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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河山1 第三章 作者:鐵勒(綠痕)
    益州。

    巡視大營的大將軍石寅,在大營內走了一回卻仍是沒見著爾岱的影子,眼見時辰已不早,他朝身後的副官彈彈指。

    「王爺人呢?」怎麼近來爾岱愈來愈少待在大營裡督練?

    副官拱手上稟,「回將軍,王爺仍在府裡。」

    「府裡?」不願任人說爾岱懶散怠惰的石寅,不悅地回首再問,「都什麼時辰了,怎沒派人去請王爺?」

    「派是派了,但……」不知該如何解釋的副官,一臉的欲言又止。

    「但王爺派人傳話,今日不離府。」早已對此深感不滿的左翼將軍,在副官回不上話時,不客氣地代他把話說出口。

    石寅攏緊了兩眉,「又不離府?」

    「是。」

    「王爺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或是府裡有何事絆著王爺?」一心一意全都忙於統整規劃大營的石寅,近來始終沒機會與爾岱見上什麼面,而素來相信爾岱的他,也一直都認為懂事的爾岱明白自己在做些什麼,可數日未見,怎麼大營裡就出了個總是不在其位的治軍統帥?

    陪著石寅一塊巡視,站在副官身後的眾人,在他提及這個問題時,霎時全都噤聲不語,唯有敢言的左翼將軍,毫不忌憚王威地再抖出內幕。

    「不是有事,是有人。」為了那個人,近來益州大營裡的人可有話要說了。

    「人?」石寅不明他所指何謂,亦不明眾人眼底的那份不滿從何而來。

    「西南公主。」

    石寅登時變了臉色,「王爺不是早就奉聖諭將西南皇室之人貶離益州?」

    總覺得心裡有愧的副官,低著頭說出原委。

    「在起程之前,王爺見到了西南公主……」早知那日在逐皇室之人時,不要邀爾岱親臨監督就好了,不然爾岱也不會……

    「他違旨私自將公主收在府內?」心火暗生的石寅,隨即將來龍去脈推斷而出。

    「是。」勸過爾岱,卻反而遭爾岱數落一頓的左翼將軍,想到這事就有氣。

    捺著性子的石寅,反覆思索完事情的嚴重性後,慢條斯理地再問。

    「可還有他人知道此事?」這事要是在大營中傳揚開來,有損王威那倒罷,最要命的是,要是大營中有太子或是其他王爺所派之人滲入,後果恐就不堪設想。

    左翼將軍撇過臉,「大營之中,大抵都已知情了。」日日不臨營,日日留在府中芙蓉帳裡,這事教他們怎麼壓得下來?

    「速去我府中請來聖旨,隨後率小隊前往王府。」決意快刀斬亂麻,盡速處理此事不讓它擴大的石寅,即刻對左翼將軍發落。

    「是。」得令的左翼將軍,馬上朝身後揚手。

    石寅一手指向副官狠聲警告,「營中若有人膽敢拿此事嚼舌根,就割了他的舌!」

    「是!」

    當石寅率人親抵晉王府時,身在府中的爾岱,對這一切仍是不知情,而奉爾岱之命派人在府外攔著任何要見晉王之人的管家,在見著怒氣沖沖的石寅來到時,才想命下人盡快向王爺稟報,便遭石寅攔了下來。

    「大將軍……」在石寅一手推開他,並命左翼將軍率人入府,管家則慌張地跟在他的身後。

    石寅環首看向四下,「王爺人呢?」

    「王爺他……」趕緊攔擋在石寅面前的他,實在不願石寅在這不對的時機進去裡頭。

    當左翼將軍所派之兵,果然在府中搜出許多原應按期逐貶,卻仍留在此地的西南皇家奴僕婢女之後,石寅肝火大動地命人再搜,不過多久,已被貶為庶民的西南皇室中人,又再從另一個院內遭捆了出來。

