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之鵬熄了引擎,怔怔地望著前方。
車子早已停在鵬飛樓前,他卻遲遲不敢下車。
真是莫名其妙!這是他的房子啊,為什麼他要進門還得如此猶豫不決?
但他就是不敢輕易打開車門。
因為他發現自己愛上她了,就算他再怎麼不願意承認,他的理智也不容許他再逃避現實。
從那晚激情過後他更加確認這一點。
這些日子來他一直告訴自己對她的感覺並不是愛,只是莫名的佔有慾,他之所以娶她也只是想乘機教訓她眼中不該只有金錢。
他想讓她知道,為了金錢嫁給一個男人是多大的錯誤。
他要她認錯,要她明白世上最重要的不是金錢,要她承認他本人比金錢更吸引她,他要她——愛上他。
因為他管不住自己已經愛上她的心。
黎之鵬長長歎息,嘴角拉起一絲不甚明顯的苦笑。
為什麼會如此輕易又愛上一個女人呢?他明明已經發誓今生絕不再動情的。
是的,當他從劍橋留學回國那年,發現了自己最深愛的女人竟然嫁給自己最敬重的哥哥後,他就逐漸體認到愛情其實是一種讓人無法負荷的折磨。
愛一個人愈深,這樣的折磨就愈加苦痛。
尤其是愛上一個貪慕虛榮,愛自己比愛任何人更多的女人。
齊早兒——他曾經深深愛過那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女人,愛她的艷麗出塵,愛她的任性自傲。
思思、晚兒,雖然她們也都是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雖然她們出色不遜早兒,但只有早兒這朵帶刺的高原玫瑰迷惑了他整顆心、整個人。
從小,他的眼中便一直只有她,眸光總隨著她轉。
他真的愛她,而且一直以為她也同樣深愛他。
但他錯了。
她愛的是自己的美貌、自己的才氣,愛的是週遭所有人都以她為中心,那種倍受矚目的感覺。
因為之鶴是唯一不將她放在眼底的男人,所以她無法忍受,不計一切誘惑之鶴娶她,甚至不惜背叛兩人之間的感情。
她不愛他,她真正愛的只是自己。
她愛的是虛榮,是能襯托她的身份地位。
黎之鵬驀地握緊方向盤,用力得指節泛白,指尖掐入掌心帶來一陣痛楚。
這小小的刺痛所帶來的苦痛及不上他數年來一直纏繞心頭的悔恨之萬一。
他無法不悔恨,竟然為了一個這樣虛榮的女人浪費了二十年的光陰,浪費了二十年來一點點累積、一點點加深的感情。
所以他立誓絕不再動情。
思思說他傻。
「我瞭解你,之鵬,你是那種一愛了就義無反顧的男人。」她這麼說。
「是嗎?」他不願承認。
「沒錯,就算你愛上的是再怎麼不適合的女人,你也無法輕易收回自己的感情。」
「你說得我像是個傻瓜。」
「不是傻,之鵬,」思思淡淡地笑,「是執著。」
「我不會再執著了。這輩子休想我對任何女人認真。」
「愛情要來不是你能擋住的。」她若有深意。
「我會擋住的。」他自信滿滿。
「那我們走著瞧吧。」
走著瞧吧。黎之鵬苦澀地搖搖頭,沒想到言猶在耳,他竟然再度成為一個傻瓜。
他又讓自己愛上了一個女人,而且……或許是一個不該愛的女人。
他再度歎息,想著那天早晨在清曉的第一道陽光還未自薄薄的雲層透出時,他便自床上起身,一個人穿過落地玻璃窗,來到房外的露台。
他點燃一根煙,雙手隨意搭在白色欄杆上,默默地凝望遠方還蒙著淡淡迷霧的山頭。
他只是想令自己心情平靜的,整夜的激情不但沒讓他疲倦得立即沉沉睡去,反而在她入睡後依然清醒得合不上眼。
最後,他只得宣告放棄,認命起身。
沒想到他的動作驚動了她,不久後她便跟著出現在露台。
「你這麼早就醒了。」悠悠柔柔的語音在他身後揚起。
他心一跳,「你也醒了?」
「嗯。」她輕輕悄悄來到他身邊,學他半靠著欄杆,星眸卻凝望著他的側面。
他皺眉,「看什麼?」
「你心情不好吧?之鵬。」
他倏地一驚,轉過頭,「為什麼這樣說?」
他略顯尖銳的嗓音似乎驚怔了她,令她呆愣了幾秒,「是因為黎氏嗎?」
「黎氏?」一時之間,他弄不清她指的是什麼。
「昨晚曾先生說的,」她提醒他,「他說黎氏企業發生一些問題。」
「所以你認為我是為了公司煩惱?」
「不是嗎?」
不是的。
他默默在心裡回答,放任自己的眸光掃過她全身。
她穿著白色的棉質睡衣,柔亮的長髮微微凌亂地披在肩頭,一雙漂亮的眼眸像還未完全清醒,氤氳著一層薄霧。
她仰頭望他,清麗的臉龐在晨光的掩映下顯得更加纖細秀美,逗得人意亂神迷。
就像一朵姬百合,一朵清麗的、純潔的,讓人忍不住想要好好呵護的姬百合。
但她真如此無邪嗎?
