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走過青澀,而仍擁有大把的青春。
盛開的芳華,已懂得成功掌握及放射女人的風情,只要她們肯予釋放,魅力及磁力無人能擋!
揮別過去,她們把往昔歸零,重新開始。
同住在天母昂貴的公寓裡,付了房租,打發了生活中基本的食宿交通開銷,她們就買不起名牌的衣服。這是新新人類一貫的都會生活模式。有些地方,他們必須講究,比如穿著、打扮、配備等,而相對的,有些方面,比如吃和交通,他們就只得退而求其次了。
如果有充裕的金錢打扮,一律二十二歲的她們個個都希望能成為頁尖美女。即使素肌淨顏,穿搭地攤上香港、韓國的舶來品,她們也已足夠閃亮耀眼,煥射出令人不能移開視線的青春艷彩和絕色!
顏冰蕊,一個百分之一百的美人胚,嬌媚、甜美、高眺、白哲,一股出塵的潔淨之美叫任何男人都想私藏起來,疼憐呵護。
朱蝶茵,劍眉丹鳳眼,薄薄的眼皮,幽幽邃邃的眼神,挺直的鼻樑,雕琢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東洋女子的貞堅剛烈,眼中瀲瀲的波光,可以把人溶化。
傅夏竹,濃眉雪肌,眼若燦星,不羈的短髮飛揚,既炫又酷,神俊迫人令凡夫俗子不敢逼視。
她們在品味優雅的社區百貨公司內上班。冰蕊在西餐廳當駐唱歌手,蝶茵賣領帶,夏竹煮咖啡。
城市叢林中最正確的生存法則是什麼?追求物質?信仰?愛情?
她們尋尋覓覓,還得在摸索試探中重新界定。
也許,更正碓地說,她們的終極目標只在一個,就像」首情歌裡唱的:在萬丈紅塵中,有誰在等待我?
而那一個男人,也許給她們物質,也許給她們愛情,也許兩者皆具,也許兩者皆空!
無論如何,那一個未可知的男人,就是她們人生的指標。也許愛情才是最重要的,青春如果不以愛情來映照,那麼要用什麼?她們要用愛情來填滿人生,而不是像男人要用事業來奠定人生。
但是,她們要的是什麼樣的愛情?是物質才能牢牢守護的愛情?還是視物質如敝屣便能無堅不摧的愛情?還是其他更多別的型態、類別的愛情?
噢!在萬丈紅塵中,有誰等著我共赴歲月?
蝶茵站在櫃檯後面,盡情地胡思亂想。
三個人的工作中,只有她最得閒,最有時間好為她們的生命共同體思索未來,探討命運,或者打算收工後回公寓弄些什麼好吃的,第二天出門的行頭該怎麼搭配等等,反正小至民生問題,大至人生方向,她幾乎一天可以想上至少一百遍。
男裝賣場一向是比女裝樓面缺少那份熱絡,何況只是小小一隅的名牌領帶專櫃。通常,在例假日之外,每天會接上的客人絕不會超過十組。整整十個小時的站櫃,只接不到十組的客人,的確可用門可羅雀來形容。
蝶茵不是胡思亂想打發時間,就是翻翻時尚雜誌或照照鏡子端詳自己。樓面經理管理得很嚴,開小差、吃束西、聊天串門子一概嚴禁,被抓到兩次以上就得當場走路。所以嘍,這些禁忌也都符合蝶茵本性,她樂得讓自己的思緒天馬行空,無所不至,形體雖被拘禁,心緒卻自在快活。
她翻著BAZAAR的大本雜誌,又毫不相關地想像著如果有一天男人真正流行起「亞伯特王子」穿孔,那麼當尖針從男人那話兒頂端穿過尿道再從另一頭出來的那種痛法,究竟會比女人穿耳洞痛上幾倍呢?也許男人也可以一笑置之吧,為了愛美,人承受疼痛的耐力是無法想像的。在耳垂上絞釘,在舌頭上下夾串迷你啞鈴,鼻子中隔穿圓環……這年頭,根本任何軀體穿孔都有可能……,蝶茵想著,下意識浮出一個古怪表情,不想冷不防地有人在問:「小姐,我要換領帶。」
她抬起眼,在臉上放進一些樓面經理所要求的微笑,正想好端有禮地回答,一看見來人,所有笑容馬上像見了債務人般收得一絲不剩,沒好氣的說:「抱歉,領帶用過的了,不能換的。」
這個討厭的傢伙,臉孔長得極漂亮,風格卻不怎麼美!他買下這一條領帶之前,先先後後看了六七回,現在又要來換,風格還真不是普通的爛!但是蝶茵心裹很清楚,這種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傢伙她看多了,就算是情有可原,但還是可以論斷他追女孩子的風格和買東西的風格一樣爛,即使同情他使不出什麼新套妙招,但也沒有辦法為他找到稍微體面一點的形容詞!