    看著王府庭中這些不該出現在此的人們後,石寅瞇細了眼,緩緩抬首望向府內,轉身大步邁向爾岱所居之處。

    逐步跟在身後的管家不禁苦苦哀求,「大將軍,王爺交待過,任何人都不許打擾他……」

    石寅厲目一瞪,「身為師徒,老夫要見他,還需他的允許?」

    「但將軍所站之地乃王爺封地,王爺更是益州之主。」鼓起全副勇氣的管家,在他面前站直了身子提醒他誰是主,誰是從。

    「好啊,抬身份?」石寅冷冷低哼,「老夫官居一品,晉王不過是老夫手中二品之將,論軍階,他見著了本大將軍還得向老夫躬身請安!」

    「將軍萬萬不可,王爺他……」攔不住石寅的管家,在石寅又再跨步朝裡頭走去時,才想要追上,就遭左翼將軍派人將他給架去一旁。

    大批凌亂的步伐聲傳抵爾岱院內之時,大約料到發生何事的爾岱,匆匆著衣,還未將房內的公主找個地方藏妥之時,不請自來的石寅已推門而入。

    不顧爾岱面上已風雲變色,石寅大剌剌地瞪看著宛如驚弓之鳥躲在爾岱身後的西南公主。

    「她為何在這?」

    爾岱反而先數落起他的不是,「大將軍不該擅闖府內,本王已交待過任何人皆不許入府打擾。」

    石寅朝東拱手以道:「按聖諭,西南皇室一族十日前就須遠貶至怒江以西。」

    爾岱護著身後的公主,揚高了下頷正色以對。

    「我要留下她。」

    「君無戲言,違旨即斬。」認為他盲目過頭的石寅,不禁要他想想後果,「王爺想抗旨?」

    「可暫將她藏於府內。」在身後的公主渾身發抖之時,爾岱不忍地將她摟至懷中,「西南一族早已向楊國臣首,不似西北膽敢挑戰聖上天威,更從無顛楊復國心態,日後本王會親自向父皇解釋此事。」

    「藏?」愈看他倆愈是火上心頭燒的石寅嘲弄地問:「此事人盡皆知,還需等到日後?王爺認為這事逃得過聖上眼下嗎?」

    看著石寅身後攜來的左翼將軍與眾部將,於情於理以及現實皆處於危地的爾岱,低首看了懷中柔弱多情的公主一眼,他頓了頓,不放棄地再次宣告。

    「無論如何,我要她。」看遍了朝野冷峻、世情冷暖後,總是孤身一人的他,只有一個小小的希望。

    白頭不相離。

    「不計代價?」氣得七竅生煙的石寅用力握緊了老拳。

    爾岱堂然以對,「是!」

    記憶中,那名總是跟在他身旁,聲聲喚著師傅、處處習著他的少年,在爾岱開口的剎那間,登時在石寅的腦海裡消失不見,那個總是敬他如師如父的爾岱,在被愛情蒙了眼後,便再也不是他所知的懂事機巧,按著他的願望在軍中步步往上攀,終成統領一方的統帥,準備大展鴻翅的翔鷹。

