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正準備揮劍斬斷它,哪裡顧得上細看那蛇的花紋是怎樣。
「這種金斑只有蛇王的身上才有。」她小聲說著,「我在父親的書櫃中曾看過一本名為《千草方》的書,裡頭就有提到這種蛇,名為金冠碧眼。」
「你的意思是我不能殺它?」朱世弘不耐煩地問,「還是你要先替它念一段經文超渡?」
「不是,這蛇當然可殺,但是你要在殺它之後盡快取出它的蛇膽,據說那不僅有延年益壽的功效,對於習武之人還可以強身健體。」她的語氣中不知為何有幾分興奮。
朱世弘站在她身後,看不到她的表情,當然她也看不到她此時的表情中有多少困惑。這女孩兒不是該尖叫著躲到他身後,尋求他的庇護嗎?
「我數到三,你就閃開。」他輕聲命令。
「它剛剛咬了馬,凶性已經被激發,在攻擊的時候可能會更加迅猛,所以你一定要一擊得手,否則可能沒有第二次的機會。」
她有點不放心的囑咐了一句,結果惹得他鄙夷的嘲笑,「我想我忘了告訴你,我從來沒有給過敵人第二次攻擊我的機會。一、二、三!」
簡依人用平生從未有過的速度迅速向右邊跑去,那蛇身猛地弓起,接著縱身撲向她一咬,但半空中劍光閃爍,霎時巨蛇身首分離。
「快!它的蛇膽」她忙不迭地叫道。
他一語不發地蹲下身,用劍尖在蛇腹上拉開一條巨大的傷口,血腥之氣頓時四溢。
朱世弘徒手將蛇膽取出,正猶豫著該如何收起時,旁邊遞來一條手帕,簡依人在旁邊微笑道:「用這包起來吧。」
他看了眼那條繡滿鈴蘭花的手帕,說:「繡工不錯,你捨得?」
「多謝二殿下誇獎,我可以再繡一條。」她嫣然一笑。
他明白了,這是她親手繡的手帕,稍稍遲疑了一下,還是將血淋淋的蛇膽放到那條潔白的帕子上包起,再收進懷中。
「哎呀。」她轉過身,忽然輕呼,「這下可麻煩了。」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只見她原來騎乘的那匹馬因為中了毒,已倒在地上,只剩下一點喘氣的殘力了。
「看來我得走下山了。」她頗為懊惱地看著那條蜿蜒不斷的山路。
朱世弘不禁一笑,走到自己的馬前,「若是你肯少說幾句話,可以和我共乘一騎。」
共乘一騎?她回頭看著那一人一馬,再想像自己與他聯袂同騎的樣子,不知道怎麼了,臉上竟一陣發熱。
「我自己可以走下山,反正應該也沒多遠。」她一邊說著,一邊已經舉步向山下走。
他上了馬,拉緊韁繩踱步到她身邊,故作漫不經心地道:「隨你的便,但看這天色也快黑了,說不定這山上還有什麼毒蛇猛獸的……你不肯上馬是覺得我會比毒蛇先一步吃了你嗎?」
剛才兩個人聯手殺蛇時,在她心底本浮起一股同仇敵愾的豪情和一縷莫名其妙的溫情,但因為他的一句戲虐,她心裡又重新燃起了怒氣。
「哼,誰怕了?」她一把拉住他的韁繩,「上去就上去,我怕什麼?」
他微微一笑,彎下腰伸出手來,簡依人卻一把推開他的手,抓住馬鞍就翻身上了馬背。可由於馬鞍太小,一上馬她大半個身子就差點又要滑下去,嚇得她急忙抓住了他的衣服,才沒有往下掉。
「抱緊了就不會掉下去了。」
隱隱的,傳來的笑聲讓她臉上的熱度又高了幾分。無奈他說的是實情,此時此刻她若是不抱住什麼東西,這馬背可真是坐不住。她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將手臂伸長——攬住了他的腰。
朱世文心中萬分焦急,在校場裡坐立不安,一會兒站起來跑出門外看看有無動靜,一會兒又跑回來拉著朱世瀾問:「四弟,他們怎麼還不回來?」
