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她是不該有這種想法的,但越接近夜晚,她的緊張就越來越明顯。
雖然在經過那番談話後,兩人對彼此的瞭解又更進了一層,但這也無法稍減她對和他肌膚之親的恐懼。
熄燈後,她一直緊抓著被褥不放,生怕他欺身過來,要與她行夫妻大禮。想到新婚那晚的痛楚和尷尬,竟讓她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著。
他平躺在她身旁,沈重的呼吸聲和陣陣傳來的體熱,擾得她無法思考。
她想問他,是不是能等些日子,確定她沒在那夜懷了他的孩子再和她……但他不敢開口,知道他必定會生氣的。
她並不是討厭他,只是怕……那件事,給她的感覺很不好。夫妻間非得做過那件事才能懷孩子嗎?當女人真是辛苦。
夜色中,他翻過身子用手攬住了她。她無法停止地顫抖著。但出乎意料的,他只是在她額上印下一吻,便攬著她沉沉睡著了。這樣的舉動,讓她驚愕了半晌,卻也鬆了口氣。
於是一夜到天明,她睡得異常香甜,甚至連他什麼時候出門都沒發覺。
手裡忙著針線活兒,她心裡卻也沒閒著。
今早起身後,她便做了些點心,想等他回來吃。但盼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他的弓箭都不在屋內,想是到山裡去了,也不知何時才會回來。於是她又將昨兒個沒理好的地方整理了一遍,還替飯桌鋪上了桌巾,整個小屋看來煥然一新。
他回來看了一定會很開心的!
她又心不在焉地眺向屋外。要不是屋前有門檻擋著,她也許能推著木椅到屋外去等他呢!
來到這兒幾天,她已經對這間屋子瞭若指掌了——一個飯廳、一間臥房、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廚房,屋裡所有的傢俱都是柳郎自己親手做的,雖然簡陋,卻很實在,就像他給人的感覺一樣。
不過到今天為止,她還沒好好看過屋外的景致,不知這山裡是怎麼個樣子呢?
「偶來松樹下,高枕石頭眠,山中無歷日,寒盡不知年。」她不由自主地吟起詩來。想像著她悠然的山居生活。
以往在爹爹的安排下,她總以為自己會嫁入豪門,卻沒想到,她也會過這樣的日子呢!也許這樣更適合她也說不定。看著牆上的大斧、長弓、獸皮,幸好他沒有拿獅子的頭來做裝飾的恐怖品味。她吐吐舌頭。
「水柔,你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什麼啊?」還沒踏進家門,就聽到她清朗的吟哦聲,還帶著音韻起伏,像是唱歌似的,扣人心扉。
回家能看見她的感覺真好,這也是他今天沒到時辰就急著趕回來的原因。
「柳郎,你回來了?」像小孩被人發覺做了壞事似的,她赧紅著臉,放下了針線。
「嗯。」他卸下背上的獵物和長弓,長腿一跨就跨坐到她跟前。「你剛才在念些什麼啊?聽起來挺有趣的。」
「沒什麼啦,只不過是些無用的詩詞罷了。」她不好意思地轉開話題。他應該不會發覺她對他的想法吧?