「不能換,那我再選一條!」
風格很爛,臉孔很美的年輕男人張著一對黑白分明,濃眉覆羞,濃睫遮掩的眼睛心不在焉地盯著櫥櫃裡形形色色的領帶。他穿著一件開襟細麻罩衫,前襟開口的繩子在胸口很低的地方左右不成比例地亂打一通,一頭濃黑長髮捆在腦後,耳骨上夾著兩個銀環,根本不是一個打領帶的角色……她正在心裡盡情地批判他,冷不防他抬起臉看她,又是那個註冊商標的表情。
左邊眉毛往上斜,肆無忌憚地,上上下下打量她身上、臉上所有露出櫃檯的部位。
他似乎就是為了來練習這個表情的吧。挑起左眉,或挑起右眉。這表情透露了挑逗、覬覦、張狂、輕浮……總而言之沒有一點優質成份。
她雙手抱胸,用她一對勾魂攝魄的丹鳳薄眼皮烔烔冷冷地和他對峙,於是他投降了,挑高的左眉掉落回原位,詭詳地笑說:「還是你幫我挑吧!小姐,我想我不適合大寬的領帶,你能不能告訴我,我打什麼樣花色、長寬幅度的領帶會比較符合我的STYLE?」
「你嘛?我看郵局穿包裡用的粗麻繩很適合,綁新娘捧花的綁帶也會很拉風,最正點的應當是狗煉!」
他既然意不在酒,她也不想浪費她的尊業素養。
「哈哈哈,原來我的STYLE這樣千變萬化,謝謝你提醒!」
他一點也不生氣,更強固地讓她認定他又是一個死纏爛打的男人。
他又說:「為什麼現在都生產這種又短又胖的領帶,你不覺得戴上它會讓再帥的人也變得很矬?」
蝶茵瞪他一眼,沒好氣地教育他:「我真不想告訴你,因為現在西裝、背心的鈕扣提高,三角地帶空間減少,所以必須以較大的領結來凸顯表現,你懂不懂?」
她知道,這種態度和語氣如果被經理看到準會被炒魷魚,為了逞一時之快,她可顧不了這麼多!
「既然那麼勉強,你為什麼還要告訴我?」
他左邊的眉毛又該死地揚了上去。
「因為我要拯救蒼生,以免你又到任何一家專櫃去疲勞轟炸!」
「哦!原來你有這麼慈悲的菩薩心腸,能不能多拯救拯救我一點?美麗的朱蝶茵小姐!」
他瞅著她胸前的名牌,壞壞地問。
「你放了我吧!我們經理可沒有菩薩心腸!冉多遇上幾個你這種貴客,我很快就要失業了!」
被這麼數落,那男人觸動良心似地低了低頭,沉吟一上才說:「既然你這麼說,以後我不上來了。和我去喝杯咖啡,好嗎?」
他伸出自己的左手看看,好像小男孩靦眺害羞,知錯的樣子。那隻手!五個手指頭都戴了奇形怪狀的銀質戒指。
蝶茵竟然覺得了他的可愛。可是她不露聲色地回絕他:「不必了。你請便吧。」
她不再理他,轉身去翻那本BAZAAR。
他不走,打樁站在櫃前,一會又說:「這個咖啡一定要喝的。」
她眼也不抬,雜誌翻了幾頁,以為他走了,抬眼一看,他正對著她挑起有眉!
