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令千奇百怪、光怪陸離,讓人目不暇給,原定三年一次的選秀,下令改為一年一選,科舉考試卻由三年一試,改為六年一試。
為平衡國庫收支,一年一賦改為一年二賦,此令一下,讀書人抱怨、家有女兒的皇族抱怨、平民百姓更抱怨不已。
可民怨上不達天聽,京城中禁衛軍喬裝打扮,天天在京城遊逛,一見百姓批評皇令,便亮出令牌,逮人入獄。
前幾天,午門廣場砍了十數位讀書人之後,百姓噤若寒蟬。
自此,壅熙認定自己已坐穩王位,再無半分憂感之心。
他專擅威權,窮奢極欲,恣行乖戾,肆惡虐眾,他的寢宮富麗堂皇,虎皮作氈,金玉為盞,夜夜燈火長明,笙簫管樂、美女作陪,飲酒到天色徹亮。
人人皆雲其暴戾不仁,恣意捶撻忠臣,荼毒百官,惡行惡為怒天震地,早晚遭天所棄。
深夜,軍營裡燈火通明,建威將軍韋立邦坐在案後,面目凝肅地望著眼前的將兵。
這回領聖旨班師回朝,二十萬大軍直到城郊,韋立邦才說要造反,此言一出,除開心腹們外,嚇壞了其他兵將,大夥兒正襟危座,不曉得該怎麼回話。
韋立邦義正辭嚴、滔滔不絕地說著:「我清楚,你們當中有少數人不甘與我齊心造反,不同意龍氏天下被韋氏取代,但這幾天的探子回報,你們也聽見城裡傳來的消息。龍壅熙殘暴不仁、待百姓如芻狗,所有惡行,令人髮指。如今他的帝位尚且不穩,便無視於天下子民,待他帝位坐穩之後,天底下還有你我自在呼吸之地?
「無論你我,都沒有人願意背上叛國之名,若非情勢所迫,誰願意走上這一步?
「當初,宮廷傳來消息,先帝已歿,太子壅熙以假亂真,讓一名太監假扮皇帝,打算立自己為儲,我殺假傳聖旨、逼咱們退兵的欽差,並將此事講與眾兄弟,你們將信將疑,如今我先前所提之事,一一驗證,總該明白當日本將軍並非危言聳聽。
「我帶領大家打回京城,不是為了改朝換代、謀奪一己之私,而是為了大燕千千萬萬百姓,百姓們需要咱們保衛國家,更需要咱們保障他們的生活,我深信大家心中都深植正義,為著男女老幼、老弱婦孺,為了親戚家人,無論危險,我們都有責任義務,便是犧牲性命,也非行這著險棋不可。」
韋立邦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讓躲在帳外的龍壢熙忍不住想豎起大拇指,給他拍拍手。
明明欽差傳的是真聖旨,他硬要說成假聖旨,明明就是要改朝換代、謀奪一己之私,卻口口聲聲為男女老幼、老弱婦孺,說謊可以如此面不變色、心不著慌,韋立邦是天生的政客。
「雖是如此,我們為何要擁立國丈韋安禮為帝,卻不擁護其他皇子?」一名留著大鬍子的將領提出疑問。
此將軍不是別人,正是劍月假扮的王將軍,他擅長易容與埋伏,宮變之後,他立刻領命前往韋立邦的軍營,與單霧交換任務,並改頭換面扮成營裡最不合作的大鬍子將軍,正因為不討喜,所以被派去負責糧米。
「放眼宮廷,有能力撐起朝堂的,只有大皇子壢熙,無奈,他與先皇均遭九皇子所害,再說了,朝廷發生此等大事,四皇子閱熙、五皇子務熙為何至今尚未現身?答案只有一個,他們也已遭到毒手,這時候,我父親是唯一能重整朝局,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的,家父稱帝,正是為了不教大燕朝毀於龍壅熙手中,是真正的忠君愛國。」
「這話未免私心太過,倘若韋國丈真是忠君愛國,可立其他年幼皇子,輔佐至皇子成年,再將政權交還龍氏呀。」
劍月問得韋立邦臉上青白交錯,可韋立邦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豈會因幾句話,就落入下風。
「王將軍,你有所不知,宮裡密探傳來消息,早在宮變那日,眾皇子就被囚禁天牢,這段日子,家父想方設法相救,均不得其法,皇子們怕是……已經不在人間了。」
耳裡聽著他的話,壢熙冷笑不已。
想方設法相救?若真讓韋安禮救成了,他們還有命在?
