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瑞自那天起,幾乎每天晚上都來我家報到。對於小可,表面上他也不再極力反對,甚至有時候他們看起來相當地和諧。
我知道他是在盡量地試著與小可溝通,或者在討我的歡心,對於此我不以為然。畢竟多一個人關心小可,對小可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可小可不領他的情,每天都不給他好臉色看。一到晚上時,總在我的耳邊嘮叨,說長說短,大多是朱瑞如何如何變成了惡魔,如何如何吃了小可或是我。對此我啼笑皆非。
就如今天,一如往常,朱瑞一下班,便緊跟著我,我無奈只得搭他的順風車回家了,而他也理所當然地留在我家吃飯。吃完飯後他與小可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姐姐——」小可跑進廚房,看著我正在洗碗,便用手抱住我的腰,把臉貼在我的背上,這是他常做的,只要他一開心便會粘著我撒嬌。
「怎麼了?小可——」
「姐姐,朱哥哥幫小可買了一個太空船,小可要不要?」他的口氣帶著為難,聽得出他非常喜歡那玩具。
「朱哥哥給你的,你就拿著,有沒有謝謝他?」
「哦——」
「潔衣——」朱瑞站在門口,愣愣地看著我們。
「怎麼不去看電視?」我依舊忙著,沒留意他的臉色陰沉。
「潔衣,雖然小可特殊,可終歸男女有別。你們這樣——太傷風化。」他一本正經地說,對於他的那些思維,我也早已習慣,不以為然。
「對於一個孩子,我想,談這些根本多餘。」我一轉身,拍拍小可的臉,寵溺地說:「小可去看電視,姐姐馬上就來好不好?」
「好——」小可放開了我,蹦跳著跑進客廳。我繼續忙著我的事,不再理朱瑞。他無趣,也轉回客廳。客廳裡馬上傳來小可的抗議聲。
「不要看這個,不要看這個——看——這個。」小可叫著,我知道他又在與朱瑞搶電視了。這個時候應該是新聞時間,而小可與平常孩子一樣,只愛看卡通。
「小可——別與哥哥爭,讓哥哥看新聞。」我從廚房探出頭,叫著小可。客廳裡傳來新聞的聲音,其實小可真的很聽話。
把碗放人櫃子,我擦乾手,拿出微波爐裡的熱牛奶。再倒了杯水,才走進客廳。我把水遞給正專心看新聞的朱瑞。
坐在小可的身邊,我把牛奶給他,「小可,小心燙,別一口氣喝完。」[
小可接過,小心地啜了口。似乎感到燙,便把它放到了茶几上。
「真想不到,『明珠號』首航竟會沉船,看來可以寫《鐵達尼號》續集了。」
「你說什麼?」我一愣,想起思文上次提過的旅行。
「明珠號啊!你不知道嗎?是明珠公司的觀光游輪。這次他們公司可能要垮台了。看又在播了。」
這時電視上也傳來播音員的聲音:「昨日明珠公司的『明珠』號游輪不幸沉船,據警方初步調查,是蓄意的人為爆炸。有關部門初步統計,船上二百八十個遊客無一倖免予難,具體原因,警方將作進一步調查——」
我驚跳了起來,思文——
「思文在船上!思文搭了那班船。」
「思文?哪個思文?你的那個好朋友嗎?」朱瑞站了起來,看著驚恐萬分的我。
「是的!她說過要參加明珠號的首航的,她死了。」我緊緊地抓住小可的手臂,指甲陷進了他的肉裡,他沒有做聲,只是很害怕地看著我。
「姐姐——」
「你先別急,先打個電話去她家裡,可能她根本沒去呢。」朱瑞很冷靜,當然事不關己嘛。
我抖著手,幾乎無法碰觸到按鍵,他接過電話,詢問我:「多少?」
我說了個號,緊張地看著他。電話通了,他沒有說話,卻久久才掛上。我沒有問,從他的臉色我就已知道了答案。我眼前一黑,向後仰去,有人接住了我,是小可,他緊張萬分,「姐姐——姐姐——」
我知道他被我嚇著了。睜開眼,我強忍著淚水,安慰著他:「小可,姐姐沒事,送朱哥哥到門口。」
我無力站起,依著沙發背。朱瑞看了我一眼,不放心,「潔衣,讓我留下吧!你看起來很不好。」
「我沒事,你回去吧!明日還要上班,我躺一下就好了。」
朱瑞一走,我就衝進自己的房間,鎖上門,撲在床上,痛哭失聲。怎麼也難以接受思文就這麼死了。
「姐姐——姐姐——」小可在外面驚恐地叫著。我沒有理他,只是一個勁地哭,哭得昏昏沉沉的。直到客廳傳來凌晨一點的鐘聲,我才陡然有了點意識。門外沒了動靜,也許小可已經睡下了。
我站起身,想到客廳裡倒杯水。吸著鼻子,揉了揉疼痛異常的眼睛,我打開門。黑暗中,有樣東西倒了下來,發出一聲沉重的落地聲。我一驚,定睛一看,是小可。
