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時間的自然反應便是回點她一個頭。
明明沒什麼事,卻搞得好似兩人偷偷通了奸……
「雙雙,我剛剛在說勁高家俱就是旭麒一手打造的……」梁正彥見她恍神,提高音量又介紹了高旭麒的來頭一次。
「我有聽到,我知道了。」韓雙雙連忙回應梁正彥,並綻出一朵得宜的微笑,對高旭麒奉承一句:「高先生真厲害。」
「旭麒是我們班上有名的悶葫蘆,平時不怎麼愛講話,也不太跟同學混,可是做起事來超猛的,跟他分組做研究的同學都很怕他。」梁正彥帶著半調侃的語氣笑說老同學的事跡。
「高先生不說話時,看起來得確挺……」可怕。她吞下最接近事實卻不怎麼有禮貌的形容詞,換了句較不得罪人的。「挺酷的。」
高旭麒淡笑了一下。「正彥是我們班上有名的火鍋,很愛跟同學廝混,對什麼事都熱騰騰的,但也熄火得快。」
其實他沒講出關鍵字,其中一句話應該改為「很愛跟女同學廝混」。
而他簡短兩三句話卻似一記春雷,命中了韓雙雙的心。
他口中的梁正彥,正是那樣的人沒錯。
梁正彥是燒滾滾、熱騰騰,快火快炒的那種男人沒錯,一旦熱度退了,就什麼都不存在了……
她是幸運的嗎?有顆戒指套住了他?
無論他飛多遠、路上換過多少伴,他終究會回她身邊的嗎?只因她手上這顆小小的訂婚戒?
所有心思後面都不能避免地帶著問號,對於他,她向來沒有確切的把握過。
下意識地轉動著手指上的戒指,韓雙雙視線低垂,滿臉憂思。
兩個男人,一個坐在她身邊,一個坐在她對面,她已無心傾聽他們的把酒話當年。
她忍耐,強扯著微笑,附和著梁正彥三不五時拋過來的話題,更不時得躲避著高旭麒那似乎包含大量「關愛」、難以揣測的眼光。
她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他沉冷中總帶著一絲令人無法忽視的溫度的眼光之下,腦海會浮出「關愛」二字。
她也不明白,她究竟又為了什麼,會為那雙不知高達攝氏幾度的眼神而感到心慌意亂。
梁正彥的朗朗笑語聲,本是她視為男人灑脫不羈的表徵,然而,此際在高旭麒輕淡平穩、不疾不徐的談吐相較之下,她覺得梁正彥真的就像個還沒長熟、心情不定的毛躁小子。
明明這兩個男人是年紀相仿的大學同學呀!
「你們計畫什麼時候結婚?」
高旭麒注意到韓雙雙在他們的談話過程中,一直在做著轉動戒指的無意識動作,問出這句突兀的話來,算是他故意。
聞言,韓雙雙游離的眼神瞬間往他臉上集中,怔了半晌,隨後才將視線落在該回答問題的男人身上。
「喔,不急。」梁正彥笑了一下,神態自若的神態看不出他對韓雙雙這未婚妻的半點尊重。在他的意念裡,結不結婚,他決定即可,韓雙雙只需配合,不需發表意見。
「不急?雙雙也不急?」
「我……」
「是啊,不急,一點也不急。咦,倒是你,旭麒你有對象了嗎?」梁正彥搶白,輕鬆愉快地將問題移轉到高旭麒身上。
「對像?」高旭麒視線不落痕跡掃過韓雙雙嬌麗的容顏,輕描淡寫。「有。」
「有計劃什麼時候結婚嗎?」梁正彥隨口問問。
「等我追到她的時候。」
「還沒追到?!」梁正彥大笑。「怎麼?對方很難追嗎?」
「不是難不難追的問題,而是對方與別人有婚約,這有點麻煩。」
「喔?」聞言,梁正彥突然轉頭望著韓雙雙,隨口問了句:「雙雙,如果是你遇上了像旭麒這樣的男人,你會不會愛上他、然後跟我解除婚約?」
「你……」韓雙雙不知如何回答。
「旭麒呢?你會用什麼方式解決那種麻煩?放棄還是……」
「只要那個女人值得我愛,我當然是不顧一切追到手。」高旭麒極其自然且自信地接話下去。
「果然是我所認識的、有魄力的高旭麒!」梁正彥大加讚賞。
他就是欣賞高旭麒這種具有直接果敢與霸氣行動力的性格。男人就該這樣!
