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的出路究竟在哪裡?這樣不管結果的出逃是只有懦弱的她才會做的事情,一向冷漠嚴肅的他卻會縱容著她。今天就是一個奇跡,一個她十六年來想也不敢想的奇跡。他們拋卻了一切,來到這個奇特的地方,就這麼一次,神吶!就縱容她這麼一次,至少讓她的生命在這一刻完滿,她不敢去想結果,也無力去改變什麼。他們兩個人,四年的糾纏逃離,冰冷的,狂野的,炙燙的,傷害的,全部經歷。她有點累了,逃得好累,那麼多糾纏複雜,她一想心就會疼。她不要去想其他,只想著他的情纏,想著他的脆弱。
指撫落無心滑落頰邊的淚,歎息在幽靜的夜更顯沉重。
「為什麼哭呢?」
小溪緊咬唇想壓下嗚咽,可事與願違,他溫柔的指尖彷彿勾動了她心底的痛,她轉過身,抱住他,開始嚎啕大哭。為什麼他要變得這樣溫柔?為什麼他們會是叔侄?他們究竟是做錯了什麼事,為什麼要面對這樣的命運?
她還是不明白,休泊在心底歎息。他的小溪呵,並沒有看清他們早已牽絆相連的命運。他沒有辦法再去愛任何一個人,因為他的一切都已遺失在了她的身上。愛,如果可以用言語就能表達得清楚,那麼心是用來做什麼的呢?命運這樣安排,或許是有他的深意。他從來都不想抵抗這足以摧毀一切的深情,就像他永遠無法拋棄他們之間深深的牽絆。
嚎啕開始轉為嗚咽,再變成細細的啜泣。休泊始終抱著小溪,感覺夜微微地涼,他也脫下了浴衣入池。小溪紅了臉,她無法忽視他結實優美的軀體在月光下散發的魅力,她只能緊緊揪著胸口的浴巾,聆聽自己過激的心跳。她悲哀地知道,自己是有罪的。
伸手將她攬緊,感覺地出她微微的掙扎。輕抬起她閃現著複雜情緒的小臉,休泊淡淡地搖頭,「我不會傷害你,你是我的小太陽,更何況,你還太小。」
小溪傻傻地抬頭看休泊,為他臉上幾乎是疼惜的表情所動容。
休泊按下她的小腦袋瓜,「你是我的,只要我認定了,什麼事情都不能阻擋我得到你的決心。但,不是現在。今天的你,向前走了小小的一步,我只要你繼續這樣跟著自己的心走。」他猛然抱緊了她,「別讓我失望。」那一句話,幾乎是帶著懼怕的,他的身體在微微發抖,而她單純的心,因著他在她面前毫無保留的坦白而興起小小的喜悅。
他擁得那麼緊,彷彿兩人就要緊緊地嵌進彼此的骨血。
水中的身體緊緊糾纏,小手慢慢爬過他寬實的肩膀,撫上他微涼的發,溫柔地撫著,正是這多年溫柔的撫觸,牽動了他的靈魂,安撫了他身體中不能自控的猛獸。這樣的一雙小手,不能算厚實,擔不起太多的重物,卻滿載著他的深情,滿滿的,流都流不走,這樣的一雙小手救贖了他枯萎黑暗的靈魂,離開了這樣的一雙手,他要怎麼活才能抓住自己的靈魂?
只怕,早已物是人非,事事難休!
月光溫柔地籠罩兩個緊依的人兒,他輕抬起她柔美的臉蛋,珍惜而又鄭重地在她的額間落下了一個深深的吻,她大大的眼睛透過溫柔的月光迎承這個吻,月光灑落在她的眼底,讓她的眼睛又微微的刺痛。那一刻,幸福就快溢出胸口,她緊捉住胸口,攔也攔不住。
她靜靜地依靠在他寬厚的胸口,仰高了小臉依偎著他的頰,伸長了手臂,指點著調皮的星子給他看,顧盼間,嬌美純真無限,惹得他更緊地相擁。
這一夜,沉默怯懦的女孩不再,緊緊依偎著身後堅定寬廣的胸懷,她展現了十六年來的青澀和風情。男人就像是一個堅定的柱標,安靜地包容女孩的一切,小心翼翼地收藏她敞開的片片真情,仍是沉默的,但嘴角微挑的弧度一夜都沒有改變。
也許不管再過多少年,不論經歷了多少風霜,他們都不會忘記這生命中的轉捩。真正的轉捩!
