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有女人和貓。
「喵——」小傢伙伏在他胸口,時而翻滾,細柔絨毛比shahtoosh舒服。
為什麼對藏羚趕盡殺絕?
為什麼不養只可愛的貓咪?
她會向你撒嬌,用飽滿溫暖的嫩小掌子撫慰你……
養隻貓咪吧!
停止黑市買賣shahtoosh吧!
在這風光明媚、空氣飽脹晚春妍暖的地方,花、鳥、蜂、蝶盤桓窗畔,貓兒像狗一樣親近人,穿長衫裙的美麗女子種植使人產生幻覺的毒草,他僅只碰著容器,就昏眩了。
她說,這是中暑症狀。他聽錯了,還是她說錯了?應該是中毒才對。她是否調配了解毒劑?他看見她手執斜耳杯走在萬花筒裡,有那麼一下子,金色液體流出杯緣,滴落長衫裙下擺,暈成奇怪花蕊狀。她眄睞一眼,吐吐粉紅舌尖,神情有些頑皮,不在意地彎揚唇角。
沒關係,不要緊。一點點而已,不會影響效用,他依舊可以獲救。他想,死了也沒關係。他會像個殉道者,屍體發出純淨清香,並且不會腐爛!那是因為她用浸過聖水的毛巾,擦拭他的皮膚。
「他中暑了……你別再這樣弄他……小盆栽……」
小盆栽,對啊,小盆栽!他捧抱小盆栽,彷彿馬兒吃了馬醉木。
「會死吧……」死得美好——身旁有女人和貓,這是埃及帝王式死法。
會死吧……他筆下的英雄好漢在赤道海域追蹤鬼船——數百年前,從尼羅河口出海,航過地中海,穿越直布羅陀海峽,在大西洋神秘失蹤,傳說化為幽靈船的鬼船——與政府體制周旋、與無法解釋的現象對抗、與海賊正面交鋒……
會死吧——
「嗯?」平晚翠抱走賴在歐陽荷庭身上打滾的貓咪,俯低臉龐,耳朵靠近他的嘴,詳聽他囈語。
「我會死吧……」
平晚翠抬起身,將毛巾敷在半昏半醒的歐陽荷庭額上,笑笑地柔語:「你只是中暑,體力透支。」她餵他喝蜂蜜水,又餵他吃灑了鹽之花的牛奶粥。
淡淡紫羅蘭氣味包覆他舌根,漫上他鼻腔,這是在夢裡?還是處於他的彌留之際、迴光返照裡?
年少時,他在義大利家中後院寫作,那是熱浪來襲的日子,聖嬰現象籠罩他,他中暑了,吃不下廚娘煮的油膩食物,母親親手為他烹煮牛奶粥,就是使用Guerande產的鹽之花來提味——這簡單的幸福感,應該再也不會有……
「還要嗎?」平晚翠把空碗放在午睡沙發扶手連桌,美眸對著眼皮半垂的歐陽荷庭。
他很累——一夜沒睡好,兩餐無進食,走了三哩路——已是筋疲力竭,但這一刻,他覺得生命完美而滿足,終於可以好好合眼了。
他睡著了,放鬆的神情像個小孩。平晚翠微笑,離座,取下他額頭的毛巾,重新擰洗,擦擦他的嘴,墊妥背枕椎枕,幫他蓋件薄棉毯,遙控空調,弄了個安適給這名跟貓一樣怕熱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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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荷庭算是睡了個好覺,若非男人肆無忌憚的哈哈大笑聲,一定可以更美更好。
他只作一個夢,美夢。自從父親的考古研究團隊出事。被迫帶著不名譽之罪退出學界,他們舉家返回冰寒的家族所在地,乃至父母雙雙離世,獨留他和妹妹面對親人冷漠無情的對待,他便不曾作過美夢。夢多,但無美夢,他以為這一生就如此了。
「喵——喵——」
夢中的貓跟著他一起醒來。臉龐稍微偏個角度,歐陽荷庭瞧見蹲踞扶手連桌上的小傢伙,伸手搔搔它的下巴,小傢伙昂首瞇眼,呼嚕嚕地出聲。
他不是在作夢,就算是,這也是美夢的延續。
