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樓玉京凝視著唐卿卿的容顏。
「先進來吧,路上我再給你說。」
絳霄歎口氣在前領路。
九霄派的後山禁地。
思過堂向裡再走就是密室,那裡停放著紫陽真人的衣冠槨。在絳霄的協助下樓玉京把唐卿卿冰冷的身子放入玉棺,又將她曾極力要求伴隨在側的浩然劍放其懷裡,看了許久,掩上蓋子。
「這個玉棺有冷凍之效。」絳霄道,「暫不用擔心她受風化傷害。」
「師姑,掌門那邊……」
「一會兒我會帶你去看他。」絳霄拍了拍他的肩,「在這以前,玉京,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鳩魔劍已無魔性?」
樓玉京淒然道:「沒錯。」
「因為唐卿卿的緣故?」
「嗯。」
「鳩魔劍噬血,當年之所以會擾亂人心,就是沒能吸足人血,它很挑人,魔尊楚狂人沒等到最後一個人誕生就死了,而最後一名符合要求的竟然……是卿卿。」絳霄扶著透明的玉棺,「為這口劍,竟毀了那麼多人。」
「不是卿卿,我也不會站在這裡。」樓玉京閉上了眼。
「她是個好姑娘。」絳霄道,「這麼做,不只是挽救了你。」
「我知道。」
「玉京。」絳霄喚他,「師父曾對我說,他將劍封印之後一直在研究,發現鳩魔劍雖吸人的精、氣、神,卻不是直接殺了那個人,所以七天之內,若用正確的方法,可以回天。」
什麼?
沒想到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情帶卿卿來見父親最後一面會聽到這個消息!
樓玉京驚道:「那是不是可以救卿卿?」
「嗯,我不能說我有完全的法子。」絳霄沉吟道,「但可以試一試,故此才讓你趕緊把人帶到這裡來。」
「師姑,需要怎麼做,您儘管吩咐!」樓玉京激動地道。
「你這樣在乎她,是因為她救了你嗎?」絳霄問。
樓玉京兀地沉默下來。
若是昨日的他,大概會很猖狂很肆無忌憚地嘲笑絳霄問得多麼無聊——他愛唐卿卿,所以,根本離不開她。
然而,現在的他,不是昨日的他……
「玉京。」絳霄揉了揉眉心,「鳩魔劍引起的風波,讓九霄派在江湖上四面楚歌,師弟的狀況已無法再管門內事物,這樣頹廢下去,只會讓師祖所創基業付諸東流……所以,要救唐卿卿的話,可以,我有一個條件。」
「師姑請說。」
「我要你放下兒女之情。」她正色道,「繼任掌門,重振九霄派的威望!」
要他繼承掌門之職?樓玉京皺眉道:「師姑,我已不是九霄派弟子,更已無心在武林上行走。」
「要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我相信師祖的眼光,也相信我的眼光。」絳霄望著他年輕的眉眼,「你是最合適的人選——至於唐卿卿,你可以放心,我會盡我所能竭力救她,不會讓她就這麼死了,但我不能保證多久才能讓她恢復。」
「只要她不死——」好熟悉的話在腦海裡徘徊,樓玉京脫口道,「我答應!」
深深地審視他,絳霄苦笑道:「你這孩子啊……」
「師姑。」樓玉京微微轉過頭,「我答應過她的,無論以後發生什麼,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君子一言,那是她所信賴的他。
絳霄回想起唐卿卿剛被廢了武功,到她的碧霞苑休養時,折騰得一個個弟子人仰馬翻……
那個小姑娘,真是了不得。
真可惜,為了九霄派,她必須自私地以她來說服心灰意冷的玉京。
對不住了。
卿卿。
第10章(2)
該怎麼形容青霄?