當然不會,你這個傻瓜!她在心底暗罵自己。
「你一早就到山裡打獵去了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為了掩飾心中的不安,她探頭看他放在地上的東西——一隻血肉模糊的鹿!她下禁胃裡一陣翻騰,蒼白了小臉。
「哦,對了。」沒注意到她的反應,他逕自彎下腰,自袋中掏出一隻滿身鮮血、奄奄一息的免子。「這給你處理。」
她驚得叫了出聲,險些把兔子摔到地上。
「對不起,我忘了你膽子小。」瞧她嚇成那樣子,讓他忍不住內疚起來。對他來說,猛虎都不看在眼裡,一隻兔子當然更不算什麼,但他卻忽略了她可能見不得血。
「我自己來好了。」說完站起身捉住兔子便走。
「等等——我可以的。」她喚住了他,吞嚥了口唾沫,對他伸手道:「給我吧」連這小兔子都怕,她也太沒用了。
他狐疑地瞧了她一眼,但仍把兔子交到她上。「不要我幫忙?」他仍不放心地問。
「不用了,我一個人就可以了啦,真的。」為了得到他的信任,她再次向他保證。把原先鋪在桌上的布挪到腿上,然後放下帶血的免子,推著木椅住房裡移動。
他一個人坐在桌前吃著點心,一面欣賞著被她佈置得煥然一新的小屋。這樣才像個家!他滿意地笑著。以前他所住的,頂多只能稱得上是個狗窩吧。看來他娶了這小妻子還真有點用。那隻兔子的「用處」吧!偏偏他的小妻子就是有這能耐。
他在屋裡走來走去,忙著清理地上一大灘的穢物和血跡,順帶還剝了鹿皮、割下鹿肉。當然,這件事就別指望她了。
他並不是在怪她。只不過,這樣的她要怎麼獨自生活?萬一他不在家的時候,她一個人該怎麼辦?難不成要吃起素來?瞧她那弱不禁風的模樣,怕不出幾天就要餓死了!
越想就越擔心,氣更是消不下來。
「柳郎……你還……在生氣嗎?」躺在床上的她,猶自擔心地問。聲音仍相當虛弱。「是我……不好……你別……」
「閉嘴!」吐成那樣還有力氣說話!嘴裡雖這麼罵著,他還是倒了杯水,扶起床榻上的她,粗聲道:「喝下!」
她乖順地將水喝完,原先蒼白的臉色也漸漸恢復紅潤。「柳郎——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氣的……」只是她一想到要將那可愛的兔子剝皮煮來吃,就禁不住一陣反胃。
「我沒有生氣。」他耐著性子道。
「真的嗎?」她偷偷瞄他,看他面無表情,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不過現在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我能不能留下這隻兔子?」她怯怯地問。
既然救活了它,她實在無法眼睜睜看著它被殺,更別說吃它了。
他順著她的眼光,瞥過床上那隻兔子。「隨便你!」被她這麼一鬧,他還吃得下那只免子嗎?嘖!女人!
在他的悉心照料下,水柔已經可以下來行走了。每天清晨,天才濛濛亮時,柳彥便帶著她親手做的飯菜到山裡打獵去了。一直到太陽落山時才會回來,回來時總帶著一大堆血淋淋的獵物,從未空手而還。
她想,他的功夫應該是很厲害的。
有了上回的經驗之後,他總是將獵物留在屋外,自己剝好了皮、切好了肉,甚至還從井裡打水上來沖了一遍,才將肉塊交給她。這讓她覺得很不好意思,但他也從沒說過什麼。
她應該算是個幸福的妻子吧!柳郎對她很好,雖然他常常生氣(她想這應該是要怪她的),但他還是對她很好。
還有,她發現,有好幾次,當她在看他的時候,他總是故意撇過臉,還會臉紅呢!這個發現讓她覺得很開心,也不再像以前那麼怕他了。
只下過,她現在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為什麼都不碰她?
她是在害怕那件事沒錯,但對一對新婚夫婦而言,除了新婚夜那晚之外,他就再也沒碰過她,這是不是有些不太正常?還是他——根本不喜歡她?
這個問題,盤桓在她腦海裡不斷困擾著她。是我長得不好嗎?還是——對了,她忽然想起,以前他曾說過她太瘦的話。那麼,肯定是她的身材讓他不滿意了。可是……最近她都照他的話多吃了啊,他還是不滿意嗎?
「哎喲!」柳彥的聲音出現在門外。「滾開,你這只笨兔子!」他彎下腰,將撲在他腿上的兔子拎起,拋到桌上。「管好你的兔子行不行!」他粗聲粗氣地說。
「小兔子,快過來!」她連忙捧起兔子,將它放到柳郎特地為它做的籃子裡。
「別去煩柳郎,他辛苦了一天,很累了。」
「誰說我累了。」他褪下長弓,坐在桌前就著水壺暍了一大口水。他可是滿身精力,苦無發洩之處。
趁著這時,水柔忙將熱在爐上的飯菜端了出來
天我特地煮了紅燒獅子頭呢!」
嘖,又要洗手了!
