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進林子很久了,到現在也沒有消息,大概是死了,你們說該怎麼辦?」首領負手站在河邊,對身後三個手下說。
「天色已經很晚了,他們在暗處我們在明處,不如就在林外守到天亮,再做打算。」一個人謹慎地挑著字眼,「老二,如果你害怕,不妨一個人先走。」
另一個人陰沉一笑,「照我說,一把火燒了這林子,看他們能往哪裡逃?」
第三人波光一閃,卻沒有開口。
「老七,你怎麼想?」首領閒閒地問道。
「二位哥哥說的都對,也都不對,天黑對我們不利,對他們也是一樣,如果因為情勢不利就一走了之,以後就不能再對他們出手了,七殺的牌子也就砸了。放火燒林雖然是個辦法,但林子這麼大,一時半會燒不完,接應他們的人隨時會到,我們不能一直等下去。」老七沉穩地說。
另外兩個人聽他分析得頭頭是道,不得不服。
老五問道:「你有什麼好法子?」
老七想了片刻,搖搖頭,說道:「我聽老大的。」
首領似笑非笑,語氣輕柔:「就你聰明?問你話,你倒推到我身上。」
三個人神色一謹,都不由得垂手肅立,這老大喜怒莫測,語氣越輕柔,發作起來越是凶險。老二、老五暗暗為老七擔心,惹惱老大,下場會比死還慘,大家兄弟一場,自然不希望看到他那樣。
「老二,老五,你們先進林子,結伴而行。老七,你留下。」首領的聲音低沉悅耳,比絲綢還柔滑,老二老五聽了卻毛骨悚然,不知道老大會怎麼處置這個最年幼的夥伴。老二想說些什麼,張張口卻又閉上,只深深看老七一眼,就和老五結伴飛過河去。
首領看著他們的身影沒入林中,回過頭來,眼神銳利如刀,盯著毫無懼色的老七,「你知道我留下你的用意嗎?抬頭看著我,說實話。」
老七眼中閃過一絲遲疑,終於挺胸抬頭,老老實實地回答:「不知道,不,是不肯定。我的命是老大給的,老大要我活我就活,要我死我也毫無怨言。」
首領審視著他,不放過最細微的表情和動作,彷彿要看到他內心最深處,良久,銳利的眼神柔和下來,「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走吧,離開這山谷,離開七殺,你分到的錢已經足夠你謀生了。」
老七一怔,現出茫然的神色。
首領不耐煩地呵斥道:「走。你不聽我的話了?」
老七如夢初醒,望一眼他堅定不可違逆的眼睛,一咬牙,返身奔出。
首領望著他的背影,眼中有種說不出的感情。轉過身來看水裡的明月,他腳尖一挑,一塊小石頭落入河中,水中月碎成了千塊萬塊,沒過一刻,水面就恢復平靜,月亮又拼在了一起,顯得比一刻前更大更圓更美。凡事不破不立,想要達到完美,總要先捨棄一些東西。首領眼中泛起一絲笑意,帶著淡淡的嘲諷。
凝神諦聽林子裡的動靜,笑意更加濃厚,是時候了,想不到臨走前還能遇上這樣一個讓他迫不及待想見上一面的人。
「既然來了,何不早些現身?」柔美的聲音親切大方,好像在招呼遠方來的客人。老二和老五遠遠看到林中空地上那個淡黃衣衫的女子,被她喊破行蹤,也就不再躲藏,直接走上前去。
那女子坐在一個簡陋的窩棚門口,姿勢身形很是悠閒,等他們走近,她抬頭一笑,即使兩人都是殺人無數練就的鐵石心腸,也不由得心神一顫,月光從枝杈漏下,朦朦朧朧,女子的容顏卻比月光清寂,比冰雪宜人,燦然一笑,打碎一地星辰。她,是林中的仙女還是山中的精靈?