沒有噩夢,沒有冰冷,沒有左右為難,有的只是他乾爽清冽的氣息,溫暖的體溫,她不在乎他們相擁的力度,雖然那幾乎有些疼痛,只有這樣她才會深刻地感覺到彼此的在乎。好溫暖舒適的一夜,所以當那溫暖要離去的時候,她緊緊抓住。可不能讓這溫暖跑掉,小溪在睡夢中傻笑。
男人低沉的笑在睡夢中蕩漾,「乖,我要出去買些日用品,你乖乖地繼續睡覺。」
她喜歡聽他笑,因為那笑,她鬆開了小手,揪起仍帶有他氣息的被子蒙了個滿頭,意猶未盡,蠕動著摸索著帶有他氣息的枕頭,緊緊地抱在胸口。嗯,這樣才好。可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耳朵,豎得尖尖的,聽他的腳步聲。和室的門被拉上了,不要聽見。用心愛的枕頭壓住了小耳朵還是可以聽見吉普發動的聲音,那狂野轟鳴的馬達,是只有她和他才知道的熱力澎湃。失敗!她不要他丟下她。快速地翻身坐起,赤著腳跑出去的時候,已經晚了,小溪只能哀怨地看著吉普消失的背影。
訥訥地轉回身,卻被一個急速從屋角閃現的身影攔住去路。小溪愣愣地抬起頭,一張優雅美麗的臉,扭曲蒼白的臉。
「你,你是誰?」心裡突然有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這個女人會毀了她從神那偷來的一切。
「啪!」喬染瘋了的眼神閃著惡毒的光,垂下的手火辣辣地痛。她原諒不了她所看到的一切!逼著老江說出戰休泊可能會去的地方,她一個一個地方去找,她不相信他竟然連一個理由都不說就無故缺席她的家族聚會?她的面子還要不要?她怎麼會那麼傻?傻得沒有去在意戰家的風言風語,傻得刻意去忽略他眼中的冷淡?當她看見他溫柔地抱著這女孩下車,她竟然先慌了,躲在樹後默默地觀察。
她當然知道那女孩是誰,雖然沒正式打過照面,可是風言風語卻沒少聽說過。在她沒有看見這一切之前她可以告訴自己,休泊向來叛逆放肆,或許他對那個女孩的挑釁讓別人誤會了?
但,只用了一夜的時間,一夜他便將她的整個生命顛覆!她一整夜就坐在這台階上,任內心的嫉妒啃囁,他從來沒有那樣溫柔地對著她笑過,他的雙手不會憐惜地沾染她的淚,他從來沒有用那種近乎疼痛的眼神看著她。那深刻的雙眸中一點一滴全是赤裸裸,足以讓人生也可以讓人死的愛。是她努力想要得到卻怎樣都抓不住的東西。她瘋了!她向來要什麼有什麼,唯一愛上的男人給她的卻是欺騙!
恨讓喬染只想傷害眼前這個柔弱的女孩,「哈!哈哈!」她挑干眼角的淚,看著那雙懦弱純潔的眼睛,她好恨,「不知道我是誰?是吧?你叔叔沒有說過嗎?我叫喬染,他的未婚妻,你未來的『親』嬸嬸。」
好痛,小溪只能無助地讓那痛深入心底,夢醒了嗎?她就要面對現實了嗎?他將有妻了嗎?
看著那雙黑眸中無助的心痛,喬染感覺到一絲報復的快感,可是還不夠,「我都不知道我將要嫁進的家族會有你這麼可怕的女孩!你勾引自己的親生叔叔?別故意擺出這付小可憐的嘴臉,我不是休泊。不過,我相信,只要我嫁給休泊後,他就再也不會受你的影響了!你太可怕了,只有十六歲,就已經知道要利用自己的身體攀附男人生存下去!骯髒,可恥!你知不知道你們有血緣關係?你瞭解休泊多少?你能幫助他真正地在戰家立足嗎?你只是個無用的包袱,他如果和你在一起,不但會從族長的位置下來,而且會被家法處置。亂倫?你以為在你們的家族會得到允許嗎?」
小溪說不出話,她只能不住地搖頭,淚水早已沾濕了雙頰,不,不,她不是那樣的,她是……是沒用,可她不要他受到傷害,不要!如果有罪的話……如果有罪的話,應該讓她一個人來承擔呵!