幸好他比誰都明自,那些大弟弟、小弟弟、大姨娘、小姨娘,一個個全被他的007挖地道,送至安全地方,不然,他還真要上韋立邦的當。
「既然大家再無異議,三日後我們便拔營開往京城,有咱們二十萬大軍守護京城百姓安全,家父便可當朝揭發龍壅熙弒父殺君的事實……」
三日吶,怎麼就這麼恰恰好是三日,不是兩日、四日?看來連老天爺都來幫忙了,壢熙微笑。
韋立邦繼續說話時,兩個黑色影子飛竄到壢熙身邊,那是謹言和單霧。
壢熙點頭,兩人一左一右搭起他的臂膀,提氣、運起輕功,忽地,耳邊風嘯聲呼呼吹過,他像坐雲霄飛車似地,一會兒高一會兒低,轉眼間,已經離開軍營七、八里遠。
他們進入林子,林子裡有一間茅草屋,推開門進屋,四皇弟閱熙正領著一干大臣在裡頭等著。
這裡是京城近郊,與熙雅小築在不同的方向,一東一西,相距半天路程,當初會選擇這裡為據點,是因為文師父料想,此地必是韋立邦率大軍開拔回京必經之地。
「大哥……」閱熙見他走近,立刻向前。
「待我喝口茶後再說……」
長途雲霄飛車坐得他胃快顛了出來,他得趕緊坐下來,不然會吐得七葷八素,在大臣們面前做出這等表現太丟臉,他必須快快吞下幾杯水,連同嘔吐感一起嚥回肚子裡面。
單霧眼見王爺強撐的模樣,竊望謹言一眼,兩人都忍不住抿嘴輕笑。
他們不約而同走到壢熙身後,雙手貼在他的背脊,一股暖意悄悄地滲入他的背、他的胸口和胃,突然間,他像被人打了一針止吐劑似地,整個人突然舒服起來。
深吸氣,元氣回復,壢熙緩慢開口。「林尚書,現在宮裡情況如何?」
「皇后被廢,並被貶至冷宮,前些日子一把大火,燒得皇后屍骨無存,眾人皆知九皇子所為。九皇子對韋立昌的話言聽計從,處處為惡,一天一詔令,搞得民間雞飛狗跳。」
說到此,林尚書忿忿不平。想他當官數十載,什麼錯誤都沒犯,就因為曾經和韋宜昌鬧出不愉快,竟然聖旨一出,就讓他辭官回故里。
林尚書有個侄子在宮裡當差,時不時從裡頭傳出一些消息,依他從政多年的經驗,那些事透露出一個訊息——龍壅熙的帝位坐不久矣。
他本想關門閉戶,在京城等待進一步的消息,沒想到竟然等到四皇子龍閱熙上門,他領著自己來到此地,才發覺這裡已經聚集許多當朝大臣,連先前第一個被罷黜的丞相陸明衛也在當中。
直到見著壢熙、知道大皇子沒死於天牢,再確定了皇上平安,他那顆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心才算穩下來。
聽悉皇后之死,壢熙有幾分赧顏,看來他們全誤解了皇后,奪朝篡位之事她不曾參於。
不過,這個國丈韋安禮很強嘛,完全不顧女兒的安危、死活,還一面下指導棋,讓壅熙當個頭頂長瘡、腳底流膿,從頭壞到腳底板的惡皇帝,待名聲造成,再挺身討伐,了不起,這齣戲唱得挺熱鬧。
「現今朝堂上的情況如何?」壢熙問道。
「亂成一團,朝廷有些膽敢帶頭反抗新政的,一一獲罪入獄。」
「最近,京城裡人人噤若寒蟬,最熱鬧的地方只有韋府了,韋府天天有官員進出,像是在密議什麼似地。」幾個大臣輪流回話。
「現在舉朝上下都不安、到處一片混亂,宮門深閉,京城裡全靠著韋應東帶領的禁衛軍在維持秩序。」
「我的裕親王府呢?」
「說到這個……」林尚書本來想破口大罵的,可目光一轉到陸明衛身上,下意識低了低嗓音。
「說吧,情況很糟嗎?」壢熙續問。
有多糟他也不是不明白,那日初塵戴起人皮面具,假扮他跪地接旨時,他正在單霧和謹言的陪同下,坐在樑上看好戲。
