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灑在院落裡,青磚瓦房、獨門小院,這是一所典型的居家院落,黑漆的大門進來之後一眼便能看通。小院的正面是主屋,另有偏屋和廚房,屋後的空地種了一點小菜,院子裡、竹籬笆內養著一群雞,咕咕地叫著。
「軍武,起來了沒有?」
聽到母親在院子裡叫自己,七歲的董軍武從屋裡跳了出來:「早起來了!」喊的時候口裡冒出白色的霧氣。
「來幫我把菜端到屋裡去。」
「來了。」
一家三口圍坐在桌邊吃著早飯。
這是一個小康之家,董父在城裡一家錢莊當二掌櫃,董母則是典型的家庭主婦,每天買菜、做飯、養雞、洗洗涮涮,他們只有一個兒子黃軍武,今年才剛上學。
吃飯時董父說道:「咱們隔壁昨兒剛搬來一戶人家。」
「我看見了,還沒過去打招呼,也不知道是什麼樣人家,只聽說是從北方搬過來的。」董母這樣說道。
董父停下筷子吩咐道:「人家剛搬過來還得收拾收拾,你先別過去了。趕明後天,我回來,咱們一塊過去拜訪拜訪打個招呼。從今兒起,這就是鄰居了,以後常來常往,互相都有個照應。」說著,董父又看了看正在埋頭喝著菜粥的兒子:「軍武,你可別去人家家裡添亂。」
董軍武沒有抬頭。
董父接著對董母說道:「我聽前街的老張說,這家人已經把那房子買下了,看樣子是要長住的,聽說那男的在一家雜貨鋪當夥計,家裡還有個小孩和咱們軍武一樣大。」
這時董軍武抬起頭來:「我能去找他玩嗎?」
董父笑道:「急什麼!等人家先安頓好你再過去,先別去搗亂,聽見沒?」
吃過早飯,董父到櫃上去了,董軍武被母親送到了城南的小學。
寧家是一個和董家類似的小院,同樣的青磚瓦房、小小的院落。
此時他們還正在忙著安放桌櫃,整理雜物。
「媽,我的書放哪啊?」
「先在床上擱一下,等會把櫃子收拾出來,我再給你安排地方。」
一邊整理著雜物,寧母對寧父說道:「你別在這啦!你去店裡看看吧!你在這也幫不上什麼忙。」
「就你跟泊言行嗎?」
「可以。」
就這樣一戶新搬來的人家在這座城裡落了腳。
本來寧家也計劃著要去拜訪一下鄰居,不過東西、雜物都還沒有收拾利落,於是暫時打消了念頭。
到了第四天傍晚,寧家的院門被人敲響了。
寧泊言跑去開門,一打開門便看見一個圓臉、寸頭、有著黑亮的圓眼睛,穿著一身黑棉襖,笑嘻嘻地的男孩,跟在男孩後面的還有一個黑壯的男子和一個清瘦的女子,看起來像是男孩的父母。
這時寧父和寧母也都從屋裡走了出來。
「您好,我們是住在隔壁的鄰居,知道您們搬來了,特別過來拜訪一下、打個招呼。」
聽著董父客氣的說話,寧父忙迎上來:「真不好意思還要你們先過來,我們也正想著過去。」
「哈,一樣、一樣。」
寧父忙叫妻子:「孩子他媽,快!讓客人進屋裡去。」
兩家人圍坐在了桌邊。寧泊言半低著頭,打量著坐在自己身邊的那個陌生小孩;董軍武則一本正經的坐著,卻不時對寧泊言扮鬼臉、使眼色,直到母親扯了自己一把,這才收斂。
這兩家人甫一見面,彼此就有了很多好感,都感覺到對方的親切與善意。
「你們打哪過來啊?」董父問道。
寧父回答道:「我們從北方來,我一直在一家南北行貨店當夥計,東家在此開了一家分行,就派我過來了。大掌櫃的說想讓我以後一直在這裡,加上老家的父母都已經去世,我們索性把家搬到這裡,打算長住下去。」
「這是個好地方,山水都不錯。」董父也介紹自己:「我是本地人,在錢莊當夥計。一看見你們一家,我就覺得有緣,以後咱們經常來往,大家好有個照應。」