尖細的指甲深深刺進肉裡,她不會讓任何人知道她此時心中報復的快感。
「你想毀了他還是放了他,全在你一念之間,不是嗎?」
她不會看錯那女孩眼中的深情,那是只有深愛過的女人才會有的眼神。就像她。
喬染轉身離去,她相信,最後勝利的永遠是她。
什麼都不剩下了,對嗎?逃不脫,躲不掉的命運糾纏呵!咬痛了手指,咬進了骨肉,卻壓不下口中痛苦的嗚咽,怎麼這麼多的淚,好多好多,多擦一下就會湧出更多,淚,會把她淹沒了嗎?
雙手握住的幼小肩膀有著強烈的抗拒,休泊擰眉,強硬地翻過小溪單薄的身軀,卻心驚於她佈滿整張小臉的淚。
輕捏起她淚濕的臉,「發生了什麼事情?告訴我!」
朦朧的淚眼中,再也裝不下其他,就要割捨下他了,心會痛痛。
小溪啜泣著偎進休泊的懷抱,最後一次,最後一次再讓她體驗一下他的氣味,他的熱度。
休泊知道在他出去的時間,一定出了什麼事情。是那隱藏在他背後的力量開始行動了嗎?
抱起小溪,抬高她的小臉,「告訴我,出了什麼事情。告訴我,我來解決。」
她不會說的,永遠都不會說的。他應該有更好的生活,不該深陷在彼此糾纏複雜的情網中。
「你想毀了他還是放了他,全在你一念之間,不是嗎?」喬染的話猶在耳邊,也狠狠敲醒了她。她知道戰家的「家法」有多麼殘忍,她不要他深陷進危險之中。
「叔叔,放,放了小溪吧……」
小溪不敢直視休泊的眼睛,都是她的錯,是她讓叔叔帶她逃離,到如今她卻又要親手打破兩個人得之不易的平靜。這溫柔平靜只有短短的一夜,短短的一夜,他們就要回歸正軌。
「你說什麼?」休泊無法壓抑心中驟然而起的憤怒,「叔叔」?這兩個字幾乎剜掉了他的心肉。背叛,憤怒和陰鬱在心中交織,冰冷從頭灌進怒火沸騰的胸腹,烈與寒在瞬間相撞,幾乎撕裂了他。
「你,你是小,小溪的親叔叔,我,我們這樣是不應該的呀……」平生第一次,小溪用力喊出了自己的心聲,她知道這句話的殺傷力有多麼大,這不但會徹底地激怒他,也會徹底地撕裂她!小溪顫抖著伸出手,「求求你,叔,叔,就,就這樣算了吧,就當……」哽咽地說不下去,淚眼朦朧,就要親手將一輩子的傷心在此埋葬,「就當你從來沒有遇見過小溪吧,放,放了我,給我一條生路!」
哈哈哈!這就是他自以為是的凌駕於道德之上,超越了愛情,親情的生死相隨嗎?好可笑,這條路,只有他一個人在走,她才是那個掌控了一切的人,他怎麼會甘心?
陰冷遮蔽了他的理智和情感,他想要的本以為終於得到卻在瞬間坍塌,他從山顛跌入地獄。他不甘心,不甘心一個人在陰冷絕望的地獄裡苟延殘喘。
那凶狠的亮在雙眸中燃燒,休泊的表情妖冶而狂暴,小溪開始顫抖,她知道她是完完全全地激怒了他,閉上眼,不想去看他那張陰冷遍佈的臉。
指尖再也沒有憐情蜜意,戰休泊就像是一個亟欲復仇的撒旦,只想將自己心中的痛施加於柔弱的小溪,「你從來沒有聽過我的話,你沒有心!我會讓你懂得什麼叫後悔!」鮮紅的唇說著最殘酷的話,巨大的掌也毫不留情地弄痛了小溪。
不,不,求求你別這樣對我。
小溪閃躲著那雙無處不在的大手,她不要他這樣對她。
情仍未冷,卻要面對如此局面,情何以堪?
