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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不宜傾心 第5章(1) 作者:水色
    隔日清晨,可可從大背包中掏出一個紅色小背包,把證件和財物放進去。

    走出旅館,向就近的路邊檔子租了一輛單車,沿著微斜的坡地朝郊外駛去。

    兩小時後,可可站在養育整個石陽鎮的瑞靈河河邊叉腰眺望,久久不曾一動,像在冬天等待春天的傻瓜候鳥,害怕如此美色會在眨眼間消失無蹤,因而小心翼翼,遊走其中。

    兩位挑著竹籮的婦人一前一後走過;身後是一個推著二十八寸單車的男人和一個戴著尖頂竹帽的小男孩;再後一些,是數個騎自行車沿著河邊遊走的年輕旅客。

    農民在她身側悠悠走過,飄過很多種自然而然的味道。他們都在聊著,可可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卻清晰看見每個人的臉上都有著無一例外的悠閒和微笑。

    她微笑,推著單車順著河邊往下走。背景是金黃色的晚霞,旁景是百態千姿的山巒和翠竹疊嶂芭蕉常綠的河畔,再過去,是一年能換身四次色調的稻田。

    此時,正逢夏日,綠波裡點綴一顆顆粒狀的岩石,石縫內,有著掙扎向上的長葉青草和紅黃野花。

    這一邊是山,那一邊是水,水的另一邊又是無數的山。山與山之間縈繞著水,隔著田,也隔著農居。

    山、水、人融為一體,藍得透亮的瑞靈河攝下萬物的影子,除了永恆不變的倒影,總不會缺少雪白的鴨群和光腚的孩童。山間的村舍不時飄來裊裊炊煙,不時迴盪著陣陣滲透著山水味道的鄉音。

    她聽到黃牛在叫,然後是一聲聲以指扣發出的回應,那必是牛在喚主人,而主人也知道自家的牛在喚自己。可可還聞到竹子的清雅,蕉葉的味道。微黃的水稻其實沒有氣味,但那一波波並不平整的稻浪裡,總穿行著露出半截身子戴著竹帽子的農民,讓勤快的身影穿透其中……

    停好車子,可可站在河邊,就這麼站著。不為奇特的山,不為清澈的水,只為一些依偎著它們生存的人和物。為他們的安詳,為他們的融洽,為他們的自得其樂,為如此景象所引發出來的和諧感覺,癡癡站立。

    半晌,不遠處有一串連綿不斷的水聲,她輕步上前,拐過一團灰黑色的岩石圈,看見一隻用柳木做的半舊水車在河邊咕嚕咕嚕地轉動,頂端一條劈分成半的竹子斜斜而下,盡頭處,有竹篾子纏上另一片的竹篾子,如此接駁而去,清澈的水便終日嘩嘩流動,不知延伸至哪裡。

    她微笑,取出自己的礦泉水瓶,倒掉內中充滿人文氣味的水,霸道地截取一點甘泉,然後一仰脖,做一刻瑞靈河邊最情深的過客。這樣做著的時候,她看到蹲在河邊石階蕩衣的村姑扭頭回望,彷彿是聽得她因為飢渴而發出「咕嚕咕嚕」的喝水聲,忍不住抿嘴輕笑。

    朝她燦爛咧嘴,遞了遞手中的瓶子做共飲狀,可可笑著扭頭離去。

    何以會渴望流浪?是因為覺得自己仍然屬於世界,而世界也不曾忽略自己,只要站在風裡水邊,會覺得自己和它們貼得很近,像自己的皮膚和呼吸那麼近。

    那種交融一體,自然而然的忘我感覺,超然開闊,恍若重生。不是流浪人,不識箇中滋味。

    中午,可可坐在河邊一間竹搭涼棚吃背包裡的甜粟和肉包子,然後繼續騎上單車沿著河邊遊走。據當地農民說,圍繞小小的石陽繞一圈路並不遠。

    可惜她卻貪戀美景,厭倦在路上碰到遊人,淨選清靜的河邊小路前行。到了下午三點的光景,竟然發現前不見村後不著店!

