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有滄海澹澹,洪波湧起;這裡有泰山神秀,一覽眾山小。
當然,這裡還有美味海鮮。
「爽!真是太爽了!」
呼哧,呼哧地吐著舌頭,朱麗妍毫無形象地一邊拍桌子,一邊吃著奇形怪狀的海產品。
魏無忌不可思議地望著她。
「這是什麼?」他看著她抓起一個軟乎乎的東西,扔進煮著沸水的鍋裡,等了一會,再撈起來,蘸蘸旁邊碟子裡又紅又油的液體,然後放進她的血盆大口中……
她心滿意足地吞下,瞇著眼兒道:「海參。」
「海參?」魏無忌立刻想到現在已經在她肚子裡的那坨軟軟的東西,曾經趴在海底,一拱一拱地向前蠕動,他的胃部馬上開始不適起來。
「要不要來一個?」朱麗妍把另一個海參遞到他面前。
魏無忌看著眼皮底下的那個軟軟的黑黑的刺茸茸的正不停地向下彎曲的東西,看它越來越彎,越來越彎……
「刷」的一下,魏無忌已經從她的旁邊換到對面,冷靜地說:「不用了,你慢用就好。」
朱麗妍露出「你真是不知好歹」的神色,輕嗤道:「你這個內陸人,這有什麼奇怪的。」
魏無忌將視線從那堆他叫不出名字的東西上移開,問:「我們來齊國不是為了見孟嘗君?」
朱麗妍嘴裡塞滿了食物,只能「嗯、嗯」地點點頭。
「那為何你還在這裡吃東西?」
朱麗妍手往門口一指。
門外有風,門口有人,風揚起那人的髮絲與衣服,落葉飛來,一片蕭瑟。
「我們都在不斷趕路忘記了出路,在失望中追求偶爾的滿足,我們都在夢中解脫清醒的苦,流浪在燈火闌珊處,既然沒終點回到原點,我想我們都不不在乎。」
魏無忌瞪著朱麗妍,「你在唱什麼?」
朱麗妍道:「我為他配背景音樂啊,梁朝偉和劉德華唱的《無間道》主題曲。沒看過《無間道》嗎?你太落伍了。」
「……」
魏無忌看了看朱麗妍,露出極端迷人輕柔的笑,再看向那男人,「好久不見,孟嘗君。」
來者即是孟嘗君田文。
田文大大咧咧坐到魏無忌與朱麗妍之間,板著臉粗聲道:「好久不見,信陵君笑得起來還是一樣威力無窮。」
「撲哧。」朱麗妍一笑,道,「無忌兄真是艷名遠播。」
田文轉頭看著她,道:「這位想必就是平原君了,幸會。」
朱麗妍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猛男,他一身胡服打扮,袖子少見地紮起,露出精壯的小臂。人高馬大,臉部線條深刻,下巴有粗黑的胡碴,不苟言笑,從他進門來還未見他笑過。
如果他穿上白襯衫黑風衣,再戴條金項鏈,活脫一經典黑社會老大形象。
王安石說孟嘗君特雞鳴狗盜之雄耳,如今看他一身大老樣,倒是有幾分道理……
「幸會幸會,大老!呃,不,孟嘗君……」
田文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目光立刻就轉向桌上的鍋子,氣勢洶洶地問:「可以吃嗎?」
汗,這麼凶狠地威脅她,她能說不可以嗎?
