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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世豪賭 第二章 戲龍顏搶新娘(3) 作者:樂琳琅
    一場春雨初停,寒氣漸輕,月上梢頭,一番新晴。

    天地間寂靜,聽不到人聲喧喧,只有幾枝桃花在夜色中悄然綻香吐蕊。

    御花園裡,浮了幾盞蓮花燈的玉清池畔,靜靜坐著一道人影,幾綹烏黑的髮絲漾在波光粼粼的水面。

    伊人挽了一把梳子,照著水中倒影,一下一下地梳直那一頭黑色綢緞般的長髮。青絲繾綣,她似是在梳理著千絲萬縷的女兒心思,一個鮮花綴成的花冠擱在一旁,靜靜等待著那個人兒來將它插戴到她精心梳直的秀髮上。

    梳子梳到第九十九下時,她把梳齒上夾落的幾根髮絲捻在手裡,五指繞動,本該用彩色絲線編織的相思扣,今夜她卻用一根根青絲密密地編織起來。他一旦來了,看到這一幕,定能憶想到昔日最美好的那段時光。她是一個聰慧的女子!如若在三年前,這萬千縷青絲會令他沉醉在纏綿入骨的一份濃情中,再也無法自拔。但,此時此刻,他人雖來了,卻獨自站在一個角落,靜靜地看著她。

    二人之間的距離——咫尺天涯!

    ……如意,你把髮絲打上死結了,可怎麼解得開?

    這叫結髮,你我的髮絲結在一起,就是夫妻,我可不願解開它!哎,你別站起來呀!哎哎……痛!你怎麼把它扯斷了?

    天色不早,我得進宮面聖,總不能一直陪你坐在湖邊賞月吧?你看,月亮都落下去了……

    隱約的耳語在涼涼的夜風中飄蕩,似真似幻。往事被塵封在記憶的某個角落,微微觸碰,便如飛灰般四處散去。

    看著她繞動在手指間的青絲密織的那枚相思扣,他一點點地握緊了右手,在意志即將動搖時,猝然握拳猛力擊在牆角一棵桃樹的樹幹上,血色從他的臉上迅速流失,纏在右手手腕的杏黃絲帕泛開一大片猩紅之色,玉中開始噴湧血霧,一絲絲的血霧將墨玉染作暗紅色時,絲帕上勻開的血漬卻奇跡般地消失。

    他握緊劇顫的右手,轉身,悄然離開。

    受到劇烈撞擊的樹幹發出「喀」一聲裂響,細微的聲音在靜謐空曠的夜空下被無限放大,池畔的人兒驀然回首,只看到牆角一棵裂了樹幹的桃樹在風中飄零著片片花瓣,心形花瓣帶著無聲的歎息殘落一地,宛如一張擱淺的歡顏。

    怔怔地看著那些凋零的花瓣,她的腦海中始終繃緊了一種意念:今夜,他一定會來!一定會來!會來……

    同御花園的寂寥冷清截然相反,今夜的後宮之中還有一處喜氣盈門的地方——天香殿!

    由天子冊封為淑妃的一位新寵於今夜正式入住天香殿,只等聖駕一到,便可雙雙赴巫山雲雨,紅浪翻香、魚水承歡,此等妙事,當真使人浮想聯翩。

    戌時四刻,一隊宮娥手捧紅木匣子,從長廊一側走來。

    天香殿門外左右兩側各站一名太監,拂塵夾在腋下,手中均拎有一盞貼了金色「喜」字的紅燈籠,其中一個稍稍年長的太監低著頭、微微哈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另一個年紀尚輕的小太監則好奇地瞪大眼睛看著魚貫而入的宮娥們手裡捧著的東西——胭脂水粉、綺羅彩錦、明珠耳墜……光是金銀首飾就讓人數花了眼。

    宮娥入殿半個時辰後,又魚貫走了出來,一隻隻紅木匣子裡已然空空如也,想必殿內的淑妃娘娘已梳妝完畢。這個時候,小太監忍不住撩起眼皮子往鋪了紅毯的長廊另一端偷瞄一眼。

    長廊拐角處,一陣輕捷的步履響動,小太監聽到動靜,腹內暗叫一聲「正主兒來了」,忙把膝蓋一彎,乖覺地跪地叩首。另一位稍稍年長的太監見狀,啥也不多想,緊跟著跪下,前額緊貼地面,渾身簌簌發抖,既緊張又惶恐。

