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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狐儲君 第1章(1) 作者:湛露
    七年前。

    簡依人第一次入宮是跟著母親到宮內為李太妃賀壽。

    李太妃已經七十歲了。對於長年生活在宮中的女人來說,能活到這個年紀著實不容易,所以給李太妃賀壽也成了皇帝朱禎裕為彰顯後宮祥和、倡揚孝道的大事。

    李太妃曾是先帝的一個寵妃,育有一子一女,只可惜兒子沒養大,因病去世,唯一的女兒後來也遠嫁他鄉,她可說是孤苦一人,在宮中寂寞煎熬,但之所以能活到七十大壽,應該是由於她為人寬和、性格純善,對大喜大悲之事從不過於糾結的緣故。

    這次大壽若不是皇上堅持要為她辦,李太妃自己並無過分張揚之心。

    當簡依人跟著母親走進李太妃的臥香殿時,殿裡已經聚集了眾多前來送禮道賀的女眷。

    簡依人今年十四歲,像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在入宮的女眷中是極少數的,她謹慎小心地跟在母親身邊,不敢錯走一步。入宮前,母親一直諄諄教導她少說話、多看多聽,為了日後的好事開開眼界。

    日後的好事是什麼?她心中多少能猜出一些,卻也不敢說,傳聞明年太子就要選妃,太子朱世隆早已成年,但是正妃人選遲遲未定,只納了幾個側妃誕育子嗣,所以宮內宮外有很多人都看準了太子妃這個位置,都希望將自家的女兒推上寶座。

    她並沒有雄心壯志要當太子妃,儘管見到她的人都誇她美貌,但她深知在皇宮之中只憑美貌是難以生存太久的。

    「蘭馨,你好久沒有到宮裡來了。」容妃一見到簡依人的母親華蘭馨就開心地過來拉住她的手。她們是表姊妹,兒時常在一起嬉戲,即使長大後各自嫁了人,卻依舊保持著親密往來。

    華蘭馨也很高興地寒暄道:「前些日子依人一直在生病,我也難得有空,才沒有打擾你,而且老是入宮找你聊天,我怕會給你惹麻煩。」

    「誰敢嚼我的舌根?」容妃眉毛一挑,又笑著去拉外甥女的手,「依人真是個小美人胚子,只是怎麼身體這麼弱?病已經好了嗎?」

    「謝謝娘娘關心,我已經全好了。」簡依人微笑低頭。容妃攬住她的肩膀,笑歎了聲,「幸好你年紀還小,要是你入了宮,這宮中其他女人還能看嗎?」

    「曦桐別再誇她了,她年紀還小,可承受不起你這麼大的讚美。」

    她放開小丫頭,悄悄拉著密友,小聲透露,「你知道嗎?陛下可能要提前為太子選妃。」

    「提前?」華蘭馨驚得花容失色,「不是一直說,皇后去世不到三年,不能為太子舉行大婚,所以要等到明年嗎?」

    「是啊,但不知道是哪個占星士給陛下進言,說如果太子不在一年內完婚,可能會有大難,陛下寧可信其有,所以決定年底就為太子立妃,不過婚宴得等明年再辦。」

    「這可不好。」她憂心忡忡地看著女兒。

    依施南的規矩,女孩必須年滿十五歲才可以論及婚嫁,依人今年只有十四歲,到年底也還不足十五,若是錯過了這次大好的機會,可就是終生的憾恨了。

    「曦桐,你可要給我想想辦法,我費盡心力養育依人到現在,可不想她最終庸庸碌碌地過一輩子。」華蘭馨緊拉著容妃的手,急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簡依人覺得自己最好不要參與這個話題,於是和母親打了招呼之後,便悄悄地轉到小院門口去看一種沒看過的花兒。

    她從未見過這種奇怪又可愛的小花、像是一串串用雪花堆成的小鈴鐺,隱藏在寬大肥厚的碧綠葉子之下,感覺含羞帶怯、清雅宜人。

    她蹲在那裡看了好久,簡直是看入迷了、最後忍不住伸手輕輕碰了一下那小小的花苞,突然,旁邊有個年輕男子的聲音響起,「這鈴蘭花是前些日子從海外運來的,才剛種上不久。」

    簡依人嚇了一跳,忙抬起頭,只見幾步外站著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少年太過瘦弱,他那被腰帶繫起的細腰看上去比宮中許多女子都更不盈一握。

    她不知道這少年是誰,但僅憑對方的服飾,也知道他至少是個富家子弟。她不擅長與陌生人交談,想避到一邊去,但那少年卻又主動和她說話,「你要是喜歡,回頭我叫人送一盆給你。」