桌上有一隻斜耳杯,裡面裝著他喝剩的蜂蜜水,盛牛奶粥的白瓷空碗先收走了,帶環水盆也是。這是當然,他記得佔據桌面的小傢伙,沒有一般貓性——怕水——特愛玩水。
歐陽荷庭將手從貓咪身上移開,拿起斜耳杯,眸光往杯裡沈,好一會兒,他看向小傢伙。「你碰了,對吧?」金黃透澈的液體裡有短細絨毛,他猜它把掌子放下去攪和過。
「喵——」那貓臉有些得意,舉著右前肢,舔舐給他看。
歐陽荷庭把杯子歸位,唇邊隱微彎挑,掀掉身上的棉毯,他只穿內衣,襯衫、背心被脫了。脫到哪兒?他站起,離開午睡沙發,走了兩步,低頭看——鞋也被脫了,連襪子也……
「你的主人是不是太大膽了?」他對著腳邊亦步亦趨的貓咪說。
貓咪蹭了蹭他赤裸的腳,好奇地用爪子抓扒他光亮的趾甲,跟它的主人一樣大膽。
歐陽荷庭挪腳,走繞著。這裡應該是客廳,格局不大,和旅店套房一樣——壁爐充當電視櫃,塞了與小格局客廳不相稱的大螢幕。傢俱其實不多,只有臨窗的午睡沙發和電視機前的雙人沙發、一張桃花心木小茶几,佈置得素淨雅致,華麗僅在天花板那盞三層垂墜的扶桑花形水晶燈。
也許是他還睡著,水晶扶桑花暈柔地開一朵而已,讓他不至於被擾醒,醒了也不會在黑暗中暗摸。
「你的主人很體貼——」他說著,走回午睡沙發落坐。
「喵——喵——」小傢伙跟著他,跳上他的大腿,又跳上斜椅背,趴至與椅背間隔一寸的窗台。「喵——喵——喵——」月亮出來了!
歐陽荷庭注意到了,他在這兒睡掉一整個白天,少說八個小時。夜色已經斜搭窗台,螽斯發出紡紗聲,庭園那兩棵楸子樹上可能停棲一對夜鶯。
那雙男女,不知道是什麼關係,非得情趣浪漫地在月光下用餐?
「哈哈哈——」就是這個刺耳笑聲把他吵醒的。
他們談笑著,男人幫女人倒香檳,女人遞食物給男人。男人張嘴,要討女人的甜蜜餵食。
歐陽荷庭猛地起身,目光冷沈,直望窗外。女人看見他了,對男人說了句話,男人偏過臉龐來,咧嘴讓月光反射一口白牙。歐陽荷庭皺眉,坐回午睡沙發裡,背對窗戶。
「喵——」跟主人一樣體貼的貓咪在問他怎麼了。
歐陽荷庭視線緩緩地對上電視機前的雙人沙發。他明白為什麼是與小格局客廳不相稱的大螢幕了——這不是一間客廳!這地方是情侶巷——情人住的地方,情人來的地方——當然不會有客人,當然不需要大客廳!這是一間起居室,可以穿著貼身衣物與情人依偎在雙人沙發,觀賞文藝愛情片的輕鬆溫馨場所!
歐陽荷庭突然覺得有點生氣,煩躁地站起,聽到腳步聲,又坐下。門在他坐下的同時,開啟了。
「你醒了?肚子餓不餓?想喝水嗎?」恍若重返昨天相遇的時光,她的問題接二連三。
「我的衣服鞋襪在哪兒?」這回,他也有問題。「還有腕表——」
「腕表?」平晚翠愣了一下,而後微笑。「嗯,在我這兒。」她輕裊裊地走向他。
他發現她換過衣服——不是早上的長衫裙——淡粉色的合身無袖洋裝,半正式的小禮服,是因為與男人共進晚餐的關係嗎?
歐陽荷庭眉頭折出深痕。
「你別生氣,」她站在他眼前,離他好近,身上的香味繚繞他鼻端,甜潤的嗓音溫柔地說:「海英總是這樣,亂決定診療費,他不是賊——」
「你為什麼要幫他說話?」歐陽荷庭冷聲開口。
平晚翠低斂鬈翹的睫毛,美顏沉靜。「因為我清楚他是怎樣的人——」
「你們是夫妻嗎?」想也沒想,他這問題真的太冒犯、太無禮而匪夷所思,簡直發神經!歐陽荷庭抓了抓發,欲站起,她卻往他身旁落坐,讓他僵住。
「我們不是夫妻,」她說:「但我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是……」
她想嫁給一個賊!這想法竄過歐陽荷庭腦海,竟教他心臟快停了。他猝然離座,說:「我該走了。」
該死的衣物間在哪裡!他的衣服鞋襪在哪裡!他今早來此,是要拿回自己的表,現在,表又在哪裡!