「對不起,我去洗手間一下。」梁正彥提的問題根本就是要陷人於不義,韓雙雙自覺無辜,連答都不想答便藉故起身離開座位。
但為什麼……她的心從見到高旭麒的第一眼開始,就一直顫動不止?
憑著女人天生的直覺,如此心悸顯然是不正常的──這是一種可稱之為「背叛」的心跳頻率呀!
而好死不死,梁正彥又莫名其妙問了那種問題,更教她有不祥預感。
她放慢前往洗手間的腳步,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著探究的心思,悄悄地回首望了高旭麒一眼,豈料──
他的眼光竟也停在她身上!
距離無法阻隔四目交會所擦撞的火花,韓雙雙被這瞬燃的火花嚇得立即再回身往洗手間方向疾走,急得她撞上別的桌椅而差點跌倒……
完了!完了!她為了梁正彥以外的男人而心頭小鹿亂撞!這代表什麼?
代表她也有可能變成別人口中的「姦夫淫婦」?!
不──
韓雙雙一關上洗手間的門,大受打擊似的,無可抑制地哀鳴。
幾分鐘後,當韓雙雙心情恢復平靜走回座位時,梁正彥正巧講完電話。
「旭麒,不好意思,我臨時有事……」在知其死性的老同學面前,梁正彥話說得有點遲疑,眼神閃爍。高旭麒笑了一下,暗自搖頭。
這傢伙!分明是外頭野貓在招手呼喚他。
「沒關係,你忙去,我們今晚也聊得很盡興了。」算是正中高旭麒下懷吧!
梁正彥花心難改只顧著往外偷吃,卻不擔心眼前佳餚有被別人覬覦之虞……他是笨還是大方,無所謂了,高旭麒也不願多做探究。
「雙雙,我臨時有事,我先送你回家……」
「不用了,你要忙就忙去吧!」韓雙雙面無表情應允他的臨時退席。雖然她不是他的老同學,但同樣知道他在搞什麼花樣。
不是她沒自尊,她只是不敢爭取、不想與他發生一再重演的爭執,她寧可在他離去後,對著他的背影狂哭。
質問與不質問,結果都是一樣的,她沒有退路……誰教她放不下!
「我送雙雙。」高旭麒適時提出。
「是嗎?那好,旭麒就麻煩你送雙雙回家,我先走了!」梁正彥抓起帳單便急急走了。
同望著那匆忙赴佳人之約而去的男人背影,韓雙雙與高旭麒沉默了好一會兒。
各有心思,只是難以道破。
「不麻煩你送我回家了。」她現在不急著回家,她只想在路上吹吹冷風,試試心寒的女人,可以再心碎到什麼程度。
「我沒說要送你回家。」
「呃?你剛不是說……」
「我只說要送你,沒說送你去哪裡。也就是說,你想去哪裡,我都負責送。」說著,高旭麒已領先邁開步伐。
「呃……」韓雙雙愣愣的應聲。
高旭麒見她不動,回頭朝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跟著。他的眼睛深沉卻會勾人,韓雙雙像被下了迷咒,腳步乖乖跟上。
***
「福星小姐?!」
阿武一見到韓雙雙,吃驚得原本一張大嘴更張得跟鱷魚般,而且還是在笑的鱷魚嘴。
「……」韓雙雙疑惑的看著阿武,不知這壞心眼司機何以一臉驚喜。
「總經理,你怎麼找到福星小姐的?快跟我說、快跟我說!」
阿武高興得跳起來,完全忘了自己是個看老闆臉色、聽老闆差遣的「小助理兼小跟班兼小司機」。
「阿武,你冷靜一點。」高旭麒冷斥。
「總經理,這麼高興的事你叫我怎麼冷靜啦?」阿武癟了癟嘴,一張鱷魚嘴頓時噘成櫻桃小嘴。
「你們在找我?」聽出了點端倪,韓雙雙問。
「對呀,福星小姐,從那天飛機失事之後,我們總經理就一直在想辦法找你!」
「喔?為什麼?」
「阿就……」
「阿武,你先自己逛逛去。」高旭麒制止阿武繼續聒噪下去。
「是。」阿武只好心不甘情不願閉嘴聽令,垂頭喪氣地上了車,溫溫吞吞地將車開走。
「你到底為什麼在找我?總不可能是為了給我一萬塊錢?」韓雙雙相當好奇。
「韓雙雙,你陰錯陽差救了我一命,難道我不該將我的救命恩人找出來酬謝一番?」
「我陰錯陽差救你一命?什麼時候?」這下輪到韓雙雙大吃一驚了,兩顆圓亮亮的瞳眸閃著疑惑。
「就xx航空飛機失事那天。」
「你該不會……」韓雙雙倒抽一口氣之後,不禁壓著胸口,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原該死,卻是錯過了那班死亡班機,現在才得以活生生在她眼前訴說他這幾天來對她的追尋?!