他要得到她,哪怕是強硬,逼迫他也要得到她,她怎麼能離開他呢?怎麼能?他不要再重回那陰冷的黑暗,他就乞求的這麼一點點的溫暖,都要被搶走嗎?他不能允許,絕不!
強硬地吸吮那張四處躲藏的鮮嫩嘴唇,這麼甜,這麼美的一張小嘴,為什麼會說出讓他痛不欲生的話?無端糾纏的雙唇,帶著逃脫不掉的夙命熱烈纏綿,休泊的手所到之處引燃火苗,小溪只能拚命掙扎躲避,可身體卻無助地兀自顫抖,他的手,是那麼熱,幾乎要燙傷了她。
可,這是錯的。淚水迷濛的雙眼,看見的是他毫不帶愛意的殘冷,讓她不自覺打了個冷顫,記憶最深處的恐慌和骯髒再次被掀起,不,不,求求你不要!求求你!
休泊看不見自己的心,看不見那張淚濕懇求的小臉,他只能跟隨著身體中的魔,執拗地吸吮著那片柔嫩的潤澤肌膚,他失了魂。心中急迫地只想得到更多,手臂揚起,「嘶」的一聲,小溪的睡衣被一分為二。
小溪窘迫地雙手合抱住胸口,別逼她,別逼她。她會很難過。那一雙黑色的深邃眼眸,再也沒有了溫柔的黑沈,有的只是野獸吞噬獵物的無情和野蠻。
巨掌凶狠地攫起她嬌弱的身體,單手反扣住她細弱的雙手,那細雪般美麗的乳就無助地敞開在他的面前,幾乎讓他失魂!
「不,不,你放開我,求求你,放開我,你是壞人!放開我!」壞人,壞人,十二歲的夢魘再現,重疊於休泊那張冷酷凶狠的臉,小溪再也承受不起這酷刑,昏了過去。
「我恨你,恨你……」那無力的囈語驚醒了休泊,他看著那張昏過去的蒼白小臉,面無表情的臉瀰漫著絕望的氣息。
她在戰家開始了囚居的日子,那天清醒過來後,小溪看到的是嬤嬤無奈的臉。那之後,除了嬤嬤為她定時送來三餐,就只有牙牙陪著她了。生命似乎在小溪的手中靜止了,她不說話,也很少走出房間,她的房間再也不歡迎陽光的照耀,虛掩的窗紗,陰暗在空氣中浮動。小溪唯一的消遣便是書,偶爾會帶著牙牙在附近散步。
她很怕再見到休泊,卻總是在睡夢中夢到他。眼睛裡流出的不再是淚,而是鮮紅的血,在夢中,他無語地看著她,絕望和悲哀緊緊攫住了她的心。驚喘著醒來後,小溪就再也無法入睡,就這樣擁被坐到天明。
這一夜,她再次從夢中驚醒了。心仍跳個不停,他的臉在夢中是那樣地悲傷,他告訴她,她最終會後悔的。是的,是的,她現在就已經開始後悔了,這幾日從嬤嬤那裡斷斷續續地得知,戰家正在籌備他的婚禮,婚禮不久後,戰家的總部就要北遷,留守的也只能是她這樣的無用之人吧!