練習這門功課,他還真是鍥而不捨!
她為之氣結,狠狠翻了一個白眼,把小凳子一百八十度轉向,乾脆背對著他。
她一直不敢轉過身來,偶爾從牆櫃玻璃的反光去偷看他是否離去,卻發現在那反光中也被他逮個正著!
不知道多久,他終於走了。領帶竟留在櫃面上。
是故意的吧?下次再找上門來的借口?她直覺想把它空投到垃圾桶去,到底於心不忍。三千多塊台幣的名牌,自己日日小心呵護。即使淪落到這樣一個討厭鬼的手裡,畢竟錯不在它,是她替那個討厭鬼挑上它的!她還記得,棉與絲絹的混紡,年輪般回流滲染的花樣,粗獷抽像中又不失品味。
它不適合他。沒有任何一條名牌領帶適合他。也許戴上狗煉,會讓他真的非常非常正點,純銀的粗煉、鐫上火光閃閃的人造鑽石,搭配他滿手的銀戒,還有漂亮輕浮的臉,張狂飛揚的長髮……。
這樣一個男人,能給女人什麼?什麼都有?什麼都沒有?
她又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起他,把自己的命運和這個男人串聯在一起。
不,她不能要這個男人,在萬丈紅塵中等待自已的,不應該是這個人。
然而,她沒丟棄掉他的領帶,把它收進一個安全的小角落。
關於這件事,她決定向她的生命共同體稍事提出,聽聽她們的意見。
###每月付出極其昂貴的房租,住在中山北路七段和天母西路之間的天王街三十八巷裡畢竟還是物超所值的。在繁華之中卻摒離r車馬喧鬧,綠蔭處處的這條小沖,毗鄰著一間又一間獨棟舊式建築改建的雅致小店:冰淇淋店、CHEESE麵包店、北海道口味的札晃拉麵店、咖啡館、書局、進口原裝美式家飾和瓶罐杯盤碗碟的專賣店……。各家店面多擁有蔥翠庭院和悠閒的露大座椅,明媚悠閒的景致,在在令人陶醉動容。
就是有了日日享受這種同時擁有明朗開闊的美式氛圍和雅致幽靜的英式風情,為了在這樣美麗如詩的氣氛風貌中生活,冰蕊、蝶茵和夏竹住進了天玉街三十八巷的街末。
冰蕊駐唱的時間是晚上九點至十點,正好接上夏竹、蝶茵收工,三個人可以一起回家。這回家的路也是生活中的一大享受,只要在美麗迷人的街道和店舖間散步一段就到家了,完全沒有台北人擠車趕路之苦,她們覺得生活如天堂。
夏竹掏出鑰匙,在玄關簷前一盞造型優雅座燈的光暈照明下打開了公寓大門,他們住在六樓,打窗口往外望去,綠蔭扶疏間掩映著家家戶戶暈黃溫暖的燈火,景致真是詩情畫意之極。
「這種生活真好!無憂無慮,沒有負擔和牽掛,我每天都要告訴自己一遍,還有什麼比讓自己這樣過日子更正確的呢?我好滿意,也好喜歡自己!」
冰蕊放下手提帶和套譜,在窗前的沙發上重重一坐,舒服地喟歎著。
「如果再把肚子填進點美食,你更會飄飄賽神仙!」
蝶茵從背包裡掏出一個擠塌了的小紙袋,高興地宣告……「看!我今天可終於買到奶油餅了!」
奶油餅是百貨公司美食街的搶手貨,每天只有定時在三點和六點出爐兩次,要吃它的人必得要付出大排長龍等候發配的功大。
「好哇!你趕公然蹺班,不怕死得很慘?」
冰蕊問。
「我會那麼俊嗎?當然透過重重關係得到的!你只顧享用就好了,不必為我擔心,本人自有分寸!」
蝶茵得意地說,一旁夏竹也變魔術般變出一包漂亮的東西,笑說:「還有讓你們更幸福的束西呢!看看這是什麼?」
