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漣漪緩緩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處在一片黑暗之中。
她左右張望,四周卻是漆黑一片,只有遠處透著一絲隱約的光芒。
奇怪,這是什麼地方?難道只有她一個人嗎?
棠漣漪起身走了一步,卻發現自己的身子輕飄飄的,彷彿沒有重量,又彷彿是踩在雲端。
她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感覺這麼奇怪?難道她……死了嗎?
棠漣漪試著回想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回憶卻突然如同洶湧的潮水一般,猛地向她席捲而來。
她痛苦地喘息,像個溺水的人難以呼吸,整個胸口疼痛難當。
一聲聲虛弱的呻吟自她的紅唇逸出,她抱住自己痛得快要裂開的腦袋,要自己不要再去回想,只要不想,她就不會這麼難過、這麼痛苦了。
她蜷縮起來,嬌小的身子像顆小球兒似的,被黑暗包圍起來。那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奇異地有股安慰的感覺,讓她逐漸鬆了口氣。
倘若能一輩子躲在這裡,不必面對傷痛,或許對她來說才是最幸福的……
對!她要待在這裡,她要躲在這裡,永遠不要離開!
無邊的黑暗如同惡魔的羽翼,將棠漣漪整個人密密地包圍起來。她不感到害怕,反而有種快要解脫的輕鬆。
她安詳地閉上雙眼,感覺自己正不斷、不斷地朝黑暗的泥沼陷入……
「該死的!你給我醒來!」
一個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叱吼,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閃電,將差點在黑暗中永遠沉睡的她給擾醒。
「不……」她蹙起眉心,虛弱而懊惱地低語。
她不想醒來!她不要醒來!她要永遠待在黑暗之中,這樣就不會感到傷痛,不會受到傷害了!
「不?該死的!你沒有權力說不!你快點給我醒來!」
那聲音不死心地加大音量,在她耳邊吼著,讓她頭痛欲裂,難過極了。
「不要……不要……」
可不可以不要再吼了?可不可以放過她?可不可以讓她一個人孤單、平靜地待在這裡?
棠漣漪想要伸手搗住耳朵,卻使不出力氣來,而那聲音不但繼續吼著,甚至還有股力道不斷地搖晃她的身子。
她難受得發出驚叫,霎時間,遠處那絲微弱的光芒忽然放大,在她措手不及之際驅散了所有的黑暗。
她驚愕地睜開眼,還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聽見那始終在她耳邊叱吼的聲音再度響起。
「該死的!你終於醒了!」
棠漣漪愣了愣,虛弱地轉頭一看,就見夜吟霄正一臉慍怒地瞪著自己。
「我……怎麼了?」
「你怎麼了?你還敢問?你昨天晚上不回房睡覺,跑去躺在庭院的地上挨寒受凍做什麼?」
「我……」
經他這麼一說,棠漣漪驀然想起了他和那個容貌艷麗的女子親密擁吻的畫面,心口再度泛起一陣劇痛。
為什麼不讓她就這麼死去?為什麼要讓她醒過來面對這一切的傷痛?
「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子骨弱,躺在冰冷的地上,還吹了一夜的寒風,能撿回一條命算你幸運!」
幸運?棠漣漪的唇邊浮現一抹虛弱苦澀的笑。
如果可以選擇,她倒寧可就這麼死去……
「你就算一心想尋死,我也不會讓你如願的!從今天起,我會派個丫鬟盯住你的一舉一動!」
他那盛怒的語氣,總算是拉回了棠漣漪的思緒。望著他的俊臉,她的眼底悄悄浮現了一抹小小的、希望的光芒。
「夜哥哥……你……是在關、心我嗎?」
夜吟霄一僵,俊臉驀然變得緊繃,黑眸再度浮現嚴峻的光芒。
「我只是不希望有人死在我的家中!」他冷冷地說。
他絕情的話語,讓棠漣漪心底那絲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瞬間又破滅了。
「夜哥哥……你殺了我吧……」她心碎地低語。
聽見她細若蚊蚋的低喃,夜吟霄猛然一震。望著她痛苦的神情,他的黑眸深處掠過一抹複雜難解的光芒。
「夜哥哥,如果殺了我,能讓你走出過去的陰霾,能讓你不再這麼的嚴峻冷酷,那麼你就殺了我吧!我不會有半句怨言的。」
她抬頭望著夜吟霄,美麗的眸中盈滿了深情不悔的光芒,那款款的眼波令夜吟霄的心口一震,差點要迷失在她的目光中。
他硬生生地別開視線,不以為然地哼道:「當初你動手刺殺我時,可是一點兒也沒有手下留情,現在才來說這番話,不嫌太矯情了?你以為我會笨得再次相信你,然後等著你再朝我的胸口捅上一刀?」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襲上棠漣漪的心,她心痛地想,這輩子夜哥哥大概都不會原諒她了。
「夜哥哥,我求你……殺了我……」
她忽然渴望再度被剛才那漫無邊際的黑暗包圍,渴望不斷不斷地陷入黑暗的泥沼中,永遠也不要醒來。
「你想死?沒那麼簡單!」
一想到她在寒冷的夜風中昏迷了一整晚,差點一命嗚呼,夜吟霄的俊臉就變得陰鷙駭人。
「我警告你,你要是死了,我會拿孟玉書當陪葬!」
聽見他的威脅,棠漣漪驚喘一聲。
「不!他是無辜的,你不要傷他!」
這兩年來,孟玉書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們母女倆,可以說是她們的大恩人,她所欠他的已經太多太多了,又怎能讓他再為自己而喪命?
