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著小巷,只等冰蕊回來。
蝶茵和那男人緊鎖房門激狂地做愛,她不知該迴避到那裡去。
「蝶,你要RELAX,身體不能這麼硬……。」
戈承堅說,赤裸的身上帶著戒指和耳環。
「身體是一貫相通的,你沒有RELAX,我完全知道。」
他教導她如何去攀登快樂的高峰,鋸齒一般連綿無盡的高峰。
蝶茵低吟嬌笑,時而不禁忘情吶喊。她請了一整天假,在房間裡和他盡情做愛,甚至到夏竹都已收工回來。
她漸漸懂得從狂肆中找到極度的歡愉,像一隻柔軟又強韌的海星,她覆蓋在他礁巖一般堅實的胸膛和小腹上,吸食他的血,他的愛,他的營養,他靈肉的核。
他們彼此深觸那個核,最深最密的交會之後,世上已沒剩下任何東西。
「小戈,你使我沉淪地獄。」
她黏在他身上,長睫上掛著汗水,直髮如瀑般技在赤裸的香肩,一抹油黑染到他胸前,染到他躺著的白底淺藍碎花床罩上。
「你連我的靈魂都搾乾,我快變成稻草人了。」
戈承堅喘息著,虛虛地呻吟。
蝶茵彷彿沒聽見,突然一躍而起,抬起下半身,就像勇猛的女騎士在剎那間策馬再進,毫不遲疑。
「啊,小蝶……」
戈承堅呻吟,蝶茵激狂急喘。
夏竹聽見那些,還有床鋪的振動。
那些聲音沒有多少壓制和含蓄。
她正想下樓去,冰蕊迎了進來,嘴上同時喳呼著:「嘿,夏竹,今天有什麼咖啡好喝?瞧,我帶了起士蛋糕和藍莓泡芙!」
「噢,我在等你呢。」
夏竹勉強笑笑,表情顯出不自然的古怪。
冰蕊沒有察覺,還一個勁兒找起蝶茵來:「蝶茵呢?」
冰蕊想,她必然和夏竹早早一起回來,現在已經午夜十一點半。
夏竹把下巴抬一抬,告訴冰蕊,蝶茵在她的房間。
「她睡了?怎麼這麼早?」
冰蕊朝客廳最近的房間走去,不需要夏竹阻止,她就聽到了異響。
「啊——啊——」
蝶茵高亢又激狂的呼聲,以縮小三分之二分貝的音量傳出來,男人的低沉聲響在冰蕊的側耳傾聽中清晰可聞。
冰蕊立即滿臉通紅,急忙退開。
夏竹和她面面相覤,無可奈何。
她倒了兩杯冰開水,告訴手足無措的冰蕊:「我們到屋頂天台上去吧。」
冰蕊欣然同意,逃脫似地隨夏竹走上頂樓。兩人拿著冰開水各喝一口,不約而同下意識抬眼看星星。
「星星有不同的顏色對不對?白的、藍的、綠的、黃的,還有橘色的……藍色和綠色的星星最年輕,黃色和橘色的星星已經老了……」
夏天深夜的星空難得清澈。在沒有光害的小頂那一頭,不同色彩的星星燦爛地閃爍著。夏竹盡力讓自已經由欣賞星空的安寧而把情緒穩定下來。她很認真地觀星望鬥,很認真地繼續辨識著:「小熊星座在哪裡?夏天的方向都不一樣了,整個銀河都倒轉了過來是不是?」
冰蕊卻是一點也沉不住氣,她急切地打斷夏竹,焦灼地問:「夏竹,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下面那一回事?一點都不關心蝶茵?皮而有閒情逸致在這裡數星星?蝶茵她……」
夏竹把目光從星空調回,不急不徐地喝了一口水,才望著她問:「你認為我應該怎樣?明天去傢俱店為他們裁一塊地毯,免得把木板床震垮?」
「夏竹,不要哈啦這些風馬牛不相關的風涼話好不好?你一向最有見識的,為什麼不給蝶茵一些警告和建議?你不應該坐視不管,見死不救地縱容她!」
冰蕊很激動,就像一個眼見女兒出軌的媽媽。
「小姐,你開通一點行不行?人家在戀愛呀!」
「可是……可是他們認識才多久?第一天就接吻,第三天就上床,這是真正的愛情嗎?根本不是!只是情慾,只是性,只是肉體的吸引!」
「小仙子,你的玻璃心太空靈純淨了,所以不能相信也不能想像,感情原也可以建立在強烈的肉體吸引上。在肉體關係中是可以感受其難以言喻、難以替代的激情的,那也是一種愛情,比形而上的、柏拉圖式的精神之愛還真實的愛情!」
夏竹沉沉穩穩地告訴冰蕊,目光罩在她的臉上、頭上。她的論調讓冰蕊覺得她變成了另外一個物體,一個在月光下突然現身的外星人、一個陌生的異類。她不知夏竹的愛情觀竟然是如此令她驚異,如此不能苟同!