「是!我原本就是趕著去搭那班飛機,是你當時對我的糾纏耽誤了時間,讓我遲到,讓我沒能跳上那架飛機,所以是你救了我一命。」
回想當時與她一別,自己的左眼皮猛跳猛跳,其實不是跳來災難,而是將災難跳離了。
再者,他之所以有幸跳離死亡災難,都是韓雙雙這女人福星高照,庇蔭了他。
世間事難測,她與他的相遇似乎都是冥冥中注定好的,否則那天誰不來讓阿武撞,偏偏是她?
又她怎不收錢上醫院了事,而偏偏硬要對他這陌生男人無理取鬧、糾纏不休?就是這不可思議、充滿奇跡的糾纏,阻止了他的死亡。
「你真的差點死掉?!」韓雙雙被這詭譎的巧合給震懾得整個人都僵住,頓時疙瘩直起。
「是差一點。」高旭麒回答。
「老天!」她雙手包住自己瞬間充滿不可置信表情的臉,驚駭的情緒久久不退。「很慶幸你……沒事。」
「謝謝。活著的感覺真好,尤其是還能再見到想見的人。」高旭麒言語由衷,誠心感激上蒼及她無形中帶給他的福氣。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高先生,你那天應該去買樂透。」要是韓雙雙當時知道自己福氣旺到可以救人一命,她一定跑去買!
「……」高旭麒一時無語,在他為生命讚歎的同時,這女人竟然聯想到買樂透!看來是挺愛錢的嘛!那他還是趕緊把一萬元給她好了。
「所以除了不期而重逢,我該依照我們當時的約定,給你一萬塊錢之外,我必須另外包一個大紅包給你,對不對?」說著,他飛快從皮夾拿出錢,雙手交上。
「嗯,好像是。」韓雙雙笑了笑,大方的收下錢放進包包裡,不過她的神情尚且還維持著某種程度的驚慌,在驚慌之中卻又忍不住感歎。「人生的際遇,真是……」
「妙不可言。」
「對,妙不可言。就好像……」她的花心未婚夫碰巧是他大學同學。
「就好像,梁正彥和我正巧是同學?」
「對……」這男人,講話沒太多情緒,卻屢屢說中她的心思,這種默契與瞭解,怎一再出現在陌生的兩人當中?韓雙雙一直處在不穩定狀態的心跳,此際又猛地躍了一大下。
慌了,又慌了!她不該為這男人心慌的。
梁正彥老喜歡跟別的女人當「姦夫淫婦」,樂此不疲……她韓雙雙可不能同流合污吧?!
「等我準備好隆重點的紅包,下次見面時給你。」
「還真的要包紅包?」韓雙雙以為他開玩笑,沒想他是認真的。
「當然。我不說假話的。」
「不用啦!能當你福星、救你一命,算是我們有緣,我們就不要拿金錢來衡量這個緣份囉。」
「我這紅包代表的意義絕不是金錢,而是……純粹紀念你說的這個緣份。」
「如果你堅持,那我也只好接受了。」
她的恩情實在;他的盛情難卻,她一笑,他也點頭一笑,兩人在彼此相識以來最溫和友善的笑容之間,達成共識。
只是……四目交望著,靜謐的空間令彼此略顯慌亂的呼吸聲清晰可聞,笑容就不覺地愈來愈僵滯。
曖昧的注視與一開始就存在的詭異心有靈犀,讓兩人不約而同將相近的距離拉開些,眼光也適時迴避了。
「你,和正彥怎麼認識的?」轉移話題是解尷尬的好方法,不多閒話的高旭麒也正想多瞭解她。
「我兩年前考進梁氏貿易,認識正彥不久後,我們就在一起了,也很快的在雙方父母都認同的情況下訂了婚……一切都很快又很自然。」
她與梁正彥的戀情始末,整個梁氏貿易的員工都是見證者,所以韓雙雙也少有機會被人問起她和梁正彥是怎麼認識、怎麼訂婚的。
尤其是從男人嘴裡發問的,高旭麒是第一個。
「近水樓台,很典型的戀愛方式。」
無巧不成書的事無時無刻、隨時隨地都在發生,高旭麒卻想不明白自己與韓雙雙的相遇雖擺明是注定,但意義何在?命運到底希望他做些什麼?或者不要做些什麼?