    隨著那一陣輕捷的腳步聲漸漸移來,小太監垂得低低的視線裡映入了一雙被主人隨意趿著的木屐,這雙木屐做工之粗糙、款式之平庸,就跟深山老林裡的獵戶腳上穿的沒啥兩樣!這種鞋子冷不丁出現在什麼都要講究個氣派的宮城內苑,可就算得上是個稀罕品種,連一個奴才腳上穿的也比這木屐「貴氣」個十倍。小太監瞅著瞅著,就覺著不對勁了,就算今兒晚上是個讓主子爽心的好日子,但,即便是爽歪了腦袋,主子也不會穿出這麼一雙「不入流」的鞋子在奴才面前現眼吧?

    小太監心裡頭一納悶,腦袋就抬了起來,往前方這麼一瞅,可傻眼了——正主兒還沒來,斜刺裡就冒出一張陌生面孔,不但趿了一雙「不入流」的鞋子站到宮城禁苑,此人身上還穿了一件「不入流」的衣衫,雖說是官服吧,但那芝麻點大、小到沒品的官階袍服,明擺著是個「不入流」的角色!

    小太監隱約記得穿這種袍服的人,在京城外鄉下那地方叫縣什麼爺來著?在「爺」字輩裡頭,就數這一號人能跟八百年前的弼馬溫相媲美,但人家好歹是大鬧天宮的主兒,這一位半夜三更的出現在只容得一個正牌男人、其餘都是閹人和女人的後宮,算個啥名堂?

    小太監跪在那兒,瞪著兩眼,驚詫了個十足十!

    此刻,憑著皇后娘娘「恩賜」的一枚通行令,暢遊後宮的東方天寶趿著一雙木屐站在了天香殿門前,看看跪在殿門外的兩個太監——那個小太監是一臉活見鬼的表情,凸著眼珠子在一個勁地瞪著他;而稍稍年長的那一個太監則趴跪在地上,抖著身子,兩眼閉得死死的,不敢亂瞄。像這種惟妙惟肖擺著「龜」一般的跪姿的奴才,往往會比眼裡頭裝滿了好奇、隨處亂瞄的那一個命長些!奴性大了,也容易讓人驅使。

    左右這麼一瞄,東方天寶心中就有了人選,逕直走到龜縮著腦袋、老老實實跪在那裡的太監面前,故意板著個臉沉聲道:「奉皇上口諭,請淑妃娘娘前往芙蓉園侍奉聖駕!你隨我入內,傳召淑妃!」說著,他又掏出那枚刻有「御前行走」字樣的令牌往這個太監眼前一晃。

    擁有金字通行令的,自然是皇上身邊的親信內臣,跪在一旁的小太監心裡頭雖納悶,卻也不敢放肆地亂喊亂叫。而平日裡受人使喚慣了的這個稍稍年長的太監腦子是退化了,四肢卻十分靈活,命令式的語聲入耳,他一骨碌地爬起來,照樣兒縮著個脖子、哈著個腰,拎起燈籠往殿內引路。

    東方天寶一路暢達地入了內殿。

    今夜,天香殿內並未燃起一盞光焰,內室卻幽幽然散發著朦朧綺麗的珠光。芙蓉帳內端坐著一位肩披霞帔、頭上蓋了一層龍鳳呈祥的紅蓋頭的新娘,滿室的綺麗珠光來自於新娘手中捧著的一顆夜明珠。

    依照皇家祖制,冊封正宮娘娘時,萬歲爺會賞賜一支玉如意、一頂鳳冠、一枚御綬寶印;至於這夜明珠,只有受封為皇貴妃及貴妃的女子才有資格擁有!而這位新冊封的淑妃手中竟也捧上了一粒夜明珠,如此特殊的禮遇,足以證實神龍天子對這個女子恩寵有加!

    這個突耶女子若是得不到皇上的寵幸倒也罷了,如今這情形卻不容樂觀!

