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疑有他的羅紜開心的出門搭公車,渾然未覺身後姚青藍的跟蹤。
可羅紜的好心情在公車阻塞在路上時,一點一點的消逝。她的出門時間是以昨天搭捷運的時間來做計算的。昨晚她提早了二十分鐘到達台北車站,她以為這樣的時間搭公車應該也會在六點之前到達,未料到公車不比捷運,下班時間一到,馬路上立刻擠滿了歸心似箭的上班族車潮,將她搭乘的公車塞在路中,寸步難行。
好不容易,公車轉了個彎,她也瞧見了台北車站的屋頂,但時間也已過了六點。
依昨晚時間一到,他立刻轉身就走看來,他是不可能多等她一分一秒的。
心焦如焚的她推開重重人牆,一路說著抱歉,擠到了司機旁邊。
「對不起,可以先讓我下車嗎?」
「還沒到站牌喔!」司機先生仰起臉,和顏悅色道。
「我有急事,怕來不及,先放我下去好嗎?」
司機先生想了想,面有難色道:「路中央下車很危險的。」
「我會小心的,拜託!」羅紜苦苦央求。
司機先生禁不住羅紜的再三懇求,只得勉為其難開了車門。
斜雨輕飄,地上一片濕濡。羅紜手上拿著傘,也沒時間將傘打開,即在馬路上快步奔跑起來。
雨水沾濕了她的黑髮,地上的泥水也濺髒了她的牛仔長褲,冷風迎面襲來,凍得她嘴唇發紫,但她全然不放在心上,心裡只是不停的祈禱著,祈禱他能多等她一會兒,只要再一會兒,再一會兒她就可以到達約定地點了……
在路上狂奔了十幾分鐘,總算到達了公車站牌。她氣喘吁吁的在等候公車的人群理,尋找著屬於他的高大身影,與始終緊抿著唇、微皺著眉,深邃黑眸帶著淡淡憂鬱的俊容。
來回梭巡了多次,始終找不到他的人。失落感溢滿胸腔,搜尋的腳步緩下,默然佇立。
一輛公車在她前方停下,一群學生推擠著下了車。摩肩擦踵之際,有個冒失鬼不慎撞著了她,心神恍惚的她一時沒防備,摔跌在地上污水裡。
她錯愕的望著自己一身狼狽,強烈的愁緒湧上,委屈與不甘的淚水紛然滾落。
一直跟在她後頭,保持著一段距離的姚青藍見她最親愛的大小姐竟然為了一個男人弄得自己渾身髒兮兮的跪在污水裡,氣惱得雙拳緊握,抬手推開眼前擋路的人們,欲奔過去將羅紜扶起。
突然一個人影撞進她的眼角餘光,轉過頭去恰好與對方四日相對。疾奔的速度忽地停止,愕愣的瞧著唐斐華衝過去在羅紜的身邊蹲下,脫下他身上的大衣罩在纖弱微顫的肩上。
察覺身上的暖意,羅紜詫異抬頭,在瞧見唐斐華時,整個人都傻掉了。
「啊……」櫻唇張合,喉頭擠著想要告訴他的話,卻是怎麼也吐不出來。
他還等著她,他還等著她……喜悅排山倒海而來,卻使得她眼前更為朦朧了。
「先起來。」唐斐華雙手扶住她的肩,將她拉起。
「我不是……故意遲到的……」推擠的文字一旦找著了出口,立刻傾洩而出,「我很早就出門了,跟昨天一樣的時間出門。我是搭公車來的,可是我沒想到車塞得那麼嚴重,所以我到那裡……」她指向遙遠的路口,「到那裡就直接下車用跑的,可是還是遲到了,我……我……」
「別說了。」唐斐華抬手阻止她的語無倫次。
大眼透著恐懼直直望著面無表情的他,淚光閃動著,只要他說了一句重話,就會凝聚落下。
唐斐華手移到她濕透的發。水珠沿著髮梢滴落肩膀,一顆接著一顆。此刻的細雨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就將她濃密的發打濕,可見她暴露雨中很久了。身上的外套找不到一處乾燥的地方,原該是淺藍色的運動鞋被污水濺得面目全非,膝蓋以下的牛仔褲同樣不忍卒睹。
打量的視線回到她的臉上,不解的濃濃困惑在他眼中成型。
「為什麼?」
她以同樣的納悶回望著他。
「為什麼要這樣的纏著我?」若只是一時興起,可以做到這種程度嗎?
