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想進學校學生會?」
董世鈞一愣,想了想笑道:「我怕沒這個資格,能進系學生會為大家服務我覺得已經很好。」
「機會難得,極力爭取吧!」
「嗯?」董世鈞有點不明白。
張家成看著這個一年級的學弟:「我覺得你能力出眾,我願意推薦你進學校學生會,下周有一個選拔會,我已替你報名了。」
董世鈞只覺得騎虎難下,他本希望大學的第一個學期能讓自己先適應一下環境,過得輕鬆一點,可以多些時間踢球,等到下個學期再進學生會,現在卻一下子被推了上去。
「報名者眾,你自己把握。」張家成也是乾脆利落的個性。
董世鈞想了想,覺得不妨一試,於是同意了也開始著手準備。
香島大學是知名的學府,香島大學的學生會會員更是精英身份的代表,除此之外,各個學院間的徵選競賽已經成為香島大學的一個特色和傳統,每年入學的新生們都主動或被動地捲入這場戰爭。也由於所學不同,為求公平,這個競選內容並非全屬學術領域,更強調組織力、公關力、影響力等等,每一年在競爭中勝出的新生所在的系和學院將會最受學校矚目、取得最多資源,傲視其他的學院。所以每一年新生之間的評比都會在學校裡掀起一個又一個話題,留下很多傳奇。
各個學院都積極地推舉出自己的新生參加學校學生會選拔,今年選拔內容是寫出自己加入學生會之後的年度工作計劃,由學校學生會的高層幹部進行評選,擇取最佳者進入學生會,其它的人就要等一年級以後再由各學院推舉了。
既然已經一腳進來了,董世鈞決定不論成敗都要盡最大努力,但是這一份工作計劃要包含的內容實在太寬泛,董世鈞花了一周的時間收集數據,一項一項地做調查,查閱校學生會曾舉辦過的活動的記錄和執行效果,並在校園網內做意見調查,並在計劃內明列舉辦這些活動的預算與預期效果……經過三天的撰寫與修改,終於完成了這一份計劃書。
同宿舍的其它三個人最後潤飾這份工作計劃的時候,大伙都十分佩服,直說董世鈞的計劃十分完美,如果能成真,那將是香島大學的一大福音。
隔天董世鈞交出了自己的報告,隨後既有大功告成的滿足感,又開始有一點忐忑不安。
張家成不願意透露還有哪些新人也參加了這次的選拔,反倒是鄭仕卓和沈莉芳兩個人去打聽角逐者的情況。
「最後一共有七個人參加,全部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鄭仕卓說話的時候,一臉的欣賞與羨慕,「你算是財經院的代表,然後有體育學院,美術學院各一人,這兩個我看是不能跟你比,另外還有航海學院和理工學院的,這兩個我看也不行;然後文學院有考古系和中文系各一人。」
「中文系?」董世鈞心中一動。
「就是那個寧遠嘛!他也參加了。」沈莉芳說道。
董世鈞想了想,笑道:「我還以為他會很低調,沒想到……」
鄭仕卓直揮手:「不可能,寧遠如今鋒芒正勁,文學院幾年了都沒有出一個如此出色的新生,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一定會把他推出來。」
「他本人願意嗎?」董世鈞問道,憑著一股說不出的本能,董世鈞覺得寧遠不像是會參加這種競爭的人。
「願意。」
「奇怪了……」拉長了聲音,董世鈞說道,用拇指頂住了下巴。
香島大學佔地極大,各學院有不同的教學區,想偶遇一個人是很不容易的。董世鈞很想再見寧遠一面,有機會可以問清楚參賽的事情,但他知道自己去文學院的機會根本是零。
就在把計劃書交給校學生會之後的第三天,董世鈞在沒有課的下午,獨自坐在財經學院內的花園一角的長椅上,享受難得的安靜和午後陽光。
低頭看了好一會書,覺得脖子有點酸了,董世鈞仰起頭,晃晃腦袋,瞇起眼睛看向遠處。
一個人的身影隨即落入了董世鈞的視野。
花園的另一角,一個穿著白色襯衫、黑色長褲的男生,正靜靜的站在那裡。
陽光下,男生頭頂彷彿帶著一道光圈。
望著男生站在那裡挺拔的身姿,董世鈞下意識地在心裡說道:「這小子還真是俏啊!」,當看清楚男生的臉的時候,董世鈞心裡頓時「咯登」一下。
寧遠,是寧遠!不知道他已經在那裡站了多久,從自己看書起就站在那裡了嗎?他一直都在看著自己嗎?董世鈞突然心慌意亂起來,有點手足無措。
發現董世鈞注意到了自己,寧遠微微點了一下頭,然後就快步走開了。
凝視著寧遠的背影消失,董世鈞這才反應過來,應該去跟他好好的把事情問一問。
接下來董世鈞亂了的心神怎麼也無法回到書本了,他一直在想:寧遠為什麼突然出現在財經學院?這裡離文學院很遠,幾乎是在香島大學的對角線上,寧遠為什麼來呢?寧遠要見自己嗎?為什麼呢?
