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模樣瞧得慕天席是又好笑,又心疼。
忍不住地,他趨前技巧地擋住御醫處理她傷口的景象,然後毫無預警的把她的頭按壓入胸膛。
「不痛……不痛……」他柔聲安慰著,完全不顧自己的舉動在御醫的眼中看起來像什麼樣。
見鬼了,誰說不痛的,明明就痛得要死好嗎?
要不是不想在年邁的御醫面前丟臉,她還真想哭給他看咧!
「妳乖乖讓御醫擦藥,等會兒妳想做什麼我都陪妳。」
以前只要她生病,耍賴不給大夫瞧時,他總是這樣承諾她。
即使已過了三年,這樣的安撫卻還是那麼自然的就脫口而出。
「你……」要說聽到他這話,皇甫念柔心中沒有一絲異樣,那是騙人的。
她抬眼觀著他,不意卻撞上他專注凝視著自己的目光。
她頓覺尷尬的移開視線。
他幽幽的道:「妳現在連看我都怕嗎?」
聽見他的問題,她深吸了一口氣,將方纔心裡所有產生的異樣情緒全都壓下。
冷冷地勾起嘴角,只要一想到他可能會接下大將軍的派令,原本就恨著他的心忍不住又加重了幾分恨意,她咬著牙說道:「我不是怕看你,我是怨你、是恨你,所以不想看到你。」
「是嗎?」濃濃的劍眉一挑,慕天席的臉色擺明了對她的話有所質疑。「既然恨我,那又為何來找我?」
「我找你是因為想瞧瞧你可以無恥到怎樣的地步。」
她其實不想這樣同他說話的,尖酸刻薄不是她的本性。
可不知道為了什麼,只要一見到他那張俊逸的臉龐,她心頭的恨意就怎麼樣也無法控制。
「無恥?!」
這還是他生平第一次被人罵無恥,然而他的神情卻依然玩世不恭。
「妳覺得我無恥?」他笑著反問。
「若是你接下了皇上的派令,率領百萬勁旅去攻打自己的祖國,那還不算無恥嗎?」
原來是這樣。
沒想到她的消息這般靈通,不過早上才和皇上商議的事兒,現下就已傳到了她的耳中。
難怪這麼恨著他的她竟然會破天荒地主動到他家去,只怕她就是想要來勸他打消接受大將軍這個任務的念頭吧!
不過這樣也好,她的出現剛好也省了他的麻煩。
「食君之祿,為君分憂,我不以為為皇上效勞叫作無恥。」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但也還不至於讓皇甫念柔無法反擊。
勾起一抹帶著譏諷的笑容,「你說的沒錯,食君之祿,是該為君解憂,可問題是你現下要解的憂是你的祖國,你若真串兵前去你又於心何忍?」
「興兵來犯的是虖夏,並不是我朝主動去招惹,這事又怎能怪在我頭上呢?」
「就算是這樣,你難道真的忍心讓虖夏的人民無辜受戰火牽連,他們之中很可能有你的親人啊!」
說到激動處,她完全忘了自己的手臂還在讓御醫上藥,握起了拳頭在半空中氣憤的揮舞著。
一使力,牽動了傷口,原本的義正詞嚴變成了淚眼盈眶,那模樣滑稽得可笑,而慕天席也絲毫不替她留些許顏面的朗朗笑了出來。
「你……可惡!」惱羞成怒的皇甫念柔氣極了,想也沒想的又揮動自己的手,想要拍去他臉上的笑容。
誰知她忍痛揮去的拳卻輕而易舉地落入了敵人的魔掌之中,動彈不得。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妳今天應該是要來『勸』我不要接下大將軍的派令,而不是要來惹怒我吧!」
瞧著她那原本蒼白的臉色因為怒氣和動作而染上了幾許紅暈,他原本提在半空中的心終於放下了。
「我惹怒你?」伸出另一隻手,她反手指了指自己,簡直不敢相信他做賊喊捉賊的本領竟然有這麼高。
「沒錯。」他肯定地點點頭,指控的態度簡直就是令人髮指。
收不回自己的小手,又沒他那般的厚臉皮,她除了氣得咬牙切齒之外,完全沒有半絲反擊的能力。
她只能發洩似的忿忿然低喊,「你不要臉!」
「妳可以繼續惹怒我沒有關係,明天早朝時我會請領皇命。」
這是威脅,而且還是個道道地地的威脅。
皇甫念柔是很想有骨氣的大聲拒絕他的威脅,可是一想到虖夏國那些無辜的百姓,她的氣就虛了。
「你要什麼條件才肯答應我不領這個皇命?」儘管心裡頭百般不願,她卻不得不示弱。
「辦不到。」慕天席連想都沒想就爽快地給了她這個答案。
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她忍不住用另一隻還自由的手去掏了掏耳朵。
他是在要她嗎?
