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還要多久才換我們?已經等了快兩個小時了!」力祥瑞一身體面的西裝,在亮潔無比的走道上來回踱步,看著眼前的一道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一批人進去又換下一批,不耐等待的他,早就心火旺盛,血壓不穩,臉頰脹得像掛著兩塊抖動的紅豬肝。
「別急別急,也才一百二十分鐘嘛!」雍容華貴的力夫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試圖安撫老公的焦躁不安。
兩位先生、夫人從台灣飛來美國可不是等著要見什麼高層人物,而是和一般人一樣,等候求見拓磊電腦公司的首腦,他們的獨生子力拓磊!
說起他們唯一的兒子力拓磊,可是人人稱道的青年俊傑,他是力氏財團唯一的繼承人卻不靠優渥的身家背景,獨自在美國創立了雄霸一方的拓磊電腦王國。
人們稱他為天才博士,他不但修得首屈一指的賓州大學企管、電機雙博士學位,還率研發團隊開發成千上萬線上遊戲軟體,和舉世矚目的電腦系統軟體,行銷世界五大洲,其公司之股價不只是業界之冠,還是全球之冠,他本人已躋身為世界前十名的大富豪之列。
但要命的是,他是個工作機器,每天工作時數超過十六小時,其餘時間是吃飯、睡眠,平日不多說一句廢話,寧可沈默一分鐘,也不願浪費這一分鐘,所以他沒空交女朋友,生理需求全靠「交易」解決。他認為「女人則小人也」,絕不拿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小人身上。
如果三就代表多數,那麼他的脾氣就和他的名字一樣,是多得數不清的硬石頭,一旦認定的事,難以改觀!
力家二老此行的目的,就是要他「改觀」,否則他可能會繼續當工作機器,當一輩子光棍!而且算算力拓磊上次回台灣已是半年前的事了,一年之中,他們一家人團聚的日子只有區區三天,除了大年除夕,再來得等生日,現在可是連見個面都要排隊候傳,這麼下去怎得了?
「唉,悲哀啊!找兒子必須到他的公司排隊求見,這有沒有天理啊?」力爸不知該喜還是悲。
「磊兒忙,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力媽又是安撫。
「我知道,他的公司比我的還紅!我們製造的這個『結晶』是優良品種。」力爸歎道:「我們家又不缺錢,他掙得這麼拚命做什麼?」
「這叫骨氣,磊兒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力媽暗笑。
「力先生、力夫人,請入內。」秘書小姐拿著行事錄出來「唱名」。
力媽急急起身,攏攏頭髮,喜形於色,挽著老公說:「換我們了,換我們了!」
力爸白了她一眼,手背在身後,兩人並肩走進氣度恢宏、寬敞舒適的辦公室,望向巨大U形電腦桌中那位英氣逼人的男子,他髮型瀟灑,高大健壯,面容斯文卻是有稜有角,一雙銳利的鷹眼配上意氣風發的劍眉,俊逸中有說不出的霸氣。
「爸、媽,你們怎麼忽然來了,怎麼沒通知我去接機?」力拓磊把電腦裡還沒開發完成的軟體程式鎖上密碼,迎向父母。
「兒子啊,看來氣色不錯哦,美國牛肉把你養得這麼壯!」力媽笑呵呵地拍拍兒子厚實的胸膛。
「媽,美國牛肉不能吃,有狂牛症,潛伏期十年,會造成腦細胞異變,我最近都在都吃素。」力拓磊淡笑說明。
一聽見吃素,力媽手騰在半空,笑臉變僵,力爸血壓再度攀升,兩人驚愕地互望一眼,以為親愛的兒子要出家修行去了!
