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夷城土地乾旱,此時田里已是稻苗不生、百姓咬牙苦撐之日。虧得北夷城裡採礦之事不需停,休耕之農,亦有本事掙錢養家。
只是,耶律烈自挖礦的第一日起,便深知礦石總有挖空之虞,於是打從礦石開始有了豐厚營收之後,他便積極收攬一流工匠,用最佳待遇讓他們至北夷城成家立業,好讓北夷城除了礦事之外,亦能有其他收益。
今年「北夷窯」燒出的第一批白瓷,品質乃是歷年之最,已有商家出了高價要收購。「北夷」銀作坊裡所制的馬具,也因為雕工精細,而造成南方貴族重金採購風潮。
這一年年末,除了耶律烈臉上毫無喜色之外,北夷城一切都很好。
耶律府裡的人都知情,打從城主上個月自南方回來之後,便是日日板著臉,稍微一個不順他意,他就會摔物砸東西,脾氣大到一丁點雜事都能讓他暴跳如雷。任何人走過他身邊,沒有不提心吊瞻的。
此時,耶律烈甫用完晚膳,正箕踞於長榻與田管事談話,長髮系成幾束髮辮垂於身後,一襲青綠絲繡長袍益發襯得他厚胸虎臂、氣宇不凡。
「最後一張請帖,是成駝大人邀請您參加今日夜宴。」田管事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的臉色。
「成駝那晚宴還能怎麼著,不就是女人和酒?」成駝是大漠遊牧貴族,自小富貴多金,不料這幾年商旅買賣不甚順手,不但不思振作,反倒更加縱情酒色,他向來不屑與這種人為伍。
「我讓人回絕他。」田管事說道。
「等等。」耶律烈仰頭看著窗外月牙,胸口卻不期然地一疼。
「我去!看看究竟有沒有一醉解千愁這回事,看看女人究竟能如何銷蝕男人心志,讓人忘憂!」
耶律烈轉身戴上氈帽、披上一襲黑裘走出房間,快步行至馬廄。
「備馬!」他粗聲命令道。
僕役急忙替馬掛上全銀鎏金馬具。燭火映耀於馬具之上,閃爍著灼灼光芒,更顯得作工細緻、光彩奪目。
耶律烈不喜奢華,然他騎馬時所戴的馬具,往往會造成熱銷。是故,他才願意如此費事讓人替馬套上籠頭、座秋……
耶律烈腳掌一踏鐙,整個人便旋身跨上高大黑駒。
寒風刺痛臉頰,他拿起皮壺,喝了一大口三勒漿,讓芳辛酒味嗆過唇鼻之間。
都過了三十餘日,怎麼李若水卻還是連個人影都找不到?
那一晚,他才開口跟朱信要人,李若水隔天便宣告失蹤,這事未免巧合過頭了。
他當時大怒,威脅要一狀告上還等著他捐軍餉的皇帝那裡。朱信這才驚慌地盤查了所有僕役,發現李若水與朱芙蓉的爭執,並得到她隔天便要返家的訊息。
他不信李若水會趁夜離開,但她住的屋內並沒有任何衣物,看來的確像是不告而別。他於是轉而找到夏大夫那裡詢問,卻被夏大夫反問李若水的去處。
耶律烈停下腳步,瞪著天上月亮,頸間青筋隱隱跳動著。
李若水確實平白消失了!但她沒道理為了躲他,連家人都不聞不問。他留了一百兩銀子,讓夏大夫安頓她府裡,並開始在人口販市裡尋覓李若水身影。只是,天下何其之大,他尋覓了那麼久,卻依然尋找不到她的蹤影。
「駕……」耶律烈鞭策著身下馬匹,感覺寒風刺骨,卻絲毫不曾緩下速度。像她那種姿色的姑娘,他隨手一指都有滿坑滿谷。就算他真的腦袋壞了,喜歡上麻子臉,世上麻子長得比她還多的,難道便沒有嗎?
況且,她那個性也不柔順,他先前溫存過的姑娘家哪個不是小白羔羊似地,躺在炕上任由他為所欲為。耶律烈腦中出現李若水那雙老愛瞪著他的澄澈雙眸,他胸口一擰,痛苦地伏首於馬上,什麼也無法想,只希望她平安無事。
他這人天性固執,許過的諾、想做的事、想要的人,若不得到絕不罷手!