他愜意地喝著茶,一邊安撫道:「放心,你二哥做事不是沒有分寸你,他只是嫌那丫頭太多話,故意嚇嚇她而已。」
「可是怎麼去了這麼久?那山上的情況究竟如何,會不會有猛獸出沒啊?」還是憂心忡忡。
「不可能啦,這校場離皇都這麼近,若有猛獸早就跑到城裡了,哪還能容它在山上活過一年?」朱世瀾別有深意地看著他,笑道:「行啦,我知道你心疼那個小美人兒,你二哥向來目光如炬,豈會看不出來?為了他弟弟未來能有個媳婦,他不會把她怎麼樣的。」
說話時,屋外傳來馬蹄聲,朱世文欣喜地跳起來,「他們終於回來了!」話音未落,人已經跑了出去。
只見天色昏暗的校場一角,簡依人正從朱世弘的馬背上跳下來。
他詫異地瞪大眼睛問:「這是怎麼回事?」
「一言難盡。」她聳聳肩膀,看了二皇子一眼,「簡而言之,就是二殿下救了我一命,可惜我那坐騎的命他沒能就得了。」
「這是個什麼意思?我聽不懂。」朱世文問向二哥。
朱世弘不答,懶懶地從馬背上跳下,拍了拍馬背,似是在讚賞自己的愛駒,接著才開口,「世文,你也該回宮了。否則,父皇要派人來找你了。」
「那我們一起回去吧。」他忙對簡依人說:「依人今天應該也很累了吧?」
「我還好。」不知為何,她眼神遊移,似在避免和他對視。
朱世文正覺得納悶,就見一名太監急匆匆地跑進校場內,他不由得低頭嘀咕,「真糟糕。」
那太監瞧見他們,忙跑到跟前,先向兩名皇子行禮,「參見二殿下、三殿下,陛下有旨,讓兩位殿下即可回宮面聖。」
「這麼晚了,父皇還會有什麼事?」朱世文疑惑地看向朱世弘,只見他微微蹙眉,似是已經菜刀什麼。
於辛慶宮正殿內,朱禎裕神情嚴峻地看著兩名剛剛歸來的皇子。
他開口責問:「世弘,聽說你今天帶世文去學騎馬了?」
「是。」他躬身回答。
朱世文忙搶話辯解,「父皇,是我一直求二哥,他不得已才教我騎馬的……」
「你住嘴,朕還沒有問你話,容不得你替他辯解!」朱禎裕瞪他一眼,又對二皇子說:「你難道不知道你三弟體質贏弱,不能騎馬?怎麼還要帶他出去?他是個孩子尚不懂事,你已經過了弱冠之年了,難道也不懂事?!」
「父皇教訓的是,兒臣思慮不周,有負三弟。」朱世弘恭恭敬敬地認錯,表情冷然。
焦急地看向他,又看向父皇,朱世文嘴唇幾度翕張卻還是沒敢再為他說話。
朱禎裕再道:「你要記住,有些事情若是做錯了,是再後悔也無法補救的。前些日子你去西郊清點屯糧,為何不經上報就擅自殺了一名糧倉監庫官?」
他再次躬身,說明原委,「兒臣查明他監守自盜,再偌大的糧庫中,他偷賣了三千石稻米,一千石小豆,獲利近三萬兩。由於數額特別巨大,在當地已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但你難道忘了,他好歹也是五品官,在本朝律法,五品以上官員如要問斬,須上報朝廷,經刑部,吏部聯合會審再上報於朕才可定罪?」
父皇咄咄逼人的語氣令他渾身上下都不自在,好像被罵的人是自己一樣。朱世文看向兄長,卻見他依舊神情平淡如水,不因被責問而戰戰兢兢或是慷慨激昂,對這二哥,更是敬仰,也更是擔心。
朱世弘見父皇似是生氣了,便跪下回話,「兒臣知罪,自願自罰例銀三年。」
朱禎裕盯著他看了片刻,不禁歎了口氣,「你也不必一直給自己攬罪,朕聽說了,那監庫官發現事跡敗露企圖逃跑,甚至傷了你一名手下,所以你一怒之下才叫人把他斬了。是不是?」
他叩首回答,「父皇英明。那傷者名為歐陽曄,他跟隨兒臣已經好幾年了,一直忠心不二。他發現高奇這個人在逃走時,竟還想捲走官銀,給兒臣報了信之後,就隻身去追,不料被高奇的手下發現,設計折了他一隻腿。」