歐陽荷庭立定著,不知該怎麼走,就在這一秒,他看見廊彎處掛了一幅「罌粟花田」!他快步趨近,瞪著畫。是贗本,假的、偷的!他明明毀了它,正正毀在中心,不是嗎?
「哼,」一個淺短的冷嗤笑聲。「我修補好了——」
歐陽荷庭轉頭。原本只開一朵花的水晶吊燈,一個閃忽,十三朵全開了,光芒盛綻。
在這屋裡,海英來去自如,燈鍵在哪兒,他清清楚楚,邊走邊說:「開什麼玩笑,我可是個醫師,都快完成的事,怎能被你破壞。」他坐入平晚翠旁邊的空位。
很刺眼。歐陽荷庭瞇細雙眸,聽見女人說:「你吃飽了嗎?」
「飽了。今天的甜點很棒……」男人挺開心的。
「那麼,晚安,明天見。」女人說這話時,歐陽荷庭才重拾視線焦距,看著女人送男人出去。
她送他到哪兒?屋子門外,還是走過花海起伏、泉水噴湧的庭園,送至大門外。然後兩人在情侶巷相擁吻別?
歐陽荷庭不由自主地想,不由自主地走向屋門,大掌一握門把,門被推了進來。
平晚翠差點撞著歐陽荷庭。他反射地伸手扶住她肩頭,她抬眸對上他的眼,嗓音跟著冒出紅唇。「你不能這樣就走啊!」
歐陽荷庭俊顏一頓,無法思考,被平晚翠推著往屋裡退,退到長腿重重碰上沙發扶手,整個人失了平衡,像遭砍的大樹,朝後倒傾。
「啊!」平晚翠也被拉下,裙擺飛成一朵花,壓落他。
「喵——喵——喵——」貓咪興奮地跑來湊熱鬧,跳上桃花心木小茶几,眼巴巴地望著疊在一起的男女。
平晚翠撐起身子,頭髮都亂了,黑緞一般覆蓋男人胸膛。「你沒事吧?」她問他。
歐陽荷庭看著那張髮絲微掩的美顏,大掌穿進她發間,摸著她的後腦,猛然將她壓下,一個吻,精準地封在她紅唇。
平晚翠睜大眸,並不討厭。
震驚一下就過去了,激生的熱情使他們腦袋一片空白,所有感覺全在雙唇之間,溫溫的,又有點洶湧而灼燒、滑溜而黏膩,甜甜的,糾纏著。他們的舌頭是不是捲裹在一起?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一切本能做主。
「喵——喵——喵——喵——喵——」
貓兒在旁邊叫了一段長時間,他們才慢慢分開,互相凝視,兩個人的眼睛都濕濕地,鼻尖相碰,沒有尷尬,很自然,又吻在一塊兒,而且不想分開,想更深入。這也是中暑症狀吧……
她的手摸著他發燙的肌膚,他好久不曾這麼放鬆過,慾望被挑起得很快,大掌探進她的裙裡,撫揉她的臀,找到女性至美的入口,長指直穿進去,她瞬間緊鎖了起來,嬌軀明顯一僵,唇離開他,美眸瑩亮,望著他。
那一記眼神,充滿脆弱,卻像槌子擊中他心頭。歐陽荷庭一震,清明取代渾沌,腦子恢復理性運作——他在幹什麼?他趕緊收手,扶著她坐起。
雙人沙發真的太小,就算規矩坐著,他們的身子依然有一部分緊挨對方。他感覺她在發抖,認為自己也許坐往窗邊午睡沙發,離她遠一點,比較好,但他走不開,甚至抓住她靠近他的一隻柔荑。
「抱歉。」握著她的大掌不禁緊了緊。「我做了很多失禮的事……」擅闖她的庭園、她的屋子——他想起來了,他是自己走進這屋子,佔據午睡沙發,接受她的照料。
「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他牢握著她,似乎不想放手。
平晚翠搖搖頭,小手安順在他掌裡,輕聲開口:「你要用餐嗎?」沒等他回答,她站了起來。這時,他才稍稍放鬆手勁,讓她離開。