耶律烈的高壯馬駒在一處巨大蒙古包前,緩緩停了下來。一排女子正穿著紅色長裙,手捧朱紅蠟燭,跪在蒙古包門口前。
「耶律城主,真是稀客啊!」成駝一看貴客臨門,立刻起身熱烈歡迎。
「你還有本事擺這種排場?你上一批買賣不是全被沙暴給吹光了嗎?」耶律烈狂風般走過婢女身邊,連正眼都沒瞧上一眼。
「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派人請你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麼生意能讓小弟也沾點光?」成駝諂媚地跟在他身後說道。
「跪下來求我啊!」耶律烈不客氣地往披著獸皮大氅的交椅上坐下。
成駝臉色一變,卻仍強擠出笑容說道:「你愛說笑。咱們大漠男人的交心,便是互相幫助。小弟雖不才,也許哪天你也會有求我幫忙之時。」
「你說的是天下紅雨之時吧!」耶律烈冷笑出聲,大掌一揮,讓人送上酒盞。「不過,如果你今天招待得我心情大好,要談生意也不是不能。」
成駝一聽,馬上使眼色讓兩名身著薄紗的誘人女子開始舞動,並讓下頭人快快送上好酒好菜。
耶律烈拿過酒,斜倚在一旁,望著眼前女子蛇般妖嬈身段。
一名女子舞動至他面前,系苦鈐鐺的玉足不時地拂動他的大腿,妖嬈杏眸勾人地睨著他,酥胸半露地在旋舞之間不時觸近他身側。
「唉唷……」女子嬌嘀一聲,腿兒突然絆了一下,整個人便跌到耶律烈的腿
「爺……」女子抱住他的大腿,舌尖在唇間誘惑地滑動著。
耶律烈冷冷睨她一眼,大掌不客氣地將她推到一旁。
「等你腰細一點時,或者我會考慮。」耶律烈拿起酒,懶得再多瞧一眼。
此女向來以纖腰著稱,一聽此言,氣得臉色直髮白,轉身就離開。
成駝臉色一僵,馬上朝旁人便了個眼色。
「上菜嘍!」
菜香撲鼻而來,一排婢女魚貫地端上菜餚。
耶律烈只瞧菜不看人,抓起東西就往嘴裡塞,抬頭大口喝酒之時,卻在一名掛著腳鐐,行動緩慢的婢女身上停下視線。
這個婢女正低著頭,骨瘦如柴的腿間還掛著一圈碗粗的鐵鏈,以致行動緩慢無比,每走一步都像比,每走一步都像背負一輩子業障。
耶律烈濃眉一皺,往婢女臉上瞥去。
兩道粗眉、一張憔悴麻子臉,還有瘦到只剩一張面皮的憔悴臉龐。
耶律烈的胸口驟痛,粗壯手臂顫抖著,恨不得大吼一聲後便出手擄人。
「你這邊是大牢嗎?奴婢還上什麼鎖鏈!你是還嫌她們不夠笨手笨腳嗎?」耶律烈咆哮著,故意把酒盞往地上一摔,以掩飾心頭激動。
是耶律烈!
李若水一聽見他的聲音,身子旋即一僵,手上所端羹湯便隨之劇烈地抖動著。她慌亂地揚眸,迎上他一對沒有溫度的黑眸。
「這丑婢逃走過兩回,鞭子打也不聽,銬她個十天半個月,看她還敢不敢放肆。」成駝得意洋洋地說道。
「那也甭叫她出來礙眼,那一臉麻子瞧了礙眼。」耶律烈粗聲說道。
他已經全然忘了她嗎?李若水步履蹣跚地彎身要擱下熱湯,無奈雙手一抖,熱湯全灑出來。
「造反了嗎?」成駝一鞭子便朝她的臉面揮過去。
耶律烈一個橫身搶前,空手抓鞭,反將成駝身子往地上一拖。
成駝嚇得鬆了手,耶律烈反將長鞭甩回他的方向,成駝閃躲不及,一鞭子打上肩頭,痛得他大呼小叫。
李若水看著耶律烈掌心裡流出鮮血,她雙膝一軟癱坐在地上,分不清楚心頭此時的激動情緒,是因為擔心害怕他受傷,還是感激上天讓她再度遇見他?