「你真的這樣想?我簡直不能相信你會這麼前衛!」
冰蕊不可置信地搖頭驚歎。
「這不是前衛,冰蕊,這是人類最基本的生存法則之一,自古以來,任何真實的愛情都是通過性和肉體來進行的,來完成的。難道不是嗎?」
「這……這的確不能否認。可是,蝶茵的方式總是很不對勁……難道不是通過愛情才去進行性?反而是通過性去尋找愛情?這不是太危險了?」
冰蕊滿目迷茫,一心惶惑。
「危險?愛情都是危險的,不管你穿過什麼通道去尋找它,它都是下注,都很危險。」
夏竹把水喝盡,靠著天台的矮牆卒性坐了下來,弓起雙腿,把下巴擱在膝蓋上,側臉望著星空沉思。她的眼睛比天上任何一枚星子都燦亮。
冰蕊思索著夏竹的話,終於不再發表疑義。久久,才又打破岑靜問道:「夏竹,你談過什麼樣的戀愛?」
「我?轟轟烈烈,很複雜,很辛苦。」
夏竹並不忌諱,坦然告訴她。
「是從性去找愛?還是從愛去找性?」
「都有。同時進行,所以衝擊很大,就像在秀姑巒溪泛舟那麼壯麗辛苦。」
「後來呢?」
冰蕊追問到結局,也令夏竹不禁惘然。她喟歎一聲,淡淡告訴她:「再辛苦壯烈,為了一個最簡單的理由也可以分手。」
「什麼理由?」
「前途。」
「他去讀書?」
「想把腦漿磨光的人,不會愛惜感情。」
「你很愛他?像蝶茵愛那個男人?」
「曾經是吧,何況那時更幼稚、更執著、更冥頑不靈!」
「噢,夏竹,你以後還會怎樣談戀愛?怎樣去看待男人?看待愛情?」
夏竹不正面回答,反而問:「你的問號這麼多,莫不是想給自己找什麼答案?你也要戀愛了?」
「不,我只是很迷惑,很怕。看你,看蝶茵,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冰蕊沒有老實招供。如果預感有什麼事將要發生,她也只想在未成氣候之前將之悄悄解決。她對愛情很陌生,很沒信心,她不瞭解男人的愛情。
「別想太多,自我煩惱,也許你還沒有看到成功的例子。」
夏竹這麼告訴冰蕊,倒使冰蕊立即又想到樓下房間裡那兩個人。
「那個戈承堅,你覺得怎樣?」
「浪子,一個浪子。」
夏竹托著腮,文風不動坐著,只有桀做不馴的短髮在微風中亂飄。
「那我還有希望看到成功的例子嗎?」
「你和蝶茵一樣癡,一樣傻。我對她說過,春天花季到了,櫻花就要不由自主地開盡,至於幸與不幸,但看上帝是否垂聽?是否看見?你覺得呢?」
「噢夏竹,你為什麼不給我一個更堅強有力的答案?你的話讓我好迷惑,讓我好想哭。」
