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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貔 第2章(2) 作者:決明
    雲遙一邊刷洗金貔,一邊打量他帶她回來的地方,這兒真是……金碧輝煌的山洞呀……

    不是人類拿許多金銀珠寶裝飾屋舍的奢靡,而是東積一堆貴重金礦,西擺一堆珍珠瑪瑙,全都胡亂地擺在地上,既不藏也不鎖,大剌剌放給人家看。洞內寬敞明亮,腦袋大的夜明珠一顆一顆凌亂四散,照得宛如白日;洞牆上澄澈透明的晶礦如花叢綻放,投射來自於金貔及無數珍寶的光芒,變得七彩漂亮;一旁水泉無聲蜿蜒,冰涼清澈,在她腳踩的晶礦石板下蓄成天然池塘,她彷彿置身於湖水中間,池裡倒影如鏡。另外一側有道暖泉,同樣注入腳下池塘,暖泉細巧如美人纖臂,能飲能沐浴,兩泉交集於池中,冰泉水量勝過暖泉,以致於池塘裡的水,也是冷的。

    洞穴深不見底,隱約可見漫長的凌空石階延伸,不知後頭是否別有洞天。

    她將目光落在池面上倒映的一人一獸。

    人,當然是指她,正辛勤服待一臉舒服無比的金貔。

    他的毛髮比她想像中柔軟,每一根都像用薄金紡成的絲線,拿出去騙人說是金縷線,也不會有誰懷疑吧?

    金貔在夢裡咕噥,低低狺著,她好似聽見他埋怨什麼……以後刷不到怎麼辦之類的囈語,不過她不是很確定,他的聲音含糊在嘴裡,她靠過去想聽仔細,被一隻半瞇的金眸給逮個正著,她露出一慣佞笑,覆滿泡沫的雙手多勤快地在他身上搔弄,伺候得他通體舒暢。

    她的手,小小軟軟,力道拿捏得很好。

    他正要重新閉上的金眸,在嗅到洞外飄入的騷昧時,閃過一抹嫌惡。

    「我是不是眼花瞧錯了?我怎麼好像看到一隻被摸順毛髮的大犬,躺在那兒任人宰割?金貔呢?請跟他說一聲,老友來拜訪羅。」嘻嘻笑聲,混雜著酸溜溜的嘲弄,由洞外入內。

    金貔啐了聲,雲遙中斷教他好生舒適的動作,正準備回首瞧是誰來了,引發他的不滿,他以尾巴勾回她的螓首,不允她分心在第三者身上。

    不過,雲遙還是瞄到了。

    第三者,亦男亦女,外貌秀美端麗,唇紅齒白,五官精緻漂亮,紅到發黑的長髮不羈散敞,丹鳳右眼旁的紅痣,像嵌上一顆小小紅玉,隨著彎眸微笑而更顯眼,那人笑著走近,假意蹲到金貔身旁仔細打量。

    「咦,這隻狗長得好像金貔呀……」不顧金貔橫目噴氣,那對艷眸挪向雲遙,暗紅色的瞳仁見著她時微微瞠大,「人類耶,在這種地方竟然能看見人類,而這只人類手上還拿著泡泡毛刷,替某獸刷澡。」

    金貔爪子刷地耙來,那人靈敏躍開,原地只留一身香氣繚繞。

    「我只是想問問這只人類願不願意也替我洗一洗。」怎麼動手之前不先打聲招呼?沒禮貌。

    「你那身狐騷味,就算是泡進天池仙泉裡亦少不掉半分,省省吧,勾陳!」金貔濕漉漉起身,龐大獸軀彎成半圓,將雲遙圈在中央,露出獠牙狠狺著那人。

    他不允許在他享受完畢之前,這只人類有任何損傷。

    「你那只聞銅臭的鼻,自然不識我身上迷人香息。小姑娘,你聞聞,我是不是很香?」勾陳遞上修長右手,容許她嗅取他的氣味,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殊榮。

    事實上不用靠過去聞,她亦能清楚嗅到那人身上的清香,一點也不像金貔所言的狐騷,反倒更像是含笑或桂花那種甜味……眼前這位美艷男呃女呃……男人,也是貔貅嗎?但金貔喚他勾陳……

    「你到這裡來做什麼?如果又是之前那類的廢話就可以滾了。」不要打擾他愉悅的刷毛時間。

    「我是為你好,咱們老友一場,我怎忍心見你落得如此悲慘下場?小姑娘,你評評理,我一片好心,教他視為驢肝肺,以後他慘兮兮能怪誰呢?」勾陳嫵媚撩發,神態嬌美竟讓她這個真女人為之汗顏,她完全被勾陳給比下去。

    「金貔遇見什麼問題嗎?」誰能害金貔慘兮兮?他可是響噹噹的神獸耶!