    這下,她不得不開口,「不必了,謝謝,送給我,我也未必養得活。」她轉過身欲走。

    「喂,你等一下。」少年見她似是要走,急忙追上幾步,攔住她問:「你叫什麼名字?」

    簡依人第一次被人攔阻詢問姓名,不禁有些慌亂,嘴唇開闔了幾下,才小聲說道:「我姓簡。」

    「姓簡?」少年仰著臉想了想,「是簡方大學士的家人?」

    「嗯。」

    「閨名呢?能告訴我嗎?」那少年問得有些急切,這讓她更加不知所措。

    「世文!」

    有個聲音在更遠的地方響起,也是個男的聲音,少年聽了不得不轉過頭回應,「二哥,我在這裡。」

    簡依人趁這少年分神,急匆匆地繞到院牆的另一頭去了。

    平復了一下跳得略快的心臟,她這才長吁了一口氣。

    簡依人和母親在臥香殿待了好一陣,然後又一同去了容妃的寢宮承恩宮,容妃現在在宮中極為得寵,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華蘭馨看著殿內精美擺設的器皿,不禁感慨,「曦桐,你熬了這麼多年,總算熬出頭了。」

    容妃卻歎道:「我這是外表風光心裡苦。你不知道,這宮裡有多少人怨恨我、在萬歲面前說我的壞話,要想保住這份恩寵……」她沒說下去,側過臉,對坐在一邊的外甥女說:「依人,你要記住,要想在這宮裡生存下去,一定要比所有人更狠得下心。」

    她懵懵懂懂地應了聲,雖不全然明白對方的意思,可容妃那滿是憂傷又帶著堅決的語氣和眼神,卻在她心中留下了很深的烙印。

    ◎◎◎

    天又黑了些,等到簡依人和母親要離開承恩宮的時候,容妃便叫一名宮女給她們掌燈,然後親自將她們送到寢殿門口。

    「蘭馨,你放心,你和依人的事情對我來說都是大事,我是看著依人長大的,絕不會委屈了她。」

    容妃的反覆保證總算是讓華蘭馨看上去稍稍放心了些,兩個密友又互相說了幾句彼此珍重的話才分手。

    簡依人跟著母親走了段路,忽然道:「娘,我以後也要住在這裡嗎?」

    華蘭馨嚇了一跳,四下看看後才低頭問:「你想住在這裡嗎?」

    她搖搖頭,「這裡實在是太大了,又陰森森的,好像會迷路。」若不是宮女舉著宮燈在前面引路,她幾乎不敢多邁出一步。

    華蘭馨卻生氣了,甩袖怒斥,「你這孩子,爹娘為你的事情操碎了心,你怎麼這樣不求上進?」說完就快步地向前走,似是不想再和她多說一句話了。

    而簡依人被母親突來的怒氣嚇著了,也不敢再說話。

    猛然間,有條黑影從三人面前閃身而過,小宮女瞥見那人手上有東西亮亮的反射了月光,手中宮燈嚇得掉在地上,「有……有刺客!」她本能地大喊大叫起來。

    華蘭馨也沒經歷過這種事情,被小宮女嚇得急忙喊著女兒,「依人,你不要亂跑,到娘這邊來!」

    簡依人害怕的正要邁步,又有一道黑影突然落在她們面前。

    那人冷笑一聲,「容妃就在這裡,你還去哪兒找人?」

    華蘭馨忙擺手道:「我不是容妃,你們找錯人了。」抬腳欲走。

    但就在此時,剛才從他們身前掠過的另一道黑影已縱身趕回,拿出一幅畫像,藉著月光看了一眼畫上的圖樣,再看了看驚慌失措的華蘭馨,低聲說:「還真的是她!」

    「不、不,我真的不是她!」華蘭馨已經嚇得口齒不清,語不成句了。

    兩名黑衣人對視一眼,其中一人說:「她剛從承恩宮出來,這宮女的宮燈也貼著承恩宮的剪紙。」

    另一人喃喃道:「她長得和圖上的人極為相似,應該錯不了,但還是再確認一下吧。」

    兩把利劍陡然出現在她們面前,其中一人用劍尖指著那小宮女,問:「這女人是不是你的主子?」

    小宮女臉色慘白,嘴唇顫抖,已經完全嚇傻了,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

    「到底是不是?」那人不耐煩地又喝了一聲。

    「行了,和畫中人這樣相像,不可能會有錯,我們要快點行動,免得驚動了侍衛。」另一人壓低聲音,手中的劍在月色下散發耀眼的寒意,突然扎進了華蘭馨的胸膛。

    血光飛濺,華蘭馨張大眼睛和嘴巴,似是忘了呼痛,但一雙手還拚命地在空中揮舞,彷彿仍要對兇手說出真相。

    簡依人站在靠後一點的陰影處,看到這一切時她也被嚇了,腳彷彿被什麼東西硬生生釘在了地上,竟一動也不能動。

    目睹母親慘遭殺害的一刻時,她的眼前全被血花和月光充滿,接著一片漆黑讓她以為自己已經失明了,才會什麼也看不見。

    那兩名刺客一得手,就立刻飛身遠逃,而簡依人在良久之後才雙膝一軟地跌倒在地上。

    她用盡力氣爬到母親的身邊,看著一地的血泊,母親還在痛苦地呻吟掙扎。她眼眶浮起淚霧,緊緊握住母親的手,竭盡全力衝破喉嚨因恐懼而產生的無形鎖鏈,哀痛又惶恐地大聲喊道:「有刺客!殺人了!救命啊——「

    喊出聲音的那一瞬間,眼淚就這麼滾滾而落。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該做什麼,只是慌亂地在身上四處摸索著,想找出什麼東西為母親止血療傷。可她們今日是入宮做客,身上哪裡會有什麼東西能用來治傷?

