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我?」佩吟愕然的看著他。「你又犯毛病了嗎?你又以為你在法庭上了嗎?我有什麼事要被審的?」
「你看到了,我家正在大興土木。」趙自耕說。
「嗯。」佩吟哼了一聲,心裡有點明白了。
「我們在造一座玻璃花房。」他再說。
「嗯。」她又哼了一聲。
「你當然知道是誰出的主意,是誰在那兒監工,是誰把纖纖弄得神魂顛倒了。」「嗯。」她再哼了聲,用牙齒輕咬著嘴唇。
「好。」他盯著她。「很久以前,你告訴我,你有一個約會,那約你的男孩子是虞無咎的獨生子,名叫虞頌超。你能不能跟我解釋一下,現在和我女兒在一起的這個虞頌超,和以前約會你的那個虞頌超,是不是同一個人?」
「是的。」她簡短的回答。
「那麼,這是怎麼一筆帳呢?」他又咄咄逼人了。
「你如果不那麼凶,我就告訴你。」她說。「我凶了嗎?」他驚愕的。
「很凶。」她點點頭,「你又凶又辣,你把我當成敵對的那一方的證人,你正在審問我,我不喜歡這種問話方式。」
「哦?」他挑起眉毛。「不要因為你答不出問題,就先給我加罪名。」「你的每個問題,我都答覆過了。」她說,瞪著他。「不過,我也有問題要問你,」她想了想,說:「很久以前,我告訴你,虞頌超和我有個約會,要陪我去醫院換藥,對不對?」
「對。」他同意的。「約會兩個字,並沒有特別的含意吧?你可以和你的親人有約會,朋友有約會,甚至兄弟姐妹有約會,你昨天還告訴我,你和你的委託人有『約會』。」
「嗯。」這次,輪到他來「嗯」了。
「虞頌超是我最要好的一個同學的弟弟,我認識他已經快十年了,他和我死去的弟弟差不多大,在我心裡,他就像個弟弟,事實上,他也比我小兩歲,這種感情,是不是很自然?」
「嗯。」他又嗯了一聲。
「既然頌超像我弟弟一樣,他陪我去醫院換藥,有什麼不對嗎?」「沒有。」他悶聲說。「你約我吃中飯那天,你記得嗎?你相當傲慢,而且是盛氣凌人的。」「哦?」「我提出頌超來,一來想氣氣你,二來那也是事實,我總不能為了你臨時起意,要請我吃中飯,就把頌超丟在一邊不理吧?做人總不能這樣沒信用吧?」
「嗯。」「我和虞家三姐妹都是好朋友,你當然也知道了?」
「嗯。」「頌超偶爾來看看我,把她交女朋友的『驢』事告訴我,並不奇怪吧?」「嗯。」「然後,有一天,頌超來告訴我他的一件『不成熟』的經驗,剛好,你派纖纖來我家,給我送花來,他們就在我家的小院裡遇到了。我當然應該幫他們彼此介紹一下吧?」
「嗯。」「你當然知道,纖纖是個人見人愛的女孩,對不對?」
「嗯。」「纖纖快十九歲了,正是少女情竇初開的時候,頌超快滿二十五,正是男孩子最需要愛情的時候,他們彼此吸引,彼此做了朋友,有什麼不對?」
「嗯,哼,咳,沒有,沒有不對。」趙自耕吶吶的說著。
「那麼,你對我還有什麼不滿的地方?」
「有!」「是什麼?」他把她拉進懷裡,狠狠的盯著她的眼睛。
「你咄咄逼人,你又凶又辣,你把我當成敵對那一方的證人,你正在審問我,我不喜歡這種問話方式!」
她抿著嘴角,要笑。心裡在暗叫慚愧,幸好她沒有被頌超的孩子氣所打動,幸好她只把頌超看成弟弟,幸好她和頌超間純純潔潔,沒有絲毫糾葛。否則,今天這筆帳還真不好算呢!趙自耕看著她唇邊那個笑,看著她那晶瑩剔透的眼珠,想到自己這鼎鼎有名的大律師,竟被她振振有辭的逼得好不狼狽,他就又折服又心動,又想笑……而且,她解開了他心裡的一個結,那虞頌超和纖纖,實在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他四十多歲的人,都會被愛情捕捉,何況少男少女呢?他吸口氣,努力忍住笑,做出一股十分威嚴的樣子來。
「我要警告你一件事!」他說,眼睛在鏡片後閃光。
「是什麼?」「你以後不許『審問』我!」
「!」她睜大眼睛。「這話好像該我來說!」
「該我說!」他斬釘截鐵的。「我已經當了律師,無可奈何了。可是,家裡有一個律師就夠了,不需要第二個!所以,像剛剛那種回話方式,再也不許用了!」
「不許嗎?」她哼著。「我是跟你學的!」
「不許學!」她聳了聳肩,挑了挑眉毛,眉端輕蹙在一塊兒了。
「你知不知道一件事?」她問。
「是什麼?」「你霸道,你自私,你傲慢,你不講理……」
「等一等!」他打斷她。
「怎麼?」「你說『一件事』,但是,你已經說了四件了!」