    勾陳挑了個大石形狀的銀礦,一屁股坐下,頎長雙腿交疊的簡單動作由他做來也能優雅迷人,沒人為他奉茶,他這位客人亦懂「別客氣,當自個兒家一樣」的道理,不勞煩主人,手指畫圈圈,壁上蜿蜒泉水變成小蛇般的細流,朝他竄來,聽話地落入他合攏的掌心,由他湊上彎彎紅唇,輕輕啜飲解渴。

    「你幹嘛問他這種蠢問題?!那又不關你的事!」金貔對她齜牙咧嘴。

    明明是只一張口就能輕易咬掉她腦袋的大獸,她卻絲毫不害怕,也許是他腦門上現在堆滿白色泡沫,破壞掉神獸的赫赫威風,也許是她見過他憨呼享受的可愛模樣,將他當成耗呆同類,她真的沒被他的瞪視和狺問給嚇著。

    「好奇嘛……」

    「人類好奇這種事做什麼?!」他鼻子噴氣,兩股強風,吹得雲遙險些翻倒。

    「小姑娘,我說給你聽,這只貔貅有病,他得了一種叫『誰都別來吵我,我不給人愛,我要孤獨一隻老死』的絕症。」勾陳損人不帶髒字,笑瞇瞇得多漂亮。

    「貔貅本來就不是群居動物!我們喜歡獨來獨往!」金貔頂回去。

    「並沒有,不然他以為他是誰生出來的?是一貔一貅經過交配才孕育出他這傢伙,聽他說得多像他是靠自己從石裡蹦出來!」勾陳故意不跟金貔鬥嘴,回話時的口吻與眼神全望向雲遙,「我老是跟他說,別把自己鎖在自個兒世界裡,有空到外頭去見見其他母貅。我告訴他,愛情有多美多好,既能滋潤心靈又能調劑脾性,有個伴在身邊噓寒問暖的滋味他沒嘗過,所以不懂,因為不懂,才會不屑。」

    「誰像你這只桃花妖狐,處處留情,下流無恥。」

    「錯錯錯。」勾陳搖指,媚態盡展。「我不是妖狐,是仙,你拿那種小東西比擬我,對我是嚴重的羞辱。」至於後頭「處處留情,下流無恥」兩句,他開開心心收下囉。

    「金貔一直都是獨居於此,沒有其他同類陪他呀?」雲遙只對這點感興趣。確實,放眼望去,這洞內不像有第二隻貔貅存在過。

    「是呀,你瞧多寂寞,才會有人替他刷刷毛,他就一臉滿足瞑目的呆樣。」勾陳呵呵笑,投給金貔一眼「你敢否認嗎?」的挑釁目光。

    雲遙自小就有爹娘姐姐在身旁,週遭亦有許許多多好朋友,可愛的美淨、老成的北海、風趣的北洋……她不懂一個人孤單生活是什麼滋味,依她喜好熱鬧的性子,她連一天都忍受不了。

    思及金貔因她搓洗金毛及揉按肩頸時所發出的吁呼咕噥,她知道那是舒服的歎聲,不用去瞄他的表情,亦能明白,他有多喜歡她這樣做。

    「你為什麼不去找個伴?」她問金貔,金貔沒開口,答腔的卻是勾陳。

    「我剛不是說了,他生病了,他生了一種『我不知道什麼叫愛,少來煩我』的病。」這病名,隨時可以改,反正大同小異。

    「不知道可以學啊。」愛雖然是本能,但它確實是虛幻的東西,無法詳述形體,不能鉅細靡遺描繪出模樣。愛在每個人身上的影響不同,誰能告訴誰,愛是什麼?如何去愛?或是如何被人所愛呢?「勾陳好像懂很多,你請勾陳教你嘛,給你一些建議。」