「你是預備當和尚嗎?不成的,我頭一個反對啊!」力媽趕緊到他桌上找找看有沒有經書、念珠之類的東西……
力爸一張臉臭得像醃了半年的襪子似的,他再也受不了地吼叫:「你給我休假,交個女朋友……」他激動得吹鬍子瞪眼,一口氣差點要上不來。
力媽奔過來扶他。「別氣、別氣,有話慢慢說,兒子理解力一流,是雙博士呢!」
力拓磊劍眉一蹙,上前扶爸爸坐到旁邊柔軟的沙發上,親自倒來一杯溫開水給他。
力爸順了順氣,喝了口水,瞪向兒子。「你再這麼拚命的工作,我就想辦法毀了你這個電腦王國。」
力拓磊面容一沈,覺得老爸說話亂無章法,也沒有重點,倒像是吃了火藥。
「別說這麼沖的話,我來跟兒子說。」力媽撫撫老公的西裝外套,轉而和顏悅色的對兒子說:「是這樣的,我們體恤你工作繁忙,無法交女朋友,也沒空結婚,所以幫你物色了對象,就是和家的希妮,你爸和我都很呷意她。」
「哪家的『稀泥』?」力拓磊心頭掠過一片烏雲。
「她姓和平的和,名字是希望的希,妮維雅的妮。」力媽耐心地介紹說:「她今年二十三,大學畢業了還沒嫁人,她的媽媽是我姊妹會裡的一位太太,我和你爸都很中意她。」
噢!力拓磊終於知道爸媽的來意,他們想終結他的光棍生活,這樣的無聊事也值得他們大老遠的跑來?一點也不符合經濟效益。
不過百善孝為先,他從不忤逆父母。「既然這樣,可以啊……叫她先過來讓我試用,滿意了再說。」
力爸和力媽瞠目結舌地對看一眼,沒想到兒子這麼好說話,並沒有反對,倒是他們該怎麼去向和家開口?這「試用」二字是千萬不能隨便亂說的,傳出去可不得了!不過,這時代不一樣了,不試著交往怎知道對方有什麼優缺點。
「你看這怎麼辦?」力媽低聲問老公。
「是妳姊妹會裡的姊妹淘,還是由妳去說比較妥當。」力爸低聲回答,兩人商量了起來。
力拓磊背過身,黑亮的眼滿是頑皮的笑意,看他們傷腦筋,他有絲得意,因為他已成功地把問題拋回給他們,可想而知他們輸定了。
那些會讓他們中意的女子,肯定是出身良好、教養一流的女子,有誰會願意冒著聲名受損的風險漂洋過海來「試」?
他太瞭解了,所以他穩贏的!何況沒有人能逼他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而這件事早晚會化為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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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後,台灣和家——
「試用?他是誰?拿我當什麼了?」希妮才下班就聽到一個不可思議的消息,紅著雙眼跑進房裡。
當然話絕不是從力家長輩口中聽到的,而是他們家的傭人告訴她家的傭人,再傳到她耳裡的。
希雅正在房裡和小狗玩,她從沒聽過溫柔婉約的姊姊會這麼用力地關門,疑惑地走出自己房門到窗口探視,看見姊姊在哭泣。
「姊,誰欺侮妳了嗎?」希雅進了希妮的房裡,坐到她身邊挽住她的手臂問。
「後媽竟要我去美國和一個叫力拓磊的男人……試婚!連機票、護照都準備好了。」希妮抱著妹妹又氣又哭,她轉述的是後母劉秀霞的說詞,但她相信傭人告訴她的才是真話,而無論如何,試用和試婚差不了多少,都是要她蒙羞!
「難怪妳會這麼生氣了!妳已經有心愛的人了,後媽又不是不知道。」希雅和姊姊的感情一級棒,兩人之間沒有秘密,姊姊和男朋友顏立行交往已快三年了,只因他家境清寒,後媽就一直慫恿爸爸要他們分手,說女兒要嫁非得嫁給有錢男人才行。後媽明裡像是為姊姊著想,骨子裡卻是想要聘金,順便風風光光地將她們都掃出家門。
「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希妮抱著希雅痛哭。
希雅真希望自己夠聰明,能替姊姊想出好辦法,可惜她樣樣不如姊姊,腦袋一向不怎麼靈光,大學也混了五年才畢業,如今還找不到工作,一直在家裡當米蟲,但她真的好想保護姊姊啊!看姊姊這麼絕望,她也跟著傷心。
「我……懷孕了。」希妮傷心地說。
「什麼」希雅推開姊姊,難以相信地看著她。
「已經快瞞不住了,再幾個月就會被看出……」
希雅慌了,心底有驚愕也有驚喜。「我要當阿姨了,妳怎麼都沒告訴我?我還以為我們沒有秘密呢!」
「我和立行約好要出國去結婚,永遠不回來,可是我不敢告訴妳,若我走了,留下妳一個人,妳該怎麼辦?從十歲那年爺爺去世,爸爸硬把我們從中部老家帶回來台北同住,我們就從來沒有離開過對方啊!」希妮泣不成聲。
希雅的眼眶濕了,姊姊放不下的原來是她,她怎能成為姊姊幸福的絆腳石,她離開姊姊的床,一股腦兒地衝出門外,往自己房裡奔去。
希妮望著妹妹,不知她要做什麼?一下子她回來了,捧來一堆證件,健保卡、護照、身份證,往她手裡塞。「希雅,妳這是做什麼?」
「姊,今後我就當和希妮,妳就當和希雅,妳用我的證件和立行哥出國去,我留在這裡替妳擋郎,反正我們長得太像了,除了腦袋裡裝的東西略有不同,髮型和聲音都是一模一樣,沒有人會知道的。」
「這……會不會太荒謬!妳要和我交換身份?」
希雅用力地點頭。