耶律烈沒看她,鮮血淋漓的右掌拿起酒盞,板著臉喝酒。
「耶律兄何必要為一個女奴擋鞭,敢情你看上了這個麻子女嗎?」成駝眼裡閃過一絲算計,搗著受傷肩頭,勉強坐起身。
「我沒看上誰,只是認為只有懦夫才打女人。」耶律烈臭著臉說道。
「她是我花錢買下的婢僕,比牛羊還不值錢,算不得是人。」成駝乾笑說道。
耶律烈瞪他一眼,一腳踹倒面前矮几,凶怒地走到成駝面前,一把扯起他的衣領。
「你這話是衝著我來的嗎?我還沒發跡之前,便是個奴僕!」耶律烈火眸直瞪著成駝,一副想把人吞剝入肚的兇惡樣。
「小的失言!」成駝嚇得發抖,拚命打著自己巴掌。「小的認錯!小的認錯!」
「認錯不必,不過那個女奴我要了。」耶律烈怒眸死瞪著成駝,一手指向李若水。
「您看上她了?」成駝面有喜色地說道,心裡已經開始盤算利益。
「我不帶走這個婢僕,你早晚會遷怒於她,我可不想擔上一條命。事業做得大了,便曉得行善積德的重要。」耶律烈將成駝往後一推,眼色似刀地盯瞪著他。
成駝望著耶律烈讓人分不出情緒的黑眸,不期然地打了個寒顫。
旁人都說這北商王脾性暴烈,但他以為耶律烈漠然無情時,反倒更加嚇人。好像下一刻就要動殺氣,把人毀屍滅跡一樣。
「這女麻子可還是個處子,我花了二十兩銀子買回來的。」成駝試探地說道。
耶律烈想到這些人是如何得知她的處子之身,就恨不得將成駝大卸八塊、讓他血濺當場。
「你莫非是在跟我要銀兩?」耶律烈再踹倒幾張矮几,嚇得舞伎們紛紛躲到角落。
「小人不敢,只是想讓耶律兄知道這女奴亦有可取之處,盼耶律兄也能給小弟一些甜頭。」成駝涎著臉說道。
「北夷窯這回燒出的白瓷,我多留了十隻在身邊。我這人做生意不佔人便宜,就拿這白瓷與你交換那奴婢。」
成駝眼色一亮,諂笑地說道:「耶律兄果然痛快,不如就再多給幾隻白瓷吧!」
「那十個白瓷便足以讓你買下一屋子奴婢。我數到三,你若不同意,我便走人。你以為我當真想要這樣一個人干女奴嗎?」耶律烈用不屑眼神將李若水上下打量了一回,冷哼了一聲。「一、二……」
「您說十個便是十個吧!」成駝馬上點頭,連忙讓人把那麻子女僕帶到耶律烈身邊,生怕他改變主意。
「那麼這女奴如今已為我耶律烈所有?」他不佔人便宜。
「那是自燃,只是那十隻白瓷小弟何時去取?」成駝眼巴巴地問道。
「你三日後至北夷城裡取物。」耶律烈說道。
「小人謝過耶律兄。」
「你該不該謝我,日後便知真曉。」耶律烈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後,轉身走向李若水。
她靜靜坐在地上,凍得發青的指尖不住輕顫,便連胸口呼吸都顯得極為費勁。
「把她鐵鏈上的鎖匙交出來。」耶律烈命令道,掌心裡沁出汗珠。
他今日若讓人看出他在乎李若水,付出的代價便不只這一點。
他不介意為她敗去一座城池,財富本是身外物,只是,他沒打算要太便宜這個膽敢糟蹋她的成駝。
「你跟了耶律城主,算你好狗運。」成駝不客氣地拿出鑰匙扔給下人,讓他們去解了女奴腳鐐。
只是那鎖鏈鎖得久了,龜裂肌膚及血痕不免附著在腳鐐上頭。
此時,腳鐐貼肉處被粗暴地扯下,李若水痛到瑟縮成一團,卻仍狠咬住唇,不許自己哭出聲來。
「這筆帳,咱們稍後再算。」耶律烈瞪了成駝一眼,從齒縫裡迸出話來。
啥帳?成駝不解地看向耶律烈,卻目瞪口呆地看見——
耶律烈彎身撕下一截錦袍,裹住女奴流血腳踝。
然後……然後——
耶律烈接著彎身抱起那個髒污且無半點姿色的麻子姑娘,旋風似地大步往帳外走去。
這是怎麼一回事?