***
星期五的下午,張家成把董世鈞叫到系學生會的辦公室裡。
看到桌上放著自己遞交的競選工作計劃書時,董世鈞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我很抱歉。」張家成的聲音很低沉。
「哦,不、不……」董世鈞低下了頭,連連揮手:「不,是我不夠好,真抱歉,我以為……我是說我以為我已經做到最好了,我真的覺得,是,我的確是盡了我最大的努力,我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世鈞,不要這樣說,你真的很出色,這份計劃我覺得非常出色,遺憾的是它沒有被選上。」
董世鈞默默的點頭。
過了一會,董世鈞抬起頭,露出一個微笑:「我想,系的學生會不會拒絕我吧!」
張家成伸出手來:「絕不會!我很希望能有你這樣的夥伴一起為大家服務。」
「那是我的榮幸。」董世鈞臉上的笑容變的頑皮起來,立刻走過去和張家成握手,但是他的心仍然沉在水底。
張家成把一份複印的文件遞給董世鈞:「喏,你看看這一份。這是我悄悄複印拿出來的,我想這裡面有值得你學習的東西,我也相信看過這個,你的視野以及看問題的思路會有一些變化。」
董世鈞接過了文件。
「最後的結果還沒有出來,不過,校學生會方面的意見基本上已經一致了。」
「我明白。」
謝過了張家成,董世鈞拿著這份文件回了家。
匆匆吃過晚飯,董世鈞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坐在書桌前,他打開了那份檔,仔細地看了起來。
等到董世鈞把那份計劃看完,他慢慢抬起頭,表情驚訝的注視著前方,內心的震動超過了他的想像。
這一份計劃書的確是比自己的要更出色,自小就一直在學業上表現出眾的董世鈞極少認輸,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身上慢慢出現了一股傲氣,董世鈞自己多少能感覺到一點,那並不是驕傲,但就是有一股自信,所以他不是那種輕易就低頭的男人……但是現在董世鈞不得不頜首承認,看過了這份計劃書,他明白了張家成的話,從這裡他看出了自己的缺點……
這一份計劃書同樣列出一個學期的工作計劃,但和董世鈞不同的是——這份計劃書的學術交流占三分之一還不到,可是這三分之一全是精華,董世鈞瞭解了做這份計劃的人和自己一樣詳細地做了學術需求的調查,所不同的是它的分析比自己的還要透徹。
計劃另一部分是學生活動和社會實習各佔三分之一,其中學生活動相當的精彩,演講比賽、校園音樂節、戲劇節、義賣會、舞會、運動會等,每一項活動計劃甚至都安排到了細節部分,看得董世鈞自己都情不自禁的心動,深信這份計劃的可行性。社會實習的部分涉及到的就更加的廣泛,有組織學生進行社會調查、軍訓,還有參與社會福利機構當義工,讓學生們更多的去關注社會上的弱勢群體,以及社會實習,這個社會實習最讓董世鈞驚訝,計劃書的擬定人竟然提出跨專業的實習,讓學生不按專業,而按照愛好選擇實習的公司或是機構,以及讓學生去其它的城市進行生存實習等等。
看到此,董世鈞不禁想,如果這份計劃可以實行,那麼,在大學這一年裡,所學到的就不僅僅只是專業知識,更多的是社會經驗,以及面對生活的態度。
其實大家都明白,學校所能教給學生的純是知識,真正想要在社會上生存,最終還是在走進了社會之後,每個人自己一點點積累,一次次碰撞之後得到的,在生活中學習生活,在生活中學會面對生活的態度。
如果能夠早一點瞭解真實的生活,瞭解現實的社會,也許在之後的歲月中,可以少走一點彎路,少犯一些錯,也降低一些錯過美好事物的機率。
捧著這份計劃書,董世鈞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計劃更偏重學術方面,有點空泛,也不夠豐富,畢竟大家還是希望大學生活能夠豐富多彩一些,同時這份計劃書的社會教育部分也更充分,可以鍛煉綜合的能力。
輕輕的長歎一聲,董世鈞放下了手中的檔,突然他又急急的抓起檔翻著,然後看著檔愣住了。
檔的結尾部分,簽著一個名字——寧遠。
這份計劃書,是寧遠寫的嗎?那個寧遠?中文系的寧遠?那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寧遠?