「是什麼?」
蝶茵湊近臉來端詳,夏竹把袋口張開一些讓她聞著,她立即叫了起來:「好香好香!夏竹你真是太棒了!這又是什麼新品種的咖啡豆?」
夏竹常常帶咖啡回來,拜她之賜,蝶茵和冰蕊也早都述上了咖啡,任何不同香氣和口感的咖啡幾乎全都品嚐過。聽蝶茵這麼歡呼,冰蕊不禁也起身離開那令她舒服透頂的大沙發,三張臉湊到一起去使勁聞香。
「這是最高級的藍山哦!道地的在三千英尺以上的牙買加高山種植生產出來的!這麼好的豆子,有錢不一定喝得到呢!」
夏竹對那一袋小小的束西非常得意。喝咖啡是極端風格化的行為,而她深受名師薰陶,自認相當能掌握咖啡的個性,藍山咖啡所擁有的正統高貴的醇香一向最是深得她的芳心,她捧著的那一小袋咖啡,就如同淘金人捧著一袋金沙。
「是啊,好豆還得靠好手藝才能發揚光大!最高級的藍山要碰上了我們夏竹,才能發揮魅力!來,大師傅,趕快再為我們露手吧!」
冰蕊歡呼著。
於是蝶茵用微波爐烘熱了奶油餅,冰蕊幫箸夏竹用全套美式電咖啡壺煮咖啡。
不多久,人手一杯濃香四溢的熱咖啡,一塊皮脆餡軟的奶油餅,臨窗各據一張沙發品嚐著,共享一天辛勤工作後最美好的團聚時光。
「真是名不虛傳!夏竹,這種咖啡豆一定貴死了吧?簡直和金沙一樣對不對?」
蝶茵喝咖啡喜歡加很多糖和奶精,她的口味一向比誰都重,碰上了頁級藍山,可真陶醉得此生別無所求。
夏竹笑了笑道:「也不至於貴到喝不起。你們看我只帶這麼一點回來,並不是因為它貴,而是咖啡豆不宜一次買太多,一次買個兩百公克,夠我們趁新鮮喝兩三次就好了。」
「夏竹真是行家,和我們夏竹在起真是有福了!」
蝶茵幸福地讚歎,夏竹又說:「你也不錯啊,沒有你貢獻甜點,這個夜晚不會這麼充實。」
「啊,那我可是白吃白喝了,怎麼辦呢?」
冰蕊停止了咬嚼奶油餅,憂愁地說。美人就是美人,即使臉露愁容,還是美人。
蝶茵寬慰她:「那還不簡單,等一下你唱一首好歌把我們送進夢鄉不就得了?噢,美食、咖啡、摯友、歌聲、平安的夜,人生夫復何求?」
「是啊,清靜無為,誰說一定要愛情?」
冰蕊附和,又有感而發道:「有時候我會覺得寂寞,很希望談次戀愛,身旁有一個愛自己的人,可是也知道那樣會附帶很多煩惱。到底怎麼樣比較好?我不知道。」
「你不用疑惑,也不必期待,就順其自然地過日子吧,生活哪一天要改變麼可是說變就變的?現在能單純地一起喝咖啡就一起喝咖啡,不需要想太多。」
夏竹老成地為冰蕊下結論,蝶茵說:「是啊,何當共翦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今天是最珍貴的,誰像冰蕊這樣,任何時候都會春心蕩漾。」
「別說得這麼刺耳,人家冰蕊只是心靈純淨、多情善感。」
不等冰蕊抗議,夏竹立即替她辯護。冰蕊卻是不罷休,還以顏色道:「我看春心蕩漾的人是蝶茵自己,她最會胡思亂想。」
「好啊,你不承認,我承認!我在想,我寧可寂寞,也不會輕易去愛上一個人。一旦我愛上一個人,我會像櫻花盛開那樣熾烈,要是不能完滿,也可以像落花如吹雪那樣壯麗地去死!」
蝶茵全心全意地描述自己的心境。
「你想得可真美!死是很痛很痛的!」
冰蕊嬌媚天真地抗議。