「你擔心嗎?」他問,語氣漾著嘲諷。
「擔心什麼?」她茫然地反問。
「擔心黎氏會撐不過難關,甚至破產。」
「黎氏會嗎?」她眼眸圓睜,難掩高度震驚的神色。
她果然是擔心那個。
他忍不住失望,語氣不覺冰冷,「會又怎樣?」
「又怎樣?你怎能還如此輕鬆以對?這是很嚴重的問題吔!」她提高語音,似乎有些歇斯底里,「你怎麼還如此漫不經心?」
「你似乎比我還擔心。」
「當然!發生這麼大的事誰不擔心?」
他凝望她兩秒,再無法維持神情漠然,「放心吧,就算黎氏再怎麼困難,我也不會動用你那一半財產。」
她聞言一愣,「什麼意思?」
「不懂嗎?」他挑挑嘴角,極盡諷刺之能事,「我是在告訴你,就算我再怎麼不濟,也不會少了答應給你的酬勞。」
「你……」她面色一白,「你以為我擔心的是那個?」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她激動地否認,「我是為你擔心啊!」
她擔心他?真的擔心?
至今他仍深深記得當時心中掠過的一陣狂喜,那狂喜讓他得費盡千辛萬苦才能勉強保持鎮定,「真的嗎?」
「真的!」
「你愛上我了?」
「愛?」她驀地怔住。
「否則為什麼要為我擔心?」
「我……」她猶疑著,忽地轉頭逃避他熾熱的眼神,「我不知道……」
他凝望她慌亂不知所措的神情數秒,「讓我這麼問吧。如果我破產了,你還會留在我身邊嗎?」
她倏地揚起眼瞼,「你說什麼?」
「如果我破產了,只是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你還願意跟著我嗎?你還願意做我黎之鵬的妻子,跟我同甘共苦嗎?」
「我……」她嘴唇微啟,怔怔地瞧著他。
他是在對她示愛,這幾年養成的堅定防備讓他無法輕易說出愛這個字,但他這樣的邀請便是示愛,他在請求她與他共度一生,難道她聽不出來?
他咬住牙,勉強自己再問一次,「你願意嗎?那時你跟著我只能受苦,我不能供給你錦衣玉食的生活,只有起碼的粗茶淡飯。」
她的回答是倒退數步,望向他的眸光充滿了不確定。
這就是她的回應?他難忍心痛,原來到現在他仍然沒有改變她多少,到現在他仍然沒能令她義無反顧地愛上他。
他只能旋過身,留下一句,「你好好想想吧!我過幾天再來找你。」
所以他今晚來到這裡。
黎之鵬合上眼,向後一靠讓背部深深陷入柔軟的椅背。
他來這裡聽她的回答,而他害怕——怕聽不到自己想聽到的,怕聽到自己不願聽到的。
別可笑了,黎之鵬,難道你連這樣的勇氣都沒有?
像個男人吧!
在一陣激烈地嘲弄自己後,他終於深吸一口氣,打開車門下車。
但映入眼底的一幕卻讓他整個人凍在原地。
她竟和另一個男人並肩走出鵬飛樓,而那男人的手臂還佔有性地環著她!
