓謀福的心思,幾番觀察,他同意,壢熙絕非池中物。
壢熙和惠熙是截然不同的,惠熙為商、滿口都是道理,但除卻賺進大把大把的銀子、富了朝廷稅收之外,看不出他為百姓謀什麼福利。
罷開始,他以為溫室花房和惠熙的飽學齋一樣,是為爭得更多的銀子所想出的點子,然文師父一番話,讓他徹頭徹尾改變想法。
壢熙告訴文師父:聖王在上,而民不凍饑者,非能耕而食之,織而衣之也,為開其資財之道也。
他辟溫室,是為了研究更好的農事法,讓更多的農民在不同季節能種出糧食,以溫飽三餐,賺銀子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他想要的是為百姓開生財之道。
壢熙還說:今大燕律法賤商人,但商人卻得富貴;尊農夫,但農夫卻得過貧賤。因此當今要務,莫過於使農民致力農耕,而獎勵農民勤務最好方法便是「低稅賦、嗆篋役」。但是降低農事稅賦,國庫歲收便隨之降低,因此他正在研擬一套公平的新稅制度。
文師父的話,讓他更加仰重信賴壢熙。
「朕已經看過你呈上來的奏折,壅熙除挪用庫銀,你還列下他的四項罪證,依你的意思,朕應該如何發落?」他想聽聽壢熙對壅熙、對手足相殘的看法。
如果壢熙心情好,他會試著跟皇帝分析自古以來,皇室層出不窮的兄弟闡牆案例,試著提出問題根源及解決方法,但不巧,今天他的心情爆爛,而製造他惡劣心情的人,恰恰是坐在上位的那個。所以……
「兒臣的心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已經決定好怎麼發落九皇弟,不是?」他清淡反問。
壢熙的口氣不好、態度更差,若要雞蛋裡挑骨頭、治他一個不敬之罪並非難事,但他不怕,因為眼下不是好時機,皇帝再送他進宗人府的話,可沒有一個笨雅雅會跳出來替他兒子頂罪,更何況,對付韋氏,恐怕還得他這個不敬的逆子來幫幫手。
他才不會天真相信,皇帝讓他與陸家聯姻,單純是為了保他成為東宮太子,皇帝正值盛年,他還想掌權數十載呢,挖掉韋氏,他真正想鞏固的是自己的天子之位。
龍壅熙蠢,以為白虎事件,皇帝只會將它當成兄弟之間的權力之爭,錯!當白虎攻擊的目標是皇帝那刻,他想到的只會是弒君逆父,罪該萬死。
即便虎毒不食子,即便他是位仁君,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今日大事,除了剷除韋氏之外,他還要徹底了斷其他皇子的非分念頭,讓百官看清楚,結黨依附是最不明智之事。
「你認為,朕決定要怎麼發落壅熙?」
壢熙淺哂,此事他與雅雅討論過,為何壽辰之事,皇帝選擇不了了之?除了韋氏勢力太大,尚且不能輕舉妄動之外,有無其他可能?