「我喜歡你……」她艱困的開口,預料將聽到心碎的回答。
「為什麼?」
「就是喜歡啊!」喜歡為什麼一定要說出理由?
「即使我一窮二白?」
「那有關係嗎?」
「即使我要求從此你的所有一切都要平民化?」他望向她手中未曾撐起的傘。
羅紜倏忽想起因這場雨未在她料想之中,所以她沒想太多,直接從家裡的傘桶抓了把傘就出門了。目前她身上所有行頭都比不上這把傘的價值。
她當機立斷,將手上的BURBERRY晴雨傘送給一旁等公車的粉領族。
「真的要送我?」粉領族驚愕地瞠眼。這是把在精品店可賣到六千元的名牌傘耶!
「送你!」羅紜堅決的說。
「謝謝。」粉領族抱著傘,欣喜若狂。
「沒有名牌貨了。」羅紜冷得兩排牙齒打顫,凝視的目光卻是異常灼熱。
「你忽略了一項重點,」他的嗓音深沉,「也許我並不喜歡你。」
她震顫了一下。
「我知道……」所以他才會這樣百般刁難她。「可是我還是喜歡你……」螓首逐漸垂下,眼睫再也承受不了淚水的重量,折服彎曲,奔騰淚水立刻奪眶而出。
「該死的!」他低聲咒罵。「該死的!」他雙手一伸,將哭泣的她攬入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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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身人群之中的姚青藍見羅紜的臉色越顯青白,而面前男子竟視若無睹,仍讓她暴露在雨中,胸口的憤怒越形高漲,再也隱忍不住,欲上前教訓他一頓。
「等等。」有人拉住了她。
姚青藍怒氣沖沖的猛一回頭,將季焉然嚇了—跳。
「別扁我!」心中雖擔憂她隨時會一拳揮過來,他還是不改嘻皮笑臉。
「走開!」
「天氣很冷,我們去喝杯咖啡。」
「不要!」
「你想讓她發現你跟蹤她嗎?」
姚青藍動作一猶豫,季焉然立刻拉著她往反方向走。
「我打不過你,別扁我。」
「我不能放著她不管!」姚青藍沉聲怒道。
「斐華會照顧她的。」
「他根本不理她冷得全身顫抖!」
「他的衣服在她身上,你沒看到嗎?」季焉然微笑道:「誰比較冷還不知道呢!」
「滾開!」姚青藍甩開他的手,執著站立原地。
「真執拗。」季焉然摸摸鼻子,佇立她身旁。
「你在這幹嘛?」
「公共場所誰都可以站。」
姚青藍橫了他一眼,不再理會他。
再一分鐘,那個臭男人敢再讓她的小姐暴露雨中,她絕對會讓他好看。
姚青藍密切注意著兩人的一舉一動。當看見唐斐華不曉得說了什麼,讓羅紜霎時淚如雨下時,她再也不顧季焉然的阻止,衝了出去。
憤怒正欲衝口而出,劇情又急轉直—下,她瞧見了唐斐華突然將羅紜攬入懷裡,用力的緊抱著。
猝不及防的羅紜呆呆的貼在他胸前,姚青藍也整個人呆立。
「我帶你去換掉濕衣服。」唐斐華如此說道,接著他帶著羅紜沒入人潮中。
果然是綁架!突然回過神來的姚青藍才想尾隨而去,又被她身後的男人阻止。
「你是共犯?」她瞪視著他的凶狠目光彷彿欲將他撕裂。
「什麼共犯?」季焉然一臉莫名其妙。
「綁架的共犯!」
季焉然一愣,接著哈哈大笑,「你聽過綁架犯會露臉的嗎?」真是服了她的聯想力了。
「那可不一定。」姚青藍咬牙道。
「如果我是共犯,那你還不趁現在這個好機會將我抓起來?」季焉然斜睨她,甚至還挑釁的雙手伸到她眼前,等她上手銬。
姚青藍雙手握拳,狠瞪著他。
「你不用擔心他們兩個,斐華不會對她怎麼樣的。」
「你又知道了?!」
「因為他最討厭千金大小姐。」季焉然胸有成竹的說。
「怎麼可能?!」可少奮鬥三十年的機會,有哪個男人不會心動!