黎之鵬瞇起眼,在一陣銳利的打量後終於認清那男人就是他曾在照片上看到的,那個與她在巴黎相遇的男人。
那傢伙為什麼會在這裡?又為什麼竟敢旁若無人地摟著她?
他靜立一旁,看著男人在她額上印上一吻,接著上了一輛雪白髮亮的賓士離去。
他究竟是怎樣的傻子啊?竟然現在才發現鵬飛樓門前還停了一輛不熟悉的名貴跑車!
這是那輛車第一次停在這裡,或者已經好幾次了?
他咬緊牙,看著她站在門前目送男人離去,接著轉過身來。
她終於看到他了。他陰沉地發現她窈窕的身子竟然一晃。
「那是誰?」
「一個……一個朋友。」她花容慘白。
他卻毫無心思同情她,一步步逼近她,「什麼時候?」
「什麼、什麼時候?」
「什麼時候你和他勾搭在一起的?」他終於來到她面前,雙手攫緊她肩膀,眼眸像要噴出火來。
「你誤會了,我們沒有……」她似乎被他凌厲的神色嚇呆了,語音發顫,「他是我在巴黎認識的朋友,打聽到我住這裡所以來找我……」
「為什麼他要來找你?他跟你什麼關係?」
「我說過我們是朋友啊!」
「胡扯!」他激烈反駁,握住她肩的手指一緊,「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在巴黎時一直對他賣弄風情,千方百計想勾引他。」
「幹什麼?好痛!」她不禁一聲驚呼,拚命想掙脫他的手,「你放開我!」
「不放!除非你回答我的問題。」他語氣激動嚴酷,陰暗的神色更是嚇人,冷冷逼來的銳利眸光刺得她眼皮直跳。
「我不是——」她語音梗在喉嚨,說不出話。
「你敢說你那時不是千方百計想釣他當金龜婿?」
「我是那樣想過……」
「怎麼?他現在又回頭來找你了,而你忍不住心猿意馬——」
「我說過不是那樣!」
「那是怎樣?如果不是你默許,他怎麼敢出入鵬飛樓?怎麼敢那樣摟著你?」黎之鵬激狂地質問,「這是我的房子,你是我的女人!」
「之鵬,講點道理……」她試圖想令他冷靜,「我只是請他幫忙……」
他卻像完全聽不進去,「告訴我,是不是因為我快破產了,所以你才馬上琵琶別抱?」
「什麼意思?」她蹙眉,嘗試解釋,「之鵬,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我沒誤會什麼!」
「你明明有!」她反駁他,「我知道公司的事令你心煩,可你也不應該胡思亂想,對事情妄下斷語。」
他沒說什麼,瞪視她數秒,忽地仰頭大笑,笑聲是讓人不忍卒聽的尖厲。
她咬住下唇,「之鵬,你真的誤會了。我剛剛是和品謙談關於——」
「住口!」他厲聲喝止她。
她身子一晃,一陣酸意襲上鼻頭,眼眶不知不覺開始凝聚淚水,蒼白的唇瓣抖顫著。
「我是白癡。」他卻只是冷冷瞥她一眼,「竟然在乎你這種女人。」
「你——什麼?」袁真澄張大嘴唇,極度的震驚讓她腦海忽地空白,想不出任何該說的話。
而黎之鵬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前,便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
她神智一凜,連忙追上去扯住他衣袖,「別走,之鵬,你誤會了。」
他用力甩開她的手,腳步不停。
她卻仍然緊緊攀住他,從來不曾如此心慌意亂,「之鵬,真的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品謙跟我不是——」
他倏地旋過身來,凌厲的眼光逼得她雙手不覺一鬆,「放開我。」
「之鵬,不是你所想的那樣……」她低聲哀求著,滾燙的淚水爬滿整張臉龐,「我只是請品謙幫我一個忙,我告訴他你的公司遇到困難,他答應我會考慮。」
「你要他幫我?」他一字一句。
「對。」她語音顫抖。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見黎氏遭遇困難……」袁真澄試圖解釋,卻在瞥了他一眼後倏地住口。
他的眼神實在太可怕了,像是激烈的憎恨,又像完全的絕望,讓人……讓人只看一眼便不忍再面對……
「你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不想見到黎氏破產,」在足足瞪視她十秒之後他終於開口,嘴角甚至拉扯一絲詭異的冷笑,「你不想見到我一文不名。」
她不明白他口氣為何如此陰森,她是想幫他啊!「這樣不對嗎?」
「這樣不對嗎?」他低低重述一次,望著她的眼神陰暗。
她慌了,直覺自己應該解釋些什麼,「你聽我說……」
「你要我聽你說什麼?」
「我——」她張開嘴,腦海一陣茫然。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不明白他心裡在想些什麼,她真的不曉得今夜這一切爭吵究竟是怎麼回事。
黎之鵬凝望她兩秒,「如果你真要說的話,我只想聽一句話。」
「什、什麼?」
「就是那天早上我問你的,」他語音與神色同樣冰冷,「假如我黎之鵬只是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你還會願意跟著我嗎?」
他為什麼那樣說?為什麼那樣問?