「如果你想要他活得好好的,就趕快讓自己復原。夜吟霄冷著臉,從一旁丫鬟的手中端了碗藥給她。「喏,乖乖把藥喝掉!」
「不要,藥好苦!」她的眉心皺了起來,小臉寫滿了抗拒。
「是啊,我怎麼忘了,你最怕苦了……」
他還記得,她在約莫十歲的那年生了一場大病,有一天他前去探望的時候,恰巧瞧見她在喝藥。
看著她一邊喝藥、一邊嚷著苦,那張巴掌大的小臉蛋皺成一團的模樣,當場逗笑了他。
那些過往有趣的記憶,讓夜吟霄的臉部線條登時柔和了幾分,嘴角甚至還不自覺地揚起。
棠漣漪望著夜吟霄,心裡盈滿了傷感。此刻神情溫和的他,才是她所熟悉的夜哥哥哪!
一察覺到她的目光,夜吟霄有種不願意被知道的心事讓人窺見的慍惱,他的神情一斂,硬生生地揮開那些不該想起的往事。
「藥就算再怎麼苦,你也得給我乖乖地喝下!你若是不快點讓自己復原,小心我拿孟玉書開刀!」惡聲惡氣地撂下威脅後,夜吟霄轉身離開了房間。
棠漣漪捧著那碗湯藥,胸口沉甸甸的,彷彿被一塊巨石壓住,有種快喘不過氣來的窒息感。
她蹙著眉心,一口、一口地喝著藥,盈眶的淚水自眼角滑落,滴入了碗中,讓這藥嘗起來除了苦之外,還多了幾分心碎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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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幾天的調養之後,棠漣漪的元氣逐漸恢復,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
「夫人,該喝藥了。」丫鬟小春推門走了進來。
看著她手中的那碗湯藥,棠漣漪的眉心立刻皺了起來。
「不喝了,我都已經痊癒了,還喝藥做什麼?」
「可是主子吩咐,一定要小春看著夫人喝下去才行。」
棠漣漪猶豫了會兒,終究不忍心讓丫鬟為難。
「唉,拿來吧!」
接過小春手中的湯藥之後,棠漣漪皺著眉頭,強迫自己喝了下去。
「好了,下去吧!」
「嗯,那夫人多歇息吧!」小春捧著空碗,正打算退下。
「不了,我已經躺得夠久了,我要出去走走。」
「啊?可是……主子吩咐,要夫人多休息……」
棠漣漪搖了搖頭,說道:「我要是再繼續休息下去,只怕反而要悶出病了。別擔心,我只是到房外透透氣,頂多在庭園裡走走而已,你下去吧!」
「是。」
將丫鬟支開之後,棠漣漪獨自一人走出了房間。
外頭微涼的空氣,讓她的精神振作了些。望著庭園裡美麗繽紛的花兒,她不禁擔心起娘和孟玉書。
被夜吟霄帶到這兒來,算一算也有好幾天了,娘一直沒有她的半點音訊,肯定擔心極了。
還有孟玉書……他未過門的妻子在出嫁的途中被劫,對他來說肯定是件十分難堪的事。
「唉,看來我得想辦法背個消息給娘和玉書才行。」只是,夜吟霄不讓她離開,她該怎麼捎訊息給他們呢?