歐陽荷庭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心想,她不會再出來、不會再靠近他,他就這一身野蠻模樣回旅店,反正他的行為不是文明人。他抱頭,抓亂黑髮,然後起身走向門板。
「我不是說你不能這樣就走嗎?」這陣嗓音像奇跡。
歐陽荷庭僵立門邊,回首。她已走了過來,抓下他放在門把上的大手,牽著他重回雙人沙發落坐。
小茶几上,擺好餐點了。她坐在他身旁,遞毛巾給他擦手,把麵包塗上抹醬。他靜靜吃著,她給什麼,他就吃什麼。氣氛很平和,彷彿他們認識了很久,是一對住在情侶巷的老情人。她甚至清楚他的習慣,幫他準備了葡萄酒佐餐。
最後,吃甜點時,他說:「我叫歐陽荷庭。」
平晚翠摸著蜷伏在她腿上睡覺的貓咪,偏首看身旁男人的側臉。歐陽荷庭——這個名字與海英告訴她的不一樣。但她不質疑,真心應道:「你好,歐陽先生,我是平晚翠。」她輕輕抓著他的手,拿開甜點叉,纖指在他掌中寫下自己的名字。
果然是他想的那個「晚翠」,也許,他們真的已經認識很久了。歐陽荷庭收握掌心,眸光隱顫,說:「你好。」
美顏漾開唯美笑容,平晚翠溫柔地問:「你還要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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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醉倒在她那兒。
奈何,他清醒得很,夜裡還失眠。
凌晨三點,歐陽荷庭掀被下床,趿軟亮皮室內鞋,穿上睡袍,往窗邊走。
窗外,月光軟柔柔,不似前一日閃電暴雨。今晚很適合出外散步,他在平晚翠那兒用完餐後,她帶他進她屋裡唯一的房間——她的房間,讓他使用她的浴室梳洗,穿上她已幫他清潔過的衣服鞋襪。
她把表也還他——他的目的達成了。他向她道謝,離開她的屋子、她的庭園。他走在情侶巷時,好幾次忍不住,回頭看,她就站在那兒,像他看她一樣,看著他。他覺得自己是走入末日迷宮,尋不到出口,只得死在那雙溫柔目光中。
歐陽荷庭垂眸,抬起右掌——盯看著——她其實不是把名字寫在這兒,而是寫在他心頭。
這一天的經歷,在他腦裡團團轉,怎麼也轉不掉她的形影。
歐陽荷庭旋身遠離窗邊。夜色太纏綿,他希望現在馬上來場雷電雨,斷絕亂糟糟的思緒。
去開電腦吧!你的英雄好漢還在找鬼船……
對!他得寫些什麼,得和義大利那邊聯絡,至少讓他們知道他在哪兒做什麼。歐陽荷庭強迫腦子回到寫作上,急步走往起居間。他的個人電腦還在行李箱裡,兩個月沒拿出來,他打算定下後,再處理工作。此刻,他要去開電腦,是否決定要在這兒落腳長居?那幢位在臨海大道的非賣品屋宇——它的擁有者住在情侶巷,仲介說,去和人結個情——他想要……
想來想去,還是回到平晚翠身上!歐陽荷庭焦躁了起來。如果他徹底當個野蠻人,順從慾望要了她,會不會比較不想她?
「無恥。」咬牙的嗓音迸出,歐陽荷庭生氣地撕了剛從行李箱取出的部分手稿。
紙片落地,與樣紅波斯地毯成對比,他看了一下雙手——不只右手,左手也有她的形跡!白色繃帶哪是包紮他的傷,應該是緊緊捆住他的心!這想法教他驚覺不能再這樣下去。他沒有辦法工作。首先,他得弄清自己對平晚翠是怎麼回事?或許,把關係放在單純的交易上,他能徹底冷漠地公事公辦?那麼,等天亮,他就去找她談買房子的事!