她慌亂地搖頭,「不,不會的,之鵬,你不會破產,黎氏企業不會有事。我一定會說服品謙想辦法幫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幫忙,」他激動地截斷她,「尤其是他!」
「之鵬……」袁真澄被他的態度嚇到了,不禁倒退數步。
「錢對你真如此重要?」
「你、你說什麼?」
「我說錢!」他大聲吼著,「錢、名利、地位,對你而言人生難道只有這些?」
「那……那有什麼不對嗎?」
「我只知道金錢不是最重要的,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錢來解決!」
「那是從小衣食無憂的富家子弟才會說出來的話!你們從沒吃過苦,當然不會明白金錢的重要性,你知道那種有了這餐,不知道下餐在哪裡的感覺嗎?」她咬著牙,莫名的委屈襲上心頭,讓她好不容易稍稍乾涸的淚水又重新氾濫,「如果你曾經跟我一樣,如果你體驗過那種生活……」
「真澄。」他語氣忽地一軟,似乎想說些什麼。
她卻不讓他有說話的機會,「我想過好一點的日子有什麼不對?我想擁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車子,要能隨心所欲地購物,要豪華糜爛的生活,那有什麼不對?」
「那不是最重要的。」
「對我而言那就是最重要的!」她語氣激動,「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要辛辛苦苦扮演各式各樣的角色討生活?」
他深吸一口氣,「這也是你接下我妻子這個角色的原因?」
她因他失望的語氣一愣,卻仍倔強地回應,「不錯!」
「因為你以為我快要破產了,所以轉而向趙品謙求助?」
「我是想請他幫忙。」
「原來你是這種女人……」
袁真澄全身一震,雙眸不敢置信地瞪向黎之鵬。
他為什麼這樣看她?為什麼他看她的目光像在注視什麼不堪入目的東西?如此輕蔑、如此不屑、如此冷漠?
她心跳忽地狂亂,全身竄過一道冷流。
她是那種女人啊,她從不諱言自己拜金,他也一向明白這一點不是嗎?為什麼還要如此逼問她?為什麼要忽然表現出如此不屑的態度?
為什麼他那種眼神會讓她自慚形穢到抬不起頭來,彷彿她一下子成了最低賤的生物?
不,他沒有權利如此看輕她,沒有權利質疑她的人生哲學。
她要怎麼想是她的事,他憑什麼管?他不過是她名義上的丈夫而已!