成駝不能置信地追出帳外,卻見耶律烈卸下斗篷、氈帽將那女奴全身緊覆之後,又親自抱她上了馬。
那一定不只是個女奴,才會讓耶律烈待她如此不同。而他對那女奴做了什麼?成駝臉色慘白地倒坐在地上,在耶律烈快馬而去之時,他急忙大喝一聲——
「拔帳、走人!」
「爺,您三日後還要去北夷城裡取白瓷。」管事不解地說道。
那了那白瓷,他還有命在嗎?
成駝腳步踉蹌地走回帳內,飛快收拾所有家當,喚來駱駝,在眾人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之前,便驚慌失措地逃命入沙漠裡。
他想起那些膽敢與耶律烈作對,卻一個個被擊敗、落到只能在街頭乞討的對手,他抱著頭躲在毛氈裡,害怕到臉色發白。
他決定待會兒先去找族裡巫師要些毒藥。萬一真出了事的話,一來可以毒害耶律烈報仇,二來也可用於不讓自己被折磨至死啊……
耶律烈抱著李若水,鞭策著身下馬匹,只希望能快點帶著她回到家裡。
李若水揪緊他胸前衣襟,不能置信地以臉頰貼緊他的灼熱胸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是真的嗎?會不會她一覺醒來後,卻發現自己仍在成駝帳裡……李若水驀打了個寒顫。
「還冷嗎?」耶律烈立刻擁得她更緊。
李若水搖頭,深吸了一口他身上混和著馬革與酒香的氣味。
安全了,她再也不用回到與馬匹同居、睡覺只能蓋著稻草的苦日子了。最重要的是,她終於能跟爹娘報上一聲平安了。
一顆淚水在此時滑出眼眶,李若水拚命咬著唇,但哭聲卻還是衝口而出。
耶律烈察覺到她哭到不停顫抖的身子,心都被她捏碎了。
「我會替你討回公道的。」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成駝那種人有成千上百……」
「但他們沒有動到我的人!」耶律烈大吼一聲,低頭看她,眼裡儘是烈焰。「你……的臉怎麼了?什麼時候沾到黑炭?」
他怔怔地看著她臉上一團烏抹抹,舉起袖子就要替她拭淨。
李若水掩住臉龐,情急之下只好把臉埋入他的胸膛。「說來話長,我一會兒再告訴你。」
被擄離開朱府後,她便只能用炭筆畫眉、點麻子,這麼一哭一鬧之下,臉上扮丑妝容哪還能完好無缺。
「你先休息一下。」耶律烈享受著她纖細身子偎在懷裡的感覺,低頭在她耳邊說道。「攬住我的腰,別摔下去了。」
她耳廓一熱,卻只能依言而行。果然人就是躲不過命中注定,現下她真的如他所願地投懷送抱了。
李若水坐在疾奔快馬之上,臀部疼得她只想放聲大叫。
只是,她畢竟有一段時間不曾好吃好睡過,被耶律烈這麼一摟著,一放心之下,竟昏沉沉地打起盹了。
黑駒很快地載著兩人回到北夷城外。
是時已入夜,城門已關。
「城主回城。」城牆上守更的衛士,遠遠看到城主黑馬,雄壯地呼喝了一聲。
那呼喝聲在深夜裡分外宏亮有力,李若水乍然被驚醒,黑眸慌亂地左右張望著。
「別怕,我還在。」
李若水抬眸看他,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臉上長麻子已經夠丑了,現下還髒得像鬼,你這張大花臉保證可以嚇跑天下男人。」他不客氣地對著她的臉哈哈大笑起來。
「虧得如此,我才能保全至今,沒被賣到窯子裡。」李若水瞪他一眼,自己卻也跟著笑出聲來。「是你腦子有問題,才會看上我。」