「哇!」她忍無可忍的大叫起來:「我真受不了你!你簡直是……簡直是……簡直是……」她想不出該說什麼,就瞪大眼睛瞅著他。「簡直是可愛,對吧?」他居然接口說。
「哇!」她又叫:「你不會害臊嗎?」她轉身就向門口走,嘴裡自言自語:「我要去找頌超……」
「找頌超?」他的心跳了跳,似乎仍有餘悸。「你還要故技重施嗎?怎麼又要找頌超?人家已經是我女兒的男朋友!」
「你想到那兒去了?」她跺跺腳:「我是找他去要把計算尺!」「要計算尺幹什麼?」他不解的。
她瞪著他,大聲說:「量一量你的臉皮有多厚!」
他一把把她拉進了懷裡,他的嘴唇緊緊的,緊緊的,緊緊的……壓在她的唇上。他深深吻她,似乎想把自己所有的感情,所有的熱愛,所有的激賞……全借這一吻而表露無遺。好久好久,他才抬起頭來,不再開玩笑了,他望著她,他的眼光誠懇而溫柔,真摯而熱烈,他喃喃的說:
「佩吟,佩吟!天知道我有多愛你,天知道我有多欣賞你!天知道我有多佩服你!」她抽了口氣,一下子就匍伏在他胸膛上,她聽到他的心跳:噗通,噗通,噗通……跳得好沉穩,好有力,好親切,好規律……她閉上眼睛,一心一意的傾聽著這心跳。所有屬於她的苦難,她的過去,她的失戀,都已經消失了。現在,她幸福,她只覺得無邊無際的幸福,像浩瀚的海洋般包圍著她,簇擁著她,淹沒著她。她歎了口氣,用手臂緊緊的環抱著他的腰。「你在幹什麼?」他輕撫著她的頭髮
「聽你的心跳。」她悄悄笑著:「它跳得好美。」
「是嗎?」他的眼眶有些兒潮濕:「從沒有人這樣說過,我不知道心跳也可以用『美』字來形容。」
「可以的。」她虔誠的說:「因為──這顆心是屬於我的!我覺得它美,好美好美!」
「可是,」他感動的歎息。「我還有很多缺點,是不是?我霸道,自私,傲慢,不講理……唉,佩吟,我會改,我答應你,我會改。為你而改。」
「你不用改,」她輕輕搖頭,她那小小的腦袋在他胸膛上轉動著。「它們也很美。」「什麼東西也很美?」「你那些缺點!」「是嗎?」他驚歎的。「是的。」她好輕好輕的說,聲音柔美得像一支歌:「當你戀愛的時候,你一定要把對方的缺點一起愛進去,那才是真正的愛了!」他緊擁著她,眼眶更潮濕了。
她也緊貼著他,用她的全心靈,在體會著「幸福」,接納著「幸福」,擁抱著「幸福」。金盞花26/3714
「幸福」會是一陣風嗎?會「來得急」,而「去得快」嗎?許多年前,佩吟也曾經以為她擁有過幸福,那時,弟弟沒死,媽媽沒病,維之和她正陷在瘋狂般的熱戀裡。可是,曾幾何時,所有的事都變了,弟弟死了,媽媽病了,維之變了心。屬於她的「天堂」,一下子就變成了「地獄」。所有的「歡笑」,都成為「哭泣」的前奏。使她在好長的一段時間中,都寧願自己從未認識過什麼叫「幸福」,那麼她也比較容易接受「不幸」。現在,「幸福」又來了,比以往更強烈,更珍貴,因為,她是先認識了「不幸」,才又接受到「幸福」的。這「幸福」就像一件稀世奇珍般,被她那樣珍惜著,那樣崇敬著,那樣牢牢的抱在懷裡,緊緊的擁在心頭。
但是,她抱得牢這「幸福」嗎?
事情發生在一天下午,她的學校快開學了,上午,她還參加了學校的「校務會議」,她推辭了當「導師」的職務,因為,她預料她會有個忙碌的秋天。下午,趙自耕要出席一個商業界的酒會,然後還要去辦公廳處理一些事情,佩吟始終沒有弄清楚趙自耕到底有多少事業,也並不太關心這個。她和趙自耕約好晚上再見面,因此,那天的下午,她是很空閒的可是,門鈴響了,阿巴桑跑來告訴她,外面有一位先生要見她。她走到大門口去,心裡很輕鬆,小花園裡的金盞花和金魚草都在盛開,她想起趙自耕所謂的「別離了,傲慢!」就想笑,就覺得滿心懷的歡愉和感動之情。
大門開了,站在門外的,出乎她意料之外,竟是趙自耕的秘書蘇慕南!她有些驚訝,第一個念頭就是趙自耕改變計畫了,他等不及晚上再見她,而要提早接她去某個地方見面,他常常會來這一手的,不過,他通常都派老劉來接她,而且事先總會給她一個電話。她伸長脖子,看了看,沒看到老劉和那輛「賓士」,卻看到蘇慕南自己的那輛「雷鳥」。
「噢,蘇先生,」她笑著說:「是自耕要你來找我嗎?有什麼事嗎?」「唔,」蘇慕南哼了一聲,微笑著,溫和的說:「上車好嗎?」
又是這樣!這就是趙自耕!連他的秘書也學會了他那一套「溫和的命令式的邀請」。她歎口氣,仍然歡愉著。你愛一個人,是要連他的缺點一起愛進去的!這是自己說過的話哪!