「痛也只是一下子,在最美的時候死了,難道還有遺憾?」
蝶茵一臉悠然嚮往。
「噢,我可不,我才不想死!活著有咖啡喝,有窗外美麗的燈火可以流連欣賞,為什麼要死?夏竹,你說呢?」
冰蕊徵詢夏竹的認同。
夏竹閃亮著那雙如鑽的慧眼,穩穩地啜著咖啡,淡然一笑說:「你們說的都只是來自想像,我不說YES,也不說NO。人生各有體會,不必由旁人說破。」
「你看我們夏竹,老成得像一個八十歲的阿婆。」
蝶茵無奈地搖著頭,卻又無法再辯駁。她和冰蕊都知道,在她們相識之前,夏竹有過一次深刻的戀愛,那個戀情促使她變成如今的冷靜內斂及高深莫測,也因為這樣,使她們對愛情更期待、更好奇、更矛盾忐忑。
八十歲阿婆夏竹看著蝶茵和冰蕊,超然問道:「阿婆看得出來,你們兩個人之中要發生點故事。」
「難道你不會?」
冰蕊反問,她一向有好多好多追求者。
夏竹回答:「我正和咖啡談戀愛,不可能另結新歡。」
「蝶茵你呢?你春心蕩漾,從實招來。」
冰蕊反報一箭之仇,不想蝶茵反而順水推舟再說:「是有一個討厭的傢伙。你們誰知道,輪番把左右的眉毛揭起老高,斜視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
冰蕊搖搖頭。
夏竹果斷地給予答案:「左邊是引誘,右邊是不懷好意。」
「噢,夏竹你真厲害!」
冰蕊伸直上半身讚歎,兩眼睜得老大。
蝶茵沉思不語,顯然正在印證夏竹之語,想著那個把領帶丟在櫃抬上的男孩。
夏竹一語中的,和自己的直覺完全吻合。
對的,那個人給她的所有暗示便是不懷好意及挑逗,她已無需再懷疑。
她發起怔,皺著眉頭。
夏竹告訴她:「蝶茵,你要小心。」
「我不會愛上他,一定不會。不會愛上一個挑起眉毛斜視女人的男人。」
蝶茵說得很堅決,繼續吃奶油餅,喝咖啡。
冰蕊相信她。
夏竹臉上是另一種表情。
###冰蕊駐唱的時間改為下午五點至六點,她在台北市區五星級飯店找到更好的駐唱價碼,從晚上八點半唱到十點半。她暫時不能和蝶茵、夏竹一起下班回家喝茶。
原只有兩人同行的回家路上,還是不增不減的成了三人同行。
那個要換領帶的傢伙每一天晚上都在百貨公司門口等著,然後一起隨行到家。
蝶茵不理他,進了公寓把門緊緊帶上,面不改色和夏竹一起吃消夜。
第二個星期的某一次,她站到窗邊去看,那人運站在對門樹下,倚靠著樹幹吸菸。
第三個星期,冰蕊下班回來,進了門就對蝶茵說:「你下去吧,好歹一句話叫他死心。那天要一起算守夜費,我們付不起,我知道他站到天亮。」
蝶茵還是不下去。
過幾天,那人不跟來了,失蹤了好幾天。
蝶茵心神不寧,走路回家總是左顧右盼,忽然有一天,她挽著夏竹已經到了家門,那人竟然大石樁一樣釘在門口。
蝶茵眼睛整個發亮,冷不淬防地被他全看在眼裡,他更是徹夜不走了。
終於,蝶茵下了樓。
她走到他面前,幾乎碰到他的界尖才站定,一對眼睛灼灼看著他。
他也凝視她,兩道濃眉平擺著,左邊既沒有引誘,右邊也沒有不懷好意。只是兩團烈火,照著、燒著她的狂思苦想和熊熊春情。
她看不過他,正把視線移開那一秒,他迅猛地吻住了她,兩隻有力的手腕攫住她的臉龐,不讓她掙動,不讓她逃脫。