他總是這樣,在給了她希望之後,又毫不留情的毀去那希望,這好像是他得意的把戲似的。
「姓慕的,你不要太過份了!」被他的態度氣得銀牙緊咬,可勢不如人她也拿他沒轍。
面對她的憤怒,他臉上漾起了一抹莫測高深的淺笑,逗弄她似乎已成了他的樂趣了。
「這皇命我是一定要領,但是怎麼做卻可以由我自己決定,妳信不信要解決這件事不一定要大動干戈?」
「你有辦法?」聽到他的話,皇甫念柔的眸子倏地一亮,滿懷希冀地望著他。
「辦法當然是有,但是……」
「但是怎樣?」她迫不及待地追問,完全忘了自己剛才還忍不住氣怒的想要攻擊他。
只要能讓虖夏免於戰火,要她做什麼她都願意。
「妳總要給我一個好理由,好讓我心甘情願去做這種既勞心又勞力的事啊!」
「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很簡單,如果妳答應和我一起回虖夏,那麼我就答應不讓這場戰事發生。」
他要她跟他一起回去虖夏,為什麼?
那讓她魂縈夢牽的故鄉,她以為她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回去,只能在夢中想念的地方呵!
其實,不管這樣要求的對象是不是他,她都很想毫不猶豫的說個好字,偏偏她的身份不容許她這麼做。
「我不行。」要說出不字很難,可是她卻不得不這麼說。
她不是一般的姑娘,是隸屬於皇上的嬪妃,那些得到過聖寵的嬪妃們都不能任意歸鄉了,更別說是像她這種還不曾被臨幸過,角色很尷尬的小小妃子。
而且如今更不比從前,以往皇上或許還會看在父王的面子上,多少包容她的驕矜妄為,可是現在皇上只怕恨不得抓住她的小辮子,好來個殺雞儆猴吧!
「不答應就算了。」
慕天席對於她的回答沒有意外,他知道她一定會抗拒,所以壓根不以為意,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模樣。
可儘管他的臉色很平靜、聲調很平靜,但她就是可以感覺得出他對她的拒絕其實很不悅。
「你真的覺得算了嗎?」望著他瞧不出一絲心緒波動的臉色,她小心翼翼地問:「那麼那個可以兩全其美的方法……」
他還願意為虖夏的人民盡一份心力嗎?
「既然妳都不答應我的條件了,我又何必累死自己。」
兩手一攤,他很是理所當然地說道,此話一出,皇甫念柔原本的滿心期待頓時破滅。
她很生氣,然而也知道生氣並不能改變什麼,他已經不是從前的他了,又哪裡會在乎她是不是生氣呢?
「給我時間,讓我想想好嗎?」她語帶懇求。
終於,為了大局,她還是屈服了。
「好。」慕天席也不為難她,爽快地應承。
既然已爭取到緩衝的時間,在他面前覺得很侷促的皇甫念柔一時半刻也不想多待,她想也沒想地就跳下床榻,完全忘了自己身上還有許多的傷。
「啊……」
她的舉止牽動了包裹好的傷口,她忍不住呻吟一聲。
他見狀二話不說的趨前攔腰將她抱起。
他這一點兒嫌也不避的做法,不但換來了老御醫的瞠目結舌,也讓皇甫念柔嚇得魂都快飛了。
現在究竟是怎樣啊?他是抱她抱上癮了嗎?
之前她與他有曖昧的事就已在宮裡傳得沸沸揚揚了,她還因此被遣送到寺裡為皇后禮佛祈福。
現在他又在御醫的面前這樣,他是不把她玩得小命休矣,絕不甘心是嗎?
想到這裡,她連忙掙扎。
「妳再掙扎,就不用再考慮什麼,我們連虖夏也不用回了。」
語氣平常到不能再平常,平常到甚至完全不像是威脅,可卻像是定身咒似的,嚇得她不敢再動彈半分。
即使再不願意,但她還是必須要承認,儘管覺得他不是那麼的可靠,然而現在他是她唯一能依靠的。
雖然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可她只能完全拿他沒轍地瞋他一眼,停止了自己的掙扎。
這是為了達成目的的一種手段,只消等到兩國的危機一解除,她就不用再受制於他了……
閉上眼,她口裡喃喃有詞地不斷說服著自己。
慕天席好笑地看著她這種不服氣卻有口難言的模樣,一記渾厚的笑聲還是忍不住從他的嘴裡逸出。
那笑振動了他厚實的胸膛,也震動了被他抱在懷中的她。
多麼似曾相識的笑聲和感覺呵!