    腦袋左扭扭,右望望,前後遠近均是荒廢的岩石田或黃泥岔路,不像是耕作過的農田。可可不禁嚇了一跳,只不過拐了個彎,朝前騎了十來分鐘罷了,怎麼就荒蕪成這樣?

    在路邊等了好一陣子,終於碰著一個騎自行車的村民,答案為一直往左邊拐出便是鎮區。很好,立即前進吧。

    然而村路多支,左邊前行再有左邊,無數的左、無數的右,三五七個岔路。那該是全數朝左,還是左左再右右?右右再左左?可可沒法,又在路邊等了一陣,真好運,終於等來一個開摩托車的村民。

    不過此人長得有點獐頭鼠目,沒有一般農民淳樸。可可不笨,多留了一個心眼。

    一問之下,男人說得很簡單,只要右拐三個岔路再前去一點就有小村莊和小旅館。

    眼前的男人臉色略顯古怪,可可暗覺不妥,想著要快點甩離他,便一個勁地點頭,騎上車朝前飛馳。到達第三個岔路時一看,居然有四個岔子!那臭男人果然存心戲弄她的!還好他沒追上來。

    只是這回該走正右還是偏右?可可一咬牙,乾脆推著單車朝偏右的岔路走去!路兩旁是岩石黃泥混合地帶,雜草叢生,不時種有些又黃又干的玉米,也不知野生的還是缺乏打理。

    她越發心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咬牙繼續騎上前去。

    此時已完全偏離河邊。十來分鐘後,她拐入一大片低矮的巖山地帶,到處遍佈半人高的玉米田,間有叢叢棘竹和矮小婆娑的樹木。

    天色漸漸昏黃,看看手錶,已是傍晚五點,可可越發心急,不禁惱火此行大意,沒有帶備定位儀,只得掏出地圖手冊仔細察看,猜得此處接近石陽鎮邊村落,一直往右邊前行才是鎮區。

    她一咬牙,一擺車頭朝右邊拐去!果不其然,前方漸見一間茅草搭建的小屋。可可歡喜,立即加勁上前,想著到了村落後便有旅館,再不租個摩托車搭載回鎮區也可以。

    再進去一點,岔路頗狹隘,用一些破爛的瓦片和卵石混合黃泥隨意鋪建,歪歪斜斜朝前方伸去,路邊均是墨黑的松林和岩石圈。

    漸漸地,連瓦片和石頭鋪的路也沒有了,眼前出現一條雜草叢生的小徑,依稀有著被人踩踏而成的痕跡,幸好還能騎行。

    怎麼搞的,她越過剛才的茅屋已經十來分鐘,仍然看不見村莊?半晌,小徑漸漸狹窄,前方出現大片密集的松林,似再無去路。可可慌張,舉目細望,見得松林左側處伸出一條被人腳踩踏成痕的黃泥小路,隱有數行摩托車車輪痕跡!

    她心念一動,車頭一拐,竟自朝松林深處騎去。車下泥路並不平坦,偶有雨水積聚,泥濘上的車輪痕跡更顯明晰,單車穿行其中,很吃力。

    她咬咬牙,繼續前行。半小時左右,前方漸顯亮堂,舉目望去,小路旁的松林裡露出一片空地,建有兩間整齊的平頂瓦房,門前泥地有明顯的摩托車車輪痕跡。可可驚喜,立即把車子停放在路邊松樹旁,小心朝林深處的村居走去。

    四周寂靜無人,屋子周邊圍鋪著數平方米的岩石粒混合黃土地面。屋子周邊圍著高高的荊棘籬笆,看不清院子裡有些什麼。

    可可暗暗奇怪,農家院子不應圍有過丈高的荊棘籬笆吧!一不善孩子玩耍;二不善飼養牲口。不過,她更想知道屋內是否有懂得駕駛摩托車的人。扭頭望望周圍,察覺四處無人,便躡足上前,自門縫中張望,同時舉手欲叩門扉。

    然而不看猶可,一看之下,可可著實嚇了一大跳!民居內居住的地方出奇狹小,大部分地方劃作農地,種滿奇怪的幼苗。葉子呈手掌狀,既非花亦非草。她扭頭察看四下無人,不怕死地挪步,湊向並排而立的另一間民居自門縫看去!