「是他要你來接我?好吧,你等一等,我去告訴爸爸一聲,再換件衣服!」「不用換衣服了!」蘇慕南說。
她聳聳肩,也罷!趙自耕那個急脾氣,最怕的就是「等人」。她跑進房裡,對父親交代了一聲,就拿了個手提袋,匆匆對鏡看了看自己,格子布的長袖襯衫,米色燈芯絨長褲,未免有點「隨便」得太過份,希望趙自耕選的不是很豪華的地方。上了蘇慕南的車,等他發動了車子,她才問:
「他在那兒?」「誰?」蘇慕南不解的。
「自耕呀!」「哦,他嗎?他在酒會上。」
「酒會?」她大吃一驚:「我這副樣子怎麼參加酒會?不行,你要送我回去換衣服。」「你為什麼要參加酒會?」蘇慕南不動聲色的問。
「啊,他並不是要我去酒會嗎?」她糊糊塗塗的問,開始覺得蘇慕南的神色有些古怪了。「他要在什麼地方見我?他要你把我接到什麼地方去?」
「他並沒有要我接你呀。」蘇慕南靜靜的說,熟練的轉了一個彎,車子開始上山了,她伸頭一看,他們正向陽明山上開去。趙家的花園在天母,那麼,他們也不是去趙家。她盯著他,蘇慕南那冷靜的神色開始使她心慌,不是趙自耕派他來的!她混亂的問:「你要帶我到那裡去?」
「去『蓮園』。」他說。
「蓮園?蓮園是個什麼地方?一家咖啡館嗎?」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她發現他那帶著褐色的眼珠裡掠過了一抹笑意,這笑意卻是輕蔑而不屑的。好像她說了一句幼稚不堪的話。「蓮園只是一幢花園洋房,是趙先生在四年前蓋的,花了不少錢,你實在不應該不知道『蓮園』。」
「哦!」她鬆了口氣。原來如此,趙自耕在這山上還有一座「蓮園」!他一定有意不讓她知道,而給她一個意外。既然是去自耕的另一幢房子,她的緊張也消除了。可是,忽然,她又覺得有些不對勁,她坐正身子,緊盯著蘇慕南,問:
「是自耕要你帶我去蓮園?」
他又笑了,冷漠的,輕蔑的笑。忽然,她覺得身邊這個男人很可怕,他陰沉而鎮靜,一臉的莫測高深。
「我說過了,」他淡淡的說,車子熟練的上坡,熟練的轉彎。「趙自耕並沒有要我來接你。帶你去蓮園,是別人的主意。有人想在蓮園裡見見你。至於趙自耕呢?我想,他寧願把蓮園放一把火燒掉,也不會願意你走進蓮園。」
她咬住嘴唇,皺緊眉頭,心裡有幾千幾百個問題。但是,她不準備再問了,她知道,不管她將要面對什麼,這樣東西總之馬上要呈現在她眼前了。
果然,車子走進了一條松柏夾道的私人小徑,小徑的入口處,「蓮園」兩個字被一塊鏤花的牌子,精工雕刻著豎在那兒。車子迂迴深入,一會兒,已來到一個富麗堂皇的鏤花大門前,這大門和趙家的大門倒很相似。蘇慕南按了按喇叭,大門就不聲不響的開了,顯然是電動的。車子開進花園。佩吟忽然覺得眼前一亮,因為,她看到花園中,有一個好大好大的蓮花池,現在正是蓮花盛開的時候,池中嫣紅萬紫,一片燦爛。蘇慕南打開車門,簡單的說:
「你下車吧,不妨先欣賞一會兒蓮花!」
她呆呆的下了車,呆呆的走到蓮花池前面。定睛一看,她就更加愕然了,以前,她總認為蓮花只有粉紅色和白色兩種,但是,現在這巨大的蓮花池裡,卻開著紫色的、藍色的、大紅的、粉紅的、黃色的、白色的,以及桃紅色的。她下意識的數了數,剛好七種不同的顏色。一座七彩的蓮花池。她正出神間,卻又有一個發現,在蓮花池四周,種了一圈綠色植物,這植物極像一朵花,一朵一朵的栽種著,葉片水分飽滿,像花瓣,她再仔細一看,才注意到,這綠色的植物,居然也像一朵朵綠色的蓮花。她不由自主的蹲下身子,去觸摸這綠色的蓮花,心裡在模糊的想,不知纖纖的花園裡,有沒有這種植物。「這種植物叫做石蓮,」忽然間,在她身後,響起一個女性的聲音,很溫存很優雅的說著:「不算什麼名貴的植物,我和自耕種它,只為了喜歡它名字中那個『蓮』字而已。」