曾經她願意放棄一切,只為永遠聆聽他那渾厚的笑聲,偏偏她失望了。
曾經她願意傾盡一切,只為永遠讓他再也無法恣意去笑。
她恨他,所以要他痛苦,就像她痛苦一般,可卻也沒有做到過。
而現在……亂了,一切都亂了……
她與他的糾纏是否真的沒有結束的一天,那之前的愛啊恨的那筆糊塗帳,究竟又該怎麼算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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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她終於想到了……
原本充滿疑惑的細緻臉蛋上突地閃現出一抹恍然大悟的神色。
她終於想出那個黑衣人是誰了。
初見時就覺得他很眼熟,但是那時身處在慌亂之中也沒有來得及細想。
可是經過這兩天不斷地反覆思索推敲,皇甫念柔終於可以確定那個人的身份。
天啊!
怎麼可能會是他呢?
如果她沒認錯人的話,那事情真的很不對勁。
想到這裡,她幾乎連猶豫都不曾,筆直地往廂房門口衝去。
現在不用慕天席要求,她也必須想辦法回虖夏一趟,隱約之間,她知道她父王一定出了什麼問題。
「娘娘,妳怎麼了?」
瞧見皇甫念柔一臉神色慌張的想要衝出去,手上正端著茶水進門來的風雲連忙將手中的茶盤放下,在主子踏出房門的那一刻攔下她。
「風雲,妳快放手,我有要事要辦!」
她一刻都不能等待,她必須爭取時間。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儘管皇甫念柔的神情急切,但風雲卻緊拉住她的皓腕,堅持不放手。
雖說名為主僕,然而終究是在那孤寂的皇宮後院唯一陪伴著她的人,皇甫念柔對於風雲自有一份不一樣的情感。
她當然不會像對待一般宮女下人一樣的斥退她,於是她簡單地說明,「記得那天我被一個黑衣人刺殺嗎?」
風雲點了點頭,眸中流露不解。「那個黑衣人不是死了嗎?」
「他的確是死在慕天席的劍下了,可是初見他時我就覺得他眼熟,方纔我終於想起他是誰了。」
聽見她的話,風雲追問:「是誰?」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是父王極為倚重的一個護衛。」
就是因為那個人的身份,所以她才會很肯定她父王一定是出事了。
因為就算父王再氣她丟了他的臉,讓自己成為一個沒有新郎的新嫁娘,也變成市井街道茶餘飯後的笑談,不過讓她遠嫁中原做為處罰也就夠了。
而且即使他真的興兵犯境,也不需要派人來刺殺她啊,終究他們還是至親的父女。
所以這件事一定有鬼,父王既不可能無端興兵,也不可能派護衛來殺她,那麼是誰能興兵,又是誰能讓護衛來刺殺她呢?
她肯定虖夏王朝之中必定生變,她父王的安危此際成了她心頭最大的疑惑。
不管怎麼樣,她都得要回去一趟才行!
「娘娘,妳確定嗎?」風雲神情嚴肅地望著她問道。
風雲一向是個內斂睿智的姑娘,她很快地也想到這件事情的嚴重性。
「我很確定。」她真的確定那個人以前是父王身邊的護衛,她想起有一回他還曾奉派保護她去廟裡上香。
「那……」風雲沉吟了一會兒,不語地返身走入屋內,在自己的包袱中掏出了一封信後踅了回來。
「這是什麼?」伸手接過了信,皇甫念柔望著信封上頭那陌生的字跡,疑惑地攏起兩道翠柳眉問道。
「不知娘娘知不知道,朝廷裡極被皇上倚重的右相關雲揚。」
「知道啊!」
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呢?
那右相向來足智多謀,每每朝廷裡若有什麼大事發生,大多都是他替皇上分憂解勞的。
雖然他們從沒正式的打過照面,但是一心想要爬上後宮權力核心的她,是不可能連這號人物都沒聽過。
「這是我們要出宮入佛寺為皇后祈福之前,右相遣人送來的信柬。」風雲簡單地解釋這封信的來歷。
「他?!」完全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答案,皇甫念柔心頭的疑惑更深了。
兩個素來沒有交集的人,他為什麼要送信給她?
