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築 >> 古代,架空,晉國,代國 >> 政治聯姻,日久生情,宮廷鬥爭 >> 嬌蘭染情(下)作者:聞歌 | 收藏本站
嬌蘭染情(下) 第十章 歡游(1) 作者:聞歌
    一條火龍在巖壁外停了下來,分成兩股,一股進了裂縫,一股留在原地等待。

    白明夷和紀瑕見到山道中倒斃的兩匹馬和散了一地的箭支,知道還是來遲一步,只希望不要晚到不可挽回。

    進了山谷腹地之後,把人分作十個小隊,散開來尋找。

    白明夷和紀瑕不約而同地沿著溪水到了楓林外,晚風吹來,隱約帶著血腥味,兩人相顧失色,躍過河去。林中足跡駁雜,難以辨認,兩人長嘯表明身份,卻沒有回應,心下慘然,七殺從來沒有失手,難道這次也不例外?

    隨風飄來的煙味吸引了他們的注意,追尋著來到林中的一片空地,窩棚只剩下一堆灰燼,火已經滅了,只有幾縷輕煙盤旋著上升。廢墟前,月光下,有一個伶仃獨立的身影,不是雲蕭又是誰?

    兩人稍稍鬆口氣,卻又疑慮不已,赫連羽呢?正要走上前,卻聽她冷冷說道:「站住。」她當胸拿著一個短弩,鐵製的弩箭發著幽幽的冷光。

    兩人停下來,仔細一看,發現雲蕭臉色煞白,雙目有些呆滯,她開口向他們示警,視線卻像是落在了虛空。想來她只是機械地發出警告,並沒有認出他們是誰。

    白明夷失聲道:「雲小姐!你怎麼樣?」又道,「我是白明夷。羽在哪裡?」

    紀瑕幾乎和他同時發問道:「雲蕭,我是紀瑕,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雲蕭靜默片刻,如夢方醒,定睛向兩個人打量幾遍,點頭道:「你們來了。」忽然面色一凝,聲音冷若冰霜,「紀瑕,你想要殺我報仇,是不是?」

    紀瑕一愣,隨即恍然,心中憐惜,溫言道:「我到趙家是為了報仇,你識破了我的用意,和我訂下賭約,我自問贏不了你,已經放棄那段舊恨。」

    雲蕭低歎一聲,說道:「紀君,果然是你。我等你們好久了。」伸手向旁邊一指,「羽在樹上。」

    白明夷把赫連羽抱下來,只見他面色灰暗,氣如游絲,肩頭滲著血,已經陷入昏迷,身上有幾處穴道被點。

    「他的穴道是我點的,否則他還是會妄動真氣。」雲蕭走過來,跪下,輕輕撫摸他的臉,一滴淚水落在他乾裂的唇上,「羽,沒事了,我們都活著,可以回家了。」突然身子一軟,歪倒在他胸前,一動不動。

    紀瑕和白明夷從周圍環境、打鬥痕跡和一地或死或傷的黑衣人約莫猜出發生的事情,紀瑕為雲蕭把脈,知道她受了內傷,卻並不嚴重,只是因為心力交瘁,又一時放鬆而暈倒,赫連羽卻傷得很重,白明夷招來其他人把他們兩個人安置妥當,直接送回無棣城,那幾個或死或傷的黑衣人也被一起帶回。之後又派人徹底搜索山谷一遍,以防仍有刺客潛藏。

    明月已高,楓林沙沙作響,夜風與夜鶯相唱和,一切恢復了平靜,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赫連羽躺在榻上,一動不動,只有微弱的呼吸和散亂的脈搏顯示他生命的存在。他受的並不是致命傷,卻在經脈受損後發力狂奔,又運氣擲劍,經脈幾乎盡斷,只靠著他強健的體格和旺盛的生命力才能撐下來,而經脈也在慢慢恢復中。

    他在昏迷中,偶然清醒,能感覺到床前有人來來去去,有雙溫柔的手撫摩他的臉,餵他喝水喝粥,擦洗他的身子,但很快就又陷入昏迷。他感覺太累了,全身經脈亂成一團,又慢慢恢復,這耗盡了他全身的精力,真想就此永遠睡去,不再醒來,但耳邊時常有個聲音絮絮而談,有時溫柔,有時哀傷,有時冷靜,有時熱烈。那聲音像是拴在心上的一根線,讓他的心情隨之起伏不定。