就這麼辦!心意下定,歐陽荷庭在小吧檯倒一杯烈酒,飲畢,稍稍平靜,他回臥室,躺在床鋪中央,合眸睡下。
「哥哥……」
酒精縮短了夜的漫長。
歐陽荷庭不覺得自己睡了很久,但是,妹妹會叫他起床,代表時間過午,他至少得起床吃個午茶餐,否則身體很快會出毛病。事實上,他已經出毛病!自從父母過世,家族沒收父親所有財產,塞了一片冰海打發他們兄妹開始,他就出毛病了。腦子裡時常有瘋狂的想法,與他所受的教養相悖……昨晚也是,他吻了一個見面未達三次的女人,碰了她,差點強要——
驀地驚醒,歐陽荷庭瞪直雙眸,天花板忽顯一張清絕姝妍麗容!他倏然坐起。怎麼搞的?他閉眼睜眼都是她!
「哥哥——」
沒錯!他正需要一個聲音來轉移莫名其妙的心念。
歐陽荷庭別過臉龐,看著站在床邊的歐陽若蘇。
她說:「哥哥,有人找你——」
「管家嗎?」歐陽荷庭隨口搭腔,大掌抹了把臉,呆呆盯看著左手的繃帶。
「不是旅店管家,是一位海先生。」歐陽若蘇慢慢地說:「他帶哥哥的劍來還你。」
歐陽荷庭抬眸,皺了一下眉。他不認識什麼海先生,倒是知道一個不要臉的賊!「管家帶他進來的嗎?」如果是,他絕對要這家出賣總統套房住客隱私的旅店過不到下一季春天!
歐陽荷庭今天有好大的起床氣。他用力掀被下床,往盥洗室走。
歐陽若蘇跟在他背後,搖著頭說:「哥哥,我沒見到管家,也沒接到通報的電話,連門鈴響都沒有……起床到客廳,就看到他坐在沙發裡……他說你昨天把劍忘在他那兒,他是你的好朋友,所以——」
「他不是我朋友。」歐陽荷庭回頭,冷聲打斷妹妹嗓音。
歐陽若蘇頓住,望著兄長慍怒的臉,下意識地就吐出一句:「對不起……」
歐陽荷庭眸底閃過一絲悔色,閉了閉眼,沈口氣,悠緩地說:「吃過早餐了沒?」妹妹喚他起床,不是因為過午,而是一早起來看到陌生人佔據客廳,她應該嚇到了。
「管家還要三十五分鐘才會送早茶來。」一直是這樣——她早上七點十分喝早茶,半小時後用早餐。
「等會兒,哥哥和你一起用餐。」歐陽荷庭說完,走進盥洗室。
歐陽若蘇看著那關上的扶桑花浮雕滑門,笑著點下頭。「嗯。」
「一個美麗的小女孩……」海英拿起桌上澄透晶亮的水杯,喝了口旅店昂貴的水,喃喃自語:「單純、乖巧+有禮貌。」那個教養良好、幫他倒水的皇家妹妹,是否過幾年會轉性?都說女大十八變——這指的應該是某種可怕潛力,像他妹妹那樣做些不可說之事……
「無恥的賊,」歐陽荷庭走進客廳,開口沒好氣。「信不信我把你送進牢裡?」
海英放下水杯,抬眸,看向那個走出花拱門、正在下台階的貴族先生。「皇先生不也一樣——」他開口。
「你說什麼?」歐陽荷庭定住步伐,視線狠戾地射過去。
「無恥啊……」海英一笑,慢悠悠站起,啪地往桌面丟了一本書。
《海神系列首冊》!那是他和父親合著的——代表他昔日同父親學習的美好時光,對比今日,他的傷感與憤怒棉一寸寸地被挑起了。歐陽荷庭渾身僵凝,手握著拳。
「聽說你告訴晚翠你叫歐陽荷庭?為什麼呢?皇大作家?怕人家知道你出身不凡,利用你來攀龍附鳳,但你只想談個不負責任戀愛玩女人嗎——」
「閉嘴!」歐陽荷庭怒聲訶斥。「你以為你是誰?又知道什麼?」海英說到晚翠,使他整個爆發出來,衝上前,揪住海英的衣服,問:「你跟她說了什麼?我歐陽荷庭和她的事,用不著你管!」
「你又以為你是誰?」海英嗤笑,甩掉他的手。「什麼歐陽荷庭?什麼我和她的事?真好笑……」輕蔑地看他一眼,臉容換上凶暴表情。「皇荷庭,你給我聽清楚,晚翠不是你皇家公子哥玩弄的對象,你敢傷害她,我也會宰了你!」把帶來歸還的劍往桌面書本一捅,他隨即恢復悠哉笑臉。「本人外科見長,也算得上是刀劍高手,您請自重。」看一眼桌上直凜凜的劍。主權宣示完畢,他旋足,朝總統套房特有的豪華大門邁步。
