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蘋錯愕不己。她剛喝了一口水,杯子差點滑掉,她呆呆望著赫密,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被開除了。」赫密面無表情地重複。「去收拾你的個人物品,馬上搬出去。」
原來不是聽錯。貝蘋放下杯子,因為太震驚,她微微顫抖。「為什麼突然要我走?是因為我這兩天請病假嗎?我立刻把工作進度補上——」
「跟這件事無關。這裡的事都辦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我的管家能處理,你回瓦什會吧!」
貝蘋持續錯愕。就這樣?昨晚溫言軟語要她好好養傷,今天就攆她走,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他冷漠疏離的表情和昨晚坐在床邊餵她吃飯,與她談笑的親切男人,簡直判若兩人。
「可是,應該還有需要我的地方吧?」
「沒有。」
「你要進行的計劃龐大又複雜,會有很多瑣碎的雜務,我很擅長這些——」
「那些事別人也能做,不是非你不可。」
「但是會長很希望我留下來,他希望瓦什會在這件事上出一份力,我不能就這樣回去。」
「你只要告訴他,是我要你回去,他不會有意見。」赫密已決定將她逐出他的生活,這是保護她不受弟弟傷害的唯一方式,也是把她遣開,不論哪個原因,她都不能留下。
「好吧。你是老大,你說了算。」貝蘋擠出笑。「那我就回去了,會長如果問我,我就照你說的告訴他。不過,我還是可以偶爾過來吧?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或者聊聊天,我們也算是朋友,處得挺開心的……」
「沒必要。沒有你,我一樣過得很好。」看她的微笑瞬間凍結,像被甩了一耳光,他胸口一陣糾結,但他不動聲色,彷彿無視她受傷的表情。
貝蘋咬唇,瞪著他。「好,我知道了,我是個無足輕重的小職員,不該自以為有什麼影響力。我今晚就搬。」她背脊僵直,轉身走出起居室。
她一離開他的視線,赫密猛覺一股疲憊襲來。他很清楚,他是自欺欺人,沒了她,他的生活會恢復原狀,規規矩矩但冰冷毫無生氣。
她才剛走,他已開始想念她的笑語盈盈,她的朝氣蓬勃讓他感覺豐盈溫暖,他喜歡她的伶牙俐齒,她充實他寧靜但貧乏的生活……在她身邊太開懷,一個人的冷清,變得難捱。
他後悔了。也許她不是非走不可,也許他不該把話說絕,他還是希望見到她,他能保護她免於凱索的魔掌,他只需謹慎地節制,不要投入太多感情,還是能和她相處,也許可以留下她……
他歎息,低聲道:」伊凡,去幫貝小姐收拾行李,開車送她回去。」
也許他已失去判斷力,因為渴望她,就找盡理由挽留她,他越是不捨,越該割捨。
一旁的伊凡臉上始終掛著不贊同,但不發一語,點點頭,離開起居室。
傷勢讓貝蘋走不快,扭傷的足踝讓她沒辦法恨恨跺腳,運算什麼?心情好就對她百般呵護,隔天翻臉就趕人,她可不是呼之即來、揮之則去的小狗。要她走?好,她走,之後加薪一百倍她也不回來!
假如他有不得不辭掉她的苦衷,她可以體諒,但他連她厚著臉皮表示想留下,都無情回絕,連她暗示當個朋友,他也不屑,最令她受傷的是她喜歡他,以為他也同樣心動,卻發現他根本不把她當一回事。
她沮喪地走過走廊轉角,凱索迎面而來。
「貝小姐,我正好有事找你……」凱索注意到她一臉落寞。「怎麼了?」
「老闆開除我了,叫我去打包東西,馬上搬走。」
「喔?」凱索立刻明白兄長的用意。「那真是好極了!」
「啊?」她不明所以,愣愣看著喜上眉梢的凱索。
「我正想找你幫忙。我有個舞團想在台灣做幾場表演,需要戶外場地,你能幫忙找到嗎?」
「應該可以,但是老闆開除我了,而且,我對舞蹈一竅不通……」
「他開除你,我可以錄用你啊!放心,我不會要你編舞或跳舞,只是一些公關之類的問題,我上一任經紀人過世後,我一直沒找人代替,現在也來不及找了。你是當地人,很多問題可以立刻處理。當然,我會給你薪水,你說怎樣?」
要接受嗎?貝蘋躊躇,赫密的語氣好像希望她當場消失,如果她留下,會不會惹他不高興?
