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聽醫生說她傷勢主要是腦部比較嚴重,因為傷到後葉神經,行動上較為不便,做了三次開腦手術才救回一條命。
不過軀體上的傷倒在其次,例如肋骨斷了兩根,脾臟破裂,肝有穿刺傷,小腿骨折,右手臂骨頭移位,心和肺都有撞擊的挫傷,在五位知名醫生合力搶救下,時間便是最好的治療,在她昏迷不醒期間進行修復,以藥物加上適度的休息,一動也不動的她任人折騰,自然好得快。
最主要的是大腦的損害,她的昏迷情形特殊,腦部活動頻繁卻無法清醒,只能像植物人一般躺著。
「要問過醫生才能確定,你不想住在醫院嗎?」她早可以出院,是他不放心才留院治療。
「誰願意以醫院為家,又不是有病……」她忽地想到自己正是有病才住院,面上微紅的乾笑。「我是說病情穩定了就該出院,別佔著人家的病床,有人比我更需要它,何況我除了手腳沒什麼力氣外,哪還有病人的樣子。」
他看了看她瘦弱的雙肩,幾乎無肉的雙頰,黑眸黯了幾分。「過兩天我們就回家,家裡的床總是比醫院舒適。」
「回家?」她明燦的眼中溜過一絲慌亂。「那個我能問一句,你到底是誰嗎?」
聞言,季亞連看似全無變化的臉上瞳孔微微一縮,放下碗筷的手背隱見抽緊的青筋。
「還有,我是誰,我的名字叫青青嗎?我們結婚多久了,家裡有什麼人?我住院這麼多天為什麼我爸媽沒來看過我?公公婆婆不喜歡我嗎,為何也沒出現?他們知不知道我醒了……」看不到能讓自己感到熟悉的事物,其實她心裡比誰都害怕,恐慌地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青青你……」
她淡然地露齒,卻笑得叫人一瞧就鼻酸,「我……失憶了,忘了你忘了自己,忘了所有人……」
第2章(1)
「她失憶了,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腦波掃瞄沒問題嗎?是你說她腦中尚未引出的殘留瘀血會由大腦自行吸收,只要適度的休養加上營養的補給,她會恢復原來的樣子,不會有任何不良的後遺症。」
你是誰?
我叫季亞連。
我又是誰?
你是石宜青。
我們是什麼關係?
夫妻。
我們真的是夫妻,有宴客、結婚證書,到戶政所辦過登記的那一種,不是說著好玩的?
是的,是真的,有公開儀式,宴請五十桌親友,在兩位證人的見證下完成了婚姻登記手續。
既然我們是真夫妻,為什麼我感覺不到我愛你呢?是我不夠愛你還是你不愛我,或者我們本來就不是因相愛而結合,是同床異夢的夫妻?我覺得我心裡放了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只是我把他忘了……
為什麼她把他忘了呢?一句「忘了」就抹煞了他們兩年多的夫妻生活。
她何其狠心說出不愛他的言語,在他發現自己對她的愛已深入骨髓的時候,她無心的一句話卻鋒利如刀刃,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刺向他心窩。
這是不懂珍惜的報應嗎?