「這太戲劇化了!」希妮一時無法接受。
「人生不就是戲嗎?只是在我們身上演出的,比別人多一點無依、多一點悲傷!在我們還沒來得及認識自己的媽媽前,她就去世了,疼愛我們的爺爺也看不到我們長大,爸爸忙於事業一點也沒關心過我們,後媽不疼我們也罷,現在還要迫害妳,我不能讓她這麼做!」希雅憤慨且激動。
「什麼時候妳也長大了……」希妮把妹子抱在懷裡。
「姊,我可能笨了點,但我不是白癡!」希雅倚偎著姊姊哭花了臉。「是我報恩的時候了,妳忘了嗎?小時候妳救過我一命,我那時就想,這輩子都要對妳好,我的命是妳給的……」
兩人隔著淚水看著彼此,希妮已不知自己該說什麼。
「放心的和立行哥去吧!無論你們去了哪裡一定要讓我知道,如果小寶寶出生也一定要打手機給我,讓我知道我當阿姨了。」希雅輕輕抬起手,拭去姊姊臉上的淚,兩人淚汪汪地彼此緊抱在一起,今後一別,也不知何年何月再相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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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希妮和顏立行出走了,他們暫時安頓,重新申請護照,準備去另一個國度,開創屬於他們的人生。
希雅搬進姊姊的房間,換上姊姊常穿的衣服,睡在姊姊的床上,從此她就是和希妮了!而她原本的房裡有個「驚喜」等著在這個家引爆,她安靜地等待,預備承受。
上午八點傭人扯著嗓門大聲嚷嚷,一路跑下樓。「太太、太太,不好了,希雅小姐離家出走了!」
房裡的「希妮」聽到了,立刻從容醒來,跳下床準備「應戰」。她悄聲開門,走到樓梯口往樓下的大廳探,看見早起的後媽用力地扯過那封信,看也沒看地就撕成兩半塞回給傭人,厲聲命令:「那個笨女孩走了最好,拿去燒了,別讓先生看到。」說完,她昂著頭進了餐廳去吃早餐,傭人一直站在原地,像是愣住了。
希雅的雙手隱隱發顫,膝蓋也在打顫,滿眶的淚水轉啊轉就是沒有滴下來;她還以為會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後果呢!原來是稱了後媽的心意,她恨不得自己滾出這個家。
希雅像個木頭人似地筆直走回房裡,對這個家本來就沒有依戀,如今又沒有姊姊可以訴苦,她真想一走了之!
房裡的對講機響了,她有氣無力地接聽。「喂。」
「希妮……妳怎麼還不下來?我有話跟妳說。」是後媽在叫姊姊……噢不,是叫她!
「好。」她掛上對講機,該來的總是會來,她該面對的絕不會逃。她深吸口氣走進浴室梳洗,換上姊姊的衣服下樓去。
餐廳裡劉秀霞心情大好地喝著咖啡,丈夫出國了,這屋裡她最大,而兩個麻煩精一個笨得自動走了,還剩一個眼中釘,她急欲除之而後快。
「媽。」希雅僵硬的叫著這個稱呼。
「我昨天跟妳說,下個月底就得辭了工作出發去加州,妳聽清楚了沒?」
「我很清楚。」希雅坐到姊姊平常坐的位子上,喝著她愛喝的優酪乳,說姊姊可能說的話,讓後媽不起疑。
「真聽話,妳知道媽最疼妳了,想要妳嫁個好人家,力家和我很有交情的,那個力拓磊可是電腦大亨,妳可得好好把握。」
「是。」
「妳今天怎麼這麼乖?不太像妳。」
「有嗎?」她學姊姊的鎮定。
劉秀霞左看右看,終於看出有哪裡不對勁了。「好啊——」
希雅暗暗喘息,以為露出馬腳。
「妳是想出國後給我逃掉對嗎?」劉秀霞疑心生暗鬼,拍桌子以壯聲勢。「我會派人一路送妳到力家,妳別給我動歪腦筋。」
希雅吁了口氣,後媽並不是看穿了她的身份。「妳別想那麼多,我既然答應了就不會反悔。」
「最好是這樣。」劉秀霞凌厲地瞪了她一眼,吃起了麵包。
希雅緩緩地喝完優酪乳,再也不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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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州,力拓磊的豪門別院。他一進門便把客廳裡昂貴的沙發、茶几全翻得東倒西歪,發狂似的把煙灰缸裡的殘煙、茶具裡的水撒了一地,更走進廚房,把廚子正準備的菜餚美酒全端出來倒滿地,來來回回弄得滿地狼藉,就連通往二樓的樓梯也無法倖免於難。
他更狂肆地破壞,那些盤子全變成飛盤,被奮力拋上階梯而砸碎裂了,一時間華麗的屋子變得狼狽不堪。
「先生,你這是在做什麼?」管家、廚子和傭人全都被他的舉動嚇成一團。
「妳們從現在起全給我放假一天,薪水照付,不准回來工作。」力拓磊嚴厲地下令,所有人不敢再問,全都退下了,只留下滿心疑問。
力拓磊冷笑,寒霜般的利眸掃過客廳裡的「傑作」;他不需要傭人,因為他將有一個新來的「小廝」。
那個「和稀泥」已到達機場,馬上就會到這裡來,而這就是他的「待客之道」,她想住下,就得忍受髒亂,但他相信她絕對可以一眼看出,他是極度的不歡迎她,她最好是踏進他的屋子一步就驚慌失措,驚聲尖叫,然後落荒而逃。
既然敢來,就得領教他出的第一道試題!