後來初塵入天牢,壅熙手段使盡,各種狠毒刑罰一一在他身上使盡,幸而初塵是練武之人,熬磨出一副銅筋鐵骨,沒將那點皮肉傷看在眼裡。
也是韋應東那傢伙命該絕,為巴結壅熙,竟深夜獨自造訪天牢,一瓶毒藥想結果初塵性命,沒想到,關在天牢裡的,不是武功盡失、被酷刑折磨得形銷骨立的龍壢熙,而是武功高強的初塵。
簡單幾個過招,初塵就將韋應東制伏,把那瓶毒藥一滴不剩地塞進他喉嚨裡,不消片刻,韋應東死於天牢。
原本計劃中,初塵的任務就是取代韋應東、統領禁衛軍,在最緊要關頭守住皇城的,如果韋應東不上門,初塵還得想法子從天牢裡逃出去,他早備妥易容成韋應東的各項物事,只是未遇到合適的時機,這下子可好,他一出現,讓事情變得簡單幾分。
初塵替換兩人衣物,撕下臉上的人皮面具覆在韋應東臉上,他立刻成了龍壢熙,而初塵將一進天牢便藏妥於牆邊稻草底下的韋應東面具戴上,大大方方走出天牢,搖身一變成了禁衛軍統領。
棒天,壅熙聽見壢熙仰藥自盡的消息,樂得命人即刻將屍體送至化人場,連口薄弊也不肯給。
「稟王爺,王府已被掠奪一空……」許多話,他在喉間吞嚥,不敢盡吐。
壢熙知道林尚書不想得罪陸明衛,他偏要林尚書把話說清楚、講明白,不然他幹麼讓閱熙辛苦這麼一趟,特意將他找來。
「本王的王妃和側妃呢,如今下落為何?」
「裕親王妃改嫁九皇子,甚得九皇子恩寵,如今已受封為芳貴妃,在後宮勢力頗盛,人人都畏懼於芳貴妃淫威,不敢與之衝突,近日有傳言,芳貴妃夜夜在九皇子耳邊吹枕頭風,九皇子似乎有意重新起用陸丞相。」
他還不敢說芳貴妃與韋大學士的義女妹貴妃,兩人爭風吃醋、明爭暗鬥、勢同水火呢。
陸明衛臉上一陣青紅交替,看著同朝為官的臣子紛紛別過身、低聲訕笑,面子再也掛不住,怒聲道:「我陸明衛沒有這種寡廉鮮恥的女兒!自此而後,我與陸茵芳斷絕父女之情。」
塗御史心急女兒下落,不待壢熙發話,自己追問:「側妃呢?她如今淪落何處?」
「側妃……」才喊出兩個字,林尚書覺得有礙王爺面子,改了稱呼。「塗姑娘如今已是韋應東的妻妾一切安好。」
塗御史後悔多言,掃了自己顏面,有女如此失節,敗壞門庭,往後人人傳上這樣一段,他這張老臉要往哪裡放。
壢熙見目的達到,愁起雙眉,假作痛心。
「陸丞相、塗御史,請不要責怪兩位王妃,她們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卜,避逢亂世,也只能任風飄零,與其讓她們與九皇子正面相鬥,為本王殉節,本王寧願她們保存性命,好好地活在人世間,只是請兩位大人諒解,本王有本王的驕傲,自此往後……本王再無法視她們為妻妾。」
他果真是奸商,先作寬大之言,再提殉節之事,話說完,繼而掩面一番做作,使得陸丞相與塗御史除心懷感恩外,哪還能有其他想法?自然是一個勁兒地點頭。
謹言見了好笑,這樣表裡不一的王爺,人生首番見識,她當真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
她低聲咳兩下,提醒王爺時間不早了,該佈局的事還很多,容不得他再浪費時辰。
壢熙抹了抹眼角,假裝強作堅定,說道:「各位大人,本王有事要相商……」
接下來是冗長的議論,壢熙先讓陸丞相回京與初塵所假扮的韋應東會合,藉禁衛軍之力,團團守住爆廷。