他正揉著眼睛坐起身,仍在逕自抽噎不停。
「姐姐——姐姐——」他沙啞著聲音,可憐萬分。
我的心一痛,蹲下身子,審視他,「小可,你怎麼睡在這裡,有沒有摔痛?」
他用力地搖著頭,撲在我身上,緊緊地抱住我,「姐姐——小可好害怕,姐姐不理小可了,為什麼?」
「哦——小可——」抱著他的頭,我的淚水再次奔流湧出,「是姐姐不好,對不起,小可,對不起——」
我們彼此擁著,過了好長時間,小可才從我的懷中抬起頭,他傻傻地擦著我的眼淚,急切地道:「姐姐,別哭呵,姐姐——小可會乖的,姐姐——不哭呵。」
他的手很冷,我勉強地站起身,把他拉到床上,讓他枕在我的臂膀上。在我的懷中,他很快地睡著了,而我卻一夜未睡,思文的音容笑貌久久在我腦中徘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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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去了一次思文的家。
從她家回來,我才逐漸對她的死有了真實感。思文的父母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幾歲,紅腫的眼,沮喪的神情,憔悴的面容。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哀深深地感染了我,回來後,我便倒在床上,又狠狠地哭了一場。哭完,我便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不想起來。
小可很乖,自始至終都沉默地守著我,沒有發出聲音。見我躺下了,他也鑽進被子,和我並排躺著。
「姐姐——是不是上次那個思文姐姐失蹤了?」
他睡不著,用手撐住頭,疑惑地看著我。
「是的——小可,你想不想思文姐姐?」我的頭很昏,閉著眼,哀哀地說。
他想了想,才道:「小可不想,小可有姐姐,姐姐好喜歡小可,小可覺得好幸福,所以不想思文姐姐——姐姐很想思文姐姐,對不對?姐姐不是有小可嗎?為什麼還要想思文姐姐?」
「是嗎?」我懶懶地回答,對於他的為什麼我也不想回答。陡然想起,我們還未吃晚飯,我又懶懶地睜開眼,看了看床頭的鐘,已是晚上七點了。
「小可,你餓不餓?」
「嗯——不過,姐姐,你再睡一下吧!小可可以忍一會。」他天真地回答。
「小可去找點餅乾吃,姐姐再睡一個小時就起來煮飯好不好?」我像是發燒了,我想。全身懶懶的不想動彈。
「鈴——」門鈴聲陡然響起。
「小可,去開門,哦——先從貓眼裡看一看是誰,如果是壞人就不要讓他進來。」小可管陌生人叫壞人,所以我也只能學著他的口氣說話。
他蹦跳著走了出去,不一會兒便轉了回來。一跳跳進了被窩,並未開門,也許是推銷的吧。
「鈴——」門鈴再次響起。
「小可,你有沒有看清是誰?」
「是壞人嘛!不要開門。」他把頭緊縮在我的懷中。
「鈴——」門鈴聲第三次響起,我才不耐煩地下了床。出乎意料,門外站著的是朱瑞,提著一袋食物,一見到我便有絲不快。
「潔衣——搞什麼鬼?這麼久才開門。」等他進來後,我關上門,打了個呵欠,一轉身便見小可赤著腳緊張地奔了出來。看到朱瑞,他的眼神總有意無意地露著敵意。
「小可,去穿鞋。」我斥責著他,見他立即奔回房間,我才走人廚房。
「朱瑞,你先坐一下——」
「潔衣——」一見我開始張羅晚飯,他站起身,跟著我,「我買了快餐,你不必煮了——你是不是病了,看來很不好——是不是還在為思文的事。」
我愣了愣,沒有回答他,依舊忙我的事。看了看他手中的飯盒,我才淡然地道:「小可不喜歡吃外賣。」
我的這句話似乎傷害到了他,他的臉色陡然一變。怒火在他眼中閃爍,他一把抓住我忙碌的手腕,提高了聲音,「小可——小可——你的心裡,你的眼裡只有那個白癡,那個白癡有什麼好,會撒嬌?會討你歡心?」
「朱瑞!」我也提高了聲音:「你不要太過分了,我和小可的事不用你瞎操心。你不要左一個白癡,又一個白癡的。他不是白癡是弱智!」我幾乎是大聲地吼著。
「告訴你,你是個沒有良心的女人,為了你——」
「不要提這些,這些都是你自己選擇的,不是我要你這樣的,這不是我的錯!」
