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想被珍惜與呵護,那麼他的付出便沒有了意義。他要的,比那些都還要來得純粹、簡單而原始,如果得到的並非他所想要的,那些也只是無用的附加品罷了。
走到這裡,他已沒有餘地可以思考一切脫軌到何處,先伸手抓牢抓緊,這樣而已。
更何況,這男人,從未拒絕過他啊……至於原因……曾經他在意過的原因都只有一個;但,他還在這裡,只要他還能有自信的一天,他依然相信總會有所不同。
因為他是蘇洛。
因為他是獨立個體,單一而唯一存在的蘇洛。
因為聞少華的關係,少年一入場就輕易獲得優先上板權。
視而不見週遭參加者的不服目光,那些皆構不成讓他因此多作考慮便毅然選擇退讓的要素。為了某些事,他的恣意與妄為也能毫不留餘地。
逕自打量起這塊巨大的場地以及附近圍觀的人群,蘇洛眼裡的興趣攀升。
未上板的人群裡,竟隱藏了許多職業級玩家,就連街頭上表現極出色,卻未曾掛上職業兩字的業餘選手也不少,而他們並非都有參與這次的極限賽。想來,比起那種被制式住的比賽,這種等於無規無則的自由賽更讓人躍躍欲試吧。
這種私人性的聚集賽,若非有一定的人脈與背景,可能連參加的資格也沒有。想著早先被阻擋在門外的事,蘇洛眼眸一挑,不禁抬首望向不遠處某一隱藏看台位置。
那人,就像股深淵,黑得幽暗而神秘。
因為出神了會,所以錯過嗶哨聲中的起板時間。眼看著進行中越來越多人入板,而幾乎也已各自找好軌道,底下的噓聲已起,蘇洛佇立在頂端上,閒適而有些無奈的搔了搔頰;驀地,轉眼對上一道視線──隱在人群之中,負手而立的白色唐裝身影,那雙盯著他看的上挑眼尾,正隱約轉繞著一抹淡光。
那是興意盎然,也是打量。
打量?蘇洛有趣的挑起眉,昂起臉龐對視回去,眼裡的自信與傲然不亞於這裡任何一人,唇間緩緩揚起一彎笑意的同時,頃刻,瘦削的身影驟然傾身一劃──墜入槽內後,快而迅速,板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空隙中穿梭而去!
四周響起一片嘩然,緊接而來錯愕的靜止聲,少年突如其來,不按牌理出牌的模式的確讓人眼睛為之一亮,更多的是刮目相看。
不是看不出唐裝男人與那人之間的非比尋常,或許他知道與否只是早晚的問題;而此刻,那抹總像在探究他的目光可真是勾起他的好奇了。
若真是在秤他斤兩,那他還客氣什麼!先不管理由與原因,被人看輕看扁這種挑釁的事,不回以些本事較量,怎知他到底是不是脆弱如娃娃。
眼明手快在眾多身影內抓到了自己的軌道,記牢那人提醒的話,本能已與身體相互相驅散,一轉一滑間,已然發現,其實軌道並未是板程,而是主導在腳下。
若未能發現這點,而只專注在腳上使役板程的距離軌道裡,一旦板槽內的軌道被外來因素干擾而劃分到軌道,失去掌控的慌亂與失措便加劇了技巧的考驗度。
周圍身影節節穿越來去,空間顯得擁擠而難以駛滑,然而久未感受腳上使役速度的暢快感,少年不見急躁,自若的遵循軌道,臉上笑意漸深,享受愜意而自在。
背後一道身影沉默走近,著唐裝的人無回頭,只是溢出一抹微笑。
「那孩子很棒,對嗎?」
不是問題的問題,比起問句,更似敘述句。而來者似乎也無意回答,白色帽沿下的唇瓣只是緊抿。
聞少華臉上的笑容或深或淺,漫不經心問道:「不想上去看看嗎?還是剛剛那一場已讓你體力耗盡?」感受到那股遲疑,緋薄的唇線勾起,加了句:「不知道嗎?他是靖帶來的孩子。」
話剛落,那股僵硬式的愣然清楚可見,下一秒,隱在寬鬆板衣下,仍然可以纖薄的體型已然伸手隔開人群,拿著滑板直直朝U板而去。
仔細一看,那抹身影,正是稍早那一場的奪勝者!