    往昔走得太快太遠,血淋淋的現實則是來得太急太突然。

    他得了斷。

    即使爾岱將會有恨,即使日後將會形同陌路,他還是得在爾岱失足跌向萬丈深淵之前拉爾岱一把。

    石寅驀然朝身後一吼,「來人!」

    「你想做什麼?」爾岱氣急敗壞地看著在他下令之後,那些立即闖進房內的下屬們,抱緊了懷中的公主後,猛然抬首問向此刻面無表情的石寅。

    請來聖旨的石寅,一手高舉左翼將軍遞上的聖旨,屋內除了執旨的石寅與爾岱外,其餘人等皆見旨跪下。

    「奉聖命,西南皇室不願就貶者,斬立決!」

    「王爺……」淚流滿面,藏不住眼中驚悸的公主直捉緊爾岱的衣襟,「王爺救命、王爺……」

    「誰敢?」爾岱在左翼將軍等人欲上前捉人時狠狠一喝。

    「拖出去!」手拿聖旨的石寅在他們身後無情地下令,軍令如山。

    「王爺──」硬生生遭拉開的公主,在被拉出門外時猶帶淚地回頭切喚。

    「石寅!」同樣也遭人架開的爾岱,在石寅無動於衷地轉過身去時,忙不迭地向房內的人恐懼地疾喝,「住手,快叫他們住手!」

    淒婉的叫聲,在他的話落之後,刺痛他心扉地自外頭傳來,爾岱楞張著眼,難以置信地停止了掙扎,在石寅命人全都退出屋內關上門時,他緩緩跪坐在地。

    「為什麼……」哀痛得難以成言的爾岱,顫抖著身子,喃喃地問,「為什麼要殺她……」

    站在他面前的石寅沒有回答。

    「她沒有錯,是我愛上她的!」他忿恨地抬首嘶聲大喊,不明白為何要將罪過推至她的身上讓她來承擔。

    「她非死不可。」石寅冷眸一瞥,「遭你愛上即是她之過。」

    「你……」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眼中的恨意是石寅從無見過的。

    石寅現實地問:「若不殺她,一旦太子得知此事,定以此事藉機打壓或借口削你兵權,倘若聖上因你抗旨動怒,到時你該如何?」

    「我不在乎!」爾岱忿忿地揮著手。

    「為了一個女人,你要葬送前程?你想人頭落地?」石寅氣得漲紅了臉,「集西北、西南軍員之大成的益州,已成為我國最強的兵武之地,你要將手中所有的一切賠在一個女人身上?何時起你變得如此目光短淺,你還想不想回到長安?你究竟想不想打下你的兄弟?」

    爾岱的吼聲隨即蓋過他的,「在權勢之外,我也是個有血肉的凡夫!」

    「凡夫?這凡夫,是你說當就能當的嗎?」面對與他針鋒相對的爾岱,石寅既是生忿更是心痛,「誰說你有資格當個凡夫?自你生在冉家起,你命中就注定只能高站在廟堂之上!」

    「站在廟堂之上就得像你一般毫無人性冷血無情嗎?」爾岱不領情地看著這個總想將他往上推的師傅,「別將你的夢想硬加在我身上,我要什麼,我自會拿下,不需你總是自以為是的來為我著想!」

    一席話,說出爾岱多年來窩藏在心底的心聲,石寅在聽見之餘,亦聽見了,他自個兒胸口所傳來的那陣心碎之音。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不後悔的石寅,用力壓下喉際的哽咽,「老夫不能任你自毀前程!」

    「出去。」不想再聽任何字句,更不想在這當頭又聽石寅拿師徒二字來壓他,爾岱不留情地開口。

    「王爺。」

    他忿指向門扉,「滾!」

    站守在門外,將門內所言皆聽進耳裡的左翼將軍,在難掩心痛的石寅步出門外之時,不忍地看向他。

    「大將軍……」

    石寅只是抬起一掌,示意他什麼都不必多說,看著石寅獨自步下房階,一步步走向外頭的身影,左翼將軍難過地皺緊了兩眉,感覺石寅在一夕之間,似是蒼老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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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絳陽。

    送走前來巡視軒轅營的玄玉後,與留下來的袁天印一塊待在帳中的余丹波,命人奉上茶水,同時令左右退下。他靜坐在袁天印的身旁等待著,並揣想特意來找他的袁天印想對他說些什麼。

    「可聽過狄萬歲這人?」開口就提重點的袁天印,開門見山地說明了他是為了何人而來。

    多年前早就聽聞此人名聲的余丹波,回想起他所知道的那個狄萬歲之後,在袁天印的面前刻意裝作雲淡風輕。

    他淡淡輕述,「狄萬歲是揚州守將,趙奔將軍的得意門生。」

    「現下狄萬歲還是丹陽伏羲營的領頭人物,他一手打造了個全新的伏羲營。」只消一眼就看透他想隱瞞什麼的袁天印,也配合地裝作沒看到,不急著拆穿他。

    余丹波偏首看向他,「袁師傅擔心伏羲營日後將會對軒轅營造成威脅?」

    「我擔心的是狄萬歲這個人。」伏羲營在日後是龍是虎,全都靠狄萬歲一人。

    「袁師傅認為他會對我造成威脅?」總覺得自己被看輕的余丹波,不是滋味地問。

    認為他這些年來,無往不利得太過習慣的袁天印,索性直接拆他的台。

    「滅南之戰中,狄萬歲若是參戰,今日元麾將軍之職,未必會是你的。」在朝為官,除了功名之外,得要有管道往上爬,得要有官運,同理,武人亦是如此,狄萬歲之所以只能屈就為一名揚州守將,是因他無沙場可戰,是因他時運不濟,所以才錯過了揚名天下的機會。