佩吟很快的站起身子,驀然回頭,於是,她和一個女人面對面的相對了。那女人身材高佻,皮膚是微黑的,微黑而帶著健康的紅色──相當漂亮的紅色。她穿了件極為舒服的、桃紅色的絲絨長袍,顯然只是一件「家居服」,一件非常考究的家居服。腰上,繫著帶子,顯出了她那美好的身段,她的腰肢簡直不盈一握,而胸部卻飽滿而挺秀。她的頭髮很黑,蓬鬆的捲著,自自然然的捲著,稍嫌零亂,卻亂得漂亮。她的眉毛也很黑,眼睛深凹,大雙眼皮又明顯又清楚,她沒有濃妝,除了一點淡淡的口紅外,她似乎根本沒化妝,但是,她很美,不止美,她有種頗為高雅的誘惑力,她看來成熟而老練。她的眼珠不是純黑的,帶著點淡淡的咖啡色。一時間,佩吟有些迷惑,她覺得這女人相當面熟,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
當佩吟在打量這女人的時候,這女人也正靜靜的打量著她。其實,佩吟是沒有什麼值得研究的,她那麼單純,她想,那女人一眼就可以看穿了她。
「你好,韓小姐,」那女人微笑的說,笑容安詳而穩定,這「安詳」很刺激她,因為,她覺得自己已經越來越不「鎮定」了。「我很早就聽說了你,到今天才見面,實在有點遺憾。」她用手掠了掠那些在微風中飄蕩的大發卷。「我們到客廳裡去談,好嗎?」佩吟沒說話,只是很被動的,跟著她走進了「客廳」。客廳當然也是夠豪華的,地上鋪著又厚又軟的地毯,居然是大膽的用了桃紅色,一套純白的絲絨沙發,在桃紅色的地毯上醒目的放著,玻璃茶几上,有著考究的煙具。一個很流線型的壁爐,裡面堆著大塊的圓木。壁爐旁邊有酒櫃,裡面陳列著各式各樣的洋酒,那女人緩步走到酒櫃邊,很客氣的問:
「韓小姐,你喝酒嗎?」
「不不,不喝。」她倉促的說。
女主人點了點頭,拍了拍手,立即走進一個乾乾淨淨的小女傭。「倒杯茶來,中國茶!」她交代著,又轉頭看佩吟:「要什麼茶?紅茶?綠茶?香片?凍頂?」
「香片就好了。」她慌忙說。目眩神迷的看著這位神秘的「女主人」,這才發現,她連「家居服」都和房間的顏色相配。
小女傭倒了茶來,立刻退出了。她望著壁爐,身不由己的,她走到壁爐前面去,因為,她看到壁爐架上,放著一個鏡框,鏡框中,是一張放大的彩色照片!一男一女相依偎的合照著,女的,當然是那位風情萬種的「女主人」。男的──
其實,佩吟不用走過來細看,也已經猜到是誰了,那是趙自耕!瀟灑而風流的趙自耕!
「噢,」女主人微笑著:「這張照得並不好,自耕很自私,他總選他自己照得好的照片來放大。我們前年去歐洲旅行的時候,倒有一批很好的照片,如果你有興趣,我倒可以拿給你看。」「不用了!」她僵硬的說,走到沙發邊,坐了下來,她捧起那杯用中國細磁杯子泡的香片茶,打開杯蓋,輕輕的啜了一口。她很有興味的研究那藍花的細磁茶杯,心想,如果這茶杯底上印著「乾隆年間造」,她也不會驚奇了,在這個時代,在台灣,居然有人家如此講究的用中國細磁茶杯泡茶!她抬起眼睛來,正視著那個「女主人」,她吸了口氣,挺直了背脊,她變得很冷靜,很清楚了。她努力讓自己和那「女主人」同樣的安詳,她說:「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琳達!」金盞花27/37
「噢!」那女人怔了怔,她微笑起來,美麗的眼睛裡閃著光。「你怎麼知道的?」她問。
「你不是純種的中國人,我猜,你是個混血兒,你的生活以及你的房子,都是半中半西的,你很講究排場,中式的排場也有,西式的排場也有!」