    「最好的建議這幾百年來我起碼提過上萬次,他的反應就像現在這樣——」

    大打哈欠,充耳不聞,用獸爪挖耳朵,一副大老爺沒空鳥你的欠扁樣。

    「我叫他去找只母獸,練習練習,不然等到發情期,有人又要糟糕了。」慾火焚身的滋味多痛苦,何苦自個兒為難自己,硬逼自己違反本能?這麼好的提議,竟沒被金貔採用過,啐。

    「這主意不錯呀,練習永遠是最好的進步的方法,就像騎馬一樣,常常騎,就會很順手,也不害怕馬背高度及奔跑的顛簸。」雲遙認同。

    「對吧,小姑娘。」好難得有人站在他勾陳一邊呢。

    「那他為什麼不去?」

    「我哪知道他為什麼不去?」

    兩人瞟向金貔——問題的最大癥結點——他連眼瞼都懶得掀。

    「金貔?」雲遙以手指戳高他的眼皮,逼他露出亮晃晃的金眸看她。

    「因為麻煩。」金貔耐不住被她渾圓大眼眨巴眨巴直盯的逼視,掀掀唇角,吐出答案。

    他討厭改變,討厭生活必須為另一個人改變,他喜歡現在的自在悠遊,今天精神好,天地之大,隨他閒逛,尋遍奇珍異寶;明天懶得動,就趴在貔貅窩睡,一天兩天沒人吵,一月兩月憑他高興,不會有誰在他耳邊喳呼。

    他一點都不想在身邊擺上另一隻母貅——尤其是母貅的性子,沒有一隻是溫柔可人,貔貅凶暴,外人或許不清楚,他這只貔貅可是親眼目睹過!他情願單獨一隻,沒人囉唆,沒人咆哮,沒人管他今天做了什麼又去了哪裡!

    勾陳說,這樣的他,太貧瘠,他反而覺得勾陳的精彩情史教人看了都嫌累。

    找個人愛你看看嘛,你又沒損失。這句話,勾陳說了有一百次吧,最少。每回勾陳來,就會念好幾次,煩。

    是沒損失,但他不認為有人愛他或是沒人愛他,有何差別。

    差多了!被人關心,被人疼愛,被人放在心坎裡,有人想起你時會傻笑會開心,總好過你從沒讓誰懸念過。勾陳老將情呀愛的放嘴邊,他那只一日沒愛就會死的淫獸,巴不得全天下生物最好都能雙雙對對,於是,開導金貔成為他最大的挑戰及樂子。

    金貔不是沒動念過,找只母獸,嘗嘗「愛」是什麼,日後勾陳再囉唆,他也能義正詞嚴回嘴,不會每次都遭勾陳一句「你又沒愛過」給堵回來,偏偏,他沒碰上順眼的母獸,半隻都沒有。

    「這種答案你也有臉說?」勾陳搖搖頭,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你可以去找不麻煩的母獸,乖巧一點的,可愛一點的,溫柔一點的……最好正巧會替你刷毛捶腿的。」

    最末一句,金貔與勾陳同時看向雲遙,金眸與紅眸中,竟然躍動著同樣光彩。

    母獸。人也是獸的一種,至少,在他們目光中,人類確實是的,與一隻兔子或是大熊並無差別。

    正巧會替他刷毛捶腿的。她完全吻合這一點。而且,刷毛的力道和熟練無可挑剔,至少,金貔滿意無比。

    「……你們幹嘛這樣看我?」雲遙雖不靈敏慧黠,起碼也不駑鈍呆愣,她有種被兩隻野獸捕獲於爪子底下的毛骨聳然。

    「如果是她?」勾陳挑起墨紅色的眉,問。

    「如果是她——」金貔重複勾陳的句子,沒有增添隻字片語,唯一有的,便是多出一抹笑靨,獸形的血盆大口,彎揚大大弧度,比雲遙首次見他時,更加光芒四射,教她無法直視。

    明明山洞裡璀璨金亮,為何她反而有種烏雲罩頂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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