「你這就叫敗絮其外、金玉其中。」他洋洋得意地改了句話,自覺學識淵博地昂起下顎。
「你認為女孩家聽到這些話,會開心嗎?」她瞥他一眼,不客氣地回嘴。
「我瞧你不像不開心。」他咧著嘴,還是笑。
「被人當成馬匹一樣地交易,我會開心才有問題。」
「十隻白瓷可以買下城裡三間店面了,你該放鞭炮、敲鑼打鼓才對!」耶律烈氣到吹鬍子瞪眼睛,準備好好讓她知道一下民間疾苦。
李若水聞言倒抽一口氣,馬上伸手捶向他的肩頭。「虧你還被譽為北商王!居然讓成駝估了那麼多便宜,你究竟有沒有生意頭腦啊?」
他瞪大眼一時之間還沒回應她,才想開口說些什麼,笑聲便先佔據了喉頭。
「你怎麼跟你的名字『若水」,一點都不像呢?」他邊笑邊說道。
「對,我應當取名為『來金』。」李若水一本正經地說道。
耶律烈再次放聲大笑,那豪爽笑意惹得前方守衛全都睜大了眼,引頸而望——
那人應該不是城主吧?城主從來沒笑得那麼開心過!
兩人一馬快奔至門邊一步之距,城門邊衛士十人,正拿著長矛端立於城門前,擋住入口,等著再度確認耶律烈身份後方可放行。
耶律烈在城門邊勒住快馬,守衛們瞧見他的臉後,馬上推開十丈銅門。
「開一旁木門即可。」
耶律烈不耐於等待大門開啟,手裡韁繩一勒,便衝入一旁木門,直奔而過幾條大街後,來到位於城中的耶律府前。
門口小廝拉開大門,馬僮已等在一旁。
耶律烈一躍下馬後,旋即將她抱進懷裡。
她抓著他的手臂,掙扎著想靠自己站好,無奈腳上傷口疼,且他又不肯放人,害她只好歪歪斜斜地靠在他懷裡。
「乖乖站好,我花了十隻白瓷換來的東西,怎麼可以讓『它』受傷。」耶律烈命令道,抱得倒是很樂。
「你如果敢有再進一步舉動,受傷的人會是你。」李若水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耶律烈低頭望著她,忍不住又是一陣開懷大笑。「你的臉真醜,聞起來也實在很不美味。」
「沒人叫你帶我回來。」李若水惱羞成怒,氣到臉頰發紅,索性低頭來個眼不見為淨。
「城主。」田管事來到門邊,恭敬地拱手為禮,對於耶律烈懷裡的姑娘,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去備一桶熱水,所有能吃的熱食全都給我送上,房裡熱炕全燒上,再多點兩個火盆,把藥王送來的紫玉膏,還有大夫全都給我準備好。」耶律烈交代道,攬著李若水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
「是。」田管事說道。
「還有,去找個女僕過來替她清洗身子。」
「是。」田管事退下。
「我自己可以……」李若水開口。
「閉嘴,現在我是你主子。」耶律烈姿態囂張地說道。
她瞪他一眼,可完全沒半點奴婢的謙卑。
耶律烈一腳踹開房門,將她放到暖炕後,先取過一壺酒來放到她唇邊。
「喝掉。」他命令道。
她依言抿了一口黑如純漆的酒液,嘗到一股濃厚果香後,舌頭便辣了,小臉也熱紅了起來。
「再喝一點,這三勒漿是用三種果實釀出來的酒,對身子很好。」他命令道。
「我不冷了。」她寧可冷一點,也不要再喝辣酒。
「手跟冰柱一樣,哪裡不冷?」耶律烈板著臉,又拿過一件黑色狐裘往她腿上一披。
「我身上已經披了一件了,不需要再弄髒了。」她伸手要搶。
「老子有錢,你怕個鬼啊!」
他一貫財大氣粗模樣讓李若水笑出聲來,這才放心地攬著溫暖皮裘,滿足地長歎一聲。
