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玉國的祭天例時三天,但這之後,卻又有連續半個月的慶典,其中尤以最後一天最為熱鬧。
這一天群臣齊聚專門設宴的光華殿,共同慶賀。雖然前幾日帝車宣佈迎娶玉阡蘿引起多位大臣的反對,但是這一天,這個時候,所有人都絕口不提,像是從來沒有這回事一般。不過內心裡,在抗拒之時,也不禁升起疑惑,像這樣盛大的宴會所有人都以為玉阡蘿會出現,但是午夜已至,仍是毫無預兆。
大臣們圍桌而坐,相談甚歡。大殿中央數十名宮女伴著流暢、柔美的音樂翩然起舞。
帝車高坐寶座,獨自飲酒,面容依然是如平日般看不出任何情緒。
因為下令贊采蘭永世不許進宮,所以她並沒有出席這場盛宴。
「看來王和玉阡蘿的事情並不順利——這對你來說是好事嗎?北落。」天關敬北落一杯。
北落淡然一笑,「好事或壞事,我們也都只是旁觀者,這件事沒有我們攪局的分。」他不相信玉阡蘿會無動於衷,任事態發展。
「天關。」北落好一會兒才道。「王叫你監視敕廿利炎的事有進展嗎?克羅城和他究竟有沒有關聯?」
天關聳肩,「目前來說看不出克羅城和他有什麼關係,但是他的動作倒是不小,一直積極地進入宮廷,想要見上敕廿玉阡蘿一面。不過沒什麼進展就是。」
另一桌。
「這樣的場合玉阡蘿沒有出現你不覺得很怪異嗎?」參井掃一眼有說有笑的北落一桌,那臭小子還真是什麼情況下都可以笑得出來。
「看來宮裡的傳言是真的了?」太階側首道。有人說贊采蘭為了王和玉阡蘿大打出手被王制止,自此王將近半個月再沒踏入ど鳳宮。也有人說,王為了保護贊采蘭,而和玉阡蘿鬧翻,甩門而去。
看來,不單單只是無聊的閒話而已啊。對於這樣重要的場合作為準王后的玉阡蘿沒有出現,這不是個好現象。
「你是說王和玉阡蘿吵架的事?也許吧。」參井並不關心,「這樣婚訊才傳出來,就又鬧成兩不相見——婚禮還會繼續嗎?」
「當然。」王即使後悔,也已經是騎虎難下了。
太階緩緩舉杯,細長的眸子劃過複雜的光。王是發現了什麼嗎?
「嗨,想什麼呢?」北落無聲無息地跑過來。
「一起吧。」太階邀他入席,又叫來天關。
「我們有多久沒一起喝過酒了?」北落道。
「好久啦。」參井給他斟上酒,「現在一塊兒補齊!」
現在的他們反而沒有在戰場上見得那麼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攤事要忙,聚在一起還真是不易。
「好,今晚不論政事,不醉不歸。」天關興致高昂。
「好!」
舉杯碰撞。
好熱鬧的景象。推杯換盞,把酒言歡,人人好像都很快樂。
帝車靜靜地看著面前的一切,為什麼他卻這麼寂寞呢?心裡像是被搬空的房間,空落落的。
☆☆☆
雨淅淅瀝瀝地仍在下,空氣中瀰散著冷清的氣息。
ど鳳宮門窗緊閉,身影晃動。
「主子,您要不要先歇息?已經午夜了。」花柔小心翼翼地上前詢問。王已經半個月沒來了,主子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
「你們先下去吧,我再看會兒書。」玉阡蘿淡淡地道。
「主子……」雨潤向花柔擠下眼睛,花柔裝作沒看見。
她硬著頭皮,「主子,要不您先向王認個錯就得了。」雖然不知道兩人鬧了什麼彆扭,可是先認個錯總不會有錯吧?依王那麼疼愛主子的分上,一定就一笑置之了。
玉阡蘿放下書,「我知道了,別擔心我了,下去休息吧。」
「我們陪您。」
算了,「好,我也休息了,你們下去吧。」苦了這兩個丫頭,這幾天她睡不著一直看書,她們也就一直跟著,也沒怎麼休息。
她走向床,胃忽然痛了一下,她皺眉,手摀住胸口。大概這幾天也沒吃好飯的關係,老毛病又犯了。
「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嗎?」花柔上前扶她。