「你擔心赫密不高興嗎?」凱索猜到她的想法。「他為什麼開除你?」
「他說這裡已經不需要我了。」說著,她一陣委屈。
「就這樣?沒別的理由?」凱索神秘一笑。「看來你把他逼急了。」
「我逼他什麼?逼他開除我嗎?」到底是誰逼誰啊?
凱索悠悠道:「有時候太在乎一個人,會讓人進退失據,可能太急著做點什麼,卻變成反應過度,或者恰好相反,不敢採取行動,便被誤解為冷漠無情。」
「我看他神智清醒,態度冷靜,講話有條有理,好像沒什麼進退失據的心理障礙呢……」貝蘋挖苦。
凱索大笑。「他啊,心思很深,要他坦白心裡想法,不如教馬跳舞還比較容易。你只需要知道一點:不論他對你做什麼,他的本意不是要傷害你。」
「是啊,他不會傷害我,只會開除我。」
「你不相信我?你以為他會容忍哪個女人在他臉上亂畫?他對身體有潔癖,他連外套都不借我穿,我跟他可是親兄弟耶。別小看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凱索壓低聲音。「你留下來,我保證一周之內,他就會把你搶回去當他的秘書。」
貝蘋還未回答,伊凡走過來。凱索道:「赫密要你來留人嗎?」
「主人要我幫貝小姐收拾行李,送她回去。」
貝蘋臉一沉。好啊,真是巴不得她趕快滾,還怕她賴著不走,派管家來盯。
凱索搖頭。「她不走了,她要留下來幫我工作。」
「那太好了。」伊凡鬆口氣。「我想勸主人多考慮一下,但主人大概聽不進去,幸好有您留住她。」
「你也希望貝小姐留下?」
「當然,貝小姐來之後,主人比較有笑容,而且,」伊凡眼眸閃爍。「我不認為主人是真心希望貝小姐離開,你能不走是最好。」
「我還沒決定要留下——」忽然見赫密走過來,貝蘋閉嘴。
凱索搶先開口。「赫密,聽說你剛開除貝小姐,要她回瓦什會?我正好缺個經紀人,就僱用她了,她會繼續在這裡住一陣子,你沒意見吧?」
赫密錯愕,望向貝蘋。「你答應了?」
貝蘋淡淡道:「我在考慮。」
「我不建議你接受這份工作,你最好還是立刻離開。」他頭痛,開除她是為了讓她遠離凱索,怎麼反而把她推向他?
「你好像無權幫我決定該為誰工作吧?」很好,她真正火大了,莫名其妙趕她走,現在連她要為誰工作都管,他以為他是誰,可以隨便干涉她?