接連打擊太大,又被樓玉京重傷了功體,陰陽台之變次日,起床後他就呆呆愣愣的,失魂落魄地坐在練功房內,一動不動,
不管是誰跟他說話都沒有反應。
絳霄與樓玉京帶他去看玉棺裡的卿卿,他的眼陡然睜大,趴在棺材上喃喃地喊一個女子的名,然後又哭又笑地縮到牆角里再也不肯出來。
他,認出卿卿了。
不,或者應該說,他從唐卿卿的身上認出另外一個為成全他,背負千夫所指,等了他一輩子的女人。
唐卿卿母女倆都是一樣的為情而殤。
走出禁地,更換道袍的樓玉京五指握住鳩魔劍的劍柄,第一次,在請來的各門各派的面前,展示了它的絕代風華。
那一日,樓玉京技壓群雄,繼任九霄派第三任掌門。
道號不脛而走——
清微子。
又過了許多年。
青霄去世,絳霄也逐漸衰老,病重的日子裡幾度陷入彌留,無法再去研究致力一生的丹道,於是叫幾個女弟子把在大殿考核五代弟子經文的掌門請到碧霞苑。
病榻前,被清微子以渾厚內力加持,總算清醒些的絳霄拉住他,「玉京,你、你的功夫又精純了……」
「師姑,武學之道不進則退。」周旋於各大門派的清微子已獨當一面,「你好好歇息,不要再勞神。」
「我,怕是大限到了。」絳霄明顯地感覺到握著她手的他渾身緊繃。
「你不會有事的。」凌霄九子一個一個離去,讓清微子心痛難當。
「你雖不是我的徒弟,但師兄去世後是由我照顧大的。」絳霄咳了咳,奄奄一息道,「九霄派有現在的規模和地位,你……花費了很多心血……時光……我,沒能完成對你的承諾,到現在……也無法喚醒卿卿……咳咳……太對不住你……」
「師姑。」樓玉京的眼圈一紅,「這是我心甘情願的。」
「好孩子。」絳霄摸了摸他飽經風霜的面容,「別放棄……卿卿也沒有放棄,我會……吩咐我的徒弟繼續為她診治下去……早晚有一日……」頓了頓,嘴角嘔出一大口血,「咳……早晚……有一天……」
「別說了,師姑!」樓玉京扶著她再度為她注入真氣。
「玉京……若她醒了……」逐漸合眼的絳霄吐出最後一口氣,「莫再辜負。」
莫再辜負……莫再……辜負……
世上已有太多遺憾,不要再多添了。
碧霞苑內外的女弟子們哭成一片,白綾幔帳飄飛。
生,死,本是天地循環之事,無須難過,無須在意。
清微子清楚這個道理。
卻……
無法真的堪破。
也許不只是他無法看破,世人又有幾個可以看破?
冷清復冷清。
九霄派的弟子們都體會到絳霄去世後帶給掌門的莫大變化。
無法捉摸。
日復一日,清微子重複著早課、晚課、練武、論道諸多事宜,安排九霄派與其他道教門派的切磋,參加武林之中舉辦的大會。
可……
人人都在背後議論,說清微子像真的仙人,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喜怒哀樂,彷彿隨時都會羽化登仙一般。
當然,那只是傳說。
剛入九霄派拜師學藝沒多久的小童仍舊能在每個早晨看到他們的掌門獨自前往後山禁地。
又過數年。
那一日,小童剛掃完落葉,一陣風吹來,滿地枯黃毀了他的一番辛勞。
他委屈地坐在地上號啕。
清微子路過這裡,長袖一捲,落葉片片皆入簸箕,一片不剩。
「掌門好厲害!」平日被長輩管束,此刻無人,小童雙手交握,雙眼閃耀著崇拜的光芒,鼓起勇氣告白,「弟子什麼時候可以像掌門一樣?」
清微子淡淡地笑了笑,「這裡仍是會有落葉的。」
有時候,不管人怎麼努力,終是要順天應命。
「可我……」
「有人問我蓬萊路,雲在青山月在天。」負著手吟出一句詩,清微子寂寥的身影消失在小童眼前。
咦?
掌門呢?
怎麼一眨眼就不見了!
還是,他剛才產生了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