棠漣漪一邊走著,一邊蹙眉思索,沒有注意到前頭有個人影,差點迎面撞了上去。
「啊……對不起……」她連忙道歉。
「不用對我說對不起,我可擔當不起!」
聽見這個充滿敵意的嗓音,棠漣漪錯愕地抬頭一看,發現眼前竟是那一晚和夜吟霄共處一室的女人。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看這女人的模樣,並不是府裡的丫鬟,到底她是什麼身份?和夜哥哥之間是什麼關係呢?
「我怎麼會在這裡?夫人這話未免問得好笑!早在你到這兒之前,我就已經在這裡很久了!」
夏艷紅瞪著棠漣漪,毫不掩飾對她的敵意,非要很很地打擊、刺激她不可。
「這兩年來,都是我在服侍主子的,主子對我的床上功夫可是滿意得很呢!」她睨著棠漣漪,神情充滿了蔑視。「主子說,你這女人嘗起來半點滋味也沒有,實在乏味得很!」
「你胡說!」棠漣漪嚷著,不相信夜哥哥會在別的女人面前這麼說她。
「我有沒有胡說,你自己心裡有數!要不是主子對你一點兒興趣也沒有,為什麼主子這些天都沒有和你同床共枕?」
「那……那是因為我病了……」
「病了?哼,真是笑話!你又不是得了什麼嚴重的病,不過是著涼罷了!我坦白告訴你吧!這些天,主子都和我在一起!」
棠漣漪的臉色一白。她不願意相信這女人的話,可卻又害怕這女人說的都是事實。畢竟,夜哥哥的確是有說過類似的傷人話……
「我是不知道你用什麼方式迷惑了主子,讓主子娶你,但是我告訴你,主子他是不會碰你的,你等著當主子一輩子有名無實的妻子吧!」
聽著夏艷紅的冷嘲熱諷,一股受傷的感覺重重地劃過棠漣漪的心頭。
「不……我不信……我不信……」
「沒什麼好不信的,艷紅說的是事實。」
一個低沉的嗓音,驀然加入了她們的交談,她們轉頭一看,就見夜吟霄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時來到了身旁。
見夜吟霄是站在自己這邊附和她的話,夏艷紅不禁揚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事實上,這幾天夜吟霄並沒有和她一起過夜,他都獨自在書房裡看些書牘。她雖然幾次不死心地前去誘惑,卻總是失敗了。
每一次,她都是滿懷希望地前去,而後氣惱失望地離開。
原本她還擔心主子娶妻之後就不再眷寵她了,但現在看來,主子還是比較偏愛她的,這讓夏艷紅感到得意極了!
「你現在知道了吧!像你這種在床上有如死魚的女人,只有一輩子當活寡婦的命!」
夏艷紅的話太過傷人,棠漣漪不願意相信,可……夜吟霄竟絲毫不反駁,像是默認了這女人所說的話。
她的心口泛起了一陣劇烈的痛楚,彷彿有人手持著利刃,一刀又一刀地凌遲著她的心,而那個持刀的人正是她愛戀的夜吟霄!
看著他們兩人並肩而立的身影,棠漣漪忽然覺得自己彷彿是多餘的。她心碎地轉身跑開,不願意在他們的面前落淚。
棠漣漪的逃跑,讓夏艷紅洋洋得意,她噙著一抹愉悅勝利的笑容抬頭望著夜吟霄,卻在看見他臉上的神情時,驀然僵住。
他……為什麼用這種充滿眷戀與憐惜的目光,望著棠漣漪離開的方向?難道他對那女人有感情?
夏艷紅一陣不服氣,想要挑逗夜吟霄來證明自己的魅力。
「主子,咱們好些天沒有親熱了……」
「我沒那個興致!」
「可是……」
夏艷紅還想說些什麼,不料夜吟霄竟目光陰鷙地盯著她,說道:「我警告你,別再在她的面前搬弄些什麼是非!今天的事情就算了,往後你要是再敢意圖傷害她,我不會饒你,聽見沒有?」
棠漣漪是他的,就算要傷害她,也只有他才能夠下手,其他人誰也不許動她一根寒毛!