「哦!」琳達笑了起來,笑得又爽朗又溫柔又可愛:「既然你已經知道我是誰,我想,我們就不必打啞謎了。是的,我是個混血兒,我母親是馬來人,父親是中英混血,你看,我的血統好複雜。不過,我很慶幸我長得還是很像中國人,因為我很愛中國,也愛中國的男人。」她深深的看著佩吟:「我還有一個中國的名字,你不能不知道,它比琳達好聽多了。我姓蘇,叫慕蓮。羨慕的慕,蓮花的蓮!」
佩吟真的驚跳了一下,她覺得,她「努力」維持的「安詳」在瓦解。她目不轉睛的看著琳達。
「怪不得,」她喃喃的說:「我覺得你很面熟,原來,你和蘇慕南是……」「蘇慕南是我的弟弟!」琳達笑得更甜了。「自耕一向風流成性,我不能不派一個自己人在他身邊。幾個月以前,慕南已經和我提起過你,說實話,韓小姐,我並沒有很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自耕喜歡逢場作戲,三分鐘的熱度,過去了就沒事了。我不想讓他以為我在偵察他,但是,顯然,韓小姐,我低估了你!」佩吟坐在那兒不動,靜靜的看著琳達。
「自耕一向是個反婚姻論者,」琳達繼續說:「他自己學法律,又接了太多件離婚案件。所以,他對我說過,用一張紙把男女兩個人拴在一起,實在太荒謬,也太沒情調了。他把結婚證書,看成男女兩個人間的一張合同,一張沒有年限的合同,他說,相愛還要訂合同,這是傻瓜做的事!」她搖搖頭,仔細的看佩吟:「我真沒料到,他居然會向你投降,要去當傻瓜了!」佩吟迎視著琳達的眼光。
「或者,」佩吟幽幽的說:「逢場作戲的時期結束了,當他真正戀愛之後,理論就全體不存在了。愛情,會讓人變質,會讓人當傻瓜!」
琳達定定的看了她好幾分鐘。
「我有一些明白,他為什麼會為你著迷了。」她終於說,走過來,她在佩吟對面的沙發中坐下來。白色的沙發襯著她桃紅色的衣服,她疊著雙腿,手裡握著一個酒杯,她看起來雍容華責,高雅迷人。她那很長很長的睫毛又濃又密,向上面微捲著。她望著佩吟的眼光深沉而溫存,絲毫不雜敵意。「你很愛他嗎?──佩吟?」她忽然直呼她的名字,叫得又自然,又親切。「如果不愛,就不會談到婚姻了,是不是?」她反問,語氣完全不像她那樣平和,不知怎的,她覺得自己在她面前,顯得好嫩,好卑微,好不出色。
「那也不盡然,」琳達深思的說:「很多女人,為了年齡到了而結婚,為了該結婚而結婚,甚至為了金錢而結婚,為了一張長期飯票而結婚……」
「你以為我是這樣的女人嗎?」她叫了起來,憤怒和激動使她的臉發紅,而嫉妒又使她的臉發白了。
「不不,佩吟,」她柔聲說:「請你不要誤會,我並不是說你,我只是一概而論。好了,」她深深的歎了口氣。「現在,我知道你是真正愛他的了,但願,他也是真正的愛你,而且禁得起時間的考驗,因為,你顯然和我不同,你是禁不起幾次打擊的……」「但願?」佩吟蹙緊了眉頭,狐疑的問:「你是什麼意思,你認為他並不是真正愛我嗎?」
「他當然愛你!」她認真的說:「否則,怎麼會願意娶你呢?不過,問題只在於他能愛多久?是為愛而愛?還是為征服而愛?」「為愛而愛?為征服而愛?」佩吟糊塗了。「我聽不懂。」
「自耕最欣賞的女人,是能夠和他針鋒相對的那種。佩吟,不是我自誇,我也是那種人。每當他碰到這種女人的時候,他就非到手不可,我一看你就明白了,你是不容易到手的,除非和你結婚,他沒辦法得到你。佩吟,你有沒有想過,你這個婚姻好危險!」「好危險?」她怔怔的著她。
她歎了口氣,啜了一口酒,她的眼神變得迷迷濛濛起來,她對整個房間掃了一眼,帶著股淡淡的幽怨,她輕聲細語的說:「你瞧瞧我,佩吟。四年前,他為我而造蓮園,你願意參觀一下我的臥室嗎?整面牆都是蓮花,我的床也是一朵蓮花。他造的時候,我覺得他簡直是發瘋了。他收集各種品種的蓮花,只因為我名字裡有一個蓮字。佩吟,你如果是我,你能不感動嗎?你能不相信他的愛,和他的誠意嗎?於是,我跟了他。我比你更癡一點,他不喜歡婚姻,我就連婚姻的名份也不敢要。然後,他又有了露露,露露是個舞女,他喜歡她的風騷。接著,又有了雲娥……唉!佩吟,你該見見雲娥的,她比纖纖大不了多少,美得像一朵白蓮花……」