「沒事。」這種程度挺上不到十分鐘就會好了。
「要不要我去叫醫官?」雨潤關心地詢問。病大發就不好了。
「不——」她突然改口,「好,你去叫吧。」她知道,三更半夜的士兵一定不許她出去宮廷,要想請醫官也只有一個途徑。
帝車,我再給你這一個機會,你不來,我們就真的完了。玉阡蘿暗暗地在心裡說,她已經等得夠久的了。
☆☆☆
窗外的雨漸漸大起來,風吹得門匡匡作響。
「我去把門關起來。」
花柔還沒走到門口,帝車已經走了進來。藏青色的衣衫微濕,額上有雨水流下,顯然是冒雨而來。
見玉阡蘿倚在床頭,他停住腳步,目光炯炯地望向她。她的臉好蒼白,也瘦了一些,「你……雨潤說你不舒服,你還好嗎?」
玉阡蘿垂眸,「還好。」
「我已經吩咐人去叫醫官,馬上就到。」
花柔會心一笑,上前道:「王,要不您先把衣服脫下來吧,都濕了。」
「……好。」
花柔收了衣服便出去了。
「現在好點兒嗎?」帝車坐上床榻,側身關心地問,「你是哪兒不舒服?」
玉阡蘿望著他的眼睛,「心不舒服。」
「心?很嚴重嗎?」他信以為真。
「是啊,會死人。」見他一片關心,她逗他道。
帝車面色一變,「真的嗎?你放心,我一定會叫醫官治好你……我,對不起,前幾天我……我忽略你了。」
「我沒事。」玉阡蘿漾出笑容,看他這麼緊張她,原諒他了。
帝車凝視,像是在她笑容燦爛的臉上找到什麼。
「你又在騙我?」俊朗的面容立刻沉下來。聽到她生病的消息,他立時放下光華殿所有人跑來看她,原來又被她愚弄了。
「你希望我生病,病得要死?」
帝車起身,她上前拉住他冰冷的大手,他的手在微微發抖。
「我只是想……」她深吸口氣,「只是想見你,如此而已。而且我沒有騙你,我胃痛,非常痛。」
溫暖的感覺順著她的手流向他的手,流遍全身。他徐徐轉過身子,「胃還痛嗎?」她的態度令他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他寧願她相信想見他那句話是真的。
「好點了,其實這是老毛病了……養幾天就會好了。」
帝車反握住她的手,望著她的目光變得柔和,「以後不舒服的話要吩咐雨潤第一時間出宮請醫官——我會給她令牌。」
「你不會在我身邊嗎?」
「你,希望我在你身邊嗎?」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玉阡蘿點頭,「希望。希望你永遠在我身邊。」
「……你究竟哪句話是真的?」帝車不敢確定。
她跪在床上,趴上他的肩,雙手擁抱他的腰,「我愛你——這句話是真的。」等待了這麼多年,她不想愛在身邊,卻因為一些並非解不開的誤會而溜走。
「我愛你。」
手臂停在半空,而後緩緩、確定似的落在她的背部,最後帝車緊緊地抱住她,彷彿用盡全身的力氣。
「我愛你。」她重複,一滴眼淚落在他胸前的衣襟上。
「我也愛你。」非常非常非常地愛。比愛世界上任何東西都愛。
帝車俊顏終於掛上笑容。
「我的出現沒有任何陰謀,這一點請你記住——」
帝車緩緩放開她。
他的手離開她的身體,她上前拉住。
他淡淡一笑,「我只能說,其實就算你殺了我,我也不會怪你。只要你不欺騙、利用我,因為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
「雖然我不能對你說出是什麼人帶我來的這裡,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那個人絕對沒有任何陰謀,他也並不是要和你作對什麼的,請你相信我……我只能說這麼多。」
雨聲滴答滴答地敲打屋簷。一切靜得彷彿沒有生命。
「帝車——」
「主子,醫官請到了。」雨潤大嗓門地在門外道。
回來的還真是時候。玉阡蘿在心裡長長歎息,時間掌握得不錯呀這丫頭,專撿關鍵的時候出現。