「海英少爺?!」管家正好入門,驚疑地與海英對望。
「您早、您早,」海英笑著握握管家的手,先蒙人家一頭霧水,再說:「我好像弄壞了一點東西,不要算進我朋友的住宿費裡,找我舅舅請款就好。」俐落地快閃出門。
一向精明的旅店專業管家,這會兒,也呆頓了一下,才回神,走往客廳中央,到達前,早看到桌上豎著奇怪的東西,然後,察言觀色的眸光瞥向身形僵硬、站立不動的男人。
「歐陽先生,這……」停定桌邊,管家終於看清是怎麼回事——
又不是古代的飛刀傳書!海英少爺居然用劍把書釘刺在桌面,看來,不只弄壞一條泰絲桌巾,底下的桃花心木桌也得報銷,退出總統套房。
「你們門禁不森嚴,我要退房。」一住兩個月的好客人歐陽先生,首度發出對旅店的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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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決定了!就在此地落腳,不需要再找什麼最適合。最適合就是他第一眼看中的!
被海英這麼一鬧,歐陽荷庭反而心急,早餐吃不到三分之二,便匆匆出門。他應該乘車,但去她那兒,他只想單獨。
一個人走在朝陽艷麗的加汀島典型早晨裡,輕霧中的扶桑花從他眼底掠過又掠過,這座島試圖在他身上染繪各種熱情。越是接近情侶巷,他發現男男女女越是一對對,除了他腳下,地上看不到拖長的單影。那些影子勾腰摟肩,連在一起也黏在一起,他們行過扶桑花搖曳的鋪木道,去海邊晨泳、浮潛,兩個人吃同一份三明治、同一顆蘋果,不對分,而是你一口我一口。
「好甜!」
一個聲音令他回首,在無數雙人影中,他看到她一個人。
「歐陽先生!」她也看到他一個人。
走進情侶巷時,他們是兩個人。一抹陽光斜拋他們頭頂,拉下重疊的雙人影。
他說:「我有話跟你說……」
「嗯。」她點了點頭,臂彎掛著竹籃,滿是成串葡萄。
似乎去了一趟果園?哪兒?海英那兒嗎?歐陽荷庭想問平晚翠。這又是一個瘋狂想法!他昨晚決定只談房子,現在就是來談房子,那麼,趕緊壓下不必要的問題、不必要的衝動。
平晚翠卻像是聽取了他心底聲音、看透他腦中想法,說:「我去果園採了葡萄,海英采沒兩串就不見人影,八成又上甜品屋了,還說要幫我提籃子……」
歐陽荷庭接過她手中的竹籃,動作有些突然。
平晚翠頓了頓,回眸望他。他往前一步,與她齊走。這情侶巷窄到好處,兩人並列,絕對肢體碰觸,不是誰故意要碰誰。
「滿重的。」他說。
她對他微笑。「這是『皇帝葡萄』。」摘了一顆亮澤、像塗了一層糖蜜的葡萄,遞至他嘴邊。「很甜,你吃吃看。」
不是他自己要張嘴,是這個女人太神奇!歐陽荷庭嘗了葡萄滋味。真的很甜!她說這是「皇帝葡萄」,他覺得自己真成了皇帝,讓她餵過牛奶粥、又喂葡萄。
「晚翠——」他出聲,忽而改口。「平小姐——」
平晚翠一愣,仰起臉龐,微笑一點一滴褪去,表情平淡、冷靜地看一個不熟的陌生人。
歐陽荷庭不喜歡這種感覺,心頭刺痛著。
「我自己拿就好了,歐陽先生。」平晚翠提回自己的竹籃,以平常的速度登階,卻是平常兩倍快到家門口。
歐陽荷庭追上,在她關門前,不請自進。
「平小姐——」
「對不起,」平晚翠站在自己的庭園裡,眼神跟嗓音一樣堅定。「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隨便?」