    霎時沉默的余丹波,緊抿著嘴不置一詞。

    「我知道你視他為頭號大敵。」舉扇輕搖的袁天印再揪出他想藏的一個心結,「因他曾經打敗過令尊。」

    提及先父曾經敗給年紀與他差不多的狄萬歲一事,余丹波面容不禁變得森峻,但他沒有出聲反駁,只因袁天印所說確是事實,而他也是自那時起,就一直將狄萬歲這人放在心底至今,對於狄萬歲,恐怕就連趙奔也沒他那般瞭若指掌,也無人似他那般看重狄萬歲。狄萬歲之所以敬趙奔,是因趙奔為師,但他知道,狄萬歲早就已經青出於藍。

    「丹波,你得要有個念頭。」為免余丹波將會意氣用事,或是逃避狄萬歲,袁天印不得不推他一把,「只要非軒轅營之人,只要非王爺之人,日後,都將可能是你之敵。」

    他深吐出一口氣,「我知道。」

    公事公辦的袁天印,再端出嚴肅的神色,「與辛渡相比,你認為狄萬歲如何?」

    「勝於辛渡。」論戰技,看起來辛渡是與狄萬歲不相上下,可那是因為陰險的辛渡在戰場上可不計犧牲代價,而狄萬歲卻與之恰恰相反,作法與他相似的狄萬歲,不但可勝得堂堂正正,且還面面俱到。

    袁天印挑高一眉,「與你相比呢?」

    頭一回,總是自信無比的余丹波無言,而袁天印,也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了沒把握。

    「日後還早,你尚有時間準備。」袁天印安慰地拍拍他的肩頭。

    「袁師傅。」他緊握著雙拳,「對於狄萬歲,我該如何?」

    袁天印合起了紙扇,「日後信王若願與王爺聯手,你只須小心,但若信王在日後成了敵方,你就得要有與狄萬歲一決生死的準備。」

    「樂浪呢?」只要有樂浪與他並肩,狄萬歲或許就不會那般棘手。

    「狄萬歲要找的是你不是樂浪,樂浪在日後,必須全心對付另一人。」他不輕鬆,樂浪亦然,而樂浪除了要對付戰技高竿的敵方外,尚得歷經親情的考驗。

    他不解地皺著眉,「何人?」

    「晉王爾岱。」若是消息沒錯,聽說晉王與大將軍石寅這對師徒已翻了臉,日後晉王單打獨鬥,恐將是必然。

    余丹波訝異地看著他,同時心房亦重重緊縮著。

    袁天印笑了笑,「當然,以上只是袁某的猜測,能否成真,尚待後證。」

    「閔祿與辛渡呢?」不敢把他之言當作玩笑話聽的余丹波,緊張地再問。

    「山水有相逢。」袁天印聳著肩,「時候到了,你會知道的。」

    送走不願再多說的袁天印後,余丹波走至外頭,來到校場外的一隅,遠望著校場上,曾經是敵我分明,但現下卻全都同處一處、效忠同一人的那些兵將,這讓他想到天下之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沒有永遠的朋友,亦無永遠的敵人。