兩家的父親都是爽快的人,談著談著就熱絡起來了,喝著茶、啃著瓜子和花生,慢慢變得有說有笑。
董軍武瞅著寧泊言,發現他只是偷看自己卻不說話,於是地主動問道:「你叫什麼?」
怯生生的聲音回答道:「寧泊言。」
「哪個泊,哪個言?」
伸出手,寧泊言在桌子上畫下自己的名字。
「我叫董軍武。」
看著兒了們也開始對話,董母問寧母:「你這孩子多大了?」
「七歲。」
「喲,我這個也七歲。」說著,董母伸手攬住兒子,,摸著他的短髮,「這小子很淘氣,我收拾不住他,你多包涵。」
寧母看了看自己的兒子:「我們泊言就是不愛動,讓他出去也不去。」
「那多好啊!我喜歡。」說著,董母也把寧泊言攬到身邊:「喲,這孩子多俊哪!」
寧泊言有著瓷器般的皮膚、清澈的大眼睛、尖尖下巴,確實是個清秀漂亮的孩子。
「我也俊、我也俊啊!」董軍武馬上叫喊了起來。
大人們都笑了。
相似的生活經歷、同樣的生活重擔讓董父和寧父很快有了共同語言,聊起了男人之間的話題。
母親們也聊開了,一時之間也就不分彼此,盡把家裡的事情一五一十的提出來閒聊。
董母說道:「我家軍武就是皮,光從樹上掉下來,這都已經三回了。」
「啊!孩子沒事吧!」
「沒事,什麼事都沒有,就是每次都好了傷疤忘了疼,不怕死的繼續爬。」
董軍武歪著腦袋看看母親,又看看正望著自己的寧泊言,然後伸手拉扯母親:「媽,妳別說了。」
「喲,這會你倒害羞了,爬樹時怎麼不害羞?」
「媽……」
寧泊言低下頭偷偷的笑,嘴角邊顯出淺淺的梨渦。
董軍武看到了驚歎道:「呀!你笑起來有酒窩。」
寧泊言忙地更低下頭,坐著不敢動。
在一旁的董母又問道:「你們家泊言唸書了吧?」看到這孩子會寫自己的名字,董母猜想是上過學了。
「在老家的時候念過些書,我們是剛來乍到的,我正想著要再給他找個學堂。」
董母忙道:「那和我們軍武一塊念吧!城南的小學先生人很不錯。」
「哦,那太好了。讓兩個孩子一塊上學,有個伴也有個照應。」
董母又說道:「軍武啊!只要一放開他就跑得沒影,有泊言在,說不定能老實點,放了學就回家,省得我送去接回的。」
「那好,我也是這個意思。」
董母想了想,說道:「要是能不操心他,我呀,還正想著開春時把棉衣拆洗拆洗,把春天的裌衣補補,再收拾收拾。」
寧母笑道:「我也是這麼想著,你到我家來弄吧,咱們兩個邊做邊聊。」
「好啊!」
兩家人興沖沖的聊著,聊到很晚董家才提出要回家。
走到大門外時,董軍武不知哪裡來的膽子,他伸手拉住了寧泊言的手。
寧泊言乖乖的讓董軍武拉著,還是低下了頭。
「明天我跟你一塊上學。」
寧泊言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
拉住小夥伴的手,好一會兒董軍武才鬆開,跟著父母回家。
躺在床上的董軍武開心地「嘿嘿」的笑,最後被自己的母親在後腦勺上拍了一巴掌才停了下來。
巧的是當晚寧泊言看著自己被握過的手,在黑暗中也偷偷的微笑。
一種叫做「友情」的東西,在兩個小孩子之間悄悄地滋長。
***
猛睜開眼睛,夜色中,安靜的臥室裡只聽的到自己細微的呼吸聲。
是夢……還是那個夢。
數不清楚這是第幾回了,自己、不,另一個自己,就是這麼和他相遇的。
那雙黑亮的圓眼睛、頑皮的笑意,是那麼真實而生動。寧遠可以肯定,童年的董世鈞一定也有那樣圓圓的面孔,黑亮的圓眼睛。