董世鈞不相信,也不明白。
但這是事實。輕輕撫著複印的文件上那個簽名,董世鈞不禁想到:
呵!他的字如其人,瀟灑飄逸,彷彿不食人間煙火。
想到不食人間煙火這個詞,董世鈞又突然想笑,他聽說追求寧遠的女孩子極多,學姐學妹都有,寧遠都禮貌的回絕了,理由是還在求學,希望好好用功,不願分心。
這個老土到了極點的理由,讓聽說的男生們都捧腹大笑,可笑過之後,董世鈞卻不由反思,寧遠的拒絕說明他有所堅持,知道輕重。
照說,上了大學談個戀愛也不算什麼,寧遠卻說要專心學業,董世鈞想,他應該不會編理由,一方面董世鈞佩服寧遠面對學業的專注,另一方面也感動於他的坦誠和真實,他甚至不敷衍她們,也就是不想傷害她們、欺騙她們。
本能的,董世鈞感覺寧遠一定是對感情極認真的人。
一個人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書房門被輕輕敲響。
「世鈞。」
「媽。」
董世鈞回過頭來,母親王湘琴手中端著放著蛋糕的盤子走了進來。
「在看書嗎?沒有打擾你吧。」
董世鈞急忙搖頭,站了起來:「沒有,我只是在看東西。」
把手上的盤子放在桌上,王湘琴在董世鈞面前坐了下來,抬手習慣性的撫著兒子額前的瀏海:「臉色不太好,怎麼了,還不太習慣大學的生活嗎?」
董世鈞避開母親的手,從小到大他總是覺得母親摸自己的頭髮像是在摸小狗,反抗無效後只能躲避。
「有心事。」
「沒有!」
「戀愛啦?」王湘琴帶著一抹惡作劇般的笑容問兒子。
「我才沒有!」董世鈞露出惱怒的神色,漲紅了臉。
「情書嗎?」王湘琴說著,把桌上的計劃書拿了起來。
董世鈞沒有去阻攔母親,不用看也知道不可能有那樣的情書,他自顧自的拿起蛋糕吃了起來。
王湘琴翻看了一下計劃書,露出驚訝的表情:「天哪,這麼好,比我當年上大學的時候好太多了,世鈞,是你寫的嗎?我要拿給你爸看。」
一把扯住站了起來的母親,董世鈞扁著嘴道:「不是。」
「害什麼羞,這麼好的計劃叫你爸看看。」
「真的不是,是別人的,別人拿給我參考,讓我看看我跟他的差距。」
「哦。」
董世鈞取出了自己的計劃書,表情悶悶的遞給了母親,講出了自己輸掉的事實。
大略看過之後,王湘琴做出評價:「嗯,怎麼說呢?人家的那份比你的成熟,更注重社會經驗,很有意義,將會讓你們受益非淺。」
董世鈞點頭。
王湘琴笑著說道:「我看哪,這個人比你成熟。認輸了吧?」
董世鈞扭過臉,點點頭。
王湘琴笑著又去摸兒子的頭頂:「咳!你這孩子就是不服輸,跟你爸一個脾氣。輸給學長怕什麼,今年輸他,明年贏回來就是了。」
「不,不是學長。」
「不是?」王湘琴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這也是一個大一新生寫的,文學院中文系的男生。」
王湘琴再一次取過計劃翻看著:「嘩,這男孩真不簡單,思想很成熟。」
董世鈞一擰脖子:「哼。」
王湘琴攬住董世鈞的肩,拉他站了起來:「好啦,來,別悶著了,出來。」
母子倆進了客廳,董友安正在看報紙,抬頭看看兒子的臉色問道:「世鈞,怎麼了?」
王湘琴笑道:「混輸啦。」
「那怕什麼,再來過。」
王湘琴推了兒子一下:「聽到了嗎?再來過,你爸呀!一直是你最佳支持者,從來都不會笑你。」
「笑我幹什麼,我又不差。」
王湘琴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丈夫,又把兩份計劃書拿給他看,董父邊看邊點頭:「嗯,是比世鈞要強一點,世鈞,進了大學應當更關注社會知識的吸取,開闊眼界,不要只看著眼前,假期出去多走走。」
「我也是這個意思。」王湘琴接上去說道。
董友安嘿的一笑:「家庭主婦又發話了。」
王湘琴大發嬌瞋:「喂,老董,你說什麼?家庭主婦怎麼了,不要以為我現在做了全職主婦就什麼都不知道,告訴你,我的資訊量比你大。」
董友安馬上說道:「是,都來自茶餐廳和時裝店。」
「喂!」
看到父母鬥嘴,董世鈞見怪不怪。
董友安和王湘琴是大學同學,從戀愛起就愛鬥嘴,常常小打小鬧一番,感情是越鬥越深,如膠似漆。董世鈞高三那一年,王湘琴正式辭職,做了全職主婦,照顧兩父子,在此之前,她是一家商貿公司的營業主管,人很精明幹練,並不是不問世事的「煮」婦。