佩吟跳了起來,她再也不能維持她的冷靜了,再也不能維持她的風度了,更別提什麼「安詳」與「自然」了。她張大眼睛,只覺得有熱浪在往眼裡衝去,她喊著說:
「我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安心在破壞我們!你造謠,你胡說八道……」「是嗎?」她仍然靜靜的,仍然高貴而文雅,仍然帶著那股淡淡的幽怨:「如果你不相信我,就不要去相信吧!我很可能是在破壞你,因為……不管怎麼說,你都是我的情敵。好吧,佩吟,不要相信我!不要相信確有露露和雲娥,甚至於,你也可以不相信世界上有個女人叫蘇慕蓮,有個男人為她造了一座蓮園,再輕輕鬆鬆的把她遺棄!都不要相信,佩吟,你可以告訴你自己,趙自耕除了你之外,永遠不可能再愛上別人!事實上,他以前的風流帳,你根本可以置之不理,只要你能信任你們的未來就行了。唉!」她悠然長歎:「我以為我自己已經夠天真了,沒想到,世界上還有比我更天真的女人!」她緊緊的盯著佩吟,聲音那麼輕柔,卻那麼有力:「你也同樣相信過林維之,是不是?你也相信他只可能愛你一個人,是不是?」佩吟被打倒了,被徹徹底底的打倒了!她咬緊牙關,不讓眼眶裡的淚水滾出來。而她整個心裡,卻像倒翻了一鍋熱油,那樣煎熬著痛楚起來。她望著面前這個女人,這個美麗、成熟、能言善道、風情萬種、雍容華貴,而又魅力十足的女人。他為她蓋了一座蓮園,前後不過只有四年,他已經不再要她了。那麼,自己憑那一點來佔有那個男人的心?假若這個蘇慕蓮都無法掌握的男人,沒有第二個女人可以再掌握了。而且,當她含淚看著蘇慕蓮的時候,她已經知道了,不管蘇慕蓮找她來的動機如何,她知道她說的都是實話;確實有露露,確實有雲娥,正像確實有蘇慕蓮,和──確實有韓佩吟一樣!她站起身來,搖搖晃晃的,她的臉色像壁爐上的大理石,她眼裡蓄滿了淚,輕抽了口氣,她語氣不穩的說:
「對不起,我要回去了!」
琳達,不,蘇慕蓮──她的中國血統雖然不多,她卻是相當中國化的。她也站起了身子,她伸出手來,輕輕的握住了佩吟的手。「如果我讓你難過的話,我很抱歉!」她說。
「你不用抱歉,」她吸著氣,仍然在努力維持語氣的平穩,維持著最後的驕傲。「我想,你是有意要讓我難過的,因為,我的存在已經先讓你難過了!所以,我們算是扯平了。你告訴了我很多事情,你也打擊了我的自信,你的目的都達到了。我不怪你,也不恨你。因為──我的存在也早就打擊了你的自信了!」她昂著頭,走向大門口,背脊挺得很直,肩膀平穩。淚珠雖然始終在眼眶裡打轉,她卻也始終沒有允許它掉下來。蘇慕蓮望著她的背影,她一瞬也不瞬的看著這背影,不能不承認這驕傲的小女人,確實有著她強大的力量!好半天,她才醒悟過來,追到門口,她說:
「我讓慕南開車送你回去!」
「不用了!」她頭也不回的說:「我自己叫車回去!」
她昂然的,挺直的,高傲的……走出了那種滿蓮花的花園。一直到穿出了那條松柏夾道的私人小徑,一直到走上那柏油鋪的大馬路上,她的淚水才瘋狂般的湧了出來,迸流個面頰上。金盞花28/3715
晚上來臨了。佩吟在街道上無目的的踱著步子,自從走出蓮園,她就沒有回家,叫了輛計程車,她直馳往西門町。只在一家公用電話亭裡,打了個電話給父親,說她不回家吃晚飯了,韓永修根本以為她和趙自耕在一起,完全沒有深究。於是,她就開始了一段「漫遊」。她走遍了西門町每一條街,逛過了每家商店,看過了每家電影院的櫥窗……她走得快累死了,走得腿都快斷了,走得頭暈眼花了。她就不知道自己該走到那兒去?該怎麼辦?該何去而何從?