冰蕊仍是站立著,窈窕的身影更顯淒清彷徨。
「我自己也沒有答案,冰蕊。」
夏竹笑笑,一臉莫可奈何。
她們緘默著在天台上吹風,待到不能再久了,冰蕊才說:「我們下去吧,我好想看看蝶茵。」
下了摟,正好蝶茵出來翻冰箱。她光著兩條腿,單著戈承堅的無肩背心,穿著小內褲的臀部露出一半。
她嚇了一跳,沒想到夏竹和冰蕊會從屋外走進來。
「嘎,我以為你們睡了呢!你們上哪兒去了?」
她從冰箱取出一大瓶水,蹲在那裡問。
夏竹告訴她:「上天台去了。我們在那裡商量,替你在地磚上鋪一張地毯。」
「夏竹!」
冰蕊聽了深感不安,制止夏竹。蝶茵不以為意,反而歉然說:「抱歉……他那裡不方便……。」
「我擔心你會過度,連身子都起不來,站不直。別的倒不在乎。」
夏竹笑著糗她,冰蕊又是叫說:「夏竹,不要這樣!」
「抱歉。冰蕊、夏竹,我很愛他。」
蝶茵誠摯地輕聲告訴她們,然後抱著凝滿水珠的水瓶,走進她的房間,把門帶上。
###蝶茵站在櫃抬前,從鏡子中端詳自己。
一對霧濛濛的、單眼皮斜斜翹起的眼睛,連自己都無法否認,它們深深地映照著情慾膨脹氾濫的昏慵和倦懶。
戈承堅說,她與眾不同的丹鳳眼將他勾魂懾魄,尤其做愛時,所有的情愛繾綣和貪戀銷魂都在其間泛漾波動,翕合之間盡現原欲狂燃的欲生欲死……。
戈承堅說,他要為此寫一首歌,曲名叫FEATHERSOFDESIRE,羽之欲。
第一句就是:夜是冷的,你是暖的。
然後他沒再寫下去,又趴到她身上。
他說他只要一看見她的眼睛,他就無法抑制自己。
還是和以前一樣,她有很多時間胡思亂想。只不過,天馬行空的逍遙自在都變質了,她現在所能想到的,只有一個他。於是,太多的空閒成了苦刑,尤其當她苦等,而他卻失蹤了。
「這幾天我要進錄音間。」
他只交代這麼一句,人就不見了。起先兩二天,蝶茵並不在乎,雖然她分分秒秒都想他,她幻想著他忽然出現在櫃抬前,或在公寓內突然出現,給她一個驚喜。
但是他真的失蹤了,沒有問候,沒有連繫,就把她懸空地丟著。
她開始找他。唯一的管道只是他的電話錄音。一再聽到的,都是那一句:「我是戈承堅,請留話。」
她想到的兩個可能,一個是他死了,一個是他離棄她。
擴音器竟然播放起RAP!
這麼有品味的百貨公司,竟然會放送這種吵死人的音樂!她彷拂看見一個紫色厚嘴唇的黑人伸出幾百呎長的舌頭,對準她的脖子拋過來,一圈一圈纏繞,幾乎把她絞死!