蝶茵也不掙扎,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和他吻個纏綿透徹。
他終於放了她,笑得很深沉地輕聲問:「想我吧?你這個菩薩的心腸是鋼鐵打造的,到底還是有一種火可以把它熔化。」
她先沒回答,用手背揩著嘴角,只覺滿臉都是他唾液的腥味,把她薰得神智無法清醒,後來只得抓一句話隨口問問:「你做什麼的?」
「你認定我了?」
他不答反問,神態不能再壞。
「憑什麼說我認定你?」
她仍在揩拭嘴邊,眨動的長睫就像她沸亂的心緒一般閃爍不定。
「不認定我,何必做身家調查?」
他還是反問。
「說不說隨你。」
她轉身就走,他像抓著一條魚一樣緊緊掐住她、抱住她。
「我說,我當然說,全部都說!我要和你說整整一個晚上。」
他攬著她往巷子出口的方向走,她下意識抬頭看看她公寓的燈火。
「別管她們。上面也是成雙作對享受著咖啡,我們何不能另外找樂子?」
「你知道我們做的每一件事?」
「我只知道你們夜夜喝咖啡,酸味的肯亞咖啡、加了杏仁的咖啡、駱駝味的摩卡咖啡……各種味道總是清清楚楚飄下來,像阿拉丁神燈的煙一樣在我鼻孔前鑽來鑽去……。」
蝶茵忍不住笑了出來,道:「原來你和夏竹是同道,這麼懂得咖啡!你應該找一天見見她,見識見識她的功力!」
「我見過她的。我現在喝慣了的東西,她煮不出來。」
「不可能的,她的手藝一流,承傳自一個擁有美國綠山咖啡烘倍公司訓練執照的師傅。」
「算了吧。調和了風霜雨露的咖啡,她煮得出來?」
他存心逗她笑,而她果然笑了。深夜溫柔的南風吹散了她臉上他唾液的腥味,她清醒了很多,深刻體驗著身軀被一個異性緊緊貼偎所帶來的奇妙改變。
她和他向百貨公司的方向走,所有的店面都打烊了,寬敞幽暗的廣場和台階空空蕩蕩地等著她們。
他放開了她,兩手插進牛仔褲口袋崟,抬起下巴東瞧瞧、西看看,輕鬆地踱著小步,忽然說:「你覺得現在像不像站在一個飛機全都起飛—的航空母艦上?空曠、安靜,其他地方無論發生怎樣慘烈的事,都和自己毫不相關?」
「我想的和你完全相反。如果飛機全飛光了,航空母艦根本脆弱得像一塊梭形法國麵包!」
蝶茵發表自己的看法,他哼哼笑道:「你們女孩子就是這樣,什麼時候都想牢牢抓住安全感!」
「不對嗎?誰知道好好一張人皮後面不會藏著只豺狼虎豹?你快說,你是誰?」
「一個無法自拔愛上朱蝶茵的人!」
「你……你根本不實在、不誠懇!」
蝶茵被他嘻皮笑臉的態度惹得不高興了,她後悔沒有在他吻她的時候先給他一巴掌,她實在應該給他一個下馬威的!
「我怎麼會不誠懇?」
他走近她,捧起她的臉,用一種指天誓地的纏綿表情告訴她:「我們已經跳過了凡夫俗女拍拖的階段,掉進最直接的親密關係裡了,不是嗎?對別的女孩子,我從來不這樣!你相信不相信?」
「我不信,你是一個玩家。」
她頑倔地回答,探照燈般的兩個圓亮眼珠在他那張壞臉上不停巡弋、打轉,只想翻出他一點破綻。」
他思索著要怎樣回答而又能不顯出巧言令色,最後只好自暴自棄似的說:「隨你誤解也罷。我除了成為我自己,沒有刖的路可以走!」
他放了她的臉,做出一副沮喪的樣子。
「你就走你的路吧!不要來找我了!」
她真想掉頭而去!一個最簡單的問題,他卻總是提出最複雜的答案。他特異獨行,他很危險!