從被子裡把手伸到眼前,寧遠看著自己的手,現在已經感受不到曾經被握過的感覺。
在夢中,無數次的被他握住,感覺是那樣的堅強、有力。
在夢中,這雙手不僅僅是被握住,也曾被他溫柔的親吻過。
這太真實的夢境已經讓寧遠失去了自己。真的是這雙手嗎?寧遠難過的閉上了眼睛。
——董世鈞,他什麼都不知道!可是為什麼,這段情只有自己知道,這個夢,這場長長的夢,只有自己夢到。
如果他也知道這段感情,他會過來嗎?董世鈞,他會來到自己身邊嗎?會像董軍武愛寧泊言那樣地對待自己嗎?寧遠在心中悄悄飲泣。
為什麼要讓自己瞭解這段感情,卻不讓他知道。
為什麼,受著折磨的人只是自己。
多麼不公平。
這段董世鈞不知道的前世,難道又要讓自己心碎,再一次為了他而情傷……可是自己為什麼說「又」?為什麼是「再一次」……寧遠把手平放在胸口,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咚、咚……跳得好疼。
***
香島大學一年一度的校際運動會熱熱鬧鬧的開幕了。
同時扮演著運動員和活動籌劃工作小組兩種角色的董世鈞,終於有分身乏術的感覺了。
足球比賽的時候,董世鈞代表財經學院上場比賽,今年因為有數名實力都不錯的新血加入,財經學院隊的實力立即大增,不復過去那種老是抱著志在參加的窘況,居然一躍成黑馬,一路闖關打進決賽。最後雖然輸給體育學院的足球隊,只拿到亞軍,但是畢竟這是人家的專業,嚴格地說也算不上失敗,就算也可以說是雖敗尤榮。
賽後一大群隊員以及其它同學院相熟的校友們一起去卡拉OK慶祝,又唱又跳,玩得十分高興。
傍晚時分,喝過啤酒的眾人勾肩搭背的從店裡出來,嘻嘻哈哈的笑著、說著、走著,回到學校。
一群人在校園裡穿行,當要回到財經學院的宿舍區的時候,大家遠遠的看到了一個人——寧遠身穿白色襯衫抱著像是檔夾一樣的東西,獨自一人走在不遠處。
望著寧遠的背影,董世鈞無端地心動。
不知是誰在一旁說了一句:「那小子幹嘛老穿白襯衫,誰幫他洗呀?」
有人哄笑起來:「反正不是你。」
「若要俏,三分孝!這小子就是愛俏。」
聽著大家對寧遠的議論,董世鈞心裡有些不舒服,又不想多說什麼。
其實真正的原因是寧遠在學校裡的名氣太旺,加上喜歡他的學姐、學妹實在太多,很多男生根本就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那樣地排斥寧遠,不屑他的行為。
又有人說:「聽說他不住校,天天回家。」
「他家在哪?」
「就在寧靜路,離學校很近。」
董世鈞在心裡說著:寧遠也住寧靜路,那不是和自己住在同一條路上嗎?
這一群人繼續往前走著,突然不知從哪冒出一群女生,嘰嘰喳喳地說著話,也走了過來。
一見女生走過來,男生們不由正經起來。
女生們顯然沒有特別注意到這群男生,其中一個女生甚至尖叫一聲:「寧遠!」,隨後一群人就追了上去,把寧遠包圍起來。
「哼!」董世鈞聽到身旁有人不屑的哼了一聲。
寧遠停下腳步和女生們說起話來。
這時又有一個女生走了過來,見了寧遠也跑了上去,又說又笑,最後甚至拉住了寧遠的手,姿態十分親密。
看到了這一幕,董世鈞心裡不舒服極了。這小子也太、太……
太什麼呢?董世鈞也說不明白。
校園裡誰愛和誰在一起,寧遠有本事吸引眾多的女生,那也是他的事情,可是為什麼自己就是看不慣寧遠和別人在一起呢?