    就像爾岱,也像德齡。

    更像眼前這群曾奉命力抗於軒轅營的前南軍們。

    看著那些生活在軒轅營中的人們,回想起滅南時的種種,他搖搖頭,深刻體會到再深的傷口,終究也會被時光磨平得只剩一個印子。

    一抹熟悉的人影映入他的眼簾,他靜看著許久不見的顧長空,方才回營,又急著去找那票與他打成一片的前南軍舊員們。

    「你的臉色很難看。」忙於九江城城務,難得回營的顧長空,有些納悶地瞧著同袍精神不濟的模樣。

    「他們也是。」袁衡一手指著校場上那些跟他一樣的弟兄。

    顧長空擔心地問:「吃不好、睡不著?」

    袁衡重重歎了口氣,「不,是另有其因。」事情要是真有那麼簡單就好了。

    「何因?」

    「余將軍!」校場上的眾人,霎時全都靠攏過來,齊聲向他訴苦。

    聽完他們有志一同的心衷,相當明瞭余丹波性子的顧長空,懶洋洋地席地而坐。在招手示意他們也一塊坐下時,心裡有數地問。

    「咱們偉大的元麾將軍又干了啥事?」很明白那個禍水將軍能幹出些什麼事來的他,有點訝異這些人,居然也不會因余丹波那異於常人的臉蛋而買余丹波的帳。

    馬上就有人為樂浪抱屈,「他方才又揍了樂將軍!」

    顧長空挑了挑眉,看向在樂浪手底下做事的袁樞。

    「為何?」看樣子,樂浪的人緣似乎是比那個姓余的好多了。

    袁樞愈想愈不滿,「王爺方才來巡,樂將軍也不過只是對王爺說話大聲了點,在王爺走後,余將軍就馬上動手!」軒轅營裡任誰都知道,能夠和齊王大聲說話者,獨獨僅有樂浪一人,他們每個人也都習慣了此事,偏偏就只有那個不允許任何人對主上那般說話的余丹波不吃這套。

    顧長空一臉愛笑不笑,「正常的。」反正樂浪皮厚肉粗,挨余丹波的拳頭更不是頭一回。

    「他上回還叫燕將軍戒酒。」曾被一罈老酒醉得差點醒不來的袁圖,也不落人後地替燕子樓抗議。

    顧長空訝聲怪叫,「那不是要燕子樓的老命?」叫那個飯可以不吃,酒不可以不喝的燕子樓戒酒?余丹波不如叫他一頭撞死比較快。

    「沒錯。」回想起當時可怕的景況,袁圖還心有餘悸,「燕將軍在挨了他的拳頭後,出言頂撞了他兩句,他就二話不說的亮出他的余家弓。」

    他點點頭,「應該的。」

    「你怎有法子看得那麼理所當然?」待在余丹波手底下的袁衡,吊高了眼眉,很懷疑同樣也是在余丹波魔掌之下討生活的顧長空,怎麼有辦法一待就是那麼多年。

    「這些都只是小事。」顧長空兩手扠著腰,笑看他們這群根本不知厲害的新兵們,「你們還不知道咱們的余將軍,除了帶兵打仗外還有個天份吧?」

    「什麼天份?」

    「得罪人。」他開心地咧嘴而笑。

    當下所有人都擰起眉心。

    「先前攻南之時……」洋洋灑灑開講的顧長空,說至一半,忙不迭地抬手解釋,「只是舉例,失言之處,你們就大人大量別介意。」

    眾人朝他點點頭。

    「先前軒轅營與女媧營由南北進之時,女媧營的閔祿欲斬拖累大軍速度的俘兵,余將軍在知情後,情願冒著大軍不和的風險,也要自閔祿手下救出戰俘。」抖出他們所不知的往事之後,他再告訴他們另一件秘辛,「再告訴你們一個秘密,閔祿之所以會缺了一隻眼,就是因為余將軍是出了名的有仇報仇。」

    眾人瞪大了眼,「那是他幹的?」

    「可不是?」顧長空揚高了下頷,朗聲大笑,「他得罪過的人可多了!」除了全女媧營都跟他有仇外,朝中曾到余丹波府上,卻被踢出門外的也都跟他有仇,而只要跟玄玉站不同一方的人,也統統都是余丹波的仇人!

    「看樣子,你也是個受苦受難的過來人。」受害最深的袁衡,心有慼慼焉地瞧著前輩。

    顧長空愉快地朝這票有難同當的同袍揮揮手,「哪裡,現下有你們替我分擔著點,我可輕鬆不少。」

    不想也淪為另一個顧長空的眾將官,聽了他的話後,爭先恐後地齊聲開口。

    「不知樂將軍那裡還缺人嗎?」跟余丹波相比,樂浪的心地善良多了!