著唐裝的男人微笑依然,只是優雅的轉首,朝不遠處觀望著場內的看台上看去。黑色的單人身影,即使遠距離也可詳見那種孤傲式的漠然。
聞少華不禁輕聲喟歎:「長大了,還是未變哪。」突地,他悠然的瞳孔宛若獵捕,迅速捕獲住另一抹高大的身影正從門口走進,緩步朝看台上而去。
「來了呀……」上挑的鳳眼頓時因笑容而瞇起,聞少華最後看了眼場上,轉身朝同一方向而去。
「真是好興致,帶小情人來玩啊?」
微懶而嘲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展靖堯沒有回頭,挽臂而站,聞風未動。
King聳聳肩,似乎也不意外,逕自走近,卻是遠遠隔開約三人寬的距離。隨意將手插在口袋,姿態閒適。與看台下的吵鬧相異甚遠,看台上的沉默卻寂靜而冗長。同時觀看著台下的一切,性格上的冷漠讓其中一人連絲波動也沒有,比起這樣的態度,另一方漸漸顯得浮躁。
終於受不了了,King猛地回頭,惡聲惡氣地質問:「那小子真是你的人?」
縱使周圍的吵雜聲佈滿,但他知道對方一定聽到了,但卻仍舊沒有反應,直到King沉不住氣,一個跨步伸手拉住對方,眼下的傷疤變得猙獰。
「媽的,你還要維持這種態度到什麼時候?!」
冷冷地,那張薄利的唇瓣緩緩溢出兩字:「放手。」
「Jean!」
擰眉,展靖堯輕易掙開手臂,卻又被拉住,再隔開,來來回回不下三次後,已然一個抬腿,毫不猶豫掃去,King措手不及,只能勉強伸臂擋在臉畔,硬是接下一記。
「嘖!」真是毫不收斂的力道啊……單方承受的人無回手,只是無謂的撇嘴,呸出了一口血沫。然而舌尖被尖齒劃破的痛,卻遠不及多年來無法釋懷的痛。
嫌惡似的冷睨了他一眼,展靖堯轉身就要離開原地,卻被乍然再次現身的人無言的擋了下來。
見到來者,King的臉微微扭曲了下。
「怎麼?這麼多年了,見面禮就是踢上一腳?」
隨著聲音響起,樓梯處走上一抹白色身影。走近距離較遠的那一個,聞少華優雅的探手,在對方不及躲開時,袖端已經撫過唇角的血跡。搓揉著指尖上的紅色液體,唐裝男人只是看了兩人一眼。
「好好看賽吧,還沒結束呢。」
那個戴帽子的傢伙一上板,蘇洛就注意到他了。
因為他進板切入的地方,正好就落在同一條滑行軌道上;當然,因為不同的狀況隨時在變,下一秒,也許那個軌道就會變更。
然而令蘇洛無法不去正視的,還是那個人的行逕軌道。
當兩人再次於正面交鋒的端點遇上時,蘇洛在閃身避開的那刻,終於恍然的清楚了──這傢伙,明擺著衝他而來!
無論是躍上頂端,抑或是回板的距離與時間,那傢伙好像全捉住了他的節奏,不僅模仿他的招式,就連軌道也從對面緊緊跟隨而來。若不是因為淘汰者陸續增加,駛滑的空間越發寬闊,像對方這樣不顧一切正面迎上衝來找碴,想必有可能兩敗俱傷。
才剛想落,在一個回板瞬刻,蘇洛在高空中迅速瞥過板槽,準確抓好僅存的人數與軌道,就要回板,未料──原本總是在對面另一端緊抓著他的傢伙,不知已何時出現在身旁,步調不僅與他同頻,更在同時躍回板後墜地!
周圍觀看人群霎時響起一片歡呼與口哨,為此畫面之精采留下無法掩飾的激動與興奮情緒。側眸看了眼與自己同樣動作與速度的傢伙,蘇洛不動聲色繼續照常駛滑。
這樣來來回回駛滑,雖是延續相同動作一再重複,然而從一開始多人擁擠的技巧運用,到人數銳減的後段耐力賽,對長年玩板者其實不難。困難的是,如何在人數少、相對空間變大的同時,讓大塊巨型U板僅剩一人!