她忍無可忍,丟下櫃抬去打電話。
「潘小姐嗎?你今天有沒有空?」
她再也不能等待地需要找一個代班。
潘小姐說她沒空,她是一個夜間部的專科生,晚上要考試。
「那你能不能幫我找別人?」
她吼叫。
等到代班的太太一到,她立即離開了那幾百條領帶和繞舌歌,大步跑回到公寓。
天玉街三十八巷的風光不再詩意旖旎。她匆匆穿過它,像火焰在兩側追趕一樣疾跑。
衝進公寓,急切地在每一個角落搜索,沒有那個朝思暮想的人影,也沒有任何他曾經出現的蛛絲馬跡。
她把自已拋到床上痛哭起來。
「小戈,你在哪裡?如果你不是死了,我也要殺了你!」
她撕扯著床單哭喊,直到精疲力竭。然後,她支撐起自已,到客廳找出電話號碼簿。厚厚的一大本,按圖索驥打到每一家唱片公司。
「寶麗金嗎?請問有沒有位戈承堅在哪兄?」
「飛碟唱片公司嗎?我想找一個叫戈承堅的琴師。」
「鄉城嗎?」
「英倫唱片?」
「上格?」
每一個丟給她的回答,部使她確定自已是一個白癡。
然後,她想打給每一個警察分局。
「士林分局嗎?請問這幾天有沒有車禍的報案?我在找一個叫做戈承堅的人……。」
她再也說不下去,掛掉電話又開始啜泣。
不,她再不能獨自承受下去,她得回去找夏竹。
夏竹在地下層的咖啡吧後面正忙碌著。
蝶茵遠遠站著,看她全神貫注煮著咖啡。
全神貫注著的夏竹美極了。她一心意愛著咖啡,曼特寧、藍山、卡布基諾、哥倫比亞、夏威夷KONA……全在她的掌握之中,她和咖啡戀愛,完全沒有煩惱人蝶茵看了她很久,夏竹渾然不覺。
她終於靠近吧抬邊上去,張口叫了聲迷述離離的:「夏竹……」
夏竹停手抬眼一看,是失魂落魄、淚眼汪汪的蝶茵,失聲低喊:「蝶茵!你怎麼啦?」
她當然知道蝶茵的重重心事,只是沒想到狀況是這麼嚴重。
「你等我」下,蝶茵。」
夏竹把咖啡壺裡的咖啡倒出來,對身旁的另一個師傅交代幾句,脫了圍兜走出來。
「走,我陪你出去透透氣。」
她挽著她走出百貨公司,往二0六公車總站的方向走。那裡的店家少些,另一側路邊停滿了休息中的大巴士。
「夏竹,小戈死了!他一定是死了!」
蝶茵恍恍惚惚地哀泣著,手心沁著冷汗。
「不會的,你不要自己嚇自己。」
「那麼他為什麼不見了?為什麼不理我?是不是我太爛,所以他這麼快就玩膩了?他不是一個好男人,我的直覺早就告訴我……夏竹,我活該倒楣,你早看出來了,是不是?是不是?」。
蝶茵語無倫次,歇斯底里地哭喊。
「冷靜一點!蝶茵,事情不至於這麼糟,你太緊張了!」
「他不要我,也得把話講清楚!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
「應該不是這樣。很多男人對交代行蹤並不重視,他們認為給你的訊息已經很足夠了,也認為女人不會揪著一顆心等他,不能安心自在過自己的日子。」
夏竹盡心地寬慰她。
「是嗎?是我太焦慮了?是我疑神疑鬼、胡思亂想?他這樣消失掉是正常的?