雅雅對他講了個故事,現在他決定轉述:
「鄭武公娶申國的女子為妻,名叫武姜,武姜生下二子,莊公與共叔段,武姜偏疼小兒子共叔段想立他為太子,許多次向武公請求,武公不允。
「莊公即位後,武姜請求莊公把制地封給共叔段,莊公說:『制地形勢險要,若是別處,我一定從命。』武姜便請求將京地封給共叔段,莊公允了。」
「很多臣子不服,說:『共叔段野心太大,京地哪會滿足,不如早作安排,不要讓他的勢力繼續蔓延,否則日後便難以對付。』莊公則說:『多行不義必自斃,大家就姑且等待吧。』」
「不久共叔段命令西鄙、北鄙也要受他的管轄。公子呂就對莊公說:『一個國家不能忍受兩個君主,您若是要讓位於他,臣便請求去侍奉他,若是不讓,就請除掉他,別使人民有二心。』莊公則回答:『不必,他將自取其禍。』」
「不久,共叔段將西鄙、北鄙收為已有,並想擴大到麇延。百官不平,認為再繼續下去,他將會謀朝篡位。莊公則說:『共叔段對君王不義,對兄弟不親,愈是擴大,俞容易崩潰。』」
「最後共叔段修城、積糧,整補軍備,召集軍隊,準備偷襲鄭國,夫人武姜也打算開城做內應,莊公得知進兵日期,說:『可以了。』便命臣子率兩百輛兵車討伐京城,共叔段大敗,逃到共國。
「如今,兒臣沒猜錯的話,父皇要的,不過是一個『多行不義必自斃』。」
壢熙用莊公和共叔段的故事來形容皇帝對壅熙的態度,可他話說得好聽,表面上好像一面倒的批判共叔段,可這段故事留給後人評議的,除了共叔段的不親不義、狂妄惇理之外,還有莊公的不仁與陰狠殘暴。
親弟為惡,身為兄長的莊公不但不曉以大義,反而以靜制動,姑息弟之惡,最後一擊再擊,趕盡殺絕,將他趕出鄭國。
壢熙用故事來暗諷皇帝明知壅熙為惡,卻昧著良心裝聾作啞,直到最後關頭才跳出來偽裝正義,既而牽絲攀籐,消滅韋氏若干勢力,漁翁得利、其心可憎。
他罵人全篇,卻不帶上半個髒字,算是罵人的最高境界了。
一個國學門外漢的壢熙,不過聽得雅雅一篇故事就能聯想當下情勢,飽讀四書五經的皇帝、皇太后怎麼會聽不懂他的暗諷,倏地,他們變了臉色。
壢熙揚了揚眉頭,他不怕,這樣的對峙便是要讓他們明白,他心底有多不爽。
「你這是在指責朕嗎?」皇帝的聲音分外低沉,不悅顯而易見。
指責?沒錯,他是在指責他一意孤行、指責他剛愎自用,指責他以為天底下皇帝最大,愛怎麼蠻幹就怎麼幹,偏偏他,不買帳!
「兒臣不敢,只是父皇此番對九皇弟,看似有情,實在無情;看似心疼,實是心狠,天家骨肉最難保全……兒臣明白,為君難,為君父更難,只是兒臣能理解父皇一片苦心,不知若干年後青史上能否同樣理解。」壢熙躬身低頭,隱去嘴角一絲笑意。
「你、你膽子大得很吶!」
皇帝震怒,為陸茵雅,他倒是什麼話都能說出口了,難怪他要對屬下恐嚇——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事,甚至還撂下話,要讓皇帝上陸府迎親。
壢熙早就等著密使把這些話傳到他耳中,早就等著一個時機對他挑釁,他這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傳達自己對聯姻之事的不痛快。
皇帝長歎,這傢伙的心計,一日深似一日吶。
他揉揉眉心,手指在眉間停留許久,隨後,口氣平緩下來,開門見山說道:「看來,你對朕的安排相當不滿?」
皇帝竟然忍下來,未對他大聲斥喝?壢熙理解皇帝的隱忍並非出於天倫之情,而是關係著統治者的虛偽利益。刨除韋氏,他需要陸氏來穩定朝野,轟走了壅熙,需要一個太子來穩定民心,而龍壢熙的名望、能力,恰恰是最適合的人選。
很好,他也喜歡打開天窗說亮話,比起暗地操盤,他更喜歡上談判案。
「是,兒臣身邊已經有一位陸府千金,不需要另一個陸府千金來增勢。」
「陸茵雅已經死了。」
皇帝喉嚨裡低低發出兩聲嗤笑,似怒似諷,又似一鍋沸油,妄想把壢熙的心給炸個酥透,可惜,壢熙是見過千百種場面的人物,怎會就此便被嚇得打退堂鼓。
「她沒死。」他昂聲道。
「她死了,已經從皇家玉牒中除名。」
身為皇帝不能出爾反爾,便是心慈留她一條性命,她也永遠不會是陸府千金,而壢熙眼前迫切需要的,是一個正牌的陸府千金。
壢熙深吸氣,好,說到底就是為了皇室尊嚴是吧?行,他有辦法。
「讓陸府收養一名千金並不困難,兒臣不懂,為何父皇要捨本逐末。」
炳、哈哈!他竟跟他討論捨本逐末?想當初,他是怎麼對待陸茵雅的,先是把人家的名聲搞臭搞髒,把陸家一個好好的千金小姐當成怨婦養,分明是個十足十的薄情郎,現在才來談專一、指責他捨本逐末,會不會太好笑?