    「別這樣,余將軍這人,除了嘴巴尖了點、肚量小了點、心眼壞了點、太會記仇了點,還自戀自大目中無人,更擅長強人所難以及從不體貼他人。」忙於補救的顧長空邊說邊點頭,「除開這幾點不看,基本上,他還算是個不錯的將軍。」

    目瞪口呆的眾人一片沉默。

    「你這是誇他還是損他?」好半天,楞張著嘴的袁樞,才勉強回過神來自口中擠出。

    顧長空搔搔發,「都有吧。」

    「是嗎?」

    冷冷的音調一抵他們的耳底,眾人膽顫心驚地回過頭來,就見方纔他們話裡的正主兒,此刻正站在他們身後兩手環著胸,瞇細了兩眼記下眼前眾多欠揍的對象,霎時,顆顆冷汗,不約而同地自他們的兩際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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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朝方罷,墨黑的天際仍掛有黎明前的殘星。

    率眾返回東宮的靈恩,走在仍點著宮燈的宮廊之上,無視於殿廊兩側眾多對他卑躬屈膝的宮人與宮女。一壁往前疾走的靈恩,在身後的甘培露與宰相祿德功趕上來時,這才放慢了步伐。

    「如何?」沒回首的他,在甘培露出聲後即問。

    「閻相那方面,無從下手。」辦事不力的甘培露小心翼翼地應著,「因無論是明裡暗裡,閻相皆否認與齊王有所瓜葛。」

    靈恩冷哼一聲,「他也是這麼敷衍本宮的。」那老傢伙必定是察覺了他正在懷疑些什麼,故而才會如此。

    「殿下何不親自探探聖上口風?」既然他與太子皆無法攻克在朝中擁臣自重的閻相心房,那就只有請出另一能鎮住閻相之人。

    不想明目張膽的靈恩瞥他一眼,「好讓父皇起疑於本宮嗎?」一旦父皇對他此舉起疑,閻相必定防他更深,到時別說是想探什麼口風了,要是閻相在父皇耳邊煽動些什麼,那可就糟了。

    「這……」

    「閻相遲早會露出破綻,盯牢他。」不急著一鼓作氣揪出閻相,也知要拉垮閻相得花時間與力氣的靈恩,目前只能采等待一計,就盼行事謹慎的閻相有把柄可供他抓。

    「是。」

    「殿下,日前,國舅進宮見了皇后。」甘培露才退下來,同樣也有事急稟的祿德功,忙走至準備加快步伐回宮的靈恩身邊。

    靈恩稍稍放慢了腳步,「他又在母后面前搬弄了些什麼?」

    「國舅向皇后進言太子妃無德,不若宣王王妃賢淑。」為此憂心不已的祿德功,還指望著成為太子妃的自家女兒能登上後位,「聽宮人說,皇后近來時常向聖上進言。」

    「哼,外戚。」靈恩嫌惡地皺眉,「明日我就進宮面聖。」國舅有嘴,他豈會無?既然國舅不安於己位,他也不需再讓國舅繼續坐在那個位子上。

    祿德功不安地再稟,「殿下,再過數日即是國舅壽辰,國舅已發帖宴請百官。」

    登時停下腳步的靈恩,在宮燈的映照下,面色顯得相當不善。

    「裡頭有咱們的人嗎?」

    他重重頷首,「國舅擺明了要拉攏殿下之人。」

    「設法斷了國舅的財源,沒了錢財,看他還能玩出什麼花樣。」靈恩決定加快鬆動國舅的步伐,並撂話警告,「轉告底下的人,誰要敢偏向國舅分毫,誰就是與本宮作對。要知道,本宮既能拉上他們,自然也能將他們踢出京畿,到時就算是皇后也救不了他們一命!」

    「遵旨。」

    「可還有它事?」抬首看了看即將破曉的天色,還得回宮處理國務的靈恩不耐煩地問。

    「殿下,臣收到消息,四位王爺都在其封地積極練兵。」這才憶起還有一事未稟的甘培露連忙上前。

    提及兵武一事,絲毫不敢疏忽大意的靈恩,揚手斥退廊上宮人之後,神情嚴肅地問。

    「益州那方面如何?」目前全國兵武最重者,非爾岱莫屬,而向來知命順命的爾岱也總是遵著聖命行事,從無違抗,但爾岱愈是順從,也就愈被他視為眼中大患,因他深知,愈是能忍之人,愈會是敵人。