而那個人……
板內僅剩五人,扣去與他兩人,另外三人的軌道或許因為有所警覺,離兩人距離稍遠,只敢在範圍外獨自攀滑,完全是無法互相干涉甚至是干擾的位置。
礙於腳傷剛好即落地滑行,以至於蘇洛在行板的踢踏上,仍是使用健全的左腳做Regular,此行在技巧上雖然依舊順暢,但在速度比較上,仍與Goofy稍顯落差。
再一次與身旁的人同時躍上頂端的那刻,無意間瞥過那人右頸上一小顆潤痣,蘇洛略勾起嘴角,懶慢而嘲諷的出聲了,那是只有身旁的人聽得到的音量:「老是跟著我,你累不累?」
戴帽子的少年絲毫不在意,依然跟著躍上頂端,驀底,他猛然轉頭一看──原本還緊追著的目標,已然不見!
「靖,那孩子不錯。」
看台上三人,姿態各不一。一個閒適,一個淡然,另一個則是顯得焦躁而氣悶。
聞少華說罷,不隱藏的探究目光轉頭看了眼右旁的人,突然笑出聲道:「瞧你專注的樣子。怎麼,很擔心?」
回眸看了眼唐裝人,展靖堯目光冷冽得近乎令人不敢正視。「你不該來干涉我的事,少華。」
「哦?」
突地,看台下再次響起一片鼓噪聲,適時拉回三人注意力。
畫面裡,板槽內不知何時僅剩兩人,而同一時間,被迫淘汰掉的另外三人,皆與滑板呈現撞板後的狼狽,錯落而翻躺在板外。
見此,較年長的長髮男子笑了,笑得愜意而有趣。
「唉呀!娃娃生氣了呢!」聞少華回頭看著人,意有所指又道:「看來這孩子不只是裝飾好看的洋娃娃而已……脾氣似乎也很不好惹呢,我說的對嗎?靖。」
被問者未答,只是凜斂著雙眸,瞬也不瞬的盯著場內那抹身影。紅色的,如同一彎快速而燦耀的炙熱光芒,瞬息間閃越過瞳孔……留下令人揮之不去的余影。
要甩掉誰,都可以是輕而易舉的事。只要他想做。
當對方還自恃掌握局勢而得意的那一刻,蘇洛已然為自己的軌道失去與否賭上一把!與他躍上頂端的同時,蘇洛立時跳脫出對方認定的既定模式──出奇不意的Flip,讓雙腳與板子在躍升時迅速調轉重心位置,隨即壓板迴旋,那瞬間,對方就算發現人已消失,也只能措手不及的率先躍出頂端。而原先被捉緊者,早已回槽快速邁向另一頭,頃刻,拉出兩人原本的同行軌道,再次處於兩端!
這一把,他贏定了!
看著那人回板後急於找尋他的模樣,蘇洛嘴角漾出一記冷笑,對方的干預行為超出了安全度,已然惹火了他;要解決,便毅然決定以速度取勝,即便他的右膝有可能再度泛疼……
冷冷掃過那人要再次跟上的軌道,已恢復Goofy模式的蘇洛,速度之快令人絲毫無法輕易跟上,幾秒間轉換軌道,滑行已直朝另外三人而去。
蘇洛來回探看兩回,順道擺脫另一人的追捕;轉眼,已迅速抓到那三人的軌道──已疲累難耐的人頓時忘了捍衛軌道,也忘了該遠離別人的軌道,若無法俐落操控至最後,即便從眾多參與者脫穎到最後,也只是枉然。
即使在那瞬間,他們依然天真的認為,只要不進入那兩人的範圍內,處於緩慢的耐力賽也有取勝的可能,然而性格可以任性也可以穩定的少年,卻早在被惹火的那刻,打定注意要自行解決淘汰掉對方。
這場賽,已非不涉入另一場風暴即可安然無事。
「碰!」──三聲同時巨響。
已然失軌的三人被牽著鼻子走,轉眼間,相撞於被帶出的同一條軌跡上,俐落卻狼狽的翻板出局!
凹槽內,僅剩兩人。而勝者,只容一人!