因為他漠視愛情的出現,於上天冷漠地還他一抹蔑笑,告訴他嘲諷愛情的人會遭到反噬,在他最不經意的一刻奪走,讓他後悔莫及,在痛苦中體會熊熊烈火焚燒其身的滋味。
想到妻子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著他,季亞連莫名地感到一陣心慌。一件好不容易獲得的珍寶硬生生在他手中折損,他想找回原有的完好無缺卻力不從心。
他一直以為她會永遠屬於他,以往不管自己用什麼心態對待她,那雙愛戀的星瞳從未更改,只要他一回過頭就能瞧見在原地等待的她,媲美太陽一般的笑臉總是讓人打心底升起一股暖意,再冷的冬天也變得溫暖。
但是,她忘了他,徹徹底底地從心底拔除,沒有記憶,沒有過往,眼底也沒有他的倒影,她的世界不再有他的身影進駐其中,他被她遺棄了,因為那該死的車禍。
「不要急,坐下來好好說,別她沒事了你反而要掛號看精神科,大腦是人體構造中最複雜也最玄妙的部分,醫學界研究了數十年也只鑽研出皮毛,根據我手上的這份報告,她的腦葉遭受嚴重撞擊,經由醫療團隊日以繼夜的搶救,大大小小的手術你也是心裡有數。」
「說實在她能活下來已是醫學上的奇跡,能在昏迷三個月後有清醒的病患少之又少,一開始我就不抱任何希望,盼她一路好走,是你一再堅持我才勉為其難出手,不然一般心跳停止三十分鐘我會直接宣佈死亡。」事實上他是當活體練刀,能救就救,救不起來聽天由命。
身穿白袍的醫生看起來很年輕,三十歲左右,斯斯文文的,有幾分學者氣質。銀質黑框眼鏡架在高聳的鼻樑上,語氣溫和地像在談論天氣,但目光有神地透出銳利。
「不要跟我賣弄醫學上的專業,你只要告訴我青青的記憶有沒有可能恢復,是永久失去了,還是能借用各種治療讓她記起從前的一切。」他不怕花錢,只要她可以恢復到當初,再多的錢砸下去他也不會皺眉。
「問題是你真相讓她想起以前的種種嗎?為什麼發生這起車禍你心知肚明,最好考慮清楚再回答我。」他不是神,能力有限,能做的他已經做到極限,再來就要看老天的意思,他安排不了。
「我要她康復如正常人,每天笑著在家裡等我回家。」留一盞燈,四、五道他愛吃哦家常菜,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那是件多麼幸福的事。
車禍後的數日,當季亞連拖著疲累的身子回到家時,看不到笑意滿臉的活潑身影朝他奔來,生氣蓬勃地接過他脫下的西裝外套,說句「你辛苦了,工作就是累人的活呀。」他習慣的小影子忽然不見了,一打開門看見的是滿室寂寥,以及她在屋裡越來越淡的氣味。
第一次他又失去的恐慌,仍在跳動的心像是被人扯掉一大塊,濃濃的失落和悔意席捲而來,他的心痛得麻木,竟不知如何度過沒有她的每一日。
他到底做了什麼,或者說為什麼他什麼也沒做?在回到少了一人的臥室裡,他才明白「等待」多叫人煎熬,安靜的聽不到一絲聲響,兩個人嫌擁擠的空間倏地無限放大,坐在兩人熱切交纏過的雙人大床,無邊的空虛像上升的潮水幾乎將他淹沒。
季亞連突然意會到他的世界一直有石宜青的存在,從她還在學走路時牽起他的手,口齒不清的喊他「連哥哥」,到她神采飛揚地穿上高中制服,十分神氣又囂張地揚起線條優美的下巴,追著他要禮物,種種場景歷歷在目,一一刻在他心底深處。
是他把她忘了,忘了她曾經因他的失約而怒目瞪視的大眼,忘了他許諾要給她三個願望,除了不能摘星射日外他全都應允,忘了她還在等他,把車上的特別座給了另一個女孩,忘了他最疼最疼的人就是她,連她不小心跌倒擦破了膝蓋也會心疼老半天……
手臂上的溫暖消失了,他抱著的是一團空氣,再也忍耐不下去的孤寂如散不去的黑暗將他緊緊包圍,他腦裡、心裡滿滿都是同一個女人的鮮活倩影,耳邊儘是她爽朗清脆的笑聲。
於是他逃了,逃出自己的家,逃到她身邊,在病房內添了張沙發床,帶上洗浴用品和少許換洗衣物,日日以醫院為家,他必須親眼看著她還呼吸他才會安心,,沒摸摸她柔嫩臉頰他睡不著,沒聞到她淡淡體香他會煩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