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樣的案子?」聽著小四的八卦,蕭瑛笑問。
小四向慕容郬望去一眼,見寡言的他微微點頭,這才打開話匣子。
「據說有百姓在山腳下發現一具屍體,人人都當他是失足,從山坡滾下來時後腦砸到石頭,才會意外死亡,連仵作看過屍體,也認定是意外,便要填了屍格【註解:仵作檢驗案中死者屍身狀態時所填寫的表格,也稱驗狀、屍單。】,讓家屬把人給領回去,沒想到宮節現場查看,不過一炷香工夫,就替這個意外翻了案。」
「從童岳手上翻案?那可就真有幾分本事了。」蕭瑛低聲道。
邑縣的仵作童岳是個老江湖,之前幾任縣太爺昏庸糊塗,縣裡的大小命案幾乎都是靠他一手破案的,他說東,誰敢駁了他的判斷,沒想到這個宮節倒是挺有兩下子的,一來就壓下地頭蛇。
「可不是嗎?宮節一到,馬上問,有沒有人破壞現場。」
「破壞現場」四字,原本無人懂得,但在宮節接連破過幾樁無頭公案後,大家便全明白了,日後宮節要求下屬,任何案發現場都得圍上黃色布條,不准旁人進入,因他得靠著現場留下的蛛絲馬跡來判斷案子。
「然後呢?」
「宮節進到現場,開始細細觀察附近的泥土、石塊,以及死者身上的傷勢,沒多久他便篤定的開口,說:『此人絕非意外失足,而是謀殺。』」
此話一出,附近圍觀的百姓皆發出驚呼聲,混在百姓當中的慕容郬自然也感意外,明明左看右看橫看豎看都是樁意外,怎地到了他眼裡竟成了謀殺?
「有幾分證據講幾分話,他憑什麼這樣講?」
「童岳也是這般應話,對於宮節屢屢駁了他的判斷,令他顏面無光,私底下童岳不曉得給人使過多少次絆子。
「宮節回答童岳,倘若死者是因為後腦撞到石頭而亡,石頭尖銳、染血的部分應該朝上方,而非隱在泥土中間,並且死者頭上的傷口不只一個,可見得是兇手高舉石頭、連續砸死者後腦,導致死者死亡後才隨手將石頭丟棄。
「再者,死者背上有橫向傷口,胸前卻沒有,倘若是死者失足,一路從山坡上滾下,前後應該有一致的傷口,而非只在前胸。由此可推測出,殺人犯定是與死者相互拉扯糾纏,兩人一起從山坡上滾下,才會造成後背的橫向傷口,因此宮節認定此案為謀殺,並下令找到背部有橫向傷口之人。
「當時慕容公子注意到圍觀人群裡,有一名身材中等、目光閃爍的男子,在宮節發令時面露驚惶神色,他本想趁著無人注意,退出圍觀人潮,慕容公子立刻轉身,幾個飛身縱躍,一把逮住那個男人,動手將他衣服撕開,果然,他背部有著和死者相似的橫向傷口。」
講到慕容郬的舉止,小四手舞足蹈、眼底泛起光彩,佩服的神情油然而生。
自宮節到邑縣的第一天,慕容郬便注意到他,一個沒背景、看起來斯文柔弱的縣太爺,如何能讓衙門裡的老差役對他服服貼貼,那些人可是當值了十幾年的老油條,又被前幾任縣官養得肥碩,倘若他不能教人服氣,怕是待不了幾日就處處被掣肘。
沒想到,宮節果真有些手段,雖無人相幫,也漸漸在官衙裡立威、站穩腳步,是個頗不簡單的人物,慕容郬原本有意為蕭瑛延攬他,後來經過再三考慮,還是決定再觀察一陣,他可不願招來一頭白眼狼【註解:指忘恩負義、翻臉不認人,或是得了別人恩惠卻反過來恩將仇報的人。】,壞了他們多年的精心佈置。
之後,他埋在宮節身邊的暗樁傳回消息,他發覺宮節太清廉,乾淨得不像個當官的,如今這番時勢,當官不受賄已屬難得,他竟是連上官都不肯巴結,這樣的官兒怕是做不了太久,於是他才會想辦法幫宮節一把。