有點煩了。像逗弄一隻鸚鵡似的,給他什麼樣本就說什麼,一點自主性也沒有。蘇洛回頭看了眼不遠處那道身影,原本嘴角揚高的弧度慢慢褪去。
即使已甩掉他,那傢伙依然不依不撓的緊追在背後。不知到底是不超前,還是速度加快不了……蘇洛一向對自己速度有信心的,況且現在可是Goofy,並非Regular。然而不管兩人距離相隔多遠,對方的躍端動作依舊學得有模有樣。
若不是同為對手,那傢伙身手的確不賴;但像這樣照本宣科的滑動……簡直就像尊傀儡似的。
然而操縱者可不是他。
到底想幹什麼呢……前一場的優勝者,居然不辭疲態也要下場再挑一次,就為了針對他嗎?那麼,針對的理由……挑起眉,眼尾瞟過不遠那處看台,蘇洛瞭然的揚起嘴角,背手指尖朝後頭作勢勾了幾下,腳上的速度也毅然放緩,存心讓他跟上。
那人也未讓他失望,三兩下就跟緊上來,卻也不往前超,直接貼在身邊也不怕兩人互相的滑行平衡就此打堵。
笑看了眼身旁的人,蘇洛連眼底都笑開了──兩人距離竟相隔不到半人寬!這樣的畫面,連週遭的人群都激動嘩然了。
刺激感讓人愉快不已,看著近在眼前頂端,不回頭,他懶懶地說:「老是躍上頂端才秀來這麼一段……總覺得太久了些。」
戴帽子的少年聽到了,依舊沒說話,或許他想不透,然而速度卻未敢稍緩。
就到頂端前,兩人的滑駛速度異常緩慢,四周沸揚議論紛紛,不解怎麼一回事,而看台上另外那三人,臉色則不一。
「這下我真的期待最後會是誰留下了。」拉過一梢發尾摸弄,聞少華笑得自然,側眸看了眼某人的神色,問道:「怎麼了,擔心他的腳嗎?」
突地,台下突起一片叫囂嘩然,瞬間拉住所有人注意力;未料,那短短一秒,展靖堯眉心倏地擰緊,轉身往看台下走去,腳步依然,卻透了些急促。
「Jean?」King見狀,轉身就要跟著去,卻被只臂膀給攔了下來。
淡淡收回手,聞少華斂下雙眸,「你的人傷了那孩子的膝蓋,靖早晚會跟你算這事兒的,別急吶。」
King微訝,「你胡說什麼?我哪時傷到他了?」
聞少華挑了挑眉,不答反道:「說到這事,靖不也還欠你一次?」
這男人老是話不提重心,搞得人狐疑他卻一臉清閒!煩躁的抓了抓頭,King頓了頓,才猛然想起地抬頭。「你是說……」
噗嗤一聲笑開,聞少華搖搖頭,「怎麼?自己還忘了曾下過戰帖?」
「那是……」King頓時語塞。那只是氣話!第一次見那傢伙護著誰,兩人幾年互不見面,他一時被情緒淹沒,怎料……怎料那傢伙竟也一口答應!他壓根早忘了!
「我只是……」
「這不挺好?」打斷他,聞少華轉首笑得嫣然,「輸贏面前誰不都得乖乖聽話,你知道他最重承諾的不是?」
定輸贏面前,有多大藩籬與不被諒解的過去也得暫時擺一旁。King被點醒了這點,只是神色微凝而沉默。他知道那或許是獲得原諒的唯一辦法,即便他可能毫無勝算。
腳持的速度依然,直到在躍下頂端的緩衝間,蘇洛回眸,朝另一名跟隨而來的少年漾出一抹笑靨。「我不能輸的。」
像催眠告誡自己的話,那是只有對方聽得到的音量。
話落,蘇洛隱去笑意,看向前方頂端,最後一腳的踢踏在沒有人料想得到的速度裡,猛然滑出去。忽然被拉出一大段距離,戴帽子的一驚,隨即跟上速度,前方的身影卻已躍上頂端,在他靠近時已然翻板後回槽!
然而更讓人驚訝的不是那樣的速度,而是隨之而來的畫面──捨棄了返回軌道或再次遠遠的拉開距離甩掉對方,蘇洛回槽後卻側彎過板子,竟直接滑向對方!