    早就收到風聲的甘培露小聲細報,「據聞,大將軍石寅與晉王不和。」

    「不和?」情況出乎意料之外,靈恩不禁深感興趣,「何因?」

    「大將軍斬了晉王私藏的西南公主。」雖然石寅極力替爾岱壓下這事,但益州大營中為石寅抱屈之人,可不甘石寅受到爾岱不顧師徒之情的對待,因此耳語就在大營中暗地傳揚開來。

    靈恩不需深思也知石寅為何要斬西南公主,他反倒是相當遺憾爾岱竟沒得逞,敗在石寅的軍威之下。

    「哼,石寅那隻老狐狸,還真懂得如何保徒弟一命。」爾岱若出了亂子,他也好及早接收益州的兵權,偏偏愛徒心切的石寅就是要壞事。

    「殿下可要將此事稟報聖上?」得知此事後的甘培露,老早就想好該如何以此事作文章。

    「石寅既斬了西南公主,本宮若再追著打,只怕父皇會懷疑本宮居心。」靈恩不贊同地搖首,想了想,改下另一道命令,「派人盯緊石寅與晉王間的一舉一動,他倆若生干戈,立即上稟。」他可不想逼得太緊,防眾皇弟不夠,到頭來還得防起父皇。

    「那女媧營呢?」身為眼線之首的祿德功忙不迭地提醒,「殿下,女媧營已大舉募兵完成且操訓精良,殿下這事可不能也沒有主張。」

    「什麼?」從不知此事的靈恩震驚地張大了眼。

    「請殿下過目。」自袖中抽出密折的祿德功,趨步上前呈上。

    看畢折中所書之事,忿惱暗生的靈恩,頓時朝前頭擺駕的宮人一喝。

    「出宮!」

    「不知殿下擺駕何處?」領在前頭的敬事總管趕忙回頭走至靈恩面前,彎身躬問將另行何處。

    「盤古營。」他將衣袍一振,「我要見霍天行!」

    方下朝返營,聽聞太子突然擺駕親臨盤古營,匆匆接獲來報的霍天行急忙命營中眾將官接駕,但未及趕赴營門處接駕,靈恩卻已先入營來到了行轅。

    「參見殿下。」在行轅中見駕的霍天行,對他此行,心中甚是不解。

    「起。」靈恩揚起一掌,轉身朝同來的甘培露示意,甘培露即擺手命行轅中的左右都退下。

    「知道本宮何以來此嗎?」清完閒雜人等後,靈恩走至他的面前問。

    「請殿下明示。」

    靈恩將方纔所看過的密折交給他,「這是益州、巴陵、九江與丹陽的兵員。」

    「殿下?」接過折子仔細看過一回的霍天行,仍是不明其意。

    他首先道出隱憂,「晉王擁兵自重。」

    「晉王為國鞏固邊防,本就需大批兵員軍需。」在他眼中看來如此,在聖上及外人眼中看來亦是如此,因此即便益州兵員實際上足以造成巨大威脅,若是沒個合理的理由,只怕動晉王不得。

    靈恩索性給他一個假設,「倘若他想造反呢?」

    「巴陵距益州甚近,殿下可派女媧營出兵。」考量完地理位置之後,霍天行即說出最是中肯的辦法。

    「若女媧營想造反呢?」靈恩再點給他一個假想敵。

    「殿下可派軒轅營與益州聯手合擊。」開始明白他在話裡頭玩什麼花樣的霍天行,表面上仍是裝作公事公辦地分析給他聽。

    靈恩涼聲地問:「盤古營在哪?」說來說去,話裡全沒盤古營,他就這麼不想生事?就這麼想袖手旁觀?