嬤嬤每天都會說,戰家又要興盛起來了,因為未來的少夫人會帶來良好而又堅不可摧的政商關係,戰家正在積極地轉型重組,戰家會在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濃黑的房間裡蔓延著幾絲淒涼,但願他能重新好好地開始,忘記她,永遠地忘記她。而她,也會用餘生來為他祈禱。即使那心痛會跟隨她終生。她要為了他而贖罪,這情,雖不容於世間,可那是只有深陷的她才能體味到的苦和甜。
極輕微的腳步聲打斷了小溪的思緒,她來不及抬頭,便感覺到有光從眼前劃過,黑暗中她聽見了牙牙的悶哼聲。刀光再次閃現,這次是直逼她的頸項,冰涼的刀尖陷進了她細嫩的皮膚裡,小溪被逼著抬起頭,閃亮的刀光投射在一雙狐媚陰險的眼睛上,小溪驚呼:「是你!」
「阿爸,我求求你,你放棄這件事情吧。我,我怕戰休泊會……」
「阿桑,雖然阿爸不是你親生的阿爸,但阿爸始終把你當作自己親生的。阿爸對不起你,不但親手把你獻給戰御剛那個禽獸,還讓你的雙手沾滿了鮮血。這一次,阿爸要親手來。」
「阿爸!」阿桑跪在地上,緊緊揪著男人的褲腳。
「阿桑,那個前段時間來過戰家的閔警官就是你的親哥哥,他找了你很多年,而且他已經盯住了戰休泊那個孽障。我在不久前故意地向他洩漏了一部分戰家的機密,如果不出我所料,明天,明天戰家北遷前最後一次集體的家族聚會,閔警官就會帶著人來搜查戰家了,只要他開口要帶你走,你就隨他去吧!」
「那,那阿爸呢?」她不能忘記阿爸對她的恩德,她四歲被拐帶,九歲就開始在台灣最落魄骯髒的街巷裡做雛妓,就為了200塊台幣,她幾乎被嫖客打死。是阿爸救她離開那個火坑,認她做女兒,讓她在戰家的學校裡唸書,她學會了用槍,用刀,再也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敢隨意地侮辱她。所以她會答應了戰御剛那老傢伙,成為他最小的女人,並且幫助阿爸,將這個阿爸生命中最可怕凶狠的敵人打倒。可如今,阿爸又要親自迎戰比那老惡魔不知道凶殘多少倍的戰休泊,她怎能坐視不理?
「你不用管阿爸了!」戰休泊一日不除,她們就要多受一天的侮辱,他這輩子是失敗到底了,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人被折磨,本以為一點一點地下藥除掉了戰御剛,愛人便終有出頭之日,不想那個肆無忌憚的戰休泊卻如此目中無人,如果再不除去他,他不但會傷害到夫人,連……
「不,不,阿爸,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冒險,戰休泊他根本不是人,讓我去幫你,求求你,阿爸,就讓阿桑幫你這最後一次!」阿桑從來沒有這麼恐懼過,雖然她和阿爸已經把預備工作做得夠充足了,可是她還是怕,戰休泊絕對是個冷酷凶殘的暴徒,她跟過他,當然知道他的不擇手段。她怕阿爸會失手。
「阿桑!」男人板起了臉,「他已經喝了兩個多月的藥,毒已經在他體內根深蒂固了,他會像他父親那樣,死得很自然的。更何況,你忘記了還有一個四小姐嗎?」
「可,可是……」
「別說了,就這麼決定。不到萬不得已,阿爸也不會正面和那個畜生對上的!」他只是想讓「她」過得更好一點,誰也不能傷害「她」,傷害「她」就等於是要他的命啊!
夜幕低垂,阿桑心思慌亂地跪在地上,她抬頭看著那個背對著她的身影。不,她絕不能讓阿爸去冒險,也許,也許只有求助於夫人了……
所有戰家的成員都到齊了,這是戰家北遷前的最後一次聚會,作為戰氏的族長,休泊這次是協同未婚妻喬染主持這次聚會的,遷往台北,是為戰家尋找一個更開闊的空間,戰家需要轉型,而且勢在必行。警局已經盯上了戰家,幾次大規模的「襲剿」行動,台南的黑道勢力正在逐漸萎縮,戰氏是基業龐大,才硬是從風頭中逃脫,休泊懶得與那些蠢貨玩「官兵捉老鼠」的遊戲,他需要另一種全新的遊戲。
喬染小心觀察著休泊的一舉一動,從他回到戰家後,他表現得很平靜。平靜地讓她害怕,就像是失去了利爪的豹,一切傷害都隱藏在平靜背後,她有一種極強烈的不安預感。
「碰」一個男人額頂中槍,從大廳口跌進廳內,一時間,所有人都拔出槍,對準廳口。
戰四押著小溪一步一步地向戰休泊靠近。
休泊冰冷的臉沒有一絲情緒波動,「戰四,別來無恙!」
戰四輕佻唇,「哼,戰休泊,今天是你逼我走上這條路的,」嫵媚凶狠的眼睛滑過小溪的臉,「我們的帳,今天要慢慢算,這裡不是清算的地方,去戰家基地。」
休泊捏碎手中的高腳杯,「好。我會讓你知道惹怒我將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這是戰家的秘密基地,在一處懸崖峭壁之巔。戰氏的大管家江叔也隨後而至。
戰四來勢洶洶,把小溪甩到一旁便動起手來。休泊沉著應付,戰四知道近身肉搏於她無利,戰休泊從小受的是最嚴酷的訓練,招招冷厲取人性命,她的最後王牌還是那個小可憐。
戰休泊在心中冷笑,還想利用小溪?她未免太看輕了他!他故意留下漏洞讓戰四脫身,戰四本欲趁機虜來小溪做人質,卻在一瞬間看見一抹冷笑直達戰休泊的眼底,心中警鈴大作,糟糕,可惜已收不住動作。槍聲響了,倒下的卻是戰四。
小溪被休泊緊緊地抱進寬厚的胸懷,感覺到他微微的顫抖。她控制不住地反手摟緊了他,小手撫拍著他。他們彼此都在抖著,真不知道是誰嚇壞了誰!