「朕沒想到,自己的一時仁慈,竟成為你責難朕的借口,好啊,你今日非要朕收回聖旨,把說出口的話給吞進去就是了。」
「兒臣並沒有要責難父皇的意思,但兒臣是個知恩懂義之人,絕不讓救下兒臣一命的茵雅流落在外。」
皇太后與皇上互視一眼,開口緩聲道:「壢熙,是不是只要把人找回來,你便肯依從聖命,上陸家迎娶陸茵芳?」
「不,兒臣要的是一夫一妻,永世不欺。」他毫不保留,把心底話全數亮出。
雅雅離開,把他所有計劃全部打亂,心也跟著亂成一團,他費盡心思的安排頓時失去意義,他甚至覺得留在這個時代也失去意義。
穿越一遭,他的任務是使雅雅回心轉意,對愛情不失望,誰知道,要在這個時代圓滿起一份愛情,比他想像的更艱巨。
他一直以為,在古代,男尊女卑,對於高高在上的王爺而言,要一份愛情,不過是唾手可得的小事,沒想到古代男人有他的身不由己,難怪龍惠熙會為了一個查晴兒,遠離自己的世界、遠離他野心滿滿的朝廷。
他能把雅雅給逼回來嗎?
如果謹言真不知道端風、立羽把雅雅帶到哪裡去,如果皇帝鐵了心,要拆散他和雅雅……
君無戲言,真讓人作思的一句話,就為他高高在上的驕傲與尊貴?君無戲言,便有權力戲弄別人的命運?
他以為只要是人就會心存感恩,雅雅救下皇帝最長進的兒子,難道皇帝就不能恢復雅雅的身份,為她製造一個假身份,讓他的兒子媳婦再續前緣?
為何非要塞一個陸茵芳給他?難不成他眼裡的長進兒子就這麼點能耐,沒有陸明衛的支持就當不了皇帝?
哼!他看輕的不是兒子,是他自己。
好啊,既然沒有人站在他這邊,既然他的全力配合換來的是雅雅的離去,從現在起,他再也不聽任何人的意見,他事事都要按照自己的心意來做!
他早已不是初來乍到的龍壢熙,三番兩次的對峙、再加上雅雅的提醒,陰謀心計,他也能要個七、八分。
冷酷一笑,壢熙的路子走不成,他得讓黎慕華回魂,回想當初,他是怎麼搶下華泰五成出貨量,是怎麼打敗強勁對手,讓自家公司的成品站上銷售排行榜,二十一世紀的他,豈會輸給一個中古世紀的老皇帝。
「你說什麼!一夫一妻?這是什麼道理,你把五倫、把綱常,把皇家規矩全放到哪裡去了!」皇上震怒,拳落几案,他冷冷審視著壢熙,他不信,壢熙真會蠢到為一名女子與皇權相抗。
然而,震驚的不只是皇上還有文俱翔和皇太后。
皇太后離開坐榻,走至壢熙跟前,拉起他的手說:「一夫一妻?壢熙,這是什麼道理,你不是平民百姓,而是高高在上的龍子,未來要成為太子、成為皇帝的人物,掌理朝政是你的責任,為皇室開枝散葉更是你的責任,你怎麼可以口出如此荒誕不羈的話?」
文俱翔則是震驚不語,原以為壢熙一心一意想當皇帝,定會照他所言而行,沒想到他和儇熙相當,竟為一個女子改變心思。
阿甘是怎麼回事,有能力的孫子一個比一個有主見,沒能力的孫子那一個比一個心奸,他們就不能本本分分各安其事?
他本是個自由自在的江湖人,若非為了阿甘,豈肯待在這個讓人心煩的地方?那日阿甘鬆口,她說父兄已不在人世,韋氏子孫資質平庸卻心如豺狼,她老了,再也管不動那些雜事。
先前皇帝的一句信任,讓他卯足力氣,一心盼著扶持壢熙入主東宮,助皇帝剷除韋氏後,他便可以與阿甘閒雲野鶴,共享人世清樂,沒想到壢熙他……
第一次,他相信壢熙是真的失憶,否則堅持那麼多年的事,怎會在這個時機不顧一切?