「刷──」輪軸聲疾馳而過,短短一秒內,輪子就要撞上對方時竟急遽俐落轉向,宛若假動作之後,安然彎回原軌道內。
那人始料未及,帽沿下的雙眸不敢置信,眼前彷彿余有一抹紅如瞬影般劃過眼前──「碰!」聲巨響,板子毅然撞上凹槽與頂端交接處。
勝者出現。人群一片安靜,只見駛滑而去的人緩緩折返回來,直至對方身前停下,伸出友好的手,四周霎時響起一片激勵歡呼。
「很抱歉,但我不能輸。」
少年怔看著他,就欲探出手回握,四周突然起了陣騷動,兩人同時轉頭,一道黑色身影從眾人讓出的方向裡現身,走進了槽板內。
蘇洛微訝,沒想到他會下來,啟唇欲喚,眼前忽然一花,已落進一道懷抱裡,愣神間,那力道竟緊得他發疼。「怎、怎麼了?」
展靖堯沒有回答,只是將唇輕貼在他的髮梢。
未顧及周圍目光,蘇洛也不打緊,遂而一展歡顏,笑嘻嘻的回抱住這個男人。
「喂喂、展靖堯,我為了你,贏了哦!」
闔上眼,展靖堯將人更加按進頸窩。「我知道。」
意外聽見他的開口回答,蘇洛是有些愣然的,然而心裡的躍動卻如此之大,讓他登時說不出話來,只能擁住這個男人。
是我,自欲進入你的世界。
這樣擁抱的畫面看在眾人眼裡,臉上無不訝異之情,然而更令他們驚訝的是,記憶裡那個自小便在挑板場稱王的Jean,從不與誰有身體上的過度接觸,即便是當年他的家人,又或者是童年玩伴的King。圍繞在兩人身周的沉默,漸漸陷入一陣細微的私語聲裡,直到一道緩緩的掌聲從人群之中傳來,竟瞬間壓止住那些吵雜。順手拉起還躺在槽內那個戴帽子的少年,聞少華白得無染的身影翩然出現在場子內,伴隨著他給予勝者的掌聲,還有他嘴角間永遠的弧度。
「贏得真漂亮,蘇洛。」
聽見他完整喊出誰的名字,展靖堯抬起頭看向來者,眉心緩緩聚攏。果不其然,周圍開始對這剛擊敗近年勝者的名字旁敲側擊,好奇之餘,也開始討論起來。而蘇洛未有所察,只是下意識回頭,正好對上一道視線。
被聞少華隨意打發退下的那個少年,離開前狠狠的那一眼,眸裡時而透露出的淡光,明顯寫著憎惡。
蘇洛一愣,有些頓然的回眸,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男人,眼底有些複雜。「怎麼了?靖,這種目光看我。」聞少華在兩人面前站定,笑問。
「我說過……」擰緊眉心,猶攬著懷裡的人,展靖堯眸裡的警告意味濃重,「別扯上他。他並不屬於這裡。」
猜到話裡的「他」指的應該就是自己,蘇洛不解的來回看向雙方,隨口問:「怎麼了?」
垂首看了他一眼,展靖堯拉過他的手,「別問。」大手一拽就要拉著人離開,然而背後那道溫善的聲音似乎不打算就此鬆手。
「這就是你對自己叔叔的態度嗎?靖。」這聲音,與誰的冷然比起來都要清淡許多,而話裡頭的那股威嚴,卻是多年來無人敢違抗的絕對。
然而留住那道背影的,卻是少年的手。
感覺到手心那股反向的微微拉力,彷彿也能想見背後少年臉上那股執拗。
展靖堯雖然停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周圍一片靜默,許久,只有這麼淡淡一句在空氣裡飄散開來:「那是過去式了。」
最後,留給眾人的,仍是那道無慾回頭的背影,一如當年他離開時,那屬於少年式的清瘦與孤傲。然而曾幾何時,這道背影已不再是當年那個為了生活而到處稱王掙錢的少年,現在肩線上的那樣寬闊,已是個足以扛擔一切的偉岸男人身影了。
惋惜聲與議言在四周圍繞,唐裝男子仍是微笑,只是在前方被脫拉著走的少年回過頭時,讓笑容加深了些。
一道高大身影緩緩走近,看著聞少華側眸看了眼,給了他一抹淡靜的笑。
「總是會變的,可不是?」