她一面走,也一面在思想。事實上,她早就知道有「琳達」這個人。她奇怪,在自己和趙自耕從友情進入愛情,從愛情談到婚嫁的這個過程中,她從沒有想過「琳達」。也從沒有認為她會給予自己任何打擊,而現在,在見到蘇慕蓮以後,她再也沒有信心了,再也沒有歡樂了。蓮園,把她所有的幸福全體偷走了。她寧願蘇慕蓮是個潑婦,寧願蘇慕蓮給她一頓侮辱和謾罵,寧願「蓮園」是個金碧輝煌的「金屋」,寧願蘇慕蓮只是個典型的被「藏嬌」的蕩婦!那麼,她都比較容易接受一點,都比較不會受到傷害。可是,蘇慕蓮那麼雍容華貴,那麼幽怨自傷,那蓮園,又那麼富有情調,那麼充滿詩意和羅曼蒂克的氣氛……她確實被打擊了,被傷害了,被擾亂了。她忽然發現自己是個掠奪者,她把歡樂從蘇慕蓮那兒奪走……而終有一天,會另外有個女人,再把歡樂從她身邊奪走!她相信了,趙自耕絕不是一個對女人有長久的熱度,和癡情的男人!他善變,他無情,他見異思遷,而且,他是冷酷而殘忍的!在她這樣思想的時候,她痛楚而迷惘,她認為自己該離開這個男人,離得遠遠的。但是,一想到以後生活裡,再也沒有趙自耕,她就覺得自己的心完全碎了。她開始□徨無助,一向她都有很敏銳的思考力,但是,對即將來臨的未來,她卻完全迷惘了。蘇慕蓮有一句話給她的印象最深刻:
「現在,我知道你是真正愛他的了。但願,他也是真正的愛你,而且禁得起時間的考驗。因為,你顯然和我不同,你是禁不起幾次打擊的……」
是的,她再也禁不起打擊了。假若將來有一天,她會成為蘇慕蓮第二的話,她想,她是絕對活不成了。她早就領悟過一件事,如果認識了幸福再失去幸福,不如乾脆沒認識過幸福!夜深了,她走得好累好累,看看手錶,居然十一點多鐘了,她忽然想起,今晚和趙自耕有約會的。可是,算了吧,趙自耕原就和她屬於兩個世界,如果她聰明,她應該把趙自耕還給蘇慕蓮!他們雖無婚姻之名,卻有婚姻之實啊!她為什麼要做一個掠奪者呢?為什麼呢?
她實在太累了,累得無法思想了。她走進了一家咖啡館,坐下來,要了一杯咖啡。她啜著那濃烈的、苦澀的液體,心裡朦朧的想著,應該打個電話給趙自耕,告訴他今晚她有事,所以失約了。想著,想著,她就機械化的走到櫃檯前去,拿起電話,撥了趙家的號碼。
接電話的居然是纖纖!一聽到佩吟的聲音,她立刻又輕快又高興又清脆的叫著:「噢,韓老師,你到什麼地方去啦?我爸爸打了幾百個電話到你家去找你,都找不到,他又叫頌超打到虞家和大姐二姐家,也都找不到,我爸就發瘋哪!現在,他開車到你家去等你去了!」糟糕,這一下豈不弄得天下大亂!父親準以為她出事了!她慌忙掛斷電話,立即撥了個電話回家,韓永修接到電話,果然又急又惱又關心的喊:「佩吟,你到什麼地方去了?你把所有的人都急壞了,怎麼可以開這種玩笑?你現在在那裡?深更半夜了,怎麼還不回家……好好好,有人要跟你說話……」
聽筒顯然被別人搶過去了。她立刻聽到趙自耕那焦灼而渴切的聲音:「佩吟?」眼淚立即往她眼眶裡衝去,她咬緊牙關,怎麼自己如此不爭氣呢?怎麼聽到他的聲音就又整個軟化了呢?她拚命吸著氣,就答不出話來。「佩吟!」趙自耕一定有第六感,他憑本能也知道出了事,他那「命令化」的語氣就又來了:「你在什麼地方?我現在來接你!」「不不不!」她倉促的回答了,鼻子塞住了,聲音短促而帶著淚音。「我不想見你!」
「佩吟?」他驚愕的問:「到底出了什麼事?你爸說是我下午把你接走的,可是,我下午並沒有來接你!是誰來接了你?為什麼你不要見我?你整個下午和晚上到什麼地方去了?……」天哪!他又開始「審訊證人」了。
「自耕,」她打斷了他。「我不能見你,我……我有許多事要想一想,我……我發生了一些事情……」她說得語無倫次,卻相當固執:「我……需要一點時間來思想,所以……所以……我在短時間之內不想見你!」
電話那端沉默了片刻,然後,他的聲音冷幽幽的響了起來:「我不懂,佩吟,我完全不瞭解你在說什麼。」
「我不要見你!」她低喊了起來:「給我一個星期,這個星期裡不要來打擾我,我要徹底想一想我們的婚事,我要考慮,我……」「我知道下午來接你的是誰了!」趙自耕忽然說,聲音冷峻而清晰。「哦?」她應了一聲。「是──林維之,是嗎?」他在問,聲音更冷了,更澀了,夾帶著尖銳的醋意和怒氣:「是嗎?是他從國外回來了?他離了婚?他又想重拾舊歡,是不是?」他的聲音焦灼而惱怒,他那多疑的本性和「推理」的職業病又全犯了。「所以你今晚失約了,所以你要重新考慮了!所以你不要見我了……」