「走啦、走啦!」有人嚷著,拉起大隊人馬快步走開。
回到宿舍裡,董世鈞逕自去洗漱,打算休息。
重新回到屋裡的時候,他發現韓吟晨一個人低著頭,坐在一邊一口一口的抽煙。
董世鈞皺起了眉頭,伸手奪過韓吟晨的煙:「早叫你少抽點了,對你沒好處。」
韓吟晨猛抬起頭,董世鈞發現他的眼睛有點紅,韓吟晨狠狠的瞪了董世鈞一眼,又取出一支煙點上,低聲但帶著狠勁喝道:「煩呢!別惹我。」
董世鈞不高興了:「嘿,你這是怎麼了?我這是關心你。」
韓吟晨手臂一揮:「去,睡你的覺去,少管我。」
發現韓吟晨有些不對勁,董世鈞湊過去,帶著笑勸慰韓吟晨:「好啦好啦!是我錯,行了吧,給你賠個禮、煙還是少抽,好不好?」
韓吟晨扭過臉,沒有說話。
抬起頭,求助似的看著其它的二個人,董世鈞問道:「他這是怎麼了?」
李亞軍看了看鄭仕卓,發現對方也正在看自己,於是說道:「看樣子你們兩個都不知道。」
鄭仕卓心急的追問:「那你倒是快說啊!」
李亞軍輕咳一聲,然後偷看一臉不快的韓吟晨才說道:「剛才那個和寧遠有說有笑還手拉手的女孩叫馬倩,法語系的。」
「那又怎樣?」看李亞軍停了下來,鄭仕卓忙又問道。
「她和韓吟晨是高中同學。」
鄭仕卓眨著眼睛看著李亞軍,發現他又停了下來,又問道:「然後呢?」
李亞軍小聲說道:「這還用然後嗎?你怎麼這麼笨!」
董世鈞明白了,韓吟晨一定是喜歡馬倩。
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董世鈞勾住了韓吟晨的脖子:「我說你啊,你也真是的,這有什麼?想追就追唄,男子漢大丈夫,你幾時也變得這麼小氣。」
韓吟晨顯然有些惱火,甩開董世鈞,盯著其它幾個人大聲說道:「我小氣?你們女朋友跟別的男人手拉手,你們願意?你們大這個方去吧,我受不了!」
李亞軍用埋怨的眼神看著韓吟晨:「你說什麼?人家可還不是你女朋友呢!」
「啊。」鄭仕卓和董世鈞都張開了嘴巴。
韓吟晨一下子不言語了,愣了一下,又低下頭小聲說道:「可是我喜歡她,她應該知道的。」
「鬧了半天,你都還沒有表白,你這是生哪門子氣?吃哪門子的醋?那馬倩願意不願意還不知道,她愛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你管不著吧!」白擔心了半天的鄭仕卓,大聲問道。
「但是我喜歡她,我一直是怎麼對她的,她知道。」
董世鈞坐了下來,拍著韓吟晨的肩:「知道又怎麼樣,她答應你了沒?」
「沒有。」韓吟晨扭著脖子說道。
「那不就得了。」
「我……」
「好啦!我知道了,咱們哥們兒一定幫你。這男未娶、女未嫁,人家公平競爭,都有機會。說不定知道了你的心意,馬倩立刻甩掉寧遠,撲進你的懷裡呢?」董世鈞對韓吟晨說道。
韓吟晨想了想,點了點頭,然後又猶豫起來:「這,我……」
鄭仕卓喝道:「別婆婆媽媽的了,喜歡就要說,你不說她又不知道,你光在這一個人生悶氣有什麼用。寧遠是不錯,你也不差,怕什麼!」
李亞軍附和著:「對!仕卓說的對,公平競爭,都有機會。」
董世鈞在一旁摸著下巴,想了想說道:「找個機會,我去問問寧遠,如果他那一方沒這意思,就更好辦了。請他離馬倩遠一點,馬倩知難而退,吟晨的機會就更大了。」
「對,好主意,就這麼辦。」
***
第二天,董世鈞找了一個空閒,借口有事把寧遠帶到空無一人的系學生會辦公室裡。
寧遠帶著一點忐忑和期待,等待著董世鈞開口。
看著坐在椅子上的寧遠,他的表情很柔順,眼神中隱含著的一絲盼望讓董世鈞心微微顫動。
沉默了半天的董世鈞終於開口了:「你認識馬倩嗎?法語系的。」
寧遠十分錯愕,他說的跟他期望的全然是兩回事!