King盯著人遠去的方向,沒有出聲,銳眸裡目光複雜難解。
那些年頭已過去。
***
耳邊風聲呼喚,交錯浪潮的浮沉敲打著海面石塊,意外的和諧,想不到城市也有這樣海天一景。端著滑板,蘇洛拉下因剛被擦藥而撩起的褲管,安靜而隨意盤坐在海岸上一塊突起的大石面上,凝望著眼前一大片淡光海色。
從城市邊境的夜晚寧靜裡遙望過去,無邊無界的海面少了闃黑,卻是一種深沉而冗長不朽的灰。深淺交替之間,錯落的美麗,神秘而懾魄。
撫開臉上被風吹散的頭髮,彷彿還能聞到被吹散開來的清新藥味。蘇洛無意識用手來回摩娑著膝蓋,感覺那股被遺留的按揉力道,隔著髮絲的飛揚,仰首看著身旁的人。
這樣的角度,可以仰見他的黑髮散落飄動在眉宇間,那雙眼眸淡望著天邊的凝視,而那眼裡,黑漾般空無卻泰然,在夜的暗與海的亮之間,竟是一種安適。斂下雙眼,蘇洛突然扯住了他的衣擺,卻在對方掃來的視線裡沒有說話。
這樣的安靜,從兩人離開那個挑板場便開始。
駛離那個地方後的終點,意外的讓他吃驚。不是帶他駛回原方向,而是更遠,他從未到達過的這個海邊,沒有人煙,卻不是荒涼,這樣的寧靜有著只屬於發現者的祥和。
而他,明明就在他的身邊……
「喂,幹嘛帶我來這?」
蘇洛問得直接,終於打破沉默,就像這男人無聲無息嵌在他體內某一角的深刻般,他正一意孤行地欲進入他的世界。
掃過那只抓著他衣角的手,展靖堯只是淡淡啟唇,「很久沒來了。」
「牛頭不對馬尾!」轉頭斜瞪著他,蘇洛皺了皺挺巧的鼻尖,「我在問什麼,你在回答什麼,你這人怎麼老是這樣啊……」
「……不習慣?」
彷彿沒料到會被這麼一問,蘇洛對上他俯視的視線,有些錯愕。
那雙眼睛,在風吹亂的髮梢下時而展現,恍惚裡,蘇洛出神好半晌。
許久,直到抓著衣角的手心無意識猛然趨緊了些,才垂頭低聲咕噥道:「你幹嘛……別露出那樣的表情啊。」
很細很小聲,但展靖堯還是聽到了,挑起他的臉,他應哼了聲。
「說什麼,大聲點。」
對視裡,四目交會而不瞬,眨也不眨之間,卻讓人忽然想逃開。然而,無論如何也逃不離那陣心悸。
僵了會,蘇洛才豁出去似的猛地回眼,狠望進那雙黑瞳裡,滿臉怪異。
「我說你幹嘛露出那樣的表情?」
凝望著少年,牢捏著他下頷的手不欲罷休,展靖堯不變的挑眉,瞬間,淡然撤下眼底那抹深藏卻無意間被捕捉到的細細淺淺。下巴被緊捏的力道很疼,眼角泛了紅,蘇洛硬是忍著……疼,卻怎麼也比不上胸臆在乍見那表情時的疼來得萬倍!
望著那雙黑眸,宛若漩渦,蘇洛抿緊唇,猛地拍開他的手,用力扯過手裡的衣角,力道之大與迅速,讓對方一時未有反應便與他更貼近些。
「我說……你、你這樣會讓我有錯覺!」
由著他拉近距離,近到可以詳見那雙貓眼裡的心緒。展靖堯緩緩垂下雙眸,大手覆上他後腦上的發,來回細撫。
「展靖堯,你不知道嗎……」感受著那隻手掌心的力道,蘇洛凝望著眼前這個男人,細覽著他每一分,遂而輕輕開口:「你的表情,好寂寞。」
聞言,黑眸張開了些,眼瞳似乎滯固了會,復又看了他一眼後靜靜闔上。
「是嗎?」
「展靖堯……」點點頭,蘇洛伸手環繞過他的頸間,將自己完全納進他懷裡,感受著他胸腔的每一分跳動。
「我會給你哦。」
少年聲音因為深埋的角度而低淺,卻清晰響徹於風中,帶起遍遍牽動。加深般的,重複述說著。
「會給你很多……很多。」
許久,抱著懷裡溫度的人,仍舊是淡淡的回以一句:「……是嗎?」
雙臂更加攬緊這個男人,這個無意間露出令他心顫神色的男人,蘇洛將臉也埋進他頸間,輕輕的,像家人般,蹭了下。
「是的……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