「你看不出來他一直在刁難你家小姐嗎?他是要她知難而退。」
「可他剛剛抱了她。」
「他還吻過她咧!」季焉然攤攤手,「那種暖昧根本不具任何意義。」
砰的一聲,季焉然的下巴中了一拳。
「如果你們讓她有任何損傷,我會要你們的命。」姚青藍憤然大吼,以極快的速度朝他們消失的方向追去。
好執著的女人。季焉然捂著差點歪掉的下巴,疼得眼淚幾乎滾落。
果然,認真的女人最不能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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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濕淋淋的羅紜被唐斐華帶到一條老舊社區的巷子裡,爬上了某一棟外表骯髒破舊的公寓樓梯。
在三樓某道門前,唐斐華開門進入。
一股霉味迎面撲鼻而來,羅紜不覺掩鼻皺眉。
「這是哪裡?」她冷得聲音發顫。
窄小的空間僅放得下一張單人床、一具塑膠衣櫥跟一組桌椅,連浴室都沒有。
「我家。」
「你住這裡?」羅紜難以置信。
這種地方怎麼能住人?她家光是浴室就比這房間大上數倍。
唐斐華從塑膠衣櫥裡拿出一套運動衫,「要換上嗎?」
運動衫也飄散著一股淡淡的霉味,羅紜雖然冷得全身發抖,卻仍猶豫。
唐斐華清楚的看到她眼中的排拒,嘴角淡淡一揚,嘲諷道:「我早說過我是個窮小子。」
她曉得,但眼前如此淒涼的狀況卻是出乎羅紜意料之外。瞪著眼前說不定早就長了黴菌的運動衫,她不由得猜想,這是否又是另一項平民化測試?
「有浴室嗎?」她毅然接過運動衫。「還有毛巾。」
他自衣櫥裡拿出一條小毛巾遞給她,「在外頭。」
他帶著她走到走廊末端的公用浴室前。
進入浴室關上門,脫掉身上的衣物之後,僅著內衣褲的羅紜望著手上的運動衫,剎那之間明白兩人之間的差距有多大。
他會百般刁難,也是因為他心知肚明兩人之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懶得花時間在她身上,所以才處處給她難題。
只有喜歡真的不夠嗎?攤開運動衫,羅紜屏住呼吸將衣服穿上。
站在外頭的唐斐華已抽完一根煙,但浴室裡的羅紜仍未出來。
殘酷的現實應該會讓大小姐知難而退了吧?他想。
這房間是在他跌落谷底的時候所租賃的。當初搬進來這裡時,他有好一陣子陷入自怨自艾。昔日榮華之時,家裡的廁所都比這間房間大,如自天堂掉人地獄的天差地別讓他痛恨,相交三年的女朋友更在見到他房間的當時毫不留戀的轉頭就走,並透過他人傳遞分手的訊息。
他恨透在這房間所承受過的屈辱,卻也在重新拿回最大醫療器材市場佔有率的時候,將這棟房子買了下來。
它是他的警惕,告知他必須汲汲營營,即使在最順利的當頭,仍須小心戒慎,不可輕忽懈怠。
還記得當他功成名就之時,昔日女友突然出現在他眼前,她依然婀娜多姿、美艷動人,卻已難以撩撥他的情感。
當她用著噁心的語調告訴他,她當初的離去是為了刺激他時,他壓下捧腹大笑的衝動,語氣淡淡的告訴她,只要她能在這間房間住上一個月,且不得為這裡添購任何物品,花費不得超過三千塊,他就願意重新接納她。
她同意了,卻熬不過三天。
昔日女友家境亦富裕,但跟羅家相比仍是小巫見大巫。她都忍不過去了,更不用說是從小備受呵寵、嬌生慣養的羅紜了。
他莫名地歎了口氣,並在歎氣的同時,心頭微驚。
他為什麼歎氣?不用開始就知道答案的結局,何必歎氣?