「我是拜金怎麼樣?」她爆發了,「你不是一向就明白我是這種人嗎?你不就是因為我喜歡錢才跟我定下這樣的契約婚姻嗎?我不明白你哪來的資格責備我!」
他先是倒抽一口氣,面色在一陣激烈的陰晴不定後終於回復原樣——不,不是原樣,不是他原來那種要笑不笑,總愛逗她鬧她的賴皮模樣,而是一種完全的冰冷,完全的漠然。
是那個她所不熟悉的黎之鵬。
「我是沒有資格。」他終於開口,陰冷的口氣懾人,「我現在才明白自己做錯了許多事。」他默默瞪視她數秒,接著忽然邁開大步,一口氣抱起她身子。
她一陣重心不穩,直覺地緊緊攀住他肩膀,「之鵬,你做什麼?」
他沒有答話,抱著她來到庭園正中央的水池,接著重重落下。
沁涼的水流濕透她衣衫,激得她一陣冷顫。「你做什麼!」
「我要你給我清醒一點!」他怒聲指責。
「清醒什麼?」她氣憤難抑,「該清醒的人是你!」
「對!我是該清醒。」黎之鵬握緊雙拳,全身激烈顫抖,「我才是那個不折不扣的傻瓜!到現在才明白原來你跟她一樣,都是完完全全貪慕虛榮的女人!」他語聲冰厲,一字一句敲入她心坎,「我黎之鵬是白癡,才會明明在有了一次教訓後還重蹈覆轍!不過你放心,這一次我可不像上一次那麼蠢,不會讓你有機會耍得我團團轉!」
語畢,他毫不留情地轉身離去,沒有一絲遲疑。
留下她癡癡凝望他挺直的背影,既狂怒憤恨又心碎難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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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她。
袁真澄倏地深吸口氣,眨眨朦朧的眼眸。
沒關係,反正她也恨他。
她努力平定著呼吸,拚命告訴自己別在乎這些,繼續收拾行李。
但收拾的動作仍然是狂亂的,而腦海裡仍舊不聽話地一幕幕重新放映她與黎之鵬在鵬飛樓庭園裡最後那一次會面。
他說他在意她。
哈!他怎麼可能會在意她?
如果他真在乎她,為什麼與她婚後還要夜夜出入俱樂部,為什麼還要與別的女人糾纏不清?
如果他在乎她,為什麼會當她面與別的女人調情?
袁真澄忽地重重扣上行李箱,走到客廳酒櫃為自己倒了滿滿一杯威士忌,一仰而盡。
他不是曾經說過嗎?他對她的感覺只是賀爾蒙作祟。
就像他們第一次做愛結束,他也曾突如其來向她求婚,這一次一定也是同樣的理由。
他根本一點也不在乎她!如果真在意她,那晚在鵬飛樓就不會如此毫不容情地指責她。
他說自己不會再讓她耍得團團轉。
到底是誰被誰耍得團團轉?真正被耍得團團轉的人是她吧!從認識他第一天開始,她便像只陀螺似地被他旋轉在掌心。
真正不懂他的人是她,真正迷惑的人是她。
她從來就弄不清他對她的想法,從來便弄不清他曖昧的態度。
他像是有些在乎她,卻經常嘲弄她,有時對她溫柔,有時又嚴厲冷酷。
但他現在卻恨她。
真諷刺,她第一次弄清他對她的想法,卻恍然察覺他極端厭惡她,因為他認為她是一個極端拜金的女人。
她本來就是這種女人,他早該明白!他根本沒資格那樣指責她,沒資格以那種輕蔑的眼神看她。
在她拼了命請求品謙幫黎氏企業的忙後,他竟然還憎恨她!
袁真澄驀地深吸一口氣,激烈顫抖的手腕不自覺又為自己斟了一杯酒,再度一飲而盡。
沒關係,反正她也恨他,而且她就要離開台灣了。
自從那場激烈爭吵後,她便連夜搬出鵬飛樓,回到自己的家。
她想遠離他,愈遠愈好,她一分鐘也不能忍受再住在到處可感覺到他存在的房子裡。
可是該死的!就算她遷出了鵬飛樓,他的身影卻還陰魂不散地糾纏著她,夜夜出現在她夢裡。
她恨自己每一夜都因為夢見他而必須哭著從夢裡醒來。
她也恨自己,就算他那樣對待她,她仍然不忍他一向視若珍寶的黎氏因為此次危機而崩毀於一旦。
「真澄,要我幫他可以。」在她與之鵬決裂隔天早上,趙品謙打電話給她,「只要你願意和我回香港去。」
她差點握不住話筒,「可是品謙,你明知我已經是黎之鵬的妻子……」
「但你過得不幸福。據我所知,他並不尊重與你的婚姻,他根本不是個好丈夫!」
「我知道他不能算是好丈夫,但我也不是個好妻子……」
「那麼就跟我走,真澄。何必強求這種婚姻?」
是啊,她何必強求?別說他們根本不是因為愛情而結婚的,他甚至一點也不喜歡她。
他恨她。
「好,我跟你走。」她答應了品謙的要求。
她決定和品謙一起到香港去。
所以今晚,是她留在台灣的最後一夜了。
袁真澄心臟驀地一陣抽痛,蒼白的手指緊緊扣住玻璃酒杯。
她將離開台灣,或許從此再也見不著之鵬,再見不到那個自以為是、教人憎恨的男人。
而她竟忍不住心痛。
該死的!