是我自己不正常?」
蝶茵彷彿就要崩潰掉了。
「把自己置之死地而後生吧。放輕鬆一點,至少你希望知道答案,那麼你就得吃飯、睡覺,活下去,對不對?」
蝶茵聽了,沉思片刻,咬咬牙道:「對,我要撐著,看他到底想怎麼說。夏竹,你回去上班吧,不用再陪我。」
「你不回去?」
「我找了代班。這個飯碗,遲早也要砸掉。」
蝶茵重重歎了一口氣,掏出面紙擦乾臉頰。
夏竹沉重地凝視了她」會兒,簡單叮嚀一句:「別亂跑。」
然後,依依離去。
一直到收工,夏竹都沒能為她的客人全心全意煮上一杯咖啡,她的心掛在蝶茵身上。
獨自回到了公寓,卻發現蝶茵沉睡在她自己的床上,枕邊擱著一大捧粉色的玫瑰。
浪子回頭了。
夏竹露出放心的微笑,輕輕把門帶上要走出去,卻驚醒了蝶茵。她幾乎是反射一般喊著:「小戈!」
「蝶茵,是我,抱歉把你吵醒……。」
夏竹深覺過意不去,她知道蝶茵有太多日子不曾好睡。
蝶茵已經完全清醒,坐起身悵然若失反問道:「我以為是小戈回來了,是你!」
「他不是回來了?」
夏竹看著那束玫瑰。
「沒有。他只是把花擱在門口。」
蝶茵拿起那東花,像親吻戈承堅一般親吻花朵,又喃喃說道:「他為什麼要這樣故作神秘?再忙,也可以當面說一聲。等他回來,我要告訪他我不喜歡這種捉迷藏的遊戲。」
她臉上浮著夢幻般的微笑,幸福地陶醉著。
「你是應該和他說清楚。這種風格讓人很難苟同。」
夏竹搖搖頭,帶上門走出去。
等到冰蕊回來,她立即把狀況告訴她:「那個戈承堅沒有出什麼意外,給蝶茵送了一把花來,人還不知道躲在哪裡?
可憐的癡情女子正抱著那把救命的玫瑰在房閒沉沉入睡!」
「哦?他怎麼可以那樣?開這種玩笑?蝶茵都快跳樓了!連我都覺得日子不好過,怎麼可以這樣故作神秘嘛?」
冰蕊如釋重負歎息一聲,可卻又大不以為然地怨嗔著。
「是啊,蝶茵被他整慘了。」
「這種人真可惡!要是我,再也不理他,敬鬼神而遠之!」
冰蕊忿忿不平說著。
數天之內,玫瑰仍舊持續送到,而人,仍是杳如黃鶴。
三名女子既喜且怒,只有蝶茵另有甜蜜和寬容。
又一個深夜,冰蕊回家見不著夏竹與蝶茵,卻聽見蝶茵房內又傳出一陣強過一陣的春情吶喊。
她登上天台,找到了夏竹。
「他回來了?」
冰蕊問。
「嗯。槁木逢春,百花盛開,一片欣欣向榮。」
夏竹雲淡風輕笑道。
「她們沒吵架?沒追究?沒理論?」
冰蕊感到不可思議。
「罌粟是毒花,可也是仙丹妙藥,看什麼人去吃它!蝶茵也許並不真正那麼痛惡戈承堅的方式!」
「你是說,蝶茵完完全全原諒了他,忘記了這一段日子的水深火熱?」
「有的人擅長神出鬼沒的遊戲,認為那是一種劇烈的興奮劑,正好,蝶茵也許有同樣的想法。戈承堅躲起來,讓蝶茵如癡如狂地想他。他每天給她送三打玫瑰,把小別的激情炒到沸點。劇本正是這麼上演著,不是嗎?他是一個調情高手!」
「是嗎?夏竹,我該不該告訴你一件事?」
冰蕊哀傷地問。
「你說啊。」
夏竹催她。
「如果那些玫瑰完全與蝶默和戈承堅無關,你是不是會對他們的愛情重新評估?」
夏竹細思冰蕊的話,停頓許久才說:一難道蝶茵所沉迷的遊戲只是一場誤會?這其中難道還另有曲折?」
「我只知道那些玫瑰和我在唱歌的地人所收到的玫瑰一模一樣。同樣的顏色、同樣的數量、同樣的包裝。那絕對不是戈承堅經手的。」