    在觸怒他之前,霍天行趕緊拱手說出理由,「盤古營職責在固守天子京畿,若非殿下與聖上手諭,盤古營不可輕易出兵。」

    懶得再與他拐彎的靈恩,兩眼直瞪向他,「本宮問的是你有幾分把握。」

    既然話都說得這麼明瞭,不能再裝傻的霍天行,站直了身子迎目相對。

    「這就要看與殿下為敵者是何人。」

    「宣王。」靈恩立即說出即將成為他頭一個開刀下手的對象。

    霍天行徐徐應道:「即便閔祿與辛渡聯手,末將有把握能夠守住長安。」

    得了他的保證之後,靈恩頓了一會,話中有話地再問。

    「軒轅營呢?」滅南一戰中,他與玄玉同處一營,處處幫襯著玄玉,而在戰後,玄玉也力保他不死,就不知,現下的他是否是人在盤古營而心在軒轅營。

    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忠誠,就這麼被擱放在檯面上衡量,霍天行有些心痛地看著靈恩那雙總是將情與理分看得太清的雙眼。

    為什麼,要這般懷疑他?

    就算是手下之臣,他也是要自尊的。

    「你還沒回答本宮。」

    霍天行挺直了背脊,「末將定當盡全力阻攔任何率兵進京者,無論來者何人,也無論來者的上位者是何人!」

    靈恩勾了勾唇角,「大丈夫一諾千金,你可別忘了你今日的這番話。」

    「是。」

    「今日起盤古營暗中調動兵員,做好你該做的準備。」交待完的靈恩,在走出行轅之時回首再叮囑他一句,「張大你的眼睛給我看牢女媧營的一兵一員!」

    「遵旨。」

    終算是爬上山頂的朝陽,絢爛的光芒射向大地,目送著沐浴在晨光下離去的太子殿下,霍天行胸膛裡的一顆心,沉甸甸的。

    他不是聽不明白,方才太子在話裡拐著彎在暗示他些什麼,也知道,太子此次前來盤古營,除了在問他準備好了沒有與有無把握對付女媧營外,太子更是在試探他的忠誠。

    身為楊國之臣,他實是不願看見眾皇子同室操戈的景況。

    刺眼的陽光映照在他的臉龐上,恍然間,在他腦中突然浮現,當年在瀧城,他向玄玉進言不可身先士卒之時,玄玉朝他致歉也致謝的模樣。

    回想起滅南之戰中,奉太子之命隨玄玉一同出征的他,一路冷眼旁觀著玄玉的所作所為。官場多年,他自認看過之人多不勝數,但跟在玄玉身旁時,他卻意外地看到了一個在他意料之外的元帥,隨著大軍步步推逼向南,必須獨力背負勝敗責任、承受三軍統合壓力的玄玉,是如何領著猶如三匹朝不同方向奔馳的野馬揮軍攻南,坐鎮帥營中冷靜指揮的玄玉又是如何果斷,在他眼中,他看見了另一個完全不同於太子的皇子。

    絳陽一役,不顧私情以大局為重的玄玉、是為何駁回樂浪出征,行轅中人盡看在眼底,樂浪是為何急於與玉權一戰,他也知曉其中來由,因此,他在暗地裡借給了樂浪一份情,然而還這份情的,卻是知解他為何願背負戰敗之責的玄玉。當他被玄玉以大元帥之姿下令留在南國以防南國殘軍可能叛亂之時,他不知道,面對欲保他一命的玄玉,他究竟是借了一份情,還是欠了一份情。

    但他知道,那時的大元帥若換成是太子的話,太子絕不會保他一命,更不會體諒他為何要為樂浪戰敗。

    不知為何,在聽聞盛長淵的死訊時,他有些淒然,骨子裡,更有一份得深深藏住不能讓他人知曉的羨往。

    南國大將盛長淵,能死得無憾,是因死得其所,更因能為明主效忠而死得心甘情願。余丹波、樂浪,或是閔祿與辛渡,沙場上無敵,是因已選擇了認定值得托付性命的一方,所以能夠毫不遺憾地勇往直前,即便生死是懸在刀尖之上。

    士為知己者死。

    身為太子最為倚重的大將軍,位在太子麾下的他,卻沒這等權力,亦要承受這等苦尋不到知己的遺憾,因他在太子眼中,充其量,不過是枚最重要的奕子,不過是替太子穩住千歲之位的基石。

    但他卻不能對太子不義。

    即便他明知,此乃愚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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