    「羽,你答應過不會離開我,你還記得嗎?我們還要做很多事,過很長的歲月,我要收藏你的笑,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等我們都發白齒脫時攜手看夕陽。我們一起圍獵,一起喝菊花茶,一起教養我們的孩子。你喜歡孩子,對不對?不管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我們好好教養他們,沒有爭鬥,沒有殘殺,像普通人一樣快樂生活。

    「羽,我不想你變成記憶中一個昏黃的背影,只想和你一起跨越時間的河。我不想念著你的名字走向遺忘,只想看著你的容顏走向蒼老。我們一起活下去,相伴終老,直到我們老得不能再呼吸,還是牽著手,緊緊擁抱。

    「羽,我是沒有家的,你也沒有,我們在一起,彼此才有家。如果你毀了我的家,我一定不會放過你。你能聽到嗎?如果你不肯醒來,我就把你在意的東西一樣樣毀去,代國,你的朋友,下屬,子民。我知道你最在意的是我,所以我會最先毀掉我自己,讓你天上地下不得安寧。你知道我能做到的,只要我想。

    「羽,你快點醒過來,我好想你……」

    侍女輕聲通報,紀瑕求見。雲蕭深深望赫連羽一眼,起身出門。紀瑕站在院子裡,夕照滿天。雲蕭有些恍惚,進去的時候朝霞初升,出來時卻已經是夕陽如血。又一天過去,屋裡沉寂依然,堂外卻不知落了多少秋花,發生了多少故事了。

    紀瑕上前,恍然覺得她清麗如昔,也不見消瘦,但眼角多出了幾道細紋,眼底深沉的憔悴讓人觸目驚心。不由得勸道:「代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醒,你可要先照顧好自己。」

    雲蕭微微一笑,化開一江春水,所有的憔悴都融入其中,沒有了蹤影。她緩步走向花叢,曼聲道:「我吃得下,睡得香,有什麼照顧不好。」停在一叢金燦燦的菊花前,伸手去摘,「幾天沒留意,花竟然開得這麼漂亮。」

    紀瑕不以為然地望著她,人前若無其事,卻不知道每天晚上離開寢宮,盤亙在赫連羽榻前的人是誰。以為夜深人靜沒有人看到就不算失禮,卻不知瞞得過宮人,瞞不過他。暗歎一聲,和她說起山谷遇刺案的審訊情況。

    傷在雲蕭手下的黑衣人在七殺中排行第五,他清醒後沒有多費周折就把知道的情況和盤托出。根據他提供的線索,找出了當日營地中和七殺聯絡的人,是赤族族長赤爾斑的同母弟弟赤比利,他的態度很強硬,聲稱這麼做和赤族無關,只是他身受先王大恩,無論如何也要為先王報仇。和白明夷追查的舞女行刺案一聯繫,發現那個案子的幕後人物也是赤比利。

    雲蕭拈花沉思,眉宇間帶出沉沉笑意,說道:「赤族?為先王報仇,呵,好借口。」

    紀瑕道:「行刺謀逆是滅族之罪,恐怕會大起刀兵,最遲會拖到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赤族一向不安分,只是一直沒有明確的把柄,這回正好師出有名。赤族實力不弱,卻不是王族軍隊的對手,尤其是在後者一心要報仇雪恨的時候,不足為慮。不過七殺首領和老七不知所終,有消息說,七殺仍然在活動,是否要繼續追查下去?」

    雲蕭眼前浮現那個魔鬼般黑暗優雅的身影,心弦一顫,搖頭道:「七殺的靈魂已經離開,現在的七殺不比往日,短時期內不會有大作為,用不著多費心思,你只派人多注意他們的動靜就行了。這世上有爭鬥,有不公,就會有這樣的組織,絞殺不盡,誰有本事誰就活得長久。」忽然面色一沉,冷冷笑道,「最大的憂患不是赤族,也不是七殺,而是潛伏在無棣城的某方勢力。如果不是羽親近的人裡面有人通風報信,七殺怎麼能掌握他確切的行蹤,又怎麼能找到那樣隱秘的山谷?赤比利,哼,他還沒有那麼大的能耐。代王一死,赤族離得遠,有什麼反應也會慢上一步,只要無棣城中有人登高一呼,馬上就可以聚斂人心,改朝換代,然後名正言順討伐赤族,為羽報仇,赤族只不過是為人作嫁衣。如果刺殺失敗,首當其衝的仍然是赤族,行刺這樣的事根本是引火燒身,但火再大也燒不到那個隱藏在暗中的人。真是好計謀。」