「那人認罪了?」蕭瑛追問。
「兇手自然是矢口否認,說他與死者並不相識,而背上的傷是數日前下雨,行路不慎滾下山坡造成的,可最厲害的來嘍,王爺,你知道嗎,宮節只講四個字便讓他俯首認罪。」
「他說了什麼?」
「宮節說:『紅燈賭坊』。」
「紅燈賭坊?他怎麼篤定這四個字能讓兇手認罪?」
「這點,慕容公子上前問啦,宮節回答,當時只是猜測,並無半分把握,是他發現兇手的視線頻頻落在他身後小吏手上,而那名小吏手上拿著的,正是從死者身上搜出來、紅燈賭坊開出的借條,於是便賭上這一把,沒想到那人聽到這四個字,腳就軟了。」
想來,那個賭坊裡有人證,可證明他正是殺人棄屍的元兇。
第五章王記綢緞莊(2)
「這個宮節,好心機啊。」
揚起笑意,春風拂上蕭瑛面容,引得幾個經過的良家女子目不轉睛,發覺失態後,紛紛掩面低頭。
「他的確很能看透人心。」
寡言的慕容郬開口,他的眼界高,自是不易看人入眼,但幾番細查之下,他認為那人的人品……值得深交。
「想當年,他二十歲便拿下殿試探花郎,還有人說他看起來愣頭愣腦的,若非他父親只是個上不了檯面的六品小官,恐怕會有試場不公的謠言傳開來。」
「王爺認識宮節?」小四驚訝問。
蕭瑛莞爾。「沒見過,可我知道他父親宮展,那人官譽清廉,很有些節操,在京官為東宮太子之爭鬧得沸沸揚揚時,他彷彿事不關己般,仍日日應卯當差。
「宮展不走後門、不結交黨派也不斂財,京官中相交的朋友沒幾個,他家中不甚富裕,卻也不肯受賄納污,曾有大官要他在職位上行個方便,他硬是拒絕了,真正是個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好官。
「宮展除宮節一個兒子外,還有個十三歲的女兒宮晴,媳婦吳氏和五歲的孫子宮華,只不過宮華體弱多病,曾有人傳說,他熬不過五歲。」
慕容郬原本還懷疑,宮節當官怎麼能夠當得那般乾淨,如今聽了王爺的話,他方才明白,原來他的廉潔是承自家風。
「難怪他們兩袖清風,連個僕役長工都請不起,宮節是我見過最窮的縣太爺。不過,如今宮華已經十歲,不但長得清秀俊朗,還滿腹詩書,聰明伶俐,才搬來邑縣不多久,鄰里間就有小神童之稱,可我倒是聽說宮節的父親沒熬過哮喘舊疾,幾年前便去世了。」小四接話。
「這件事我聽說過,朝廷下了派令之後,宮節便攜家帶眷,把媳婦、兒子和妹妹全帶往邑縣上任,沒想到半路遇匪,妹妹、媳婦遭了橫禍,現在宮家只剩下他與兒子兩個人。」看著慕容郬對宮節似乎很感興趣,蕭瑛便多聊了幾句。
小四點點頭。
「哦哦,原來是沒了夫人哪,難怪官衙裡常有媒婆進出,看來邑縣有許多小戶人家很想把閨女嫁給縣太爺呢,不過……不知道是不是身子骨弱,宮節看起來根本不像個二十五歲的大男人,反而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似的,同兒子站在一塊兒,彷彿是一對兄弟。」
小四還想多說些什麼,卻聽見身邊有個男子匆匆走過,嗓門很大,他呼朋引伴的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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