江叔去收拾殘局,他蹲在戰四的面前試探著她的鼻息。休泊撫著小溪的發,把臉深深地埋在她散發著清冽芳香的發中。
不對!
休泊猛然抬頭的同時便迅速與小溪轉換位置,槍管在陽光下閃著金光,無情的子彈迅速穿過空氣沒入休泊的肉體。休泊跪下身來,他難以置信地抬頭,盯著江叔。
「是你?!原來你才是那個沒有露面的藏鏡人!」
小溪尖叫著,她抖嗦著小手掏出手帕,按壓著休泊大腿上的傷口,血汩汩地流出,越壓越多,她撲到休泊的身前,伸開雙臂擋在休泊的面前,「不,江,江叔,求求你別傷害他。你殺我好了,用我的命來抵叔叔的命。求求你!」
休泊有力的手臂攬過小溪的細腰,把她護衛在身側,他邪肆而笑,「看來,我一直弄錯人了,你才是真正的『毒姬』吧!一個最忠心的僕人,卻是戰家真正的毒瘤。」
江叔不再佝僂,他神情複雜地看了看小溪。「對,是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吧。惹到了不該惹的人!即使我不殺你,你的生命也所剩不多了!」
「哦?是嗎?你這麼肯定?」休泊靠近小溪的耳邊,輕道「何必假惺惺的,我們之間早已什麼都不剩了。」硬是不去看小溪那張受傷的臉,無情地把她推到一旁,休泊習慣性地挑唇而笑,眼底卻滿滿的死寂,「老江,阿桑在我茶中放毒也不是一天兩天,我能不知道嗎?我本以為她是戰四的人,你也利用職便把自己隱藏得很好。是很好。」休泊大刺刺地鼓掌,「留著阿桑就是要看看是誰在我背後搗鬼,不把你們全都連根拔起,我睡覺也不會安穩,你說是不?」休泊抬頭看天,微瞇的眸迎著刺烈的陽光,「老江,你以為單獨靠阿桑,戰御剛那老頭就會死得那麼乾淨?你、太、天、真!」
戰休泊一字一頓,邪肆的眸裡全是陰冷,鮮紅的唇一開一起,他緩緩舉起套著純金指套的小指,陽光通過平滑的表面折射出燦爛刺眼的光芒「去死吧!」誰也沒看清他是如何在極短的時間裡變出一柄帶著消音管的槍,子彈滑出彈道,卻無聲無息。
他究竟在說什麼?戰御剛的死……老江只感覺眼睛被強烈的光刺到,他不適地閉上眼,聽見一聲尖叫,「不……!」,隨後身體便被重物撲到,子彈穿過身前的人,也穿過了他的下腹。他抖顫著睜開眼,看見了他發誓要一輩子保護的人兒。
「小鳳,小鳳……」江叔看向不遠處的阿桑,他怎能怪阿桑呢?他輕輕撫著戰夫人的臉,「小鳳,你為什麼要那麼傻呢?為什麼?都是我不對,鬥不過戰御剛,犧牲了你,現在連那個混蛋留下的孽障都除不掉」血從戰夫人的口中不停流出,她輕點住江叔的唇,「這麼多年了,我們何苦還活在這監牢裡,死了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這輩子,桑鳳有了你便夠了。我恨戰御剛,也從來沒愛過他的孩子,你何苦為了一個戰休泊鋌而走險呢?如果不是阿桑跑來找我,是不是你就要背棄我們的諾言,先我而去了呢?」
「不,小鳳,戰凌,戰凌,是我們的孩子!」他不能看著愛人在死去還蒙在鼓裡。