冰蕊神色嚴肅,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
###蝶茵本來毫無上工的打算,夏竹硬是在外面把房門敲得像要垮下來才停手。
「夏竹,你做什麼?」
蝶茵把門拉開小縫,呻吟一般問道:「上班哪,難道你就此在家吃自己?」
夏竹沒好氣說著。
「噢夏竹不要管我,我精疲力竭,好累好累。」
蝶茵說著要把門帶上,夏竹死命頂著,厲色道:「不成!你令天一定得去上班!留在這裡只有死得更快更難看!」
冰蕊不知道夏竹為什麼要這麼堅持,但她也認為蝶茵的生活過得實在太不健康了,於是幫腔道:「蝶茵,你還是去上班比較好,和夏竹一起去吧!」
「啊,你們為什麼要逼我?我真的好累!」
蝶茵拗不過她們,拉長嗓音呻吟著,但已決定去梳洗更衣,和夏竹一起出門。
她一邊套上牛仔褲和線衫,一邊搖動沉睡中的戈承堅。
「小戈!小戈!我去上班了,你別亂跑,聽到了沒有?」
戈承堅抱著大枕頭俯臥著,動也沒動。
「小戈--,等我回來,不要亂跑,你到底聽見了沒有?」
蝶茵戀戀不捨,拚命搖撼他,揪他的耳輪子。
「走吧,蝶茵,我看連八個相撲力士都抬不動他,你還擔心他跑掉?」
夏竹等在門外,催促著。
「唉,走吧。」
蝶茵長歎一口氣,洗了臉和夏竹一起去上工。夏竹卻在午後獨自回到公寓,猛敲蝶茵的房門。
她不屈不撓,直到把戈承堅叫醒。
他下半身包了一條毛巾被,把頭伸出來,皺著眉、瞇著眼不耐煩地問:「誰啊?做什麼?蝶茵到哪去了?」
夏竹料到有此鏡頭,早把眼珠子吊向天花板,不動聲色對他說:「請你先把衣服穿上。」
說完,她退到客廳等他。
磨了幾分鐘,他才慢吞吞走出來,嘴裡叼著香菸,上身穿件前後挖空,露出半個胸膛的黑背,下身掛件白短褲,一腿又捲又密的長毛,帶點自然卷的長髮技在肩上。
「你是誰?那個煮咖啡的專家?」
他睡意全消,瀟灑地睨著她。
「傅夏竹。」
她修正他對她的稱呼。
「我知道。蝶茵哪裡去了?」
他吐出一口煙,不在乎地問。
「你這一段日子到哪裡去了?」
夏竹反問。冷不防地,他差點被煙嗆到。
「你問我到哪裡去了?」
他的神情複雜得很,集意外、不可思議、荒謬及好笑於一爐:「是蝶茵叫你來盤問我?」
他壞壞地笑了出來,揚起了左眉瞅著她反問。
「問你的人是我!我就站在你眼前,難道你還不能確定?」
「噢,沒錯,我是糊塗了。但是,你為什麼要問我去哪裡?我需要向那麼多人交代行蹤嗎?」
他有趣地看著她,打量她,一個和蝶茵完全不同的女孩子,帥氣、靈俊,一雙慧眼灼灼逼人,風格獨具而深賦個性。
「當然需要,萬一蝶茵死了,我得找你回來收屍。」
夏竹把話說得極重,他卻是一臉不在乎,笑著說:「傅夏竹,你很有味道!我說的,不是咖啡的味道!」
「你果然很擅長四兩撥千斤的手法,很擅長捉迷藏!戈承堅,你給我說清楚,你對蝶茵有什麼打算?」
夏竹不甘示弱,毫不放鬆。
「打算什麼?咖啡專家,你的問題還真不是普通的奇妙!」
戈承堅把菸蒂射到牆角的垃圾筒裡去,一屁股坐到沙發上,伸了一個不能再大的懶腰。
夏竹踱到他跟前,毫無保留地看著他,冷笑道:「你那套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手法也許自以為很高明,沒錯,也許對蝶茵和其他的女孩子很管用,我可是看多了,蝶茵是個死心眼,FALLINGINLOVE就等於是沉到水裡去,再也不懂得浮上來。我警告你不要用那一套若即若離的招數玩弄她!」