歐陽荷庭眉頭緊鎖。「我比較抱歉。」他看著她,琥珀色眸底閃過掙扎。「我本姓皇,歐陽是我母親的姓氏,因為有些變故,雙親過往後,我和皇氏家族脫離關係……」這並不是他想說的重點,他只想讓她知道:「我從來沒有任何欺騙你的意圖。」
美眸瞅著他沒移開,但已不是像在看陌生人,她目光有點柔,紅唇輕啟。「你沒有欺騙我——」
「沒有。」她的話根本尚未說完,還不是個問句,他竟急著回答。
她沒再把話接續,只是淡淡一笑,逕自走向庭園底端的屋子。
平晚翠知道海英一定去找過他。她不在意他是歐陽荷庭或皇荷庭。她覺得自己可以跟這個男人自然相處,自然地脫去他的衣服鞋襪、自然地幫他擦拭身上的汗水、自然地餵他喝蜂蜜水吃牛奶粥,還有把拿著葡萄的纖指放進他嘴裡……她不知道這個「自然」是不是隨便,就怕他感覺是隨便。
「歐陽先生,要一起喝早點茶嗎?」又一個自然。
她的邀請,他其實難以抗拒。房子的事就邊喝茶邊談,如仲介建議,他來結個情——為房子。
歐陽荷庭在心裡提醒自己,望著她穿行花叢的身影,什麼提醒都是多餘,他怕她越走越遠,會消失,趕緊跟了上去。
還沒喝早點茶,有人先來找她。
一個男人——不是海英——要她庭園裡的苗栽。她的庭園還有一間溫室,座落屋宇左側,他看著她帶那男人走入木犀花拱小徑,進溫室,心頭莫名漫上緊張、不悅,等了幾分鐘,他提起腳跟,也走過去。
溫室裡,他們的身影在排架間移來栘去,談著買賣的事。
談買賣!應該他優先!他正是來找她買那幢位在臨海大道的雙層樓房。小花小草難道會比較重要?!
歐陽荷庭撥開彎彎細發亂飄似的豆籐,穿越通道,就在男女興高采烈說著繁殖方法:如何扦插、什麼授粉、什麼育種……有的沒的時,出聲打斷人家。
「平小姐,」他一向冷聲冷調,但這次,絕對是從未有過的冰錐語氣。「我們還有極重要之事未談,你想讓我等多久?」
平晚翠盯著無預警現身溫室的男人,呆住了。
「啊……抱歉、抱歉。」買苗栽的男人先反應,直對歐陽荷庭鞠躬哈腰。「抱歉,我是不是耽誤大老闆了……」
這真是莫名其妙的言行!
有點好笑。
平晚翠定神,看著一身紳士裝扮的男人,突然笑了起來。他真是一個有趣又複雜的人,她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急忙送走買苗栽的男人,她回到屋前廊庭,看著坐在木架籐椅的歐陽荷庭,說:「喝早點茶對你而言,是很重要的事,對不對?」再熱也西裝筆挺、領巾光鮮的男人,肯定有那樣的紳士習性——早起茶、早點茶、午茶、晚茶、睡前茶——一天未必得吃到三次正餐,五次茶卻缺一不可。
平晚翠笑了笑,伸手拉起歐陽荷庭。「對不起,是我邀你,卻讓你等。你喜歡蘋果派嗎?」
「不喜歡。」歐陽荷庭答得飛快乾脆。是真的不喜歡,聽起來卻像小孩子賭氣。他皺了皺眉——不能再這樣下去——神情微凜,旋即道:「我最主要想和平小姐談臨海大道那幢雙層樓房——」
平晚翠神情一頓,歪著頭,似乎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仲介說那幢房子是非賣品,它的擁有者住在情侶巷二十二號,如果我執意要買,就得親自找人談,所以——我來找你。」說得一清二楚。一定要切斷對她的心心唸唸!
平晚翠放開他的手。「我不能賣那房子。」她提起木桌上那一滿籃葡萄,往屋裡走。
「晚翠!」歐陽荷庭衝口叫道,話語自動騰冒而出。「我要在這島上長居,必須有一幢房子,我想定下來——」
「歐陽先生,」她回頭,卻是說:「那麼,你喜歡吃葡萄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