帝車起身。
「帝車。」她停頓片刻,「今晚留下來,好嗎?」
他笑笑,輕輕地點頭。
☆☆☆
婚禮如火如荼地準備開來,ど鳳宮更是忙得不可開交。
「我們這樣出去應該不算是偷懶吧?」話是這麼說,雨潤可是樂得忙裡偷閒。有時真不明白為什麼成親會有那麼多事可忙。單單挑選新娘喜服,頭飾、衣飾,就讓她們叫苦連天。當初還以為看這麼多漂亮東西會高興得睡不著覺呢。
花柔斜眼看她,「這不算偷懶算什麼?」
「沒關係,有那麼多人,不少我們幾個。」玉阡蘿走出ど鳳宮也覺得呼吸到了新鮮空氣,光是看那些宮女、大人什麼的走來走去,她已經受不了。
「主子,剛剛那件喜服還真的是挺漂亮的。」雨潤衝著天空大口呼吸,終於有機會好好看看太陽了。「火紅火紅的,真的好耀眼啊。」
「還可以吧。我比較喜歡金色的,可惜祭天大典已經穿過了,不能再穿。」
「可是喜服裡面好像還有件是金色的。」
「那個樣式不好。」玉阡蘿這時才覺得結婚是一件多麼幸福卻又不幸的事。
「主子,我們去哪兒?」雨潤東張西望。
玉阡蘿想了想,「去花園吧,我好久沒去了。」
還記得回到這裡第一次就是在那裡見到的帝車,他一身黑衣,頭髮長長地垂下,英俊的面容依舊,只是眼中的沉重更甚。站在艷麗的花叢中,絲毫沒有為他增加生動,反而感覺上是他的陰鬱使花朵似乎失去了色彩。他就是那樣強烈震撼了她的心,只那一眼就在她心裡烙下了不可磨滅的影像。
這就是愛吧,不管分離了多少年,她的心裡仍深深地刻著他的烙印,不曾磨滅。
距離花園漸行漸近,樹陰的另一側傳來帝車和人的談話聲。
玉阡蘿繞過去,帝車坐在石椅上,天關和參井分列兩旁。
「你怎麼到這兒來了?」帝車見是她,放下水中的水杯,迎過去。
「出來透口氣,裡面實在是亂作一團。」玉阡蘿被拉著坐到他身邊,「你們在談政事?」她問。
「都是有關婚禮的事。」帝車輕描淡寫地帶過去,不願多提。
玉阡蘿一笑,「我在這裡不耽誤你吧?如果是,我可以去別的地方走走。」雖然前些日子的風波已然過去,但是它還是如同投入湖裡的小石塊,不可避免地在彼此心裡留下余瀾。
「坐著吧,我們說得差不多了。」
「可以嗎?」巧笑顏兮。
帝車點頭,「還有不到半個月就舉行大婚,需要的都挑選好了嗎?」
「還有一些,你的呢?選好了?」
「嗯。」他都交給下面的人去做了。
「你好像很快。」玉阡蘿羨慕地歎息。男人就是比女人簡單許多,「對了,兩位將軍都成親了嗎?」她轉向身旁兩個沉默的男人。
「還沒。」
玉阡蘿笑著點頭。
「玉阡蘿。」
「嗯?」
「喜服選了什麼顏色的?我喜歡你穿紅色的衣服,看起來耀眼奪目。」帝車鉤住她的纖細腰肢,「喜服選紅色的吧——」
「王。」他的話沒講完,自轉角處已有位士兵上前報告,打斷了他的話,「地雲宮的羽王又來了,說要見您。」
父親?
玉阡蘿一怔,側轉頭看向面沉似水的帝車。
來得還真是巧,叫他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請他進來吧。」
天關和參井對視一眼,都沒有言語。
抑制住激動的心情,玉阡蘿力圖保持平靜地注視緩緩向她走來的老父親。他的頭髮還那麼黑,可是臉上的皺紋卻多了好多,整個人看起來略顯蒼老。連以前硬挺的身板也向下微微駝了些。
看見女兒,敕廿利炎驚喜萬分。死去的女兒,他終於又見著了,「蘿兒——」
「父親。」玉阡蘿再也忍不住地迎上前,相互扶持的手感覺到了父親激動的抖動,「父親,我終於又見到您了……我好想您。」從小她是與父親相依為命長大的,和他的感情自然親近。
利炎眼中閃動淚光,仔細端詳面前梨花帶雨的女兒,「是啊,我們終於見面了。」
帝車見他們父女相認的親情,也覺得有些感動,「你們……坐吧。」身邊的士兵連忙上前又添了張椅子。
「我沒想到今天就能見到你,來了好多次都見不到啊。」利炎握著女兒的手。玉阡蘿活著,他還有什麼辦不成的嗎?!