寧遠馬上就釋然了,不然自己還希望董世鈞對自己說什麼。
心底裡掠過一絲疼痛,寧遠回答道:「認識。」
「關係很好嗎?」
「大家都是同學。」
董世鈞的語氣不耐煩起來,他不喜歡寧遠用這種官方的口吻:「我是問你,她是你的女朋友嗎?」
寧遠又是一愣,用疑惑的眼神看著董世鈞。
董世鈞發現了,忙又補充道:「她不是我女朋友。」
「她也不是我的女朋友,我沒有女朋友。」
董世鈞鬆了一口氣,有點如釋重負的感覺。
董世鈞在椅子上坐正,認真地看著寧遠說道:「是這樣的,我的同班同學韓吟晨和馬倩之前是同一所高中的,韓吟晨很喜歡馬倩,只是還沒有表白,因為馬倩最近好像和你走得近,所以韓吟晨誤會了。我是來幫他問問,既然這樣那就沒有事了,我希望你能和馬倩保持距離,謝謝你。」
寧遠恍然大悟般地看著董世鈞,原來他是要和自己說這個,他是要幫朋友出頭。
「我想,這個我恐怕做不到。」寧遠用平靜的語氣回答。
「什麼?」
「我覺得你這個提議很不明智,如果馬倩真的喜歡韓吟晨,我是否和她保持距離對他們的關係並無影響。」
董世鈞收起了原本略顯溫和的表情,板起了臉,語氣變的冰冷起來:「你什麼意思?」
寧遠揚起頭答道:「我沒有什麼意思,我和馬倩是朋友,如果她來找我,我會繼續和她談話,就是這樣。」
董世鈞急了,口氣更加強硬:「人家兩個人的事,你不要從中亂攪局,你又對馬倩沒意思,你幹嘛不成全人家?」
聽著董世鈞毫無善意的話,寧遠保持著平靜:「你也說這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情,你又操什麼心?」
「我是朋友,促成一下不行嗎?」董世鈞沒好聲地反問。
「我不認為你現在的行為是朋友的行為。」
「你!」
寧遠站了起來,走向門口:「沒其他的事我先走了。」
眼看著寧遠拉開房門走出去,董世鈞氣到說不出話來,過了半天才恨恨地吐出一句:「這是哪來的怪物。」
接下來的幾天裡,董世鈞見到寧遠都是臉一扭,從不打招呼。
看著董世鈞的種種態度,寧遠表面上平靜、內心裡有一股淒然。
自己和他是漸行漸遠,恐怕不會再有交集。
***
知道董世鈞和寧遠交談的內容之後,其它三個人都很生氣。
鄭仕卓憤憤地說道:「他是不是有病啊!有他這樣的嗎?」
李亞軍只好勸人家:「算了!我看韓吟晨早點表白才是正道。」
令眾人鬱悶的是,在宿舍裡和班裡都有點肆無忌憚的韓吟晨,一遇到馬倩馬上就變成沒有嘴的小羔羊,大家都恨鐵不成鋼,可又不能替韓吟晨表白。
運動會結束後的第三天,董世鈞和室友四個人正打算去圖書館,突然在花壇邊看到馬倩和寧遠在一起,看起來馬倩對寧遠的好感是十分強烈的、強烈到她其實是採取主動接近的。
對馬倩來說,這個有著淡淡憂鬱氣質的男生具有一種特殊的吸引力,令她不由的想要緊緊抓住他。
追求寧遠的女孩很多也很主動,但是前後都被婉轉的回絕了,這些馬倩都知道,這也是她現在沒有馬上開口表白的原因——她打算等兩個人再熟悉一點。她甚至想,說不定時間一久,自然而然地培養出感情來,或許那時是寧遠開口也不一定。
看到馬倩和寧遠親密在一起的樣子,加上馬倩那顯而易見的愛慕之意,韓吟晨皺緊了眉頭,流露出痛苦的表情,呼吸急促起來。
董世鈞用力拉著韓吟晨,向兩個人走了過去。
卻在要走近時,韓吟晨又露出那種畏畏縮縮的樣子,讓董世鈞看了心裡著急。
揪著韓吟晨,董世鈞對馬倩說道:「這小子有話對你說。」
馬倩詫異地看了看韓吟晨問道:「晨晨什麼事啊?」
看韓吟晨不發一言、滿臉通紅,董世鈞輕輕地踢了下他的腳踝處:「你倒是說呀!」