「快去洗個手,趁熱吃吧,今
他放下手中的碗筷,到井邊轉了一圈又回來,晾著沾了水的雙手道吃了吧?」說完便埋頭吃了起來。
看他吃飯的樣子,讓她感到很滿足。她一邊吃飯,一邊偷瞄著他。
「我可以
他真的長得很俊。別的女子要是見了他,也一定會為他著迷吧!不知道和他走在一起,別人會不會認為他們很相配呢?希望他不會覺得她太難看。想到這裡,她又努力地多吞了幾口飯。
「喂,你今天幹什麼?吃這麼多!」他忽然按住了她的手,皺起眉頭。
這還真反常,平日要她多吃些都像要了她的命似的,今天怎麼吃成這樣,還多添了一碗飯。這種吃法,怕不要吃壞肚子。
她停住了手,嚥下口中的飯粒。「可是,你不是都要我多吃點的嗎?」她疑惑地看著他,對他前後不一的言行感到奇怪。
「我是這麼說沒錯,可是也沒要你這麼吃法啊!」他的小妻子是怎麼回事,每次都是矯枉過正。「等會兒肚子疼我可不管!」他放開了手,繼續吃他的飯。
原來他是在擔心她,嘻!她掩著嘴偷笑,隨即又恢復正經的樣子。「柳郎——」她突然皺起一雙柳眉。
「幹麼?」他沒抬頭,繼續吃飯。
「柳郎,我……我肚子好像真的疼起來了……唉喲!」她捧著肚子,竟喊起疼來。
「我就知道!」他懊惱地吼著。看她這樣子,他什麼也管不了,一把抱起她就往床榻跑。「你看吧,早不聽我的話,疼死算了!」嘴裡雖這麼說,但他臉上著急的神色和緊張的語氣卻是騙不了人的。
他把她放在床榻上,轉身就要往廚房跑去。「你忍著點,我去替你拿藥來。」記得上回王大夫給他的一些藥還放在櫥子裡。
突然間,她嬌笑出聲,讓他看得一愣一愣的。好半晌才發覺原來她是在裝病嚇唬他。「好啊,你這小妮子竟敢騙我!看我怎麼處罰你!」說著朝她胳肢窩搔起癢來。
「啊!不要!哈……哈哈……人家不……哈哈……不敢了啦……」她在床上躲來躲去,卻怎麼也躲不過他的「魔爪」。「柳……郎……啊……不要了啦……」
他整個人欺身上去壓住她,兩人都玩得氣喘吁吁的,然而,才一瞬間,兩人都安靜了下來,喘息聲也和先前大不相同了。
「水柔——」他輕聲喚她。一手撫上她染著紅暈的粉頰,微張的櫻唇鮮嫩得像是要滴出水來。他忍不住想低頭——
「柳郎?」她察覺他的異樣,卻不知如何反應。抵著他胸膛的小手微微發顫,心似小鹿般亂撞。他要吻她了嗎?那她該怎麼辦?她還是有些緊張。她應該把眼睛閉起來嗎?
看著他身下微微發顫的纖弱身軀,他一咬牙,強忍住澎湃的慾念。一把拉起她「好了,別鬧,飯還沒吃完呢!」
她還沒準備好,不是現在。他一再告訴自己,想藉此穩住奔騰的情緒。
水柔垂下了眼睫,笑容自她臉上消失。
他果真不喜歡她!她該怎麼辦?