    這間院子裡,種滿了紅、黃、白、粉紅、紫等顏色的花卉,花朵形同絕艷牡丹……罌粟?!老天,是向擎口中提及被此地農民私下播種,有著美艷、妖嬈本性的罌粟?

    太令人驚詫了吧!她只是遊民一個,何以會發現被國家查禁並被喻作毒草的罌粟?如果離開此地,那她該不該向有關部門告發?如果去告發,會有多少懸紅?

    要死了!此時她該立即逃走,保住小命至為重要,居然還想這樣的問題!

    就在她意識到凶險要立即逃離之時,松林外突然傳來絮絮人聲。可可大驚失色,知道若再跑回泥路邊推車走人已經來不及!左右一看,屋邊處儘是大小不一的岩石塊,再遠一點則是墨黑的松林,顯得隱蔽,便飛快朝屋後走去。

    說話聲越來越近,均是低沉厚實的男音,似有六七個人。她越發驚怕,見到側牆處並無窗戶,便貼牆輕走,希望可以閃到屋後再找路逃離。

    突然,她聽到有人用當地土話大叫:「怪了,這裡怎麼會有一輛自行車?!」

    「不會是警察的吧?」

    「蠢蛋,如果是警察,不是開摩托就是開警車,哪會騎自行車!」

    「但這兒隱蔽,村口更有人把守,誰會騎車到這裡來……」

    「呃,今天沒有把守……」有人立即解釋。

    「為什麼?!你們瘋了是不是?這會連累所有人!」是首先吆喝的男人。

    「看守的是阿羅和阿軍兩兄弟,他們在龍頭村的母親病了,所以才……」

    「是啊是啊,這個我可以作證……」

    男人們沉默。

    半晌,有人壓著聲音說:「呃,豬哥,阿牛說得也有道理,這裡偏僻,就算騎摩托,一來一去總得幾個時辰。」

    漸漸地,聲音又多了起來。

    「不怕的老大,劉池先生他們尚未到來,就算有遊人闖入,也不會看出端倪。」

    「既然如此,他為何棄車而逃?」

    「這……」

    「必是聽到我們的談話聲或偷看了院裡種著——」男人突然大喝,「天啊,出事了!阿劉、阿宇!」

    「在!」

    「立即派人到松林仔細搜索,管他是高級督察還是國際刑警,只要逮著,殺!」

    眾人沒說話,腳步聲急促地散開。

    可可嚇傻了!數分鐘前,她還是一個悠閒漫步的自由人,現在卻跌落黑漆恐怖的人間地獄,被一夥陌生人定下生死!這,必是夢中吧?

    她臉青唇白,雙腳直打冷戰,吃力地擰了擰自己的手臂,痛感立即傳遞至中樞神經——絕望的同時,她不得不相信自己正站在生死邊沿……與此同時,求生慾望也迅速膨脹,她躬著身子挪動雙腿,連爬帶滾朝松林深處竄去……

    身後隱約傳來嘈雜的吆喝:「那兒有聲音,必定在那兒!」

    「對,我們六個人分三組,左中右包抄……」

    「若逮著那膽生毛的傢伙,看我不活活剝了他的皮!」

    隨即是一陣猙獰的大笑,腳步聲迅速分散開去。

    可可嚇死了,也分不清東南西北,只是踩著混合著岩石粒的尖銳山地沒命朝前方竄去!尖利的松針和突兀的松樹因為突如其來的衝撞,發瘋似的搖曳,呼啦作響的枝葉肆意嘲弄,迎頭撲面朝她打來,像要把林中封存已久的怨毒與陰鷙全數發洩在她身上!似乎不把她刺瞎或磣死誓不罷休!