    紀瑕聽出她話中的寒意,暗自心驚,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這女子總是氣定神閒,談論問題一語中的,卻只是點到為止,不料今天說出這樣一番殺氣騰騰的話。看來她對赫連羽用情已深,就不能再超然地置身事外,冷眼旁觀。暗歎一聲,想說些什麼,卻有點遲疑。

    雲蕭看在眼裡,說道:「紀君,何必客氣,不管什麼事,雲蕭洗耳恭聽。」

    紀瑕默然片刻,說道:「雲小姐,你要小心。」

    雲蕭聽他情真意切,心下感動,微笑道:「紀君,那天在山谷,你叫我雲蕭不是很好嗎?怎麼現在倒生分了?」話音一轉,說道,「紀君要我小心,是發現什麼異常了嗎?」

    紀瑕道:「代王昏迷不醒,城裡的局勢很微妙,你的身份和態度,也許會惹來一些有心人的關注。萬一局勢有變,也不知道兔死誰手。」

    雲蕭一怔,這些利害相關她怎麼會不知道,保持先前中立的態度也許更有利於她在混亂微妙的形勢中獲利,可是,她微微一笑,羽呵,願意以命交付的羽,是不可背棄,不可用世俗利益來衡量的。

    紀瑕看到她笑容中的凜然和無可言說的傲意,忽然有些羨慕那個生死未明的赫連羽,又有點淡淡的失落。他彈落一片掉在衣襟的落葉,說道:「現在無棣城沒有亂起來,是有公孫伯儒、白明夷和呼雅台等人坐鎮,如果代王一直醒不來,現在這種微妙的平衡,也不知道能維持多久。」紀瑕遲疑著,不知道要不要說出自己的疑慮。和他一起查案的白明夷,在共事的這段時間裡,展現了極高的判斷力、決斷力和處事的手腕,最令他印象深刻的,卻是他在不經意間出現的眼神,那種熾烈的、野心勃勃要攫取什麼的眼神,讓他直覺地有了提防,或者,這個一貫以開朗平和面目出現的年輕人,有著不為人知的一面,但這只是他的直覺,以外來人的身份猜忌國家重臣,會引起太多不必要的麻煩。

    雲蕭卻沒有注意到他的遲疑,她想著赫連羽,焦慮和溫柔交織,低聲說道:「他會醒過來。」與其說是說給紀瑕聽,不如說是自言自語,「他答應過我的。」

    赫連羽醒來的時候,晚霞滿天,室內沒有點燈,顯得有些昏暗,他望著頂上的紅紗帷帳,一時間不知道今夕何夕。忽然聽到錚錚琴響,循聲望去,一個身穿湖綠深衣的女子坐在窗下,低首撥弦,卻好像若有所思,琴聲斷斷續續,不成曲調。忽然琴聲驟止,下一刻,那女子已經在他床前。

    「雲蕭,雲蕭。」赫連羽泛起一抹笑,吃力地舉起手,伸向那心心唸唸的容顏,突然他的聲音慌亂起來,「雲蕭,雲蕭……」

    雲蕭撲到他身上,臉埋在他胸前,不動也不說話。

    赫連羽歎口氣,小心翼翼抽出手,輕輕搭上她的肩頭,環在一起。她的肩膀纖細柔弱,微微起伏,忽然發覺胸前有一點涼濕,柔聲道:「你哭了?」她沒有說話,胸前的濕意卻更重了,「好了好了,我沒事了,你再哭,我會心疼。」