「你說什麼?為什麼騙我,為什麼騙我?」她的孩子,她可憐的孩子,她一天都沒過他關愛。
當年她因為家族聯姻被逼嫁給了戰御剛,婚後不久就備受冷落,與管家老江日久生情,藍田種玉卻不知道孩子的親生父親是誰,她私心希望孩子是老江的,私下裡讓老江去查,結果卻是戰御剛的種。
「騙過了你,戰御剛才不會從你的一言一行中察覺這秘密。我不能冒著失去你們的危險……」
「罷了,罷了,這,這,輩子,我,我們活得這,這樣糟糕,下,下輩子要,要改過……江,抱,抱緊我,我冷……」老江的嘴角也湧出了大量的鮮血,他抖顫著手擁緊戰夫人,阿桑也早已趕到身前,淚流滿面。江叔看向跌至不遠處的小溪,她傻傻的,呆愣地看著眼前發生的這戲劇性的一幕,她無法相信。
江叔和戰夫人終於緊緊地閉上了雙目,阿桑號啕大哭。小溪不能動,只能和休泊無言地對視著。
尖銳的警笛聲打破了兩人的魔咒,閔巖領著為數不少的武裝警察把戰休泊團團圍住,「戰先生,請放下手中的槍,隨我們去警局走一趟吧!」
戰家的眾多精英也都隨後而至,場面一觸即發,所有的人都看著戰休泊。休泊輕狂而笑,壓下的手掌對戰氏人做著手勢。為首的戰家神醫戰青不禁皺起了眉頭,為什麼不讓他們動手?
閔巖扶起阿桑,正是阿桑的一通求救電話,堅定了他清算戰氏的決心。
戰休泊早已站起身,但傷口的血仍在流淌,他試著想要扶起小溪,小溪卻立刻驚嚇地逃避著他,那雙眼中真實的懼怕讓他心驚。
他起身,悲哀就這樣在心底蔓延開來,她終於看清了他的真面目,是嗎?當他們終於逃脫了道德的枷鎖,成為兩個真正自由的人時,上帝又給了他們另一個牢籠。生命中沒有了她的存在,他剩下的只是這身皮囊,靈魂都已經消失了,要它還有何用?
警燈不停閃爍,一管管烏黑的槍口都直指著他,他默默地退身,退身,直至再無退路,身後是萬丈峭壁。戰青抓緊了腋下槍套中的槍,心中的不祥預感愈強。
小溪怔愣地抬頭,她一時間無法接受這一切的轉變。那雙黑夜般深邃的眸,為什麼會輕易地揪緊了她的心,那眼眸的主人,再也沒了風流囂張的秉性,雙眼中剩下的全是死寂和灰心。她傷了他嗎?
他看了她一眼,最後一眼。然後以極快的速度轉身,跳下懸崖。
「休泊,不要……」
好不容易爬上懸崖的喬染尖叫著衝向前去,卻被警察攔了下來。
不,不,小溪張嘴,卻怎樣都叫不出聲音,嬤嬤從人群中衝了進來,緊緊抱住了她不停顫抖的身子。沒有淚水,心中只有茫茫無際的麻木,頰邊一滴冰冷的淚緩緩爬過她的皮膚,是他,是他轉身時,灑落在她頰邊的淚,「要用你的心去感受!」「你是我的,只要我認定了,什麼事情都不能阻擋我得到你的決心。別讓我失望」「小溪,我寧願我從來未曾遇到過你!」他轉身時,淒涼地笑,嘴角湧出了濃稠的血,那一滴淚滑過他的眼角掉落在她的臉頰。
啊!……啊………啊……
小溪嘶啞著喉嚨尖嘯,宛若受傷的幼獸,可回應她的只有蒼茫青山間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