    東方天寶放緩腳步,徐徐走到床前,目不轉睛地盯著端坐床沿的一抹倩影,猝然伸出兩根手指,夾住新娘手中那顆夜明珠,而後隨手一扔,夜明珠在空中劃出一道綺麗的光弧,「咚」的一聲,落到一側牆面,反彈回來骨碌碌地滾入床底。

    室內光線一暗,唯有些些月光透窗而入,灑在床前地面。藉著淡淡的月光,他在剎那間捕捉到床上人兒發覺有人近身來取走她手中明珠後的第一個反應——十指微微一攏,又迅速地放鬆,青蔥指尖靈活地一繞,挽起衣裙上打了活結的羅帶,而後衝他勾了勾小指頭。

    她不說話,只是做出一種撩人的手勢,邀君共枕!

    婆羅門花的勾人奇香撲鼻而來,綺羅裙帶在蘭花指撩勾時,微微鬆散,洞房裡散發著一種極品的女兒香!

    他微微瞇了眼睛,此刻雖無美酒入喉,亦有幾分醉意襲人!帶著些些醉也似的癲態,他輕佻地伸出手指勾住了那一根偏巧繫在豐盈酥胸下的綺羅裙帶,只需輕輕一拉,清涼薄紗底下那無邊春色即可一覽無遺!

    輕輕勾著裙帶,指尖卻沒有用上一分力,他就這麼瞇著眼看她,似乎在比較彼此的耐性。

    久久等不到站在床前的人兒有所舉動,新娘子便心急了些,溫香軟玉的嬌軀已然依偎過來,舞者般靈活的指尖這一回是準確地繞住了他的衣帶,纖纖十指微彈,一縷淡而微香的粉末彈出,在婆羅門花勾人奇香的巧妙掩護下蕩至他的鼻端。

    聞入異香,他那微瞇的眸子裡漾開醺然如醉的笑波。

    新娘子指甲內彈出的粉色香霧,竟是迷藥中的極品——桃色春宵!它能使人意識渾渾噩噩、癱軟在床上獨自做一場春夢。

    今夜良宵,新淑妃居然想讓天子聞香孤枕入眠?這個女子心中想法與肢體動作截然相反!

    噙著一抹饒富興味的笑,這會兒聞了迷香的他居然覺得這個女子有趣得很,當真來了幾分興致,勾在裙帶上的指尖飛快地往上一撩,終於掀開了新娘的紅蓋頭,一雙誘人的琥珀色眼眸不期然地闖入他的視線。

    紅蓋頭被掀開的一剎那,念奴嬌已然在眼眸裡盈滿了狐媚撩人的眼波,睇向能夠在今夜靠近這張床的一個手握乾坤的男子!

    四目相交,東方天寶恍然了悟:這世間最厲害的武器並非有形的兵刃,而是這個女子眼中射出的道道無形的秋波,這般撩人的眼波,鋪天蓋地愣是能攝了人的七魂六魄!

    「好一道千年狐精的銷魂媚波,本官委實消受不起!」

    他那調謔淡笑的語聲輕輕落在她的耳畔,瞬間凍結了狐媚眸子裡的撩人秋波。念奴嬌委實連做夢也想不到,今夜站在她床前的會是一個身穿九品官服的人兒,更令她想不到的是,這個人兒居然帶著幾分醉也似的癲態,用兩根手指輕佻地勾起她的下巴,滿嘴的瘋言瘋語:「皇上身邊容不得妖物,不想被本官推上斬妖台,就老老實實回你的狐仙洞,要麼就剃了發去尼姑庵……嘖,這身細皮嫩肉埋入尼姑庵倒也可惜,索性加點料,剁幾下,給本官當下酒菜,今兒晚上有酒有肉,不醉不歸!」說著,順手就從腰間摘下一隻扁扁的酒囊,拎在手裡晃一晃,酒囊裡頭還晃得出水聲,他便愜意地一笑,擰開蓋子,「咕咚」灌了一口酒,把那滿嘴的醇濃酒氣吹在她臉上。

    念奴嬌一臉活見鬼的表情,驚愕萬分地瞪著這個癲態百出的酒徒,尚未做出任何反應,鼻端已聞入一股子奇怪的香味,乍一聞似酒香,仔細一聞卻是迷藥中最下乘最蹩腳最不入流的「軟筋散」。他方才拿來當酒喝的居然是軟筋散?!