「你——」他氣紅了臉,抓住我的手越來越重,幾乎讓我貼到了他身上。
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女性的本能讓我陡然一驚,心慌地大叫:「你幹什麼?小可,小可——」
小可馬上衝了進來,用力擠進我們中間,一掌就向朱瑞打去。朱瑞頓時被打得飛了出去,狠狠地撞在客廳的沙發上。當他好不容易站起身時,血從他的鼻中湧出。他狼狽不堪地摀住鼻子,小可還想衝過去,被我拉住。
「小可,不要。」我想去浴室找條毛巾,卻又被朱瑞眼中的恨意嚇住了。他踉蹌著走至門邊,又轉身看著我,眼裡已沒了恨意,多了分關懷。
「潔衣,從他的身手看,難道你還懷疑我的猜測嗎?我們只是普通的市民,負擔不起他這種神秘的身份。」朱瑞說完,再次看了看小可,然後一甩頭走了。
看著朱瑞離去,我愣了老半天。神秘的身份——我知道他想說什麼,小可遠非我們所猜測的流氓那麼簡單。他或許是黑社會裡的,或許是個電影上才有的殺手,或許更可怕。只是他絕非只是個流氓而已。
「小可,你到底是什麼人?」看著小可稚氣的臉,我甩去那分不安,一轉身,繼續做我們的晚餐。
心底隱隱地感到朱瑞決不是那種一甩頭一走了之的瀟灑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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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朱瑞絕不是那種人,他聰明甚至狡猾,以前在學校時,他就把這種個性表露無遺。我不知道他跟我的父母說了什麼,總之幾天後,父母便十萬火急地催我一定要把小可帶回家去。
無奈之下,我只得趁假日攜著小可,回到了鄉下。
意料之中。
父母見到小可都愣住了。直到小可在我耳邊喊著肚子餓了,他們才回過神。
「潔衣,你欠我們一個解釋。」張羅完晚飯,小可在客廳裡看電視。父親與母親便坐在沙發上開始審問我了。
「爸爸,我想你們都看見了,小可只是個孩子而已。」我一再重複。對這個問題感到頭痛萬分。
「一個三十歲的孩子?可能更大。潔衣,這顯然不可信——」媽媽在退休前是個教師,為人師表,她推了推眼鏡,神情嚴肅地看著小可,一如看著她做了壞事的學生。
「你的所有事,我們都已經聽說了,潔衣,你善良、心軟這個我們都很高興,對於小可,好吧——如果他真是一個十多歲的孩子,那麼,你的做法很對。可他不是,他是個大男人。聽說他有背景——」
「又是朱瑞說的,對不對?我的事他瞎操心什麼?」我打斷了父親的話,對朱瑞貓哭耗子的做法感到不齒。
「朱瑞那是關心你,你別不識好歹,你看人家為了你犧牲多少——」
「怎麼這個你也知道了?也是他說的,誰要他犧牲了?媽媽,你別盡聽他胡說。對!以前,他是品學兼優沒錯,他沒有去考研,那是他自己選擇的,為什麼要把責任推到我的身上。為了這個,我就非得嫁他不可了嗎?」我氣憤萬分,拉起正在看電視的小可,
「走,小可,我們去睡覺,明日一早還要回去呢。」
小可跟著我,驚訝地問:「姐姐,你生氣了?為什麼才來就要離開?」
媽媽也生氣了,站起身,她叫住了我:「潔衣,你站住——」
我不情願地止住腳步,她走過來,牽著小可的手,把他帶進房間。
「潔衣,坐下!」父親提高了聲音,這個威嚴的父親一向都是我懼怕的。我無奈,只得坐回他的身邊。
「不管你的過往如何——潔衣,我們始終相信你是個好女孩,就算有了意外,那也只能代表你是好心過了頭。潔衣,那是我們為人父母所想的,可別人不是那樣想的,你是二十來歲的女孩子,美好的將來正等待著你,別為了一點瑣事誤了你的一生啊!」父親感觸很深,關懷之情溢於言表。
「爸爸!我不能放棄小可,沒有我他會死的——」我哽咽著,有種想哭的衝動,「你知道嗎?剛認識他的時候,他就被人追著打,他的手上,頭上那些傷口都在潰爛——爸爸,他真的只是個孩子,一個無辜、又不懂保護自己的孩子而已。」面對父親,我對他講了小可的一切,盡量讓他相信小可是無害的。也許這一點我做到了,至少父親的臉上露出了憐惜。
「好吧!潔衣,把小可交給我們吧!我們會照顧他的,一如我們的孩子。」父親懇切地向我保證,對此,我無話可說,他們那一心想讓女兒不受傷害的心我根本無力抗拒。