寧遠見此情形,立刻對三個人說道:「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說著轉身要走。
一見寧遠要走,馬倩忙轉過頭對韓吟晨說道:「晨晨,要是不是什麼要緊的事,那下次再說吧!」然後回頭叫著寧遠:「寧遠,等等我。」
韓吟晨露出如蒙大赦般的表情,連說:「不要緊、不要緊。」
馬倩馬上追著寧遠而去。
等那兩個人走遠了,董世鈞抬起腿又踢了韓吟晨一腳,但落下去很輕,嘴裡氣恨地說道:「別怪我不幫你,真不爭氣!」
韓吟晨垂頭喪氣的進了圖書館。
董世鈞覺得事情不能這樣,又把寧遠約了出來,地點還是選在系學生會辦公室裡。
這一次寧遠顯然知道董世鈞要說什麼,沒等董世鈞開口他就主動地說:「你不用再說了,我和馬倩只是同學,你不要誤會,也請轉告韓吟晨不要誤會,但是你想要我疏遠同學的做法,請恕我不能同意。」
「你明明對她沒意思。」
寧遠正色道:「這完全是兩回事,作為同學,我和馬倩相處融洽,我們見面說的也只是有關課業的事,現在無端地要我和她疏遠,我做不到。」
董世鈞瞪著寧遠不屑的笑:「同學?課業?看她眉飛色舞、一臉愛慕的樣子,討論課業?誰信!」
寧遠淡然的微笑:「別人信不信那是別人的事情。」
「但是你這樣對待她對她來說也是一種誤導,她會以為還有機會。」
「難道你認為我對馬倩橫眉冷淡之後,韓吟晨就有機會?」
「你!」
寧遠起身離去。
明明知道談話會以這樣的對話結束,但是寧遠還是想藉此機會見一見董世鈞,因為也只有這樣的機會,他才見得到他。
董世鈞邊生氣邊納悶,其實他自己也知道談不出什麼結果來,一定是不歡而散,可是為什麼寧遠還願意大老遠從文學院到財經學院來呢?
回到家,坐在書桌前,寧遠伏在自己的手臂上,把臉藏了起來。
董世鈞,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他在別人的面前一向是陽光男孩的形象,可是怎麼老是對我處處針對,冷言冷語。
明明不是這樣、明明不應該是這樣……
***
放學的路上兩個小孩手拉手走著。
董軍武好奇的東張西望,看著街景提議:「泊言,咱們去聽戲吧!」
「我媽不讓我去。」
「那——咱們去城外玩,小河裡冰化了。」
「我媽不讓我自己出城,說要出去要跟著大人。」
董軍武皺了皺眉,過了一會又提議:「泊言,咱們找小三子他們玩吧!」
寧泊言依然搖頭:「不,我媽說放了學就馬上回家。」
董軍武不高興了,可是他並沒有依著自己以往的脾氣馬上甩開小夥伴的手,而是問他:「你幹嘛這麼聽你媽的?她不讓你玩嗎?」
「我媽說讓我在家裡玩。」
「為什麼?」停下了腳步,董軍武露出鄭重的表情,看著寧泊言:「為什麼?」
寧泊言抬起頭,怯生生的說道:「我媽說的我就聽,她總是為了我好。」
「那咱們一塊玩都不行嗎?」
「我不能隨便玩。」
「為什麼?」
寧泊言低下了頭,咬住自己的嘴唇,過了一會才說道:「因為我不能跑,我跑得多了,快了心口會疼。」
董軍武睜大了眼睛,然後馬上靠近寧泊言問他:「真的?會疼?」
「嗯,可疼了,有時候疼的我打滾,還會疼暈過去。」
一霎時,董軍武的臉上湧起無限憐惜的表情:「啊!泊言……」
含著眼淚,寧泊言看著董軍武,拉住他的手問道:「軍武哥,你會跟我玩嗎?在南部的時候,別的小孩都不願意跟我玩。」
董軍武拉著寧泊言,往家的方向走去:「走,回家,我們回家,我陪你玩。」
這時,在董家董母和寧母正坐在炕上一起做著針線活。
