瞇眼咂舌,似已真嘗到佳釀,祭廣澤躺在鋪地的紅布上,舒舒服服大張四肢。
該來點音樂,最好是華格納的雄偉。
示意的敲門聲轉成開關門聲。羅森一進門,小心繞過大紅布,站定祭廣澤雙腳前。
祭廣澤厭煩被干擾,微睜眼睛瞅是哪個奴僕。
羅森頷首,俯視他。
祭廣澤冷嗤。「速度這麼快?不會是用丟包的方式,對待我那小女僕——」
「霏碧請我轉交這個。」放下手中的小籃子,羅森退開一步。
祭廣澤倏地坐起身。小籃子就在紅布邊緣,差點被他的腳踢翻,他低聲咒著羅森,大掌抓過小籃子,捧在胸腹前。
羅森低頭行禮。「不吵您修行——」
「滾。」他有時候——大多數時候——相當討厭羅森的態度。
羅森心知肚明,不多留,靜默離去。
祭廣澤這才放下小籃子,擺在單盤的腿前,開寶盒般德拉插銷,掀蓋——滿盆的漿果映入眼簾,紅的、橘的、紫的、黑的、綠的……
全是我種的,你一定要吃吃看,多吃蔬菜水果雜糧,好嗎?
不好!他的蔬菜水果雜糧是酒,她把這些釀成酒,他才吃!
「肥肝牛排!」他忽然大叫,站起身,用力拍門牆。「肥肝牛排!」持續大叫著,走來走去。
主宅靈敏的訊息系統收著了他的命令,沒多久,噴香的肥肝牛排送進他房間。
他坐在起居間露台落地門前用餐,轉頭能望見他鋪在入門處的紅布,小籃子也在那兒,他不准僕傭收拾,誰動那兒分毫就該死。
這難吃的鬼東西!吐出剛入嘴的肥肝牛排,祭廣澤丟下刀叉,瞪眼皺眉,又拿刀叉,試著再切下一口。倘若他無法吞下這東西,注定今晚得啟程。他看著叉尖的肥肝牛排,在心裡告誡自己。主宅用的食材絕對是島上之最,主宅廚師是舉世聞名的藍帶級。那小女奴,一切一切,太過小兒科,不是他的口味。
「對,這就對了……」咬著口腔裡的食物,祭廣澤轉移情緒,不看紅布、不看小籃子,不想小籃子裡那用金色顏料書寫的字條,他直視窗外露台。
藍血娘——教小女奴興奮忘我的小藍花——在夜霧微光中搖呀搖,搖一串無形魔咒,牽引他離座,開門至露台摘花,進屋後,他呆看桌上的肥肝牛排,嘴巴一張,肉塊掉至桌面。
他被下蠱了。他跑過去,拋開手中小花,像頭餓壞發狂的野獸,扳開籃蓋,大把大把抓起五彩漿果,塞滿口。
好酸!這可惡的小女奴!
藍花朵朵飄,墜在他頭上、肩上,他兩手汁液,又染紅。
酸的紅,也有甜的紅。
全是我種的,你一定要吃……
這可惡的小女奴!他揉掉字條,又攤開,斑斑紅漬,他擦抹,越擦越紅,變成紅紙金字,簡直像家譜室氛圍!該死的!這要當裁縫師、園藝師、廚師、甜點師的小女奴,愛看恐怖驚悚片的小女奴————
霍地站起又蹲下,他收拾字條、收拾紅布、收拾小籃子,再起身,衝進臥室、衝進書房,翻箱倒櫃,弄亂所有,終於,找到了他的第一部作品。
恐怖片演完了,她沒看到殺人魔的真面目,不過,應該就是那個讓所有女角癡迷的公爵先生。他英俊多金,舉手投足散發高雅神秘感,每夜在浪漫俱樂部邂逅不同女性,隔天那些年輕貌美的女性會發現陳屍於城市的這裡那裡,她們胸口填滿玫瑰花,花梗下一個血窟窿,不見心臟……
她知道,是男人挖走處女心。
揉揉有點泛痛的左胸,裝爆米花的玻璃缽滾落,小白花在長毛毯開個了遍地,倪菲碧從鋪著厚軟墊的鋼雕座椅撐起身子。「媽咪……」她迷迷糊糊睡過探長緝拿真兇的片段,七十二寸螢幕不知道是誰關掉的。「爹地……」低微呼喊,恍過神,她記起自己是在外公家。
父親不會在這兒,母親當然得回家陪父親。外公留她住下,講了一個多小時的故事給她聽。
外公說:「那個不正常的少爺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她告訴外公,廣澤先生對她很好,他說要蓋一座橄欖樹宮殿給她住,那比一張古銅床好對不對?