「既然是那時就送來的信,妳又為什麼到現在才交給我?」
「當時送信的人有交代,這封信只能在娘娘遇到不能解決之事時才能轉交。」
這個理由更怪,皇甫念柔帶著極大的疑惑拆開了信。
這定睛一瞧,主僕倆都不禁傻眼。
偌大的白紙上,只龍飛鳳舞地寫了四個字--赴湯蹈火,其餘的什麼都沒有。
這是什麼意思啊?
意思是,關雲揚願意為她赴湯蹈火嗎?
可……這怎麼可能呢?
他們兩人素未謀面,更別說有著什麼樣的交情了。
別說皇甫念柔不解,就連向來聰明伶俐的風雲望著這封沒頭沒腦的信也摸不著半點兒頭緒。
兩人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兒,突然間皇甫念柔什麼都沒說地就腳跟兒一旋,轉過身走人。
「娘娘,妳要去哪?」
「關府。」既然想不透這是什麼意思,依她的性子,那乾脆就別想了,直接去問還比較快一些。
再說,以關雲揚在皇上跟前的地位,若是她能夠說服他助她一臂之力,那她要歸鄉的可能性自然也會大增。
所以去會會他的好處絕對多過於壞處,她樂於跑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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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考慮清楚了?」瞧他那篤定的模樣,龍騰雲心中真要忍不住讚歎起關雲揚的神機妙算了。
那天在御書房,慕天席明明還那麼抗拒他們的提議,怎麼才不過一天的時間,他的態度就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是的。」
他的確是考慮清楚了。
畢竟,也該是去解決一切的時候了。
「你該知道,一旦接下這個派令,你有可能永遠回不了虖夏。」
「皇上,你覺得我有可能會留下她回去嗎?」
當初他選擇追隨她而來,如今這樣的選擇依然沒有改變過。
「好像是不太可能。」龍騰雲對於慕天席的執著心知肚明,也正因為這份執著,他和關雲揚才有可能逼他就範。
想想慕天席的確是不可能拋下皇甫念柔獨自回到虖夏,除非他的身旁有她相伴。
再說,他也聽說了那日在御醫那裡發生的事,他們那種旁若無人的相處情形,回報者可是加油添醋大大的描述了一番。
要不是他使足勁壓下這些在宮內甚囂塵上的流言,只怕早就有不少八股大臣會跳出來要他將他們倆治罪了。
「既然不可能,那就不用考慮那麼多。」
「很好。」爽快的答案,龍騰雲的眸中流露出一抹讚賞。
關雲揚果然沒有找錯人選,這慕天席是真想要娶他的妃子,如果沒有一點自信與自傲的男人,只怕打死他都不敢。
像慕天席這樣的男人值得身為一國之君的他傾盡所有去留住人才,所以他大方地問道:「那告訴朕,虖夏之事解決之後,你想要什麼?」
「我只要她。」
「除了她之外呢?」愛美人兒,不愛江山嗎?
這種真性情讓龍騰雲忍不住更欣賞他,也想要給他更多,但最主要的還是想要「倚重」他更多。
慕天席搖了搖頭,對他來說,這世界上的珍寶只有一樣,有了她,他心願足矣。
「真的什麼都不要?」儘管他的答案已經那麼肯定了,然而龍騰雲還是很不死心的繼續追問。
就像是一個追逐獵物的獵人,不斷地扔出誘餌,可是卻怎麼也吸引不了獵物,那種嘔,真的教人捶心肝。
「皇上,臣真的什麼都不要,只要能名正言順地擁有她。」慕天席斬釘截鐵地回答。
現在的他只求能夠實現以往對她的諾言,每一樁、每一件,更想要給她一個平凡的家。
看著皇上臉上那種帶著點懊惱的神情,他很清楚自己若再不說些什麼,這場對話是不會終止的,於是他只好認命地開了口,用非常明確的口吻道:「此乃臣的肺腑之言。」
「呃……那好吧!」
既然人家都拒絕得那麼徹底了,龍騰雲要是再不停止利誘勸說,也未免太不識相了。
可是以為他會就這麼放棄了嗎?
答案當然是不。
要知道好人才難尋,他身為一國之君若是眼睜睜地看著如此優秀的下屬在自己眼前溜走,那可是會遭天打雷劈的。
慕天席不要,他就偏偏喜歡唱反調,硬是要給,誰教他是皇上、是一國之君呢?
凡事應該是他說了算吧!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