再派各路大臣,隨同單霧回熙雅小築接回皇帝。
三日後,由「韋應東」假傳消息,說建威將軍韋立邦的二十萬大軍已將京城團團囤住,待國丈韋安禮在朝堂上高聲一呼,結合韋氏餘眾合力造反、揭發壅熙同時,正牌皇帝便可以正式上場,解決殘局。
情勢至此,韋安禮定然不會乖乖束手就擒,何況他自恃有二十萬軍眾、及數千禁衛軍護著,待他真面目一出,命令「韋應東」抓拿皇帝和壅熙時,便是韋氏的末路了,因為「韋應東」很明白,誰才是他該抓拿之人。
韋安禮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會栽在「自家人」手裡。
至於韋立邦的軍隊,明天一早,壢熙將與李牧子和陸因政的軍隊會合,之後,韋立邦二十萬大軍的戲碼也該準備下檔了。
至於如何在一場戰事中,以最少的損傷,獲得最大的勝利,端看擅長計算成衣所得的他要怎麼做了。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隨意損傷是不孝至極的大壞事。
這個道理,壢熙懂,但這一局如果沒有龍壢熙本人出馬,成不了事,因此無論如何他都得走上這麼一趟。
日出前,按密函所指,壢熙、謹言在林子東方十公里處與李牧子、陸因政會合,密議了近兩個時辰後,大隊兵馬由壢熙發號施令,先就地紮營休息兩晚,再往韋立邦紮營處推進。
第三日清晨,軍隊迫近於韋立邦營地。
壢熙端坐在一匹通身如墨的披甲戰馬之上,身形俊雅,筆挺如劍。
他與身邊著重甲、佩刀劍,頭戴盔帽的將士不同,雖僅著一身白衣飄飄,卻丰神俊朗,體態軒昂,濃眉飛揚間,不怒自威,天家氣勢不露自顯。
他高舉右手,身後著黑色盔鐵甲的鐵騎全停了下來,他們分作九列,嚴陣肅立。
「大皇子,前方軍營尚無動靜,怕有詐。」他們已經這麼靠近,韋立邦是征戰沙場多年的老將,沒道理至今尚未發現敵軍來襲。
壢熙微微一哂,毫無動靜嗎?那麼便是劍月已經成功得手。
兵不厭詐,為減少戰事所引發的傷亡,他向丁嵐要了一袋……嗯,不,是三大袋消急草。
這東西,說毒?太過,可說它不是毒嘛……吃它一天,像吃著元錠,不但無害還可健腸整胃、幫助排便。吃兩天,抵抗力稍差的會有些拉稀,但不減精神,萬一吃三天……那就不是普通淒慘了,它能讓人拉肚子拉到手腳發軟。
因此壢熙聽見韋立邦說軍隊要在三日之後開拔時,頓時精神一振,覺得天時地利加上人和,所有事都配得樣樣恰當,如若不是童女在暗中幫忙他,那麼肯定就是觀音大十出手了。
可這藥比較麻煩的是,不能一口氣下太多,容易被發覺,因此接連數日,劍月來州於各兵營之間,把消急草給和進飲用水裡。
「李將軍!」壢熙喝令。
「是。」李牧子向前請令。
「照之前研議,你領三萬大軍將兵營團團包圍,務必做到滴水不漏,連一人都不許逃出。」
「李牧子領命!」
「陸將軍。」
「屬下在!」陸因政策馬上前。
「你帶著聖旨收歸叛軍,記住,他們不是敵人,是我大燕子民,若是願意歸順,萬萬不可傷人性命。」
「陸因政領命!」
「至於韋立邦,就待本王好好去會會了。」
壢熙吐氣,望向東方旭日,待他在軍營裡露過臉,證實大皇子未死、揭穿韋氏陰謀後,他便要正面與韋立邦一晤。
這是最後一役,過了此關,再沒有任何事物能夠阻撓他回到雅雅身邊。
雅雅、雅雅……他日思夜想的女人,她還好嗎?有沒有被不實消息嚇壞?有沒有被不按牌理出牌、硬要造訪熙雅小築的皇帝給驚得夜不安寧?