「別走!不是說過了要徹夜長談到天亮的?」
他拉住她,力道很重,神態還是勝券在握的自信滿滿。
「談什麼?你是誰?一個沒名沒姓的人!你是做什麼的?你什麼也不是!我可不想浪費時間在這裡解析什麼莫名其妙的抽像畫!」。這些世俗的答案這麼重要嗎?我以為我已經把最重要的部分都毫無保留地放出來了,難道不是?」
他很無奈地說完,歎了一口氣,屈服地再講:「好。我是戈承堅,干戈的戈,承擔的承,堅硬的堅,一個玩音樂的、一文不名的貝斯手,這就是你要的全部答案,卻不是我最認同的告白!我最想讓你瞭解的是,我非常非常愛你!我要你!我要你最重要、最神秘的」切,你所有靈和肉的核!」
他像在背誦一段熟爛又大膽的台詞,用著很大的內力,無可抗拒地煽惑著她意亂情迷的心。他的唇靠著她極近,她又聞到了他濃濁的男人氣味,因而更加心眩神搖。
「我連自己是什麼,自己有什麼,都不知道!你知道什麼?我有什麼靈和肉的核?」
她被催眠一般回答他,反問他。
「對,你是還沒打開自己,不然你就會知道的!愛會讓你知道自己,發現自己,我帶你一起去發現!可愛的小蝴蝶……。」
他在尾聲中攫住了她的唇,輕輕地吮,輕輕的扣,她兩片柔軟濕潤的芳唇。
她被他溶化了。
從午夜到凌晨,他們就話的時候少,接吻的時候多。分手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唇已經被他煮熟了、熟透了。她的後腦勺到腦椎一帶完全渾噩、酥麻、麻痺,腦袋裡是一盆熱熱的漿糊。
他的吻無所不至,無所不有。當她回到公寓悄然在自己的床上躺下,一閉上眼睛,就聞到他唾液的味道。她輕撫自己的面頰、自己的唇、自己的頸、胸、乳房……,無一不曾烙上他的唇印。
難道這就是愛情?
他們之間彼此瞭解什麼?連那張臉都還是陌生的,卻抵擋不住兩人瘋狂的嚮往和吸引。
蝶茵睡不著。她得找冰蕊或夏竹其中一人幫她探索答案。
冰蕊心質純淨,她決定找夏竹。
摸進夏竹的房間,拉開一縫窗紗,她使勁搖醒夏竹。
「夏竹!夏竹!」
夏竹醒了過來,一看見是她,含糊的問:「你回來了?」
「你們都不擔心我?還能睡得著?」
蝶茵怨怪著,在床邊坐下。
「他就是把你吃了,也還會把你吐出來,我們擔心有什麼用。」
夏竹從薄被中翻出兩隻手,把身子挺起。
「我們一整夜都在接吻。夏竹,你說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是不是瘋了?是不是很爛?我第一次和他出去。」
蝶茵幽幽不安,皺著居訴詛,卻是渾身意態撩人。
「準備萬劫不復吧,還怕什麼。難道你能回頭?」
夏竹一字一句清晰地說,彷彿連做夢時她都是那麼冷靜清醒地觀照著一切。
「可是,我的直覺告訴我,他不是一個好男人。」
「蝶茵,你的櫻花在春天來了就會毫無保留地盛開,沒有人能把花季提前或挽留。幸與不幸,但看上帝是否看見,是否垂聽。」
「噢,夏竹,我該怎麼辦?」
蝶茵抱住夏竹,頹然低喊。
「別傻了,愛情是要讓人快樂的。如果你現在吃糖,何必先想它會讓你牙疼?」
「然而,畢竟會牙疼的,是不是?會不會疼死人?」
蝶茵靠在夏竹的肩上呢喃。
蝶茵是現在進行式,冰蕊是一張白紙,夏竹曾經滄海。
夏竹想不出,究竟誰比較不幸?誰恍較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