「水柔?你怎麼了?快過來啊!」他在桌前喚她。
「哦!」他一定是對她有什麼不滿意,否則怎麼能這麼鎮定,她的心到現在還怦怦跳呢,他卻已經像是沒事人一樣。
「下次不可以這樣嚇人,知道嗎?」待她在桌前坐下,他表情嚴肅地叮囑她。其實這只是為了要掩飾他狂亂的心緒和嘴角難掩的笑意。
至少他小妻子不再那麼怕他了。這是個好現象。
「是!夫君。」她皺著小臉,一副委屈的模樣。讓他險些噴出飯來。連這種時候她還是一本正經,很難想像眼前的她和剛才惡作劇的她是同一個人。
他輕咳了一聲,然後宣佈。「明天我要到鎮裡去一趟。」
「啊,真的,可以帶我一塊兒去嗎?」她興奮起來。將方纔擔心的事全拋到腦後。
這陣子待在屋裡,她用他買來的布匹做了不少衣裳,若能帶到鎮上去賣,或許能補貼點家用,柳郎也可以不用這麼辛苦地每天到山裡打獵了。
「不行。」臉上仍是缺乏表情的。
「哦。」她雖然覺得失望,但仍落寞地低下頭,默默地接受了。
「傻瓜,騙你的啦!明天就是要到王大夫那兒拿藥,怎麼可能不帶你去呢?」
他逗著她笑。
「討厭,你欺負人家!」她紅著臉,自籃裡抱起小兔子起身就走。「小兔子,我們走,別理那個壞人!」
他起身攔住她。「這麼容易就生氣啦,嗯?」
「水柔不敢。」她背轉過身。分明就是在生氣。
「好啦,別氣了。」他自她身後摟住她。「明兒個看過王大夫後,我帶你到鎮上逛逛,你說好不好?」
她倏地旋過身。「這回不能騙人喔。」
「人格保證。」他笑著舉起了手。
「水柔,你還在忙什麼?我們要出發了!」他坐在牛車上朝屋裡吼著。
「好了,快好了,我馬上就來——」她清脆的聲音自小屋裡傳出。
一大早,他的小妻子就不知在忙些什麼,偷偷摸摸地不讓他瞧見,這會兒都要出發了,她還在屋裡忙個沒完。
「你再不出來,我就一個人走了!」
他這已不知是第幾次這樣威脅,可見她根本沒把他的警告放在眼裡。是不是他平常都這麼吼,她已經習慣了?
「好了,我來了,柳郎……」她氣喘吁吁地自屋內衝出來,一手抱著個不小的包袱,一手還摟著那隻兔子。「我……好了……」
「好了就快上來。」他下了牛車,伸手往她纖腰上一舉,就將她送上了車。隨後輕輕一躍,三兩下就坐到了她身旁。
「我們可以出發了。」她閃著亮晶晶的大眼,充滿期待地望著他。
他仍沒有動作,瞄著她懷裡的兔子道:「你要帶它一起去?」
「哦,不是的。」她摸摸小兔子的頭,低聲回答著。「我要帶它到山裡放生。」話裡顯得有些傷感。
「放生?」他完全沒想到她會這麼做。「你不是很喜歡它嗎?不會捨不得?」平日他不在時,不都是這隻兔子陪她。
「嗯,所以我沒給它取名字,這樣,它走了我才不會太難過。」她的聲音越說越小聲。
「既然捨不得就把它留下來啊!」
「不,它是屬於山裡的,應該回到山裡去。說不定它的家人還在等它呢。」
他沒再說話,只是握住了她的手,鞭子一揚,催促著牛兒上路了。
因為害怕別離,所以不敢放太多感情。
他的小妻子比他想像中的還要脆弱。也許他該付出更多的耐心,讓她不再害怕失去。
牛車仍在行走。好像瞭解他的想法似的,她朝他露出一個勇敢的微笑。
「柳郎,在這裡停一會兒好嗎?」她喚住他。
「這裡?」他望著森林的入口。
「嗯。」等他在適當的地方停住牛車後,她抱著小兔子下車,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到地上。
「小兔子,回家去吧!下回要小心,別再給壞心的獵人捉住了喔!」她拍拍它的頭,然後看著它離開。
小兔子跳了幾步,回過頭看看她,隨後又蹦蹦跳跳地跑進森林裡去了。
他很想對她說些什麼,但是唯一想到的是——她那是身為獵戶的妻子該說的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