    天色漸漸昏黃,風聲瘋狂地在耳畔流竄。地勢忽上忽下,凹凸不平。可可淚流滿面,右足酸軟,數次被絆倒,尖利的石礫劃破小腿皮膚,殷紅的血沾在黑色的石頭上,像一隻隻醜陋詭異的蝴蝶。

    然而,任由她如何瘋狂地奔跑。耳際,卻始終隱約聽得到後方男人們的腳步聲。在命運的安排下,她是如此渺小虛弱,不堪一擊。她極度絕望,生命如此寶貴,所謂的流浪情結,在面對死生的同時,滿足與否,又有何重要?

    曾記得,少女時代的她看過一篇小說,內中有著至為驚險卻浪漫的愛情——千金小姐與綁架匪首日久生情,擔憂此情不被世俗所容,最終是匪首左手拖美人右手捧贖金,來一個人財兩得,跑到山林中隱居。

    這樣的情節令孤單的她異常興奮,每有悲傷之時,總想像書中的小姐一樣,和一個被迫落寇的英俊男子遠走高飛……然而,她非常清楚地知道,這回若落入這伙私種罌粟的村民手中,她一定會死得很慘,很慘。

    可可不寒而慄!如果此刻有人助她脫險,就算是一字不識的農民、衣不蔽體的乞丐、長得像癩皮狗的酒鬼、蠢得像豬的白癡……如果對方要求以身相許,她絕不二價。她朱可可從不否認自己貪生怕死。

    幸好,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想孤苦伶仃的她客死異鄉,就在她絕望得完全失去方向的時候,墨黑的前方突然冒出一抹淡黃,光線恍惚隱動,那是分明的生機!

    身後追趕聲越發臨近。可可緊咬牙關,也不管前方是懸崖還是峭壁,俯頭死命朝光線衝去!

    就在她以為前方即將是懸崖或急流也孤注一擲時,胸口並沒有如預期般感受到下墜的離心力,而是「轟隆」一下,撞在一堵軟軟的障礙物上。

    可可嚇瘋了!隱約感覺障礙物是個人。那人似乎並不結實,甚至連輕哼一聲也未曾發出就被她撞翻在地!奇怪的是,那一襲似乎虛軟的身體在仰後倒去之時突然像彈簧似的向前一彈!隨即穩站原處。

    可可條件反射似的朝他撲去,嘴裡顫聲亂嚷:「有人追、追殺我,快、快救我!這輩子我做牛……做馬都會報答你!」

    男人瞇眼向她身後一望,迅速關上吊掛在胸前的攝影機鏡門,壓著聲音說:「條件挺吸引!不過最好擠點時間勾勾小指頭,呵呵,來吧,一二三,我們往前跳……」話未說完,他一把扯過她的手臂,縱身齊往前一跳!離心力牽扯過後,兩人滑落在河邊一大叢半人高的水草叢中。

    可可尖叫,男人卻像早已料到,火速伸出另一隻手摀住她的嘴巴。

    可可不敢掙扎,只是把頭顱拚命往下縮著,心中暗覺他的聲音頗為熟悉,一時間卻分不清楚。

    兩人肩貼肩手拖手緊緊貼著丈餘高的泥堤蹲站著。耳畔,除了河邊水草特有的氣息,還隱有一股奇特的煙草味道——是他身上發出的。

    可可心中疑惑為何覺得這味道熟悉,卻不感到驚惶,想要扭頭看看他是誰,可惜光線昏黑,更被一隻大手按壓著她的肩膀,害她身不能動頭不能歪,要狀似嗚咽地呼吸。

    不甘心這樣,硬是稍歪著脖子要看清他究竟是誰。不看尤可,一看之下竟然嚇了她一大跳,「怎麼會是你,你……」

    向擎不語,迅速騰出摟著她肩頭的手放在唇邊「噓」了一聲,然後把她的腦袋搬回前方。蒼白的小臉升起兩朵紅暈,可可臉朝外乖乖窩在他身側不做聲。

    他微笑,再度摟緊她貼伏在河邊的水草叢中動也不動。

    此地屬於瑞靈河與另一支流河的交匯處,河道兩畔是密集大片的水草地,水位自淺而深,航道自中央蜿蜒而上。因為水草橫生,水質微濁,水蛇、泥鰍、黃鱔、螞蟥、螃蟹等等屬於溫熱帶的水生動物在此地極其繁盛。