    迷香入鼻,她終於看清他眼中泛漾的調謔笑波時,整個人已「咕咚」栽倒。

    「桃色春宵」這等極品迷香沒能迷倒他,她卻被最不入流的「軟筋散」給坑了,喪失意識前那一刻,她那艷色唇瓣裡好歹蹦出了倆字:「混、蛋!」

    這是二人初次見面,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雖是一句罵人的話,但在迷香的作用下,變得綿軟的語聲聽來反而多了幾分女兒家似嗔似噥的味兒。

    看著昏迷在床上散開了長髮的她,那淡金色的髮絲閃著柔亮的光澤,他徐徐伸手掬起幾綹髮絲,如同極品絲綢般涼滑的發縷流過指縫,他的腦海裡不禁浮現了御花園中那一道癡癡等候的孤單身影,伊人挽起青絲編織相思扣的一幕情景清晰重現,心口猛然刺痛,手指顫動,一綹綹髮絲如流水般從指縫間流逝。

    看著空空的掌心,心底的不捨和臉上無奈的笑漸漸合而為一,他緩緩俯下身去,掀了一層床單,將床上的人兒裹了進去,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而後招呼那名太監入內,吩咐道:「淑妃娘娘已服下了『催情丹』,沐浴淨身完畢,你快些背起她,隨我一同前往芙蓉園見駕。」

    宮中太監早已見慣了後宮一些個新寵為了懷上龍種而服用催情丹,去芙蓉園這等頗有情趣的地方給萬歲爺侍寢。洗淨了身子只裹上一層被單的娘娘是沒法子自個兒走著去芙蓉園的,這個太監手腳倒也利索,一把背起淑妃娘娘走出內室。

    東方天寶又順手解下殿內兩幅帷幔上繫著的幾根粗繩子,往太監身上綁了幾圈,把馱在他背上的淑妃娘娘往他身上綁紮實了,便領著他徑直往殿外走。

    跪在殿門外的那個小太監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走了出去,心裡頭還是挺納悶的,總覺得今晚這事兒透著份玄乎,自個正在那裡琢磨著,忽聽長廊那一端又傳來腳步聲,小太監抬頭一看,兩隻眼睛都直了——這會兒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萬歲爺!

    正主兒來了,新娘子卻被人給背走了,即便是沒長腦子的人也知道今晚這事態是大大不妙了!

    芙蓉園位於天香殿以東的慶陽宮內。

    慶陽宮是皇帝的別業,為了往來遊樂的方便,在後宮六大殿與慶陽宮之間,沿東城壁築了夾城復道,人在中間自由往來,外面的人都無從看見,這條路沿著城壁可以直達芙蓉園。

    太監背著新淑妃進入夾城復道後,走了沒多遠,就聽見宮城北門傳來示警的鼓聲,北門玄武門,是警衛宮廷的要害,那裡傳出鼓聲,就表明有外人深夜混入了宮城禁苑!

    聽到震天響的鼓聲,本就膽小的太監心中更是惶惶,不由得停下腳步,忐忑不安地望向身側那位官爺。

    東方天寶聽到鼓聲,就知道東窗事發了,這個節骨眼上,他就像個沒事兒的人似的,愜意地漫步在夾城復道,神態自若地與這個太監拉起了家常:「敢問公公怎麼稱呼?今年貴庚?」

    見這位官爺一派氣定神閒的樣兒,太監心裡也踏實許多,老老實實跟在官爺身後,尖細的嗓子眼裡吐出結結巴巴的語聲:「奴、奴、奴才是內務總管派給天香殿守門的小、小、小太監,今年二十有六,總管大、大、大人總說奴才只長了一副鼠、鼠、鼠膽,就給奴才起了個名,叫小、小、小耗子!」

    東方天寶回頭瞥了他一眼,見他說話時也縮著個腦袋,眉下低低壓著的兩隻眼睛不停閃動著畏畏縮縮、惶惶不安的目光,整日裡卑躬屈膝慣了的身板像一柄繃緊了弦的弓,總也挺不直腰桿自然地放鬆。瞧他那小樣兒,可不正是一隻困在貓籠子裡惶惶不可終日的小耗子嗎!

    四週一點風吹草動,小耗子又停下腳步,忐忐忑忑地瞄向復道一側城壁。

    夾城復道的城壁外響起一陣嘈雜的聲浪,一支支火把通紅的光焰從牆壁縫隙間微微透了進來,外面似乎來了一大批宮城禁衛隊,正在四處搜尋可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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