她重重摔落酒杯,透明玻璃霎時粉碎滿地,反映著柔黃色燈光的碎玻璃同時反照著她破碎的心。
該死的!她明明已經決定切斷與他所有的關係,甚至還請律師送上簽了她名字的離婚協議書。
為什麼還要想他?為什麼還要如此放不下他?
她恨恨地咬住唇,直到一陣清亮的門鈴聲阻止她繼續虐待已然泛出血絲的蒼白嘴唇。
「是你!」
「嗨。」門外的人柔聲打著招呼,清清亮亮的嗓音拂過袁真澄耳際,她迷惑地眨眨眼,直直望著那對清澈眼眸。
「你怎麼會知道這裡?」
「當檢察官就是有這種好處。」齊思思聳聳肩,清雅的面上漾著淡淡笑意,盈盈眼眸靜靜地圈住她,像是看透一切般清澄。
為什麼她總是如此從容,彷彿一切盡在她掌握之中?
她愈是從容淡定,袁真澄便愈覺得自己顯得無知慌亂,不禁深深歎息,「有什麼事?」
「聽說你準備與之鵬離婚?」
「他告訴你的?」
齊思思搖頭,「我只在你們吵架當晚見過他,隔天他便去大陸了。」
原來那晚他去找了齊思思。她忍不住感到嫉妒。他說了些什麼?當著齊思思的面數落她?說她是讓人瞧不起的拜金女郎?
「他沒說什麼。」齊思思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
「哦?」
「他只是自責不該再讓自己當一次傻瓜。」
「那是什麼意思?」袁真澄揚眉。
「你想知道嗎?」
她瞪著齊思思,美眸變換過無數光彩,最後倔強地別過頭,「我不想。」
她不想再聽到有關他的任何事,她不在乎!
「我要離開台灣了。」
「為什麼?」
「為什麼?」袁真澄揚高語音,歇斯底里地,「因為我不想留在這裡,因為我沒必要留在這裡!」
「你恨他嗎?」
「當然!他沒資格那樣對我,沒資格那樣指責我。他以為他是誰?沒人能干涉我袁真澄的人生哲學!」她怒喊著,憤怒重新襲上她心頭。
「可是你在意。」齊思思靜靜應了一句。
她一愣,「什麼?」
「你在意他對你的看法,所以你才如此氣憤。」
袁真澄一窒。不知怎地,她彷彿有種錯覺眼前的女人看透了她,甚至比她自己還看得清楚。
她呼吸抖顫,不覺低掩眼瞼,想逃避齊思思的目光。
她彷彿有些明白了,為什麼之鵬會那麼怕她。
「你想聽聽之鵬對你的想法嗎?」齊思思忽然問她。
「不想。」她悶悶地拒絕。
「你想。」
「我不想!」她尖銳地反駁,「他怎麼想我是他的事,反正我們要離婚了,很快就各不相干。」
「你真的不想聽嗎?」
「我不想聽。」她倔強地回應,明知自己在欺騙自己。
她想聽,她在意,她渴望探索之鵬的內心,想弄清楚他真正的想法。
她想瞭解他,從好久好久以前心底便蘊藏了這股渴望,而這渴望深切得令她心痛。
齊思思似乎明白她內心的掙扎,淡淡開口,「他愛過一個女人。」
她心一跳,迅速抬起眼眸,「什麼?」
齊思思默然凝望她良久,接著輕聲歎息,「之鵬他——曾經深深愛過一個女人,很深很深的,就算為她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的那一種。」
袁真澄心跳加速,頓覺頭昏腦脹,她眨眨眼,看著齊思思清澈的瞳眸,「他……愛過女人?」
「不錯。」
「很愛很愛她?」
「對。」
袁真澄倏地深吸一口氣。
為什麼?她忽然有一種心臟強烈抽痛的感覺,連呼吸也無法輕易平穩。
她雙手緊緊交握,拚命告訴自己別在意,拚命告訴自己這不干她的事,但話仍是衝口而出,「那個女人是誰?」
「是晚兒的姊姊,早兒。」
「早兒?」
「齊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