    不過,漁民不將它們放在眼內,農民也不以其為生,所以,除了以捉摸它們做副食或對外售賣做副業的農民,一般人都懼怕這一大片水草澤地,不輕易涉足。

    半晌,頭頂處漸漸傳來男人們急促的腳步聲、交錯嘈雜的咒罵聲和指責聲。

    「該死的,那臭女人不知跑哪了!」

    「不會跳河死了吧?」

    「這倒省事!你們不知道這片澤地很深?若她摔下去不被淹死才怪!」

    「嗯!大哥說得對極啦……」

    「你這死人就會拍馬屁!萬一她沒死跑去告發我們,那可壞事了!」

    「一個小女人罷了,剛才那陣勢嚇也把她嚇個半死,應該不敢再玩什麼花樣啦。」

    「放屁,你這笨蛋做了半輩子人,還弄不清死人可信還是活人可信!」

    「我……」

    「滾!」

    「是、是。」

    眾男人在河邊查看,滔滔不絕的咒罵聲此起彼伏。

    可可嚇得幾乎暈死過去。扶著她肩頭的手卻突然收緊,強大的求生信念透過薄薄的衣衫滲入她的心房,撫平她的紊亂和驚慌。可可深吸一口氣,慘白著臉緊緊偎向向擎,動也不敢動。心跳,卻奇怪地漸漸緩慢至正常。

    約莫過了半小時,頭頂的咒罵聲漸漸稀落,腳步也漸漸隱去。

    可可屏息聽了半天,終於輕吐一口氣,「好險啊,幾乎要死於非命!」

    肩上的手突然一收緊,隨即傳來輕「噓」的一聲。可可立即閉嘴,以原來的姿勢輕偎在他身側,不敢動一下。

    透薄的夏衣被河水浸濕,與皮膚再無一絲空隙。兩具火熱的身軀如同濕透的衣裳一般緊密貼合,所不同的是,她原以為忍一下,對,忍一下灼熱就會過去,然而,它難以預料地綿長、強烈,源源不斷,越理越亂。

    此時的她其實已經逐漸平靜,或許,是身後的男人分擔了部分驚慌。同時,她也接收到另一種奇怪的信息,原來女人和男人,不需刻意親近,而是本能渴望……

    兩人巧遇在火車候車室,行為古怪的他卻渾身散發著悠閒的氣度,眼內隱動一絲絲不為人察覺的精明……這一切一切,都在她心頭攝下影像,即使他後來解釋,也只會在其上再添一抹亮色……

    心頭突然冒出一個古怪的想法——這樣的男人是否已經名草有主?如果沒有,若月老有閒心,為她和他安排一場異地情緣的話……倒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小臉再度泛紅,她僵硬的身體無意識向外挪開了一點,卻怕被他發現什麼,立即復位。

    向擎可是什麼人!豈會不察覺,隨即附向她耳邊笑說:「你不知道在男人身側挪來動去很危險?」

    可可臉紅耳熱,正要駁斥,卻聽他說:「噓,別和我鬥嘴,小心岸上還有人。」

    「……」她閉嘴就是。

    在一方尷尬侷促,一方暗笑的情況下時間又過了半個小時。

    因為沒有月光,天色越顯漆黑,滿耳「唧唧啐啐」的蟲鳴,嘈雜不堪。

    風過,貼著水面嗚咽盤旋。四周的蘆葦和水草微波起伏,連綿而去。幽黑的夏夜,透骨的清涼,尖銳的風的手指,為纖弱冰冷的她歌唱。

    恍然間,可可悲愴領悟,流浪者的快樂在大自然中唾手可得,因此,他們的悲傷也滲透著無人理解的淒涼……每當黑夜籠罩,午夜難眠,會愴然覺得自己正立身死寂的地帶,只有風和雨,會為自己憂傷起舞。

    她幽幽低語:「沒有希望的人生最為乏味,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此時喜悅越濃,彼時悲傷越濃。越是期待一種結果,越會發生意想不到的障礙,這就是我的人生,要在心碎中成長的人生。」