「你怎麼會突然不見?怎麼會被賣到成駝那裡?」耶律烈問道。
「你到朱府的那夜,我收到一張字條,要我三更時到小門邊。我什麼都還沒瞧清楚,便被黑衣人下了藥,待到我清醒時,就已經和一群女子被關在屋裡。我臉上有麻子,被打落僕役類別,輾轉被賣到成駝那裡……」李若水一聳肩,對於後來的事也不想再提了。
「是誰陷害你?」耶律烈一想到此事,胸膛憤怒地上下起伏著。
「如果我知道了,我第一個扭他進官府。」她苦笑地說道。
「我會把人揪出來的。」等他教訓完成駝之後,還怕他不說出是在哪裡買到李若水嗎?只要有線索,他便一定能揪住害她受苦的兇手。
「也不知我和誰結了血海深仇,要這樣待我。」她擰著眉,皺著鼻尖,在他面前完全一副自在模樣。
「要害一個人時,有時也不用什麼深仇大恨,有些人除了自己之外,是不將人命當命的。」耶律烈在她面前彎下身,握起她冰冷足踝。
「很醜,別瞧。」她努力想把腳往後藏,腳下髒污布鞋也讓她極為不自在。
「再醜也沒你現下臉孔嚇人。」他不客氣地說道。
李若水瞪他一眼,氣這個蠻子說話太直接。
「你以為自己山寨大王的樣子,就很瀟灑嗎?」她回嘴說道。
「我銀子一撒,連你都得說我瀟灑。」耶律烈語氣粗暴,大掌卻極輕柔地取下傷口綢布,皺眉看著那一圈傷得看不出原來模樣的肌膚。
「他用鐵鏈鏈了你多久?」他粗聲問道。
「五、六日吧。」
「我去宰了他。」他額爆青筋,憤而起身。
「不要走。」她立刻握住他手腕,不想他放她一個人孤單。
耶律烈望著她難得無助的雙眼,握住她冰一樣手掌,卻發現她手上滿是凍傷傷口。他強迫自己忍耐、忍耐,至少得等到她安歇之後,他再去找成駝算帳。
因為她現下只想他陪在身邊。
「城主。」田管事敲門之後,領了一票人進來。
一見城主正握著女子雙手,一臉強忍情緒的模樣,恁是大風大浪已見過不少的田管家也睜大眼,半天說不出話來,直到城主抬頭瞪人,這才找回了聲音。
「城主,您方才交代的一切全都備妥,也已經派人去請大夫,請您再稍候。」田管事說道。
「先去沐浴。」耶律烈抱起李若水,將她帶到黑檀屏風後。
他招手揮來婢女,吩咐婢女小心服侍。
「我可以自己來。」李若水低聲說道。
「讓別人服侍你,否則我就不派人傳消息給你爹娘。」耶律烈怒吼了一聲,氣她都這時候了還在固執。
「他們……他們……」李若水緊握住他的手,哽咽了起來。
「我放了銀兩在夏大夫那裡,讓他照顧你爹娘。」
「你……」李若水仰望著他,雖然緊緊地咬住了唇,兩行淚卻還是奪框而出了。「你派人找過我?」
「何止找過?我根本快翻遍南方土地!」他不客氣地說道。
她好感動,眸光似水柔柔地瞅著他,一顆心在此時已經全然不在自己身上了。
他望著她我見猶憐的眼眸,胸口不禁一疼。
「謝謝。」她綻出笑容,淚水卻還是不聽使喚地往下流。
「謝什麼謝!老子什麼都沒有,就是銀子多。」耶律烈伸手要替她抹淚,不意卻沾染了一掌的烏抹抹墨色。「要命,你還真是髒得驚人!你若是再哭下去,我便要以為自己見鬼了。」
「又……又……沒人叫你待在這裡。」李若水邊哭邊笑地指著屏風外頭要他出去。
耶律烈見她終於破涕為笑,這才放下心,轉身走了出去。
「先幫姑娘淨臉。」他大聲地對婢女說道。
他還真的挺想念李若水那對粗眉與那一臉的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