不會的,他相信雅雅有能力可以應對,就如同她能使計找出放火元兇,使計讓韋氏和壅熙誤解溫室正面臨重大困境一樣,他信她!
壢熙一馬當先,提韁先行,身後九列鐵騎依序而行,步伐劃一,每一下蹄聲都響徹原野大地。
營帳中,韋立邦一身純紅的戰袍,盔上一簇白纓,他灼灼的目光死命地盯住壢熙的臉。「你居然沒死?」
在他驚覺整營士兵被下毒並看見壢熙那刻,他就清楚父親失敗了。他們所有計劃緊密相扣、一環接著一環,連環計出,龍壢熙還能成為漏網魚,那麼皇帝呢?被罷黜的百官呢?他無法樂觀相應。
壢熙望向癱坐在椅中的韋立邦,好樣的,肚子都拉成這樣了,不但說話中氣十足,還能穿起盔甲準備回京,如果不是大軍無法開拔,他恐怕爬都要爬回京城吧。這人不同一般凡響,若他不是韋氏中人,那麼他將是個好用的人材。可惜……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壢熙一笑,望著他,眼底有英雄惜英雄的惋歎。
「那麼獄中死的是誰?」
「韋應東。」
「什麼?怎麼可能,應東他……」
「近幾日l,自京城裡給你發信的那位不是韋應東,而是我的人。」幸好韋應東是個莽夫,寫信都需師爺代筆,否則韋立邦肯定會看出破綻吧。
「那麼我父親、伯父……」
「很抱歉,必須告訴你這個消息,現在……」壢熙望一眼帳外的日頭。「他們的處境大約不會比你好到哪裡。」
至於那些在外為官的韋氏族人,也會陸續在近日內遞解回京,然後,一一正法吧,他猜。
壢熙不贊同這種殘忍手法,但古人宗族觀念強、民主觀念弱,再加上叛國本就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他不認為自己有本事說服皇上,放過韋氏人。
他反而比較好奇的是龍壅熙,皇帝會怎麼處置他,也一刀砍了他?真正做到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韋立邦頹然地垂下頭頸,本是預料中的消息,但親耳聽見:心底卻無法平息……
之前說得慷慨激昂,為百姓不惜拋頭顱、灑熱血,才是軍人本色,但龍壢熙一出現,把他的謊言拆個七分八解,再不會有人肯追隨他了,使是營裡的韋家軍,恐怕此刻也各自保命,否認曾經積極同意反叛這回事了。
「皇上呢?他也沒死,對吧?」
「是。」
「從一開始,皇帝就洞察所有計劃?」
「一開始?你指的是哪裡的一開始?自從韋立昌的庶子韋應男,在江南當一個小小的縣令,卻濫用職權迫害人民、強奪財產、佔其妻女、大量斂財開始嗎?」
「也許,此事傳到皇帝耳裡,定然會想,為什麼韋應男需要大量銀子,要養誰、養什麼?為什麼他必須定時帶著巨款回京,給誰、為什麼給?除了韋應男外,其他外放為官的韋氏人,是不是和韋應男一般斂財?」
「許許多多的問號出現,皇上自然要追根究柢的,這一追,還能不追出答案線索、追出本就因權勢龐大而讓父皇處處忌憚的韋家,私底下處心積慮圖謀的是什麼?」
「牆會倒塌,不見得全是因為強大的天災人禍,很可能起頭只是因為一道小小的裂縫,很不幸,韋應男便是那道裂縫。」
這樣一查,白虎事件、紅凝香毒、攝魂術……一個幽居深宮、平庸愚昧的龍壅熙,豈有本事得到江湖人士大力襄助?若非權勢大過天的韋氏、若非有大筆大筆的金銀在背後支持,蜉蟻豈能撼樹?