    「所以慾望少些,歡樂多些。」

    他的認同令可可越發難過,緊抿嘴唇不做聲。

    「這並不代表你倒霉。挫折令人堅強,孤獨令人冷靜,掙扎過來,自有得益。」

    她不語,眼眶漸紅,想哭。

    正要說話時,卻覺得足下傳來陣陣搔癢,可可全身汗毛倒豎!直覺游弋在身下的必是沼澤地最常見的帶毒小蟒蛇。

    「不要老繃著身子,堤邊應該沒人了。」向擎壓著聲音湊在她耳邊說,「幸好今夜並無月光,他們在匆忙中也沒帶備手電筒,否則岸邊必有我們的腳印和滾落河岸的痕跡。」

    「……」

    「剛才我途經岸邊,見到離此處數百米的對岸是大片的玉米田。來,拖著我,慢慢朝左側走動……」他半躬著身子,撐著濕滑黏糊的河堤要拉起她。然而掌中的手僵硬得如同石頭,奇怪,向擎回頭壓著聲音問,「什麼事?」

    可可淚流滿臉,「我要……要死了……死在這裡了,救我、救我,嗚嗚……」

    向擎驚異,「什麼話?!」

    「有東西在、在動……」

    「哪裡?」

    「下面……」

    向擎當然比她醒目,鎮定地問:「左腿還是右腿?」

    「繞,繞著我的小腿……」

    低沉的聲線形如磁鐵,似帶有無比的鎮定能力,「我更想知道的是繞左還是繞右?」

    神元暫時竄回體內,可可顫抖地說:「左……不不,是右……」

    他看她一眼,「行了,先別動。現在你要聽我的話,一步一步地做。」他緩緩抬起左腿踩入泥汀之中,以馬步形式紮穩,壓著聲音說,「澤地小蟒是兩棲動物,它的巢穴大概就在岸邊,不過沒關係,只要你不動,它不會隨便咬人。」

    可可眼淚汪汪地點了點頭,她看不清他的臉容與神色,只是憑借最敏感的神經,感應他毫無雜質的關懷,口齒不清地嗚咽:「求你,求你救我……我不想死,我不要就這樣客死異鄉……」

    月牙不知何時鑽出雲層。

    向擎清楚看到臉前的她蒼白如死,晶瑩滾滾而下,延伸至下頜,拉出一線晶亮痕跡。

    心腔處竟微微揪痛。他一斂情緒,沉穩地說:「放心,你不會有事。」話間,向擎伸出雙手向兩邊腰間一探,隨即各握一把在黑夜中看似無物的黑鋼小刀,然後在離水面約一尺有餘的地方輕輕一橫掃,掠下數株水草,左手迅速抓緊往兩手一捲!

    在可可瞠目結舌間,向擎已把兩隻手臂包得嚴嚴密密!然後用指尖一按黑鋼小刀上的機關,刀身立即以環狀向外彈開並套放在手背上。

    他靜靜彎下身,兩手握住半站在沼澤裡的可可的腰身,說時遲那時快,他兩臂迅速往下一拉!臂間果然感覺到一條軟綿綿的物體!他皺了皺眉頭,在離可可小腿約兩寸的地方快速一旋手臂,回手一捲再一絞!然後猛一彎身,把她攔腰截抱搭放在自己肩頭,扛起來朝前飛奔而去!

    整個過程中,無論是準備水草護手和殺蛇行動皆快如閃電,似乎在她尚未意識之時,他已把所有事處理妥當。甚至未來得及支吾半句,已被他攔腰扛起搭上肩頭疾走!

    她驚呼,條件反射地要撐開他的身體。然而身下軀體強壯有力,她的掙扎無疑以卵擊石,何況也不一定就要這樣做,身子略略扭了幾下便安靜下來。

    向擎左右避著身側的水草吃力踩水前行,同時以一種她能感覺,卻又難以形容的姿態盡力護著她的臉不被水草葉尖割傷。

    一直就這樣逃奔著,直至漸離澤地,兩人都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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