    華蘭馨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用力張大眼睛盯著女兒,費力地吐出每一個字,「依人……要做人上人……記得……別讓娘失望……」

    她望著母親全無血色的臉,和那雙空洞的眼睛,本能地點了點頭,忽然間,華蘭馨眼中的光亮似是被風吹滅了一般,頓時黯淡下去,原本握住女兒的手也無力地垂脫。

    簡依人一把抓住母親鬆開垂下的手,嘶聲力竭地喊著,「娘——」

    ◎◎◎

    華蘭馨之死成為轟動皇宮的大事件。最先得到消息的內宮侍衛統領,立刻派人搜索了內宮各個角落,卻一無所獲。

    根據簡依人和宮女轉述的情況可以斷定,那兩名刺客的目標其實是容妃,只不過華蘭馨與容妃的相貌有些相似,又剛巧由承恩宮的宮女帶著離開,才會被刺客誤殺。

    施南國的皇宮裡已有幾十年不曾發生暗殺之事了,眼皮底下出了事這讓皇帝異常震怒,責令刑部必須徹查此事,揪出幕後主使。

    宮中眾人都在猜測此事是因為容妃太過得寵,招來了妒忌,才被人以重金雇刺客暗殺,但有這可能性的人,一時之間也沒個頭緒。所以此案一查兩個多月,卻毫無進展。

    最後朱禎裕將承恩宮的守衛提高了數倍,每日宮寢內外都有士兵輪番站崗,一副不怕刺客再來,只怕他再也不來的樣子。

    但是,逝者已矣,無論再做多少補救都是枉然。

    簡依人目睹母親的死深受打擊,自那日起便很少說話。容妃心中愧疚,又極為心疼這個外甥女,所以將她接入宮中照顧,並延請太醫細心調理她的身體。

    朱禎裕念在和容妃的情份上,百鳥朝鳳她極盡關切愛護,不僅命人專門在承恩宮的西側收拾出一個側殿讓她居住,甚至準備了宮女、太監專門服侍她,吃穿用度幾乎和公主等同。

    但即使如此,簡依人不是一日日消瘦,原本精緻嬌俏的小臉已經尖瘦得幾乎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因為要給母親服孝,她日日都只著白色衣衫,纖瘦的身體被白色的衣裙衫得更加瘦弱,彷彿隨時都可能隨風散去。

    這一日,簡依人終於被容妃說動,離開承恩宮散心,她沿著宮中的小路隨意地走了走。

    現在正是最好的季節,宮中百花爭艷,滿眼芳菲,但她卻無心欣賞,只是低頭走著。直到路過母親被害的那條小路時,她才不由得停上了腳步,將目光投向母親倒下的位置。

    「那牆角開著的,是鈴蘭花嗎?」角落中隱約可見的幾點白色,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幽幽望著,問向身邊的一名宮女。

    「呃、是。」因為她入宮之後甚少說話,宮女一時反應不過來,答話答得有些手忙腳亂。

    她走過去,低頭看了看,「怎麼在這裡種了一株鈴蘭?」

    「聽說是三殿下命人種的。」

    「三殿下?」她這些日子以來一直過得渾渾惡惡的,雖然容妃對她說了一些宮中的人和事,但她沒有認真聽到心裡去,所以乍然一聽「三殿下」這個詞,她根本不知道這人是誰。

    「就是在皇子……朱世文。」宮女在提到皇子名諱時,特意小心地看了看四周才小聲念出這個名字。「三殿下身體不好,所以只習文不練武。他也喜歡花草,這鈴蘭花就是他和陛下說了之後,陛下專門命人從海外找來栽種的。」

    「哦。」簡依人敷衍地點點頭,對這些事還是沒有太往心裡去。

    宮女大概是為了讓她轉換心情,就趁勢多說些宮裡的事情給她聽——

    「三殿下是前皇后所出,陛下十分愛護他,據說若不是因為他自幼身體不好,陛下甚至有可能立他為太子。」

    「是嗎?」她順手扯了一片路邊樹叢的枝葉,「三皇子也可以做太子?那其他幾位皇子不會生氣嗎?」

    「太子當然不會願意了,他做太子都已經做了二十多年,怎麼也不可能放棄。不過太子的脾氣為人……反正沒有幾個人喜歡他,您日後見了就知道。二殿下的性子也很古怪,不喜歡和人交往,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所以雖然文才武功都好,但並不得陛下的寵愛。四殿下的身世比較離奇,是陛下認的義子,比三殿下要小三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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