說到底,還是得感激自己為啞婆婆編造出來的身世,如果不是那樣,今兒個,說不定龍壢熙還是得早死,雅雅還是得在古代當一回寡婦。
不,他要與她相守相攜一生,要親眼看著他們的孩子出世,要陪孩子長大,要成為一對老夫老妻相望於山林。
「韋氏滅,是樹大招風惹得的。」韋立邦苦笑。
「錯,韋氏滅,不因樹大招風,而是因為野心勃勃。已位居極品,仍不甘屈之人下。」
「皇帝本就是有德有能者居之。」
壢熙聽著,禁不住咧唇苦笑,原來古往今來,所有人都認為自己是當老大的不二人選,難怪皇帝、總統明明是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還是有人搶著當。
「我不與你爭辯,世間許多事本就沒有答案,吵翻天也不過是信者恆信、不信者恆不信罷了。你就合作些,隨我回京面見父皇吧。」韋立邦的信念堅定,他就算費盡口舌,怕也說服不了他。
壢熙望一眼謹言,她領命,準備上前捆綁韋立邦,沒想到已經全身虛脫的韋立邦,竟然還有力氣,一個縱身跳躍,自身後抽出預藏的凶器。
情勢瞬間大逆轉。
明晃晃的刀刃轉眼劈空斬到,電光石火間,謹言合身抱住壢熙,試圖將王爺護在身下,但韋立邦的動作比她更快一步,雪亮刀光晃得兩人眼前一片慘白……
下一刻,劍刃直沒入柄,扎進血肉的悶聲清晰入耳,壢熙不敢置信地看蓍眼前一幕,他盯著韋立邦猛然自他腹間拔出長劍,鮮血激射,一蓬猩紅在眼前散開。
中劍……他還是忒大意了……都是過度自信惹的禍……意識一點一點散去,他看見眼前有無數黑影在搖晃,刺痛灼熱感自傷口處向四周蔓延,一寸緊抓著一寸,吞噬他的知覺。
「你是把毒下在水裡吧?你恐怕沒料到我是半滴水不喝,只喝奶子和烈酒的男人,你行,你有本事下毒,害我幾十萬兄弟,今日我就讓你嘗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是什麼樣感覺。」
他高舉劍刃,讓壢熙看清楚,劍身上微微閃出的幽藍暗芒。
自發現二十萬大軍中毒後,他立刻明白自己已落入人家的陷阱中,他可以逃的,但多年軍旅生涯,他放不下這群弟兄,更放不下京城中的父母親人,他孤注一擲,企圖找出答案,便預藏起餵了毒的劍刃,等待敵方。
他曾想過,是否計劃環節有誤,也想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在腦海間,做過無數的假設,就是沒想到自己等來的,竟然是他認知中、早已死得不能冉死的龍壢熙。
見主子受傷,謹言震怒,搶身上前,雙掌一揚,沒想到韋立邦躲也不躲,硬生生接下她一掌,任由她奪走手中武器,洩恨似地在他身上進進出出戳進無數個血洞。
韋立邦是個漢子,被謹言戳入那麼多個窟窿,卻還是堅持著不肯倒地。
他揚起詭譎笑容,鑒向壢熙,「我韋立邦一條命換你龍壢熙一命,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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