正自問著,羅紜自浴室出來了。
她身上穿著那套運動衫,連用毛巾擦拭濕發邊走出來。
「這裡沒有其他人住嗎?」她問,看上去泰然自若。
「放寒假,回家了。」推算大概時間,他胡謅了個謊言。
「你住在這裡多久了?」回到房間,坐在硬邦邦、凹凸不平的彈簧床上,羅紜好奇的問。
「一年多。」
唐斐華坐在另一邊的椅子上,身上穿著洗得泛白的T恤與牛仔褲,濕發凌亂的覆蓋額際,感覺像是落魄的貴族。
他之前應該也是富裕人家的子弟吧!羅紜猜測。環境所培養出來的氣質是無法偽裝的。即使身穿破衣,眉宇之間仍會透露著貴氣。
她走上前,在伸出手的同時小心翼翼的問:「我可以幫你擦頭髮嗎?」
他漫應了一聲,羅紜立刻開心的幫他擦拭濕發。
毛巾吸水程度畢竟有限,於是她又問:「我怕會感冒,你有吹風機嗎?」
唐斐華自抽屜裡拿出吹風機遞給她。
插頭插上,吹風口一面對唐斐華的頭頂時,他不假思索的握住她的手。
「你不先吹你自己的頭髮?」
「你頭髮比較短,一下子就干了,我等一下再吹。」
才按下開關,唐斐華就面露些許不耐的將吹風機接過去。
「先管好你自己!」他強押她在床上坐下,邊粗魯的翻動她的發,邊惡聲惡氣的說:「我沒空閒理你,如果你病了我也沒空照顧你,所有的事你都得自己來,絕對不能替我製造麻煩,瞭解嗎?」
羅紜愣了愣,「你的意思是說……」她激動的拉住他的T恤下擺,「你願意喜歡我嗎?」
這會兒換唐斐華愣住了。這傻妞,心裡頭竟還記掛著這事,難道她一點都不因為他的環境而有些許退卻嗎?
他將吹風機塞到她手裡,「自己吹。」
「好。」他說不能替他製造麻煩,所以吹發的事當然得自己來羅!
一將長度未過肩的頭髮吹乾,羅紜立刻將風口轉向一臉陰鬱的唐斐華,輕柔的吹乾濕發。
「你不用幫我吹乾頭髮。」他推開她的手。
「沒關係。」羅紜執拗的硬將吹風機風口對著他,「你沒時間照顧我,可是我有時間照顧你。」
「你能照顧我什麼?」他嗤之以鼻。
「你慢慢的就會知道了。」她將他前額垂落的髮絲輕柔的撥到後頭,「我現在可以照顧你的頭髮。」
總在猝不及防的時候撞擊胸口的那份撼動再次出現,身側的雙拳緊握,控制著想擁抱她的衝動,壓抑著頻頻想突破厚牆的愛苗。
她仍不可信。他警告自己。今天不過才第二天,三分鐘熱度尚未退盡。
「你以前是不是有經歷過什麼事?」吹乾他的頭髮,羅紜坐在他身邊關心的問。
唐斐華望著她好一會兒,遲遲不回答。
猜測自己問錯問題的羅紜尷尬的笑道:「對不起,我不該問的。」
「我是敗家子。」唐斐華嘴角一撇,「把我父親的財產全都敗光了,所以才落到現在的下場。」
她端詳著他自嘲的笑臉。「可是我覺得看起來不像。」
「怎麼不像?」
「我覺得你有隱情,」她抬手碰觸他嘴角深刻的皺紋,「如果你說的是真的,你現在應該正想辦法重新站起來。」
「才認識幾天,你懂我多少?」他很不屑的說。
「是不懂。」羅紜垂睫,眼神有些黯然,「我說的是我的感覺。」
她是說對了,但他並不打算讓她知道她竟然感覺對了某一部分的他。
「那你以後有何打算?」她又問。
「走一步算一步。」他站起身,「我得準備去上班了,你該走了。」
「現在?你在哪上班?」
「牛郎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