「週末的時候,一家人一起出去吃飯好嗎?兒子開學之後我們還沒有一起吃飯慶祝呢!」王湘琴說道,一面推推丈夫。
「這個,我要陪個客戶,下周吧!」董友安告訴妻子。
「就你忙。」
董友安嘿的一笑,用報紙擋住臉。
董世鈞知道父親忙是真的。董友安是一家大型跨國銀行的高級主管,負責整個亞洲區的業務,為了工作常要陪客戶,不時飛來飛去,開會出差。
董父是典型的事業型男人,專業技能很強,工作認真負責。如今已經在這家大名鼎鼎的銀行位居高職,事業上很成功。
董家世代都是在銀行工作,董世鈞的祖父、曾祖父都是,董世鈞希望自己將來能像父親一樣,獨當一面,傲視同儕。
董友安刻意培養董世鈞往財經方面發展,希望將來能子承父業,也進入銀行工作。
有一個出色的榜樣,董世鈞自己也相當努力。
王湘琴拿起茶几上的計劃書:「世鈞,這個寧遠你認識嗎?」
「見過幾面。」沒來由的,董世鈞突然臉紅。
「要多跟人家學學,不恥下問,雖然專業不同,不過我想你從他身上總能學到一些課本之外的東西。」說著,王湘琴看著寧遠的簽名,「寧遠,寧遠,這名字挺好聽,嗯!覺得像在哪裡聽過。」
「媽你認識?」董世鈞急問。
王湘琴輕拍一下臉頰,搖頭:「沒有。哎!老董,咱們有姓寧的老同學嗎?」
「應該是沒有。」
董世鈞心底,湧起淡淡的遺憾。
「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太勞累比較好。」香島市的另一個家庭裡,寧遠的母親劉淑貞,正和兒子說話。
「是我自己想進校學生會,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希望貢獻一點力量。」寧遠的語氣很平靜,但已是不容拒絕。
「媽怕你累著。」
「不會。」
坐在一旁的寧遠的父親寧文生開口了:「淑貞,小遠如果願意為了他的青春努力一次,你不要總想著阻攔。」
劉淑貞轉過臉瞪著丈夫,心中暗怨他不肯與自己同一陣線:「我是覺得小遠又要上課又要參加課外活動,太辛苦了。」
寧文生抬手放在妻子的肩頭:「放心,小遠會有分寸。」
劉淑貞妥協的低下了頭。
寧文生對兒子使眼色:「你媽是心疼你,自己做事要注意點,聽到嗎?」
「好。」寧遠乖順的應道。
看著兒子溫和的表情,自己從小呵疼長大的乖兒子,劉淑貞不由心動:「算啦!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我想去彈琴。」說著,寧遠就站了起來往書房走去。
看著兒子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劉淑貞低聲向丈夫發難:「你怎麼就同意了?」
「小遠這麼努力競爭贏回來的機會,你怎麼能一筆抹殺掉。」
「我是怕他……」劉淑貞說著,眼睛看向書房的方向。
「學生會的工作算個什麼,你沒做過嗎?有什麼大不了的,能累著什麼。小遠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心希望服務大眾,你這個當媽的不支持,老是阻攔,太不像話。」
聽著丈夫的埋怨,劉淑貞有點著急:「我這是阻攔嗎?我是為小遠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需要安靜,心才能靜,學生會裡人多事雜,我不想讓他去。」
「怕什麼,小遠能做好。」
劉淑貞白了丈夫一眼:「哼!就你懂得支持兒子,你快成你兒子的粉絲了。」
寧文生一笑:「小遠是出色嘛!這一點就是像我。」
劉淑貞忍俊不禁:「少給你自己貼金。」
過了一會,劉淑貞小聲地問丈夫:「小遠繫上那邊,你都打好招呼了?」
「嗯,沒問題。」
「希望不要引起別人的注意才好,小遠不喜歡別人對他另眼相看。」
「我知道!他的系主任是我的校友,我一早已和他說過,也把醫生的證明文件都給他看過,他保證會好好看顧小遠。」
劉淑貞長舒了一口氣:「這我就放心了,小遠進大學之後,等課業和生活都上了正軌,我才能好好的透口氣。」
寧文生伸手攬妻子入懷:「你犧牲很大,我明白,要你當全職主婦,放棄了一份好工作。」
「罷了,只要你們兩父子好,只要小遠好好的,我什麼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