冷風吹過,兩人一激靈醒了過來,再一看,那女子腳下並排放著三具屍體,正是老三,老四和老六。明月美人,黑衣屍體,這情景說不出的詭異恐怖。那女子不是仙女,是死神。
老二澀聲問道:「他們都是你殺的?」
老五接口道:「老二,和她多說什麼,動手。」
那女子微笑著搖搖頭,手中把玩一把形制古樸的匕首,語氣如春風般柔和悅耳:「他們不是我殺的,是你們首領殺的。」
老五怒極而笑,「老大殺的?哈哈,哈哈。」
女子柔聲一歎:「這有什麼好笑的?你們首領不明虛實就派了他們三個人來,還分散行動,結果個個死於非命,這也倒罷了,他明明已經知道林子裡凶險難測,仍然只派你們兩個人來,自己卻守在林外,等我們拼得兩敗俱傷,他好坐收漁人之利。」
「你胡說,兩個人殺你也足夠了,不要離間我們兄弟的感情。」老五被她似是而非的話激得暴跳如雷,想要動手,卻看到老二動也不動,好像在想些什麼,惡狠狠說道,「二哥,你相信她的鬼話?我們死了,老大能有什麼好處?」
雲蕭一笑,似憐憫又似譏誚,聲音冰削雪切般擲地有聲:「七殺這些年收入不少,分給你們的只是一小部分,是不是?其他的留做公用,那一定是一大筆錢。或者你們首領厭倦了殺手的生活,要另起爐灶,去哪個國家當官做貴人,你們這些手下自然是消失得好。借刀殺人,還唯恐死得不乾淨,讓你們一個一個分散著來。好手段,好心計。」
老五見她口口聲聲咬定老大借刀殺人,心中若有所動,但他為人剛斷狠決,知道就算她說的是事實,也得先殺了她再提下一步。眼見老二絲毫都沒有動手的意思,知道他心思謹慎,不盤算個十拿九穩,沒有十足的把握就不會出手,略微有些無奈,這樣一來兩個人不能聯手對敵,但他總是不相信這個嬌滴滴的女人能殺得了他們那三個兄弟,留下老二提防那個草原雄鷹也不錯。
雲蕭本來也沒有指望短短一番話就能讓他們放下武器,但他們的心思都略有鬆動,就可以說是她的機會了。其中一個黑衣人沉默寡言,暫時沒有動手的跡象,不過這種人一旦決定動手,一定會選擇最合適最防不勝防的機會,威脅當在那個急吼吼的黑衣人之上。
見那黑衣人拔出彎刀,她也就站起身來,似有若無地向身後的窩棚掃一眼,然後緩步走向場中,把匕首扣在手心,鋒刃向下,拱手行禮,說道:「請。」正是天下通行的決鬥的禮節。
那黑衣人一愣,眼神鄭重起來,行出對等的禮節,說道:「你是女人,我讓你三招。」
雲蕭微微一笑,說道:「我武功不弱,你要小心了。」話音未落,匕首平刺他咽喉,黑衣人下身不動,腰直直地向後傾。匕首一刺落空,馬上跟著下劃,如毒蛇一般緊緊盯住他的咽喉。「叮!」匕首刺在彎刀上,彈了起來,雲蕭順勢後躍,那黑衣人直起腰來。
「第一招。」雲蕭垂手肅立,笑道,「好反應,好刀法。」語意中不乏稱讚,那黑衣人眼中隱隱露出些得意,彎刀也下垂向地,雲蕭卻突然揚手,匕首直射黑衣人的胸口,那人怪叫一聲,吸氣縮胸,提刀把匕首擊飛。
雲蕭飛身把匕首接回手中,笑吟吟望著他,「第二招。佩服佩服。」
黑衣人可不再理會她的稱讚,也不搭腔,一雙狼一樣的眸子緊緊盯著她,閃著警惕的光。
還有一招,雲蕭微笑,這個黑衣人性子暴躁,刀法不弱,他因為三招之約稍稍受到牽制,只要三招一過,他就會顯出真實水平了吧。
有一縷頭髮滑落,雲蕭順手捋到耳後,忽然望向黑衣人身後,神色詫異,失聲道:「那是什麼?」
黑衣人下意識地回頭,手上卻青筋暴起,這樣的小伎倆當然瞞不過他,他只等著自作聰明的獵物掉入他的陷阱。
雲蕭身形展動,斜斜飄起,掌至中途卻突然轉向,擊中場外觀戰的那個黑衣人,順勢點了他七八處大穴,這個被稱作二哥的男子還沒有來得及出手抵禦就倒下了。雲蕭心中微微詫異,以他的實力怎麼會這樣不堪一擊?不過也沒有多加思索的餘地,她轉身向著場中的黑衣人,微笑道:「第三招,聲東擊西。」
那人的瞳孔收縮,顯出滿心仇恨和怒火,他也不說話,揚起手中刀,狠狠劈下。
雲蕭不退不擋,反而合身迎上,直刺他心窩,竟是同歸於盡的打法。那人可沒有同歸於盡的想法,刀鋒一側,橫在胸前,倒像是她把手腕送上去砍似的。雲蕭轉腕,反刺他脅下。兩人刀來劍往,用的都是貼身纏鬥的招數,以快打快,驚險異常,這才顯出兩個人真實的實力。
雲蕭的匕首一寸短一寸險,正適合貼身近鬥,那黑衣人的彎刀卻佔不了便宜,反而有些捉襟見肘,放不開手腳。纏鬥片刻之後,他一聲輕嘯,跳出場外,又蹂身而上,刀法大變。