戈承堅聽著聽著,跳了起來,對著她的臉說:「你在說什麼?傅夏竹,你憑什麼污蔑我,把我看得那麼扁?你以為我是什麼?你以為你是什麼?道德重整專家?」
「你根本只是在用手段,根本沒有真心!蝶茵會被你害死!」
「你為什麼老是咀咒蝶茵?還巴望我給她收屍?我愛她,我們相愛,互取所需,你懂什麼?道德重整尊家!回去開發你的咖啡新品種吧!」
「戈承堅!你-」
夏竹承受長串無情的搶白,臉上泛出一層青筋,氣得說不出話來。
戈承堅叫囂完,從短褲口袋裡摸出一包菸,掏出一支點燃,猛吸兩大口,想讓情緒平靜下來。
「吸菸?」
他想了想,還是問夏竹一句,把菸從菸盒裡抖出一支來,遞向夏竹。
她吁了口氣,抽去一支菸,他立即湊過去替她點燃。
他偷覷著地吸菸的樣子,暗自欣賞讚歎。蝶茵怕菸味,而他一向欣賞會吸菸的女孩子,夏竹的強悍、率性、個性美,使他忍不住想多看她幾眼。
火爆的氣氛在尼克了的緩衝下沉澱了下來,夏竹終於再開口:「我真的弄不懂,蝶茵有什麼能承受你的方式,在你回到身邊的時候把所受盡的折磨都忘得乾乾淨淨?你知道她有多焦慮嗎?」
「我搞不懂你們女孩子怎麼想的!我告訴過她了,我要離開幾天!這還用多費什麼唇舌嗎?拖拖拉拉、婆婆媽媽地想那麼多!男人又不是一條狗,讓她拴在看得見的地方打轉就可以過日子!」
他苦惱起來,不知道為什麼要向不同的人解釋同樣的理由。
「你沒有別的女人?」
夏竹嘖吐著煙,定走看他。
「……」
他竟然不回答。
「秀辛吉那一套,你盡得神髓。」
她不屑地笑。
「什麼意思?秀辛吉已經過時了。」
「穿梭外交永遠不會過時!從這個女人身邊消失,在那個女人身邊出現,神龍擺尾,無往不利!」
「夏竹,你不要瞎辦,蝶茵醋勁很大。」
「那你好白為之,並且,別害死她,別害她失業。算我拜託你。我請問,你養得起她嗎?如果她丟了工作?你每次神龍擺尾,她就失魂落魄,你再玩」次,她鐵鐵定得走路!」
他不停按響手指關節,顯得英雄氣短。這個傳夏竹穩抓他每一條小辮子,連他口袋裡剩下幾個硬幣都知道。
「我不會讓我的女人吃苦的。一技在身,縱橫四海,鳶飛魚躍,盡情揮灑,怕他說得豪情萬丈,躊躇志滿。
「這個我不管,我只求你善待蝶茵。」
他捻熄了菸蒂,像是什麼也沒聽到的表情讓她極為洩氣。
她準備要離去,再說:「還有,玫瑰的行情你知道吧?要是蝶茵再收到玫瑰,你可刖說溜了嘴?」
他瞠目結舌,兩道眉毛都斜飛了出去,就不出話來。
「我還是把話講明白一點。蝶茵那一屋子玫瑰都是你送的,那是你們的遊戲內容之一,別忘了。」
看他一頭霧水,她耐著心告訴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她快步走下公寓,他站到窗邊去看她。
漸行漸遠地,她的身影很快在樹蔭下消失。
他想起了那個海邊揀石頭的故事。路行來,他不斷揀到他認為最好、最大的石頭,也不斷推翻自己的認定。
人生注定是混亂不明的,他的確從來沒有認識過所謂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