「我不懂,主子明明……」
「你不需要懂!我也沒必要向你解釋!」夜吟霄打斷了夏艷紅的話,說道:「總之,你最好離地遠一點兒,否則別怪我把你趕出去!」
冷冷地撂下警告之後,夜吟霄便逕自轉身離去,不再理會一臉錯愕又不甘的夏艷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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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勁的夜風如同鋒利的刀刃劃破空氣,狠狠地吹刮著。
在天色最深沉的時候,一抹高大的身影穿越庭園,推開了房門。
他踏著無聲的步伐走進房中,望著床上的人兒,只見她睡得很沉,絲毫沒發現身旁站了個人——就像先前的幾個晚上一樣。
熟睡中的她,美麗的頰上有著兩道未干的淚痕,不難猜測她是在傷心哭泣中逐漸睡去的。
回想起她那傷痛欲絕的眼神,夜吟霄的胸口一緊,眉心也狠狠地擰了起來。
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她還能裝出那副純真無辜的模樣?
當年,她在持刀剌入他胸口時,可是一點兒也沒有留情!既然如此,現在為什麼又要裝出一副深情痛苦的模樣?
難道,她還想在他的面前作戲,希望能藉此來逃避他的報復,或是打算再一次地刺殺他?
「不,我不會再相信你了。」他冷冷地低語。
當初他相信她的結果,不但換來了差點致命的一刀,他們夜家的家業與財富也被乘機奪佔了去。
倘若不是他親身經歷了那一切,他怎麼也不敢相信這個看起來如此純真甜美的小女人,竟會有著蛇蠍般的狠毒心腸!
夜吟霄瞇起眼眸,凝望著睡夢中的人兒,黑眸的深處掠過一抹複雜的光芒。
兩年前,從鬼門關前被救回來的他,早已下定決心不再相信任何女人,也不再對任何女人動心,不料兩年之後,卻又再度聽見她的消息。
得知當年逃逸無蹤的她竟又要嫁人,愛恨交織的情緒糾纏著他,那時他腦中唯一的念頭就是——她是他的,誰也別想覬覦!
在她出嫁的那日,他動手將她擄來,為的就要報復她當年的背叛,而他的確也用冷峻的態度和嘲諷的語氣傷害了她。
然而,看著她心痛難過的模樣,他的心裡竟沒有半絲報復的快感,這到底是為什麼?
他不是一心想要報復她嗎?怎麼看見她流淚,他的胸口竟狠狠地糾結:心底甚至還翻湧著一股不忍的情緒?
難道……他對這個小女人還有眷戀?
夜吟霄的眉心緊皺,一瞬也不瞬地凝望床上的人兒,像是想從她那張美麗的容顏尋找出答案。
兩年不見,她出落得更加動人。清靈絕美的容顏、窈窕曼妙的身軀,簡直是全天下男人的夢想。
剛擄回她的那一晚,他在將她撩撥得意亂情迷之後,說她像顆青澀的果子難以人口,那其實是他的違心之論。
事實上,她的反應雖然生嫩,卻奇異地激起他更強烈的慾望。她柔軟甜蜜的紅唇、渾圓飽滿的酥胸、赤裸曼妙的胴體,輕而易舉地將他的理智擊潰。
即使是嬌嬈嫵媚的夏艷紅,也無法像她一樣,在瞬間撩撥起他如此強烈的情慾火焰。她讓他像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只想要狠狠地佔有她美麗的身軀!
為什麼會這樣呢?他對她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難道是因為心裡還愛著她?
不!不可能!夜吟霄的濃眉一皺,神情驀然轉冷。
當年她在他的胸口剌了一刀,那傷痕至今還留在他的胸膛上,他不會笨得再重蹈覆轍了!
就在夜吟霄打算轉身離去時,睡夢中的人兒忽然不安穩地發出咕噥聲,細若蚊蚋地低語著。
「夜哥哥……你相信我……」
聽見她的夢囈,夜吟霄猛然一僵,回頭盯著她。
為什麼她連在夢中也嚷著要他相信?倘若她的無辜是裝出來的,又怎麼有辦法在夢中也能繼續偽裝?
夜吟霄猶豫地停下了腳步,想聽她再多說些什麼,然而她卻再度睡去。只不過,睡夢中的她很不安穩,不僅眉心緊皺,甚至還流下了眼淚。
那晶瑩的淚水,讓夜吟霄的心一緊。見她連在睡夢中也這麼傷心,一股揪疼驀地在他的心口蔓延開來。
他在床邊佇立許久,終於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地拭去她頰邊的淚水。
也不知是睡夢中的她感受到了他的舉動還是怎地,在他的撫觸下,她的眉心逐漸舒展開來,眼淚也不再流了,總算是安穩地睡去。
夜吟霄深深凝望她許久之後,終於轉身離去。
窗外刮起的一陣陣夜風,聽起來像極了他心緒複雜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