女人不過是可供交易的次等動物,他一點也不看在眼底,他圈起食指和拇指,在唇邊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兩條兇猛的狼犬立刻從門外飛奔進來。
「坐在門邊,看到女人就吠,懂嗎?」他拍拍牠們的背,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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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雅在後媽派來的傭人監視下走進力拓磊的豪宅,一進門就被兩條大狗圍著齜牙咧嘴地亂吠,但她並不怕狗,小時候爺爺就養過許多狼犬,還派她負責餵養,她知道狗的習性,除非是受過特殊專業訓練的狗,否則狗狗通常禁不起食物的誘惑。
她拿出行李中的餅乾,分成兩半試試牠們吃不吃,牠們嗅了嗅,不客氣地叼了去,三兩下就解決掉了,還走過來嗅她的行李,她拗不過,把其他的存貨也拿出來安撫牠們,牠們吃完後也安靜了。
她這才有空閒仔細瞧瞧這可怕的房子,這……是人住的地方嗎?
她超級懷疑,不但門沒關好,裡頭的髒亂情形更像是經歷了世界大戰,或者是受到外星人的攻擊?
唉!她真想掉頭就走,不理這個叫力拓磊的男人,一個不愛乾淨的人和野生動物沒兩樣。
打開門想撤退,但那名傭人竟還立在門外。
「小姐,太太吩咐我要在這裡守到晚上,搭末班飛機回台灣。」傭人稟告。
希雅不想讓她不好交差,被迫進到屋裡,但這滿地的「泥濘」,空氣中瀰漫著發酸的菜汁混雜著煙灰味,真教人作嘔!
她小心地把行李放在未被「戰火」波及的門邊,踩著一地的髒亂,走近樓梯口一瞧,連樓梯上也是滿目瘡痍。
她真的看不過去。「有人在嗎?」揚聲問,卻沒有人回答。
她走到屋後,沒看見半個人,幸運的是她找到廚房和工具間,毫不遲疑地拿出所有的清潔工具,挽起衣袖,準備整頓整頓這片比豬圈還不如的「廢墟」。
她拿了掃把,把地上所有礙眼的髒東西全部掃成一堆,一一清走,再提了桶水,倒了清潔劑把客廳和樓梯全擦拭過。
覺得地上還是油膩不堪,再換水擦過,來來回回提水換水,約有十來次,終於把地上擦得亮晶晶,把東倒西歪的椅子擺好。發現椅子上也有煙灰,她搖搖頭,拿出吸塵器,插上電,把每張椅子都吸得一乾二淨,排整齊後,她把手洗乾淨了,在廚房找到茶杯,替自己倒了杯開水,坐到椅子上小憩,看看表,她竟然清理了將近四個鐘頭,難怪腰有點酸。
她放下杯子,借了長沙發躺平,腰痛得到舒緩,忍不住低吟了一聲。
兩條狗狗走了過來,安靜地蜷在椅子旁,她伸手摸摸牠們,打算等門外的傭人一走她也要溜了,無論去哪裡都好,暫時不回台灣去。
「我借你們主人的沙發休息一下,待會兒就走了。」她對狗狗說,輕輕合上眼皮,聽著外頭的動靜,不知不覺中竟被周公召去下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