刀劃弧形,一招接一招,連綿不斷,詭異,華麗,如抽絲剝繭,如扭曲的世界,雲蕭漸漸被困在網中,左支右絀,卻無從脫身。
老五使出自己最得意的刀法,對手的匕首已經封不住他的刀,反而被他所困,只是這女子雖然落了下風,臉上卻浮現出倔強的神色,見招拆招,絲毫不肯示弱,倒也佩服她的勇氣。心知她詭計多端,深恐她又使出什麼狡詐的計謀,手上便毫不鬆懈,刀鋒半招不離她的要害。
一刀劈下,她無從化解,只得用匕首硬擋,「噹」一聲,匕首墜地。這個美麗的對手似乎一怔,很快舉起雙掌,要空手對他的彎刀。老五哈哈一笑,又一刀狠狠劈下,忽然腹間一涼,劇痛傳來,不由得頓住。低頭一看,本來應該在地上的匕首正插在他腹部,只餘劍柄。忍痛抬起頭,那個狡詐的女人早已經飛身離開場地,站在三丈開外,手持老六的連發弩,似笑非笑地望著他,目光清亮。
「你讓我三招,我饒你不死。」
她的聲音遠遠傳來,好像是在千里之外。渾身的力氣急劇流失,手上的彎刀鐺然墜地,他也搖搖欲墜,卻硬撐著不肯倒下。到底是栽在這個美似天仙卻狡詐陰險的女人手裡,他殺人無數,死在這麼美麗的對手手裡也不冤枉吧?只是,真的是老大出賣了他們嗎?再沒有機會問個明白,真是不甘心,不甘心。他終於撐不住,轟然倒地。意識喪失前,似乎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地上飛起。呵,二哥。老五微笑著閉上眼。
雲蕭看著黑衣人倒下,略略鬆一口氣,像這樣近身的生死相搏,她並沒有太多的經驗。她把短弩交到左手,緩步向黑衣人走去,他的傷不是致命傷,她特意留了活口,這個暴躁的年輕人,會比那個心思謹慎沉默寡言的老二更容易說出他知道的事吧。
忽然一道掌風從右側襲來,雲蕭閃避不及,揮掌相迎,一抹暗光從她袖中飛出,沒入那人心口,她卻凌空飛退,落地後悶哼一聲,吐出一口淤血。
想不到那人功力深厚,竟然衝破了她封的穴道,又這樣沉得住氣,一直伏身不動,眼睜睜看著同伴落敗,才趁她防備心大減的時候出手,一擊而中,如果不是她射出短箭,擾了他的心神,她受的傷還會重上幾分。
雲蕭掙扎著站起來,冷眼看那人手撫著心口,彎腰忍痛。她應變倉促,射出的短箭並沒有多大力道,大約沒有射中他的心臟,不過他們首領的短箭,中的人傷口很難止血,他應該是沒有再出手的能力了。
那人直起身來,手一揚,一個火折子出現在手心,藍色的火苗悠悠亮起。
雲蕭猜到他的用意,急急說道:「不要。我饒你不死。」上前幾步,胸口發悶,口中湧上甜腥的液體,雲蕭咬牙吞了下去,卻一陣眩暈,只得停下腳步。
雲蕭目光緊緊鎖定那人,殺氣四溢,餘光卻有意無意瞟向那棚子。那人眼中射出輕蔑的光,手一彈,火折子劃破夜空,落在棚子上面,窩棚全是由木頭搭建,一見火馬上轟地燃燒起來。
火勢漸漸大起來,映亮黑色的夜空。雲蕭怔怔看看大火,回頭對那個人說道:「你既然選擇了死路,那就死吧。」
黑衣人扯落面巾,是一個面貌平實的年輕人,他啞聲笑道:「有草原雄鷹陪葬,我們兄弟死得也不冤。」
雲蕭望著他,嘴角微微勾起,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這個人,還真是執著啊,死到臨頭也不放棄任務,她用一種輕描淡寫,卻有著無盡嘲諷的語氣說道:「他不在裡面。」
黑衣人聽了她的話,滿面的錯愕和不可置信,「哇」地噴出一口血來。又聽到雲蕭輕蔑地說道:「你的首領來了,我會幫你問問,他為什麼要陷害你們。」
黑衣人踉蹌著後退兩步,伸手指向雲蕭,手到中途卻頹然落下,圓睜著雙眼倒地。黑霧飄過來,遮蔽了他的視線,在陷入最終的黑暗之前,他似乎聽到幾聲寥落的掌聲。
掌聲中,一個黑衣人從不遠處的樹叢後走出,緩慢而優雅。袖口和蒙面黑巾邊上的金線在月下閃閃發光。七殺的老大,真正的七殺,終於上場。剎那間,雲蕭以為她看到了魔鬼。
「好心計,好手段,讓人大開眼界。」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他的眼睛清亮而深不可測,他的舉止優雅而充滿韻律,構成了魅惑人心的妖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