「歐陽曄再江湖中時便是輕功高廟聞名天下,折了條腿影響應該有多大?但他清醒後並沒有懊惱自己斷腿之事,卻向兒臣請罪,為自己的辦事不力懊惱。兒臣一時氣憤便罔顧國法,私刑處置。此事兒臣的確有罪,理當重罰。」
朱禎裕又看了他半晌,這件事他其實沒有要處罰他的意思,特意提出,為的是提醒他做事小心,別落了人口實。最後,他只是擺了擺手說:「世文先退下吧。」
在旁邊聽到一半,沒想到提到自己,朱世文先是一愣,訥訥地回應了聲,「是。」
他走了幾步又擔心地回頭張望,朱禎裕看到,心中又好氣又好笑的喝道:「行啦,朕又不會殺了你二哥,你怕什麼?叫你走就快走。若再不走,連累你二哥被重罰,你可不要後悔。」
朱世文嚇得一縮脖子,幾乎是小跑著衝出了殿門。
殿內只剩下了一對父子倆。
朱禎裕忽然沉默下來,深受去撫摸桌上的茶盞,但茶盞的茶是涼的,他品了一口便又皺著眉放回去了。朱世弘見狀走上兩步,雙手將茶盞接過放到一旁,走到屋角那個正架在爐上的熱水壺旁,將涼透的茶水連同茶葉一起倒在旁邊的玉碗內,重新沖洗茶具,接著就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慢慢烹製新茶。
殿內就這樣安靜了一陣。父子兩人並沒有說話,朱禎裕只在起初看了他一眼,最後就拿起桌上的奏折,一本本翻閱起來。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盞熱茶重新放到了他的案頭上。
他並未抬眼,再奏折上批示了幾個字後,開口問:「上次你說那個叫簡依人的女孩不適合做太子妃,這是為什麼?」
「身為太子妃,便是日後的一國之母,那女孩不夠純善,心機過多,只怕沒有一國之母該有的心胸氣度。」
兒子極為直白的語言讓他微微皺了皺眉,「但世隆那孩子一眼便看上了她,我在想,就算是不當太子妃,也可以選她做個側妃什麼的。」
「她母親意外死亡,才剛過世不久,她本人還在服孝期間,這時間太子成婚,只怕……太不吉利了。」
朱禎裕聽了不禁微微頷首,「這倒也是,好吧,那女孩的事以後再議。」盯著他導入正題,「聽說世隆近來一直在找你麻煩?」
「雙方都是為了國事著想,彼此也多少有點私心,難免會起了爭執。但請父皇放心,兒臣尊太子為主,會以大局為重。」
朱世弘對答得體,終於讓朱禎裕緊繃的面容放鬆了許多。
他點點頭道:「他時太子,你凡事以他為尊,多尊重他一些、雖人人都說太子難做,其實太子之外的皇子才難做。朕膝下清寡,世文身子單薄,恐怕不適合參與朝政,小瀾……畢竟是個外人,其心難測。將來世隆能指望的幫手只有你一個了,所以朕希望你們兄弟和睦,你應該明白吧?」
「兒臣明白。」
「那……先退下吧。明日早朝之後,再來見朕。」
朱世弘走出辛慶殿時,被人拉了一下,他側目去看,原來是三弟正一臉關切的看著他。
「二哥,你沒事吧?」
他無聲淺笑,「你以為父皇會吃了我?」
朱世文長吁一口氣,「但畢竟時因為我的任性才害你被罵。」
「別煩惱了,你到底還不解世事,不懂許多道理。有時候即使自己沒做錯事也有可能被罵,但有時候被罵不見得是被討厭。」
見三弟澄澈的大眼睛中滿是不解,他只是一笑,拍了拍三弟的肩膀。
「我懂。」旁邊忽然響起一句溫柔的低語。
朱世弘一驚,轉身望向聲音來源,這才看到站在角落,手中抱著一盆鈴蘭花的簡依人,正對著他溫婉淺笑。
他在父皇面前都可以如死水一般的心,卻不知為何在此事掀起了層層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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