看著寧母繡花的樣子,董母羨慕的說道:「還是你手巧。」
「哪裡,你要是有這樣的細活,叫我一聲就成。」
聊著天做著針線,董母說道:「你們家泊言老在屋裡,真乖,也不出去玩,哪像我家那個,淘的要命!」
寧母停下了手中的針線,露出悲傷表情。
驚訝的董母忙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你是不知道我們家泊言從小身子就不好,老嚷心口疼,給大夫一瞧,說他心口有毛病。」說著,寧母哽咽了。
「啊!」董母嚇了一大跳。
寧母扯起衣襟,擦掉眼角的淚:「為了泊言,我們兩個操碎了心,起初大夫說他活不長,後來看孩子一天天長大,性情又乖,我這心裡越發捨不得。」
「那……不能再養一個。」董母試探著說道。
寧母搖頭:「我們沒那個命,就只有泊言一個孩子。這孩子一天天的長大,身子也好了一點,但是就是身體弱,只要一急、一氣、一跑心口就疼,所以他也不敢淘,只在家待著,我也不讓他上街,不讓他出去。」
「那……大夫怎麼說的?」
「後來又去看了大夫,大夫說只要這孩子平心靜氣的、不發脾氣、調養身子,也許慢慢的就和普通人一樣了。」
董母心裡有點明白了為什麼寧泊言總是那麼溫順。
董母安撫寧母:「既然這麼著,那你就照大夫說的辦,我想泊言一定會好好的,一定會好好的呀!」
正說時,董軍武和寧泊言進了門。
寧母忙擦掉眼淚。
董軍武拉著寧泊言上了坑,然後獻寶似的把自己珍藏的玩具都拿了出來。
一個男孩的全部財產就裝在一個小木盒子裡:幾塊不同顏色的光滑石子、幾個五彩琉璃球、一個銅哨,但是已經吹不響了,還有兩個小木碗、兩把小木勺、一面像是母親不要了的有了裂痕的小銅鏡、和一個掉了耳朵的小瓷豬。
董軍武拿著寶貝,一項項的給寧泊言說著這些寶物的來由以及他們有著什麼故事。
董母聽著兒子的絮絮叨叨,忍不住說道:「就那麼點破爛,還顯擺個沒完。」
寧泊言在一旁聽得很入神。
對孩子來說,這些小玩意都有故事。
把五個琉璃球拿了出來,董軍武把他交給寧泊言:「這送你。」
董母在一旁看了,不禁驚訝於兒子的舉動,他一向視這點破爛為寶。家裡不富裕,買不了什麼東西給孩子,所以有點什麼孩子都當成寶貝一樣的收起來,今天卻如此大方。
寧泊言眨著眼睛,看看手裡的東西,又看看母親。
「拿著吧!」董軍武殷殷的說道,雖然東西他也喜歡,可是更希望能送給朋友。
董母在一旁說話了:「他給你,你拿著吧!我們軍武難得大方一回。」
董軍武十分的不滿:「媽……」
晚上,一家人都躺下之後,董母把今天從寧母那裡聽到的事情告訴了董父。
董父十分惋惜:「哎呀,真是……泊言,多好的孩子啊……」
「是啊,真是可惜啊……多俊的孩子,又聽話又乖。」
歎息一陣之後,兩夫婦都表示以後要多疼寧泊言一些。
還沒有睡著的董軍武,聽著父母的話,他雖然不明白寧泊言的病到底有多麼嚴重,但是對於新認識的小夥伴,董軍武心中湧起更多的憐惜和疼愛之意。
寧泊言已經這樣,更加要多多疼愛他、照顧他。
董軍武暗暗下了決定。
另一邊的寧泊言也還沒有睡著,把小手伸到枕頭下面,摸到擺好的琉璃球,想起董軍武看自己時溫柔的眼神,他把他最喜愛的寶貝給了自己,寧泊言露出微笑……
「小遠!」
一聲呼喚讓寧遠猛然起身。
呵……又是……夢。
伸出手來,仔細的看著,琉璃球在手指尖的涼涼滑滑觸感已經沒有了。
「小遠。」劉淑貞在房間外喊:「吃晚飯了。」
「來了。」
寧遠放下手,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