他的人生向來是非分明,凡事確切而清楚,沉穩的心思也向來少有疑惑,可與韓雙雙相遇後,尤其在那一架悲情的飛機從空中爆炸墜落、造就她成為他的救命恩人之後,在幾分疑惑中,他相信她已在他的生命裡畫下不可抹滅和絕不能輕忘的痕跡。
「你在笑我?」他唇邊微扯的線條竟讓韓雙雙感覺輕蔑,不禁對他產生質疑。
「絕對沒有。」
不知是他言詞和表情都過於淡漠,還是韓雙雙太多心,極力擺除尷尬的兩人,又莫名其妙陷入沉默。
「剛剛,我以為你會當著正彥的面,說出我們曾有過過節。」這次是韓雙雙主動找話題。
「嗯,沒有,我沒那樣想。不過我承認,剛剛再看到你時,我真的有點激動。」
激動到差點擋到她面前,將她抱個滿懷──或許那熱情的作風不是高旭麒這樣沉穩內斂的男人會做的事,但是他當時確實有那樣的念頭。
當然,那樣的念頭,在梁正彥在場,及自己與她刻意保持疏淡之下,一閃即逝。
「你確實有些激動。」韓雙雙掩唇輕聲笑了出來。
她沒看錯、也沒想錯,她在餐廳無預期看到他時,他正是一副欲往她靠近的神態和姿勢。
是她的定格與眼底無聲的抗拒,迫使他停止一切「相認」的動作。
「竟然你也看出來了。」
「怎麼?你不高興?」被看穿就被看穿,也沒什麼好不好意思的,他幹嘛一副很遺憾似的。
「沒有,我只是……」只是很少被人赤裸裸的說中心事。「沒什麼。」
「嗯。」他的冷調反應又讓韓雙雙頓時無言。
這下談話聲又停止運轉了。
兩人並肩走著,緩慢的步伐配合深沉氛圍,尷尬是尷尬,卻沒人開口想告辭。
詭譎的相處模式,深深牽引著彼此明明該是陌生卻又似百般熟悉的心,彷彿他們的相識與再相遇,是為了延續曾斷在某處的未了情緣。
就讓他們繼續走下去吧!誰也料不準過了今晚,他們還有什麼機會再並肩走在一起?
不可能了,是吧?
韓雙雙才在心底推翻下一次的可能,就聽見高旭麒說了:「給我你的電話號碼,我下星期五來台北之前先打電話通知你。」
「呃?通知我做什麼?」
「我的福星小姐,你忘了我該給你的紅包?」
「對喔,紅包紅包,我可以拿你一個大紅包,這麼好康的事我竟然一下子就忘了,真不應該!」韓雙雙故作輕鬆地笑了笑。
並非她記性差,而是與他走在一起,她不自覺地迷了心思,也亂了方寸。
「號碼?」
他目光炯炯,語氣柔和,韓雙雙自然且流暢地說出自己手機號碼,並問:「你什麼時候要回嘉義?」
「看你什麼時候跟我說再見,我就什麼時候走。」
「你……」他說的也不是什麼驚世之語,然卻沒來由的讓韓雙雙心裡一陣波濤洶湧。漾著甜意,也蕩著苦楚,甚至有些迷醉。
高旭麒沒理會她的語塞,逕自說出了串數字。
「這是我的手機號碼。我知道你不會打來,但我希望當你的手機響了,螢幕浮現這個號碼時,你能立刻知道是我。」
「我……會記住。」她笑了,眼裡卻陡地泛起一層薄霧。
他的重視,再次使她的心深深悸動。
是天注定的緣分牽動曖昧的發展,抑或曖昧使緣分層層加深?
韓雙雙無法預知未來,心靈的某個角落卻似乎偷偷抖落了塵埃,等著有心人入駐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