「我……」她不自覺地瞥了一眼臉色不悅的帝車,「最近很忙,都在籌備婚禮。父親,婚禮您一定要參加。」
這句話實際上是對帝車所說。他懂。
「羽王一定會到場,他是王后的父親嘛。」帝車淡淡地道。
利炎不作任何表態。
「父親,您要好好保重身體。」她知道,他們能夠見面的機會不會很多,「我……我們要多珍惜天倫之樂,享受這難得祥和的生活。」她別有深意地說。目前這種情況,和帝車作對,受傷的只會是自己。
「父親……」她深切地望著那雙不見絲毫對她動容的深褐色眸子。
「羽王,王后的話很有道理。」天關冷淡地提醒。大婚在即,他們可不想生出什麼事端。
「有勞將軍費心了。」利炎衝他點下頭。得到天下,他第一件事就是除去這礙眼的四大。許多次的計劃都是在他們的攻擊下流產。
他看一眼參井,垂下的眼簾迅速掩下恨意。尤其這個右將軍,心狠手辣,殺了他們不知道多少夥伴。他殺的人足夠組建一支精英軍隊。
「婚禮的事,當然是得聽王的安排。」利炎輕輕地說。眼角的皺紋深深疊起,「我的女兒,你回來就好了。」
「王。」士兵再次進來,「輔承等在大殿,說有要事察報。」
帝車沉吟,「好,你——」他吩咐士兵,「送羽王出宮。」他不可能將利炎留在這裡和玉阡蘿單獨在一起,至少目前不行。
利炎深深地看一眼玉阡蘿,輕輕地在她手掌捏了一下。
「那麼……您先出宮吧。」玉阡蘿握住手,掩下疑惑送走父親。
天關和參井也都隨帝車離開,空曠的花園只剩她一人。
父親,您到底聽懂我的意思沒有?要放棄啊,已經到了該放棄的時候。不要再泥足深陷了……
「王。」花園外,參井邊走邊說,「敕廿利炎有小動作。」他看見利炎的眼色不對。
「你盯著他。從現在起一刻不許離開他左右。」
「是。」
☆☆☆
玉阡蘿心事重重地走回ど鳳宮。
半途中突然有聲音在耳邊響起,聲音像近在咫尺,卻又像是遠在天邊,「蘿兒、蘿兒。」
是父親的聲音!
她重重地歎息,他還是有所行動了,「花柔雨潤,你們先回ど鳳宮,我去那面的湖邊走走。」
支開她們,玉阡蘿急急地找了個隱蔽的所在。那是一棵參天大樹的後面,周圍三面被略顯破舊的牆圍住,牆角已經破損。
不到兒分鐘,敕廿利炎精神抖擻地出現。
「女兒!」
「父親。」玉阡蘿定定地注視與剛才判若兩人的父親,「您不該這樣,帝車懷疑了怎麼辦?」
「沒關係,甩開一個小士兵這麼簡單的事我還做得好。」利炎握上她的肩,長長地舒口氣,「女兒,你能活著真的是太好了。我們的國家又有了希望!」
「父親——」她太瞭解他心裡在想什麼了。
目光炯炯,「我們要重新奪回我們的國家,統一天下!」他要讓帝車那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知道誰才是真正的王。現在的他,不過是一段時期之內的歷史名詞而已。
「父親!」玉阡蘿搖頭,「現在大局已定,您正視現實吧。天朝不是幾個人就可以動搖得了的,不是我死而復活就能夠改寫歷史的,我沒有那麼偉大,沒有扭轉乾坤的能力!再說,現在我們要做的是如何使我們的人民、天朝的人民過上好日子,而不是再度掀起戰爭,令人民生靈塗炭。」
利炎目光犀利,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你在說什麼?!你忘了你與生俱來的使命,被帝車給迷住了嗎?為了他,你要捨棄你的父親和人民!」
「父親——」
「是不是,是不是愛上那個臭小子,把一切都拋開了?」利炎恨鐵不成鋼,「我從小到大是怎麼教育你的?」
「您教育我愛人民要超過愛自己。」她平靜地說。「愛他們就要給他們平靜的生活——這是我的理解。」
「這麼說你是打定主意不重新奪回我們的天下了?」
「父親——」
「是不是?!」他怒問。盼了這麼久,費盡苦心地想救回她,原來結果竟是這樣,她倒戈在帝車一邊。
「父親,您相信女兒一次,女兒是為您好,帝車他已經——」
「夠了!」利炎火冒三丈,打斷了她的話,「以後,我的事、羽國的事都不用你再費心了,你舒舒服服地做你的王后吧!」
「父親……」利炎瞬間消失在她面前。
面前,只有微風吹過,伴著淡淡的花香,清新的湖水氣息。
玉阡蘿無力地靠在骯髒的牆上。父親為什麼不明白她的苦心呢?她都是為他好,為大局好啊。
帝車他已經對您產生了懷疑——為什麼您不聽我把話講完呢?
未來的路,恐怕是更加崎嶇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