就這樣,第二天,我便孤單一人踏上了歸途。對於小可,我只能騙他說是去上班,晚上就會回來的,小可深信不疑,但仍堅持著要送我。
在我上車的瞬間,我幾乎是後悔了,小可的眼底露著深深地不捨,是的!那淡淡的淚光裡,我好像聽到了他的心聲:姐姐——不要離開小可。
公車啟動了,隔著玻璃,小可不停地追著車子。直到車子越開越快,他終於消失在我的視線裡。
我痛哭失聲,心中吶喊著:對不起,小可,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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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小可的日子我絲毫感覺不到輕鬆,反而多了一分寂寞。我的臉上少了笑容,面對朱瑞,我更是厭煩透頂。雖然,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聲明:小可在鄉下應該比在你身邊過得好,至少不會在你上班時餓肚子。
面對我的冷淡,他毫不在意地依舊早上來接我上班,晚上下了班到我家報到。惟一不同的,我再也不搭他的車,再也不讓他進我的家門。
到了第三天我便開始瘋狂地思念起小可了,我甚至拿著我們在海邊的合影發著呆。我不知道那是一份怎樣的心理,只知道我在想小可,拚命拚命地想。我開始期待假日,並暗暗發誓這次假日說什麼也要把他帶回來。
我沒有等到假日。
第四天,父親的電話就來了。小可病了,叫我回去看看他。他的語氣萬分緊張,我的心則狂跳了。
小可!
連夜,我便搭車奔回他的身邊。
他確實病了,病得不輕。看著躺在床上的他,我震驚地發現,短短的幾日他竟憔悴成這樣。看到我,他支撐起身子,顫抖地叫著:「姐姐——」
「小可——」我心痛萬分,抱住他的身子,不停地撫著他的背,想藉以撫平他的顫抖。
「姐姐不要小可了,嗚——」他大哭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沒有——沒有,小可是姐姐的最愛,姐姐怎麼會不要小可呢?姐姐只是有事情而已。小可別哭——」扶正他的身子,我替他撫去淚水,他的額頭滾燙。我讓他平躺在床上,想去浴室拿條冷毛巾。他緊緊地抓著我,不讓我離開。
「姐姐——你不要走了,小可好害怕。」
我坐回床上,撫著他的頭髮,柔聲道:「小可乖,姐姐去倒杯水,你快睡覺,明天醒來病就好了——」
「不要,姐姐不要走,明天醒來,姐姐會不見的,小可已經好幾個早上沒有見到姐姐了。」他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
媽媽給我遞來了毛巾,我轉頭看了看她,她的眼神萬分愧疚,爸爸的也是。
「對不起,潔衣,我們沒有照顧好小可——」
「媽媽——」
媽媽沮喪地走了出去,爸爸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道:「潔衣,你說得對,小可需要你,沒有你,小可會死的。算了,潔衣,帶他走吧!」
我的眼睛潤濕了,做出這樣的決定,他們要經過多少矛盾、掙扎。
「爸爸!」我叫住了那個蒼老的背影,他緩緩地轉身,憐愛地看著我,「爸爸,我很快樂,真的,擁有小可,我很快樂。」
父親釋然了,我們相視而笑。小可也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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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便帶著小可回家了。
小可很快樂,揮手向父母告別後,便緊抓著我的手,生怕我離開,我用力地回握他。
就這樣,小可又回到了我的身邊。
我們的生活一如往日,親密和諧,惟一不同的是,少了朱瑞的打擾。對於此,小可似乎也很開心,漸漸地在他的記憶裡淡忘了,我的耳邊再也聽不到他對朱瑞的種種憎恨。
在公司,我也很少見到他,偶爾遇上時他也是顯得忙碌不堪,聽人說,他去參加考研了。對於這個消息,我倒有分輕鬆,衷心地祝願他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