她呆住了,怔住了,傻住了。完全沒有想到,他會猜得如此離譜,如此荒謬!可是,立即,她的腦筋轉了過來,她在他那尖銳的醋意和怒氣中,竟獲得某種報復的快感。原來,你也會吃醋!原來,你也有弱點!原來,你也會受傷。而且,如果他這樣想,或者可以不來打擾她了!否則,他那麼會說話,那麼富有說服力,他一定會讓她對蘇慕蓮的事不再追究。她想著,深抽了口冷氣,她開始將錯就錯了:
「你猜對了。」她幽幽的說:「是他回來了,所以,所以……我必須重新考慮我們的婚事……」
「聽著!」他在電話裡怒吼了:「他曾經遺棄過你,他用情不專,他見異思遷……而你,居然還想要他嗎?」
她倒抽了一口冷氣,忽然覺得怒不可遏:
「不許罵他!」她冷冰冰的說:「你並不比他好多少!難道你沒有遺棄過任何女人?難道你就用情專一,從沒有見異思遷過?」「哦!」他在咬牙切齒了。「他對你的影響力,原來還有這麼大!僅僅一個下午,你已經開始否定我了!好!」他直截了當的說:「我給你時間!我不來打擾你!不止一個星期,隨你要多久,在你再來找我之前,我決不再來找你!行了嗎?」
「喀啦」一聲,他掛斷了電話。
她慢吞吞的回到座位上,繼續喝著咖啡,用手捧著頭,她覺得自己渾身癱軟如棉,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時間緩慢的流逝過去,夜更深了,客人們紛紛離去,咖啡館要打烊了,她不能坐在這兒等天亮。長歎一聲,她站起身來,付了帳,她離開了咖啡館。總要回家的。家裡,一定還有一場困擾在等待她。她真不知道該向父親怎麼解釋這件事。可是,家,總是一個最後的歸宿地。她忽然覺得好累好累,好疲倦好疲倦,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的睡一覺,什麼都不要想。
叫了一輛計程車,她回了家。
到了家門口,她下了車,看著計程車開走了。她在門邊的柱子上靠了靠,考慮著該如何告訴父親。可是,她簡直沒有辦法思想,她覺得頭痛欲裂,用手按了按額角,她不能想了,打開皮包,她低頭找房門鑰匙,進去再說吧,明天再說吧!忽然間,黑暗中竄出一個人影,有只強而有力的手,把她的手腕緊緊的握住了。她嚇了一大跳,驚惶的抬起頭,她立刻接觸到趙自耕的眼光。她張著嘴,不能呼吸,心臟在不規則的捶擊著胸腔。他盯著她,街燈下,他臉色白得像蠟,嘴唇上毫無血色。她忽然感到某種心慌意亂的恐懼,她從沒見過他這種臉色。「跟我來!」他簡單的「命令著」。
她掙扎了一下,但他手指像一把鐵鉗,他拖著她向巷口的轉彎處走去,她疼得從齒縫中吸氣,含淚說:
「你弄痛了我,你答應不來打擾我!」
「以後,不要輕易相信男人的『答應』!」他簡單的說,繼續把她向前拉,於是,她發現他的車子原來藏在巷口轉彎處的陰影裡,怪不得她回來時沒見到他的車。他是有意在這兒等她的了。
打開車門,他把她摔進了車子。他從另一扇門進入駕駛座。其實,她很容易就可以開門跑走,但,她沒有跑。她知道,如果她跑,他也會把她捉回來的。看樣子,她必須面對他,她逃不掉,也避免不了,她疲倦的仰靠在坐墊上。非常不爭氣,她覺得眼淚滾出來了。她實在不願意自己在這個節骨眼上流淚,她希望自己能瀟灑一點,坦然一點,勇敢一點……可是,淚水硬是不爭氣的滾出來;弱者,你的名字是女人!他盯著她,在那電鐘的微弱光線下,看到她的淚光閃爍。他伸手輕觸她的面頰,似乎要證實那是不是淚水,她扭開頭去,他仍然沾了一手的濕潤。
「你哭嗎?」他問:「為什麼?捨不得我嗎?」
她閉上眼睛,咬緊牙關。
「你和舊情人纏綿了一個下午和晚上,現在,你在哭!」他冷哼著,憤怒顯然在燒灼著他,他伸出手來,用手捏住她的下巴。「你是為我而哭,還是為他而哭?」
她仍然閉著眼睛,一語不發。
然後,驀然間,她覺得他把她拉進了懷裡,他的嘴唇就瘋狂的蓋在她的唇上了。她大驚,而且狂怒了。她咬緊牙齒,死不開口,一面,她用力推開他,打開車門,她想衝出去,他把她捉了回來,砰然一聲又帶上了車門。他用雙手箍住她,把她的身子緊壓在椅墊上。他們像兩隻角力的野獸,她畢竟鬥不過他,被他壓在那兒,她覺得不能喘氣,而且,快要暈倒了。「你居然不願意讓我再吻你!」他喘著氣說,似乎恨不得壓碎她。「他吻過你了嗎?」他怒聲問。「你仍然愛著他,是不是?你始終愛著他,是不是?我只是一個候補,現在,正角兒登場,候補就該下台了,是不是?」他捏緊她的面頰,強迫她張開嘴:「說話!你答覆我!你休想讓我等你考慮一個禮拜,你馬上答覆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