    胸前傳來濃重的鼻音:「我沒哭。」

    「好,你沒哭,我可要哭了,你壓得我喘不過氣。」輕輕將柔肩扶起,看到一張梨花帶雨的臉,淚水無聲劃過臉頰,一點一滴落在赫連羽心上,把他淹沒。

    扳著她的下巴,虔誠的吻遍她的臉,吻去濡濕的淚痕。雲蕭,雲蕭,一遍遍低呼她的名字,覺得心就要被憐惜和柔情炸裂了。

    暮色低沉,籠罩著緊緊相擁的有情人。

    幾天之後的一個下午,赫連羽斜倚坐在高背胡椅上,含笑望著在幾前撫琴的雲蕭。他雖然已經清醒,身體還是很虛弱,雲蕭每天形影不離地陪著他。此刻雲蕭正彈著晉國名曲《陽春白雪》,這是晉國樂師師曠的作品,本來分《陽春》《白雪》兩首樂章,世人往往以「陽春白雪」連稱,誤以為是一曲。雲蕭年幼的時候曾經得到過師曠的指點,並時常細心揣摩,演奏起來,別具一格。

    琴聲丁冬,一絲春風緩緩而來,染綠了漠漠草原,接著,春風浩蕩,煙波浩淼,雲水交相掩映,一派繁複富麗的意境。這是萬物知春,和風蕩漾的《陽春》。隨後轉入《白雪》,琴聲清厲肅殺,凜然高潔的雪峰上,雪竹琳琅,琴聲轉而清越急促,北風呼嘯,嶙峋山石簌簌而鳴,琴音驟然冷凝,不疾不徐,卻是萬里斷流,雪原千里。

    忽然琴弦變調,琴聲止息,雲蕭推開琴身,說道:「不彈了,你在旁邊那麼看著,叫人怎麼靜心彈琴?」

    赫連羽笑道:「哦?那我還是走吧,不要惹人心煩。」

    雲蕭惡狠狠作兇惡狀,說道:「你不在身邊,我又彈給誰聽?」

    赫連羽滿臉為難,「這下糟了,天帝要責罰,我怎麼擔當得起?」

    雲蕭奇道:「關天帝什麼事?」

    赫連羽灼灼望著她,「惹惱真命天女,天帝當然要替她出氣。」

    雲蕭聽他打趣,提起天女舊事,不知怎麼觸動情腸,緋紅著臉不再說話。眼睫毛一閃一閃,看得赫連羽癡了。

    良久,赫連羽輕聲相喚:「雲蕭。」

    雲蕭側頭相望,眉毛輕揚,「嗯?」

    赫連羽愛煞她的神情,又低低叫了一聲:「雲蕭。」只覺得念著這名字,心中便安樂無限,「雲蕭,我真不敢相信,我有這麼幸運。」

    雲蕭不說話,含情脈脈望著他,眼波流轉,便勝似萬語千言。

    又過了十幾天,雲蕭給赫連羽把脈。脈搏沉穩有力,看來經脈恢復得差不多了,「再過幾天就可以騎馬射箭了。」雲蕭放開他的脈門,欣慰地說,「恢復得真快,幸虧你底子好。」

    「我可不想好這麼快。」赫連羽懶洋洋地笑道,「好了就再也見不到你這麼千依百順的樣子了。」

    最近雲蕭很是柔順,動不動臉紅,往日的冷靜自持、伶牙俐齒彷彿從沒有出現過,而他最喜歡逗她,看她臉飛紅霞。但這次她並沒有應聲臉紅,只是凝眸望著他,正色道:「羽,你喜歡我千依百順?以我的性子,一時可以,一世不行。」

    赫連羽一愣,輕笑道:「真是死腦筋。」見她認真,也肅容道,「我喜歡你依順,喜歡你溫柔,也喜歡你矜持,喜歡你冷靜,你的不馴和肅殺我喜歡,你的無情和狡詐我也喜歡,你的每一樣面貌,每一種性格我都喜歡,過去現在將來都喜歡,你不必改變,一分一毫都不必改變,你只要做你自己。」

    雲蕭聽他說得鄭重,自是動容,卻「撲哧」一笑,眼角斜睇,「我不過隨便說一句,你就認真起來,說一大堆喜歡,也不怕被人笑話。」

    赫連羽無語問蒼天,到底是誰先認真的?但他聰明地不爭論這個問題,威嚴赫赫地說道:「誰敢笑話我,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兩人相視大笑,驚得屋簷下鸚鵡撲撲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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