「我沒打算替你決定,只是強烈建議你不要接受。」
「既然是建議,那我可以不聽。」
「如果我是你,我會認真考慮這些話,然後照做。」
「如果我是你,我會閉上嘴巴,反省自己是不是管太多。」
「你要相信我,這是為你好。」
「喔,等我智商減少二十歲,我也許會相信。」
赫密不悅。「無論如何你都得搬走,這裡是我的住處,只提供給我的員工住宿,凱索僱用的人不能住在這裡。」無論如何,要隔離她和凱索。
凱索聳肩。「那她睡我房間好了,我房間很大,加張床、多個人睡沒問題。我的房間是我的地盤,還是你要把我房間收回?」
赫密冷冰冰道:「你猜對了。」
「好吧,那我只好帶貝小姐去住飯店,我對女性一向非常禮遇和呵護,我會訂最高級的總統套房,可以欣賞夜景,有Kingsize雙人床,還有按摩浴缸,每晚要有九十九朵紅玫瑰送進房間,燈光美氣氛佳,在浪漫的氣氛裡工作,相信會事半功倍——」
「她可以繼續住。」赫密咬牙,不得不讓步,要是弟弟帶著她離開,更難監控他的行為,不如把他們留在他眼皮下。
「給我等一下,你要我滾就滾,要我住就住,我是籃球嗎?隨便你扔過來扔過去?」貝蘋叉腰。「我、不、住、這、裡!」
「那你是不願意當我的經紀人嘍?」凱索可憐兮兮地問。
「我願意。」她對凱索說話,炯炯眸光卻噍向赫密。「會長希望我協助你們,但他沒指定我得聽誰吩咐,跟你相處很愉快,我喜歡你,不論公或私的理由,我都很願意幫你,也很樂意。我先去收拾行李,稍後再來聽你解釋工作內容,好嗎?」語畢,她昂首離去。
凱索懶洋洋地覷向臉色難看的兄長。「真感謝你,你知道我急需幫手,開除了她好讓我錄用,她猶豫不決時,你又跳出來扮演蠻不講理的混蛋,推她一把,有你這樣有義氣的大哥,我真是太幸運了。」
「我不會讓你動她一根寒毛。」赫密沉聲警告。
「別大驚小怪,我只是想咬她一口,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為什麼你對貝小姐的反應這麼大?」凱索步步進逼,意圖逼出兄長的真心話。
「你為什麼這麼在意她?為什麼非得阻止我碰她?你想要她吧?只要承認你想要她,我就不碰她,如何?」
赫密下頷抽緊,臉色陰鬱。「我一向反對你直接吸食人類的血,跟對象是誰無關。」
「好吧,既然你是為反對而反對,我一向不把你的反對當一回事,沒共識就不需要再談了。你說對象是誰無關嘛,那很好,我對貝小姐更不必客氣了。」凱索咧開笑,笑靨燦爛如天使,尖銳的犬牙閃閃發亮。「總之還是感謝你,讓我得到一個好幫手和一份美味宵夜,謝啦!」
「凱索!」弟弟不理會他,逕自走了。
赫密的雙手慍怒地緊握成拳。若非親兄弟,他真想扭掉弟弟的腦袋。
赫密非常不高興。
最後貝蘋被凱索說服,還是留下了。接下來的三天,天一黑,凱索起床,兩人就關進起居室討論。
起居室就在赫密的工作室隔壁。
他喜歡安靜,所以每個房間都做了完善的隔音處理,現在他卻後悔隔音隔得太徹底,他敏銳的聽力最多只聽到他們的笑聲。笑聲像針,不時刺他一記,教他心神不寧,無心工作。
他知道弟弟不會硬來,他會引誘獵物,讓對方心甘情願獻身,因此貝蘋暫時安全無虞。他打算監視兩人,弟弟一採取行動就阻止他,除非別無選擇,他不會讓貝蘋知道弟弟打什麼主意,他不想嚇壞她。
但是,可惡……他瞪著牆,又一波笑聲傳未,哪來那麼多好笑的事?他們究竟是在認真工作,還是聊天講笑話?
他很清楚,弟弟富有魅力也善於運用,而貝蘋活潑爽朗,他們馬上就會熟稔。她充滿驚奇與趣味,讓人如沐春風,她讓他感到快樂,彷彿沒有止境。他總是感到一種澎湃,一種溫暖炙熱的感覺,彷彿他的感官吸收了她每個表情和嗓音,心中波濤洶湧,都因為她。
他也許愛上她了……陷入愛情,他輕蔑且不願招惹的愛情。
是愛情嗎?他不確定,他只看過別人陷入愛裡。但要如何解釋,為何他一直想把弟弟踢回歐陸老家,趕走他,奪回她?
這就是嫉妒吧?愛情沒有理性,嫉妒也是。
又是笑聲。他皺眉,到底有什麼事值得他們笑不停?他走到牆邊,隱約聽見彼端的貝蘋邊笑邊問:「真的嗎?他真的會那樣?」
凱索也在笑。「是真的,他就是那麼奇怪……」
接下來的內容就聽不清楚了,他們在談他嗎?他把耳朵貼在牆面,凝神細聽,談話聲變得悶而模糊,他仔細聽,全神貫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