「皇奶奶,壢熙一生講究的是個忠字,忠於父、忠於君、忠於軍士、忠於百姓。」
「忠於父為孝,詩經日:孝子不匱,永鍚爾類;思於君,忠於家國,則百代萬世,四海昇平;思於兵將,則兵將信之、服之、擁之;思於民,則百姓立意、四方歸心。」
「相同地,我也會忠於妻、忠於婚姻、忠於自己的感情,兒臣將以一生一世還報雅雅的終生相許,絕不辜負。」
「聖賢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倘若兒臣連齊家都做不到,豈能治國?」
他句句鏗鏘有力,可這種道理不論是誰聽在耳裡都是惇倫逆情。
皇太后擰眉問:「壢熙,你怎會無力齊家?之前,你有妻妾數人,從來也……」
壢熙截下她的話。「皇奶奶,我雖不記得過去之事,但我確定,自己從未善待過她們當中任何一人,她們日裡夜裡,明爭暗鬥、極力爭取我的關注,可一旦出了事,真心為我的只有茵雅,這點,大家看得一清二楚。」
此事過後,我已暗下決心,用一生一世償還茵雅的感情,更何況,今日朝堂之亂源自於韋氏,難不成父皇還要兒臣培養出一個陸氏?其目的只是為了與韋氏抗衡?此法無異於飲鴆止渴,萬萬不可取。」說完,定定望向皇帝,等著他的答覆。
好一個飲鴆止渴,他這是把他和先皇都一併罵進去了,父子倆四目相對,誰也不肯先妥協。
文俱翔緩吐氣,他和儇熙果然是親兄弟,都是十隻驢子拉不動的固執脾氣。
「你以為,朕會被你這番話打動?」
「兒臣認為,不會。」壢熙頓了頓,再補上幾句讓皇帝跳腳的話。「如果父皇能理解兒臣的心,就不會讓後宮千百女子傷心欲絕,不會用一個大牢籠,囚禁她們的自由、感情和她們的心。」
壢熙的話狠狠地砸上皇帝胸口,一時間,他彷彿看見惠熙,看見他為了查晴兒,直著眉心,怒目對自己說著相類似的話。
「可憐父皇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又如何,那麼多的女人,您卻不曾愛過一個,不曾為誰付出,父皇根本就不明白什麼是真正的感情。」
「您只愛您的江山、您的寶座、您的權勢,最最可笑的是……二皇兄把這些您珍視如生命的東西看得一文不值、棄之如敝屣,他寧願被燒死在那場大火之中,也要想盡辦法逃離這個冷漠的、殘酷的、毫無人性的皇宮,與他真心相愛的女子天涯海角、自由自在。只可惜了二皇兄,那樣一個情真意摯的好男兒,名劍俱在,英雄安在,繁華幾時交相待……」
「她們一心一意愛的是父皇,還是她們背後的家族?那些被選進來的十五,六歲女子怎會甘心情願,承歡於一個比自己父親還老的男人?都說爭寵,看清事實吧,她們是爭寵,還是爭奪父皇給得起的利益?」
「父皇可知,因為爭奪,她們必須工於心計,因為無愛,所以她們下手凶殘,因為這群女人,造就了一個人世間最森嚴、最涼薄,也最無情的後宮。在這樣的後宮、在這樣的女人懷裡,父皇,您果真幸福的起?」
那場爭執之後,他失去惠熙,而今,人海茫茫,再無他的音訊。
儇熙死了,和他心愛的楠楠共赴黃泉;惠熙走了,因為他親手奪去他的幸福;現在連壢熙……也要為陸茵雅背棄自己?
好啊,他果真養了一群好兒子,一個個為了女人,什麼都可以不管不顧。
回過神,他深吸氣,用力轉動著手上的雙龍奔日和闐白玉扳指,怒指壢熙道:「有膽量,連父皇都可以批判,好一個孝子不匱,永錫爾類。」
他堵得壢熙無話可說。
皇帝冷冽一笑,「死心吧,就算你真有斷袖之癖,就算你真要為誰盡忠心,下月初三,你都得乖乖上陸府,迎娶陸茵芳,這是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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