外公聽了,似乎歎了氣,摸摸她的頭,要她早點休息。
她睡不著。高空深處著火似地繚繞紅雲,明明是暗夜時刻,卻像黃昏戰爭的黃昏,星子如戰鬥機敵我識別器地隱隱爍爍,在她窗前投下一顆驚心動魄的閃光彈。
轟隆隆————一個響雷。
她心跳撲通撲通地,翻身爬起,下床穿上睡袍,走到隔音良好的視聽間,關上門,奇怪的夜雨天也被關在外頭。防空洞似的視聽間,沒有雜噪,她胡亂的心音穩定了,腳步踏進長毛毯,靜悄悄。一盞玫瑰鹽燈照出葫蘆形矮桌子的爆米花和片子——正是她喜歡的驚悚恐怖片!
她走過去,吃了一口爆米花,熱熱的,奶油焦糖香氣,剛爆沒多久,可舅舅帶表哥們去加汀島參展,舅媽同樣不在家,是誰要觀片、吃爆米花?應該就是為她準備的……假使她找不到片子、假使沒有爆米花,她會回房試著入睡,但是夜之女神進門躲雨,站在她這邊。她只得播放片子款待上天。
她雀躍地躺入鋼雕座椅的厚軟墊裡,抱著玻璃缽,吃奶油焦糖味的朵朵小花。吃著,看著,睡著了……
「看電影光吃那個太乏味?還是片子太無聊?」螢幕揚聲器沒訊號,有個聲音卻更立體、更現場,嚇走最後幾隻耍賴的睡蟲。徹徹底底清醒,轉頭,倪菲碧大吃驚。「廣澤先生!」
祭廣澤坐在他躺臥的鋼雕長椅最左端,與她間隔一個正方厚軟墊,他的手一伸,就捉住她的腳裸。
她抽動,他更加握緊她,施力一拉,距離消失,他抓起她另一隻腳,也往他大腿擱放。她想坐起來,但只能躺著。
「廣澤先生——」
「你這個小女奴——」他的嗓音響起,她不插嘴,聽他先說。「看恐怖片助眠嗎?」
她感覺他的褲子濕濕的。「你也失眠嗎?」才會淋雨夜遊?「雨夜開直升機很危險——」
「今晚我們搭船。」他摸著她的膝蓋。
她跪了起來,動作像貓一樣輕巧——只要他不把她抓壓在大腿上,她真的是隻貓。
貓女奴,學人類的模樣,在半夜失眠看電影。
「去旅遊嗎?」現在想去旅遊。
他順順她沾著爆米花的長髮,尚有甜膩奶油焦糖味。「好吃嗎?」
「嗯?」她睡飽了,一雙水亮眼眸精神奕奕望著他。
「爆米花——」
「你爆的嗎?」她舔舔唇邊餘味,直接說:「好吃。」也不問他怎麼出現在她外公家,彷彿他出現在這裡很自然。也沒什麼不自然,在夢裡,石頭開花也沒什麼不自然,合情合理。她知道爆米花是他弄的,片子是他準備的,外公說他們家祭——
神族之後,沒有什麼辦不到。
所以,在這奇怪雨夜,她要跟他去旅行。
她抓著他摸她發的大手,跪姿柔情款款像請求。「等我一下。」她離開座椅,他跟著站起來。「不用收拾行李。」舊東西全丟了吧,他們必須開創新生活。他和他的小女奴……他抓著她胸前的金鑰匙,一手摸著她的臉頰。
她說:「我沒有行李,可是,外公今天給我一個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