連忙點頭,就見田文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席捲了滿桌的海鮮。
「還可以。」吃完還不忘冷酷地評論一句。
朱麗妍癟著嘴,看著桌上如秋風掃落葉般無情地只剩下蝦皮。
「說吧,何事?」田文雙手撐在桌子上,大大咧咧地問,「你們千里迢迢地跑到齊國來,不會只是讓我吃這些的吧?」
朱麗妍幽怨地看著他,「我們的確不是請你來吃東西的。」可你卻把它們都吃了。我的小海參,我的小鮑魚,我的小魚翅……
魏無忌道:「其實,我們來是想請孟嘗君幫忙的。」
「我想也是。」田文仍是面無表情。
可這句話讓朱麗妍有些不爽。
她涼涼一笑,「雖然我們是來請孟嘗君幫忙,但是卻非來求孟嘗君施捨。孟嘗君若覺得負擔,不如直接說出來,省得雙方都難過。」
孟嘗君眼裡閃過奇異的光亮,認真地看了看朱麗妍,突然哼了一聲,「既然來都來了,還裝什麼矯情,有什麼就說什麼吧。」
「你——我——」朱麗妍瞪大眼睛,「你居然還說我矯情?」
此時,魏無忌笑了出來,「孟嘗君還是這麼直接,那我們就直接說了。齊國臨海,有許多別國所沒有的物產,我們想請孟嘗君幫忙牽頭,讓我們做做齊國的海產生意。」
田文臉上露出一絲驚訝,「你們窮到要跑到齊國來賣魚?」
朱麗妍嘴角抽動,忍住沒有拍案而起。
魏無忌大笑起來,「賣魚有何不可?只要孟嘗君肯行個方便,我們賣魚來賺錢,也是我們的事。」
田文點頭,「也是,但前提是我要讓你們行方便。」
朱麗妍冷冷道:「信陵君客氣,所以說是請孟嘗君幫忙,可我卻覺得傾向於與孟嘗君做筆交易,而所謂交易,自然要互惠互利。」
田文沉沉地看著她,道:「現在戰火連連,人命都保不了了,你們的生意怕是做不成。」
朱麗妍狡黠一笑,「做生意嘛,不都是有風險的。孟嘗君不妨好好考慮考慮要不要和我們做這筆交易。這幾年各國忙著恢復國力,局勢還算平穩,而且據我所知,孟嘗君靠放高利貸來養活門客,如你所說,現在戰火連連,這錢也不太好賺吧。」
田文摸摸自己的短硬的鬍子,道:「你說得倒是有點道理。」
朱麗妍本以為他不會輕易答應,沒想到他話鋒轉得這麼快,不由得一愣。
田文繼續說道:「這年頭,誰都不可能永遠站在巔峰,我也想積累點錢財,為自己準備一條後路了。」他對魏無忌道,「具體要怎麼做?」
魏無忌看了眼朱麗妍,然後又轉向田文道:「若方便,請孟嘗君去趙國一趟。」
田文詫異,繼而扯扯嘴角,道:「也不是不行,但我要在臨淄等一個人來,然後才能去趙國。」
朱麗妍挑眉,「誰?竟有如此大的派頭?!」
田文哼哼,「平原君應該是很熟識了,就是現在的秦相呂不韋。」
心,猛地抽動一下。
微微的苦澀泛上嘴角,只能扯開一抹冷淡的笑,朱麗妍微笑著,卻悠遠又疏離。
「既然如此,我們也不便再叨擾孟嘗君,一切事宜等孟嘗君處理完事情之後再說。我們會派人來接孟嘗君到趙國。」
田文點點頭,「這樣也好,呂不韋明日即來,我也回去準備準備。」
朱麗妍沉吟一下,問:「可否請問孟嘗君,他此次來齊國,所為何事?」
田文森冷地笑笑,「秦國幾年前在邯鄲吃了大虧,近年來一直休養生息,呂不韋出了不少力。各國的錢財他都挖了個遍,他旗下的商隊有軍隊保護,誰也不敢阻礙侵犯。這次他來齊國,是為了齊國的鹽田。秦國早就有齊國鹽田百畝,可他們還是不滿足,呂不韋想買下更多的鹽田。」
魏無忌想細問,但朱麗妍垂下眼,對田文說:「看來事情有些麻煩,孟嘗君切莫讓秦國得了便宜。」
田文的臉上有絲憂愁,「我盡力,可呂不韋多大的架勢,論搜刮手段誰比得上他?」他的露出譏諷的表情,「商人就是商人,即便做了官,仍擺脫不了一身金錢的腐氣。」
「孟嘗君比不上人家,便詆毀人家,孟嘗君好大的胸襟。」朱麗妍斜著眼睛,話語裡同樣充滿譏誚。
田文一愣,繼而怒道:「聽平原君所言,看來是相當瞧不起我了,難道平原君就有辦法?呂不韋在邯鄲一手扶植了一個小小的質子,若平原君有本事,呂不韋如何會做大到今日的地步?」
朱麗妍繃緊了下頜。
緩了一會,她終於道:「我是沒本事,但我從不靠詆毀別人來彰顯自己。」她頓頓,道,「呂不韋向來不買貴的東西,他來之後,一定威逼齊王送出鹽田,孟嘗君只需堅持半天,他必說以低價購買,再堅持半天,他必會發怒。此時,孟嘗君就說『呂丞相是生意人出身,請丞相設身處想想,若是丞相會接受不合理的價錢嗎?』之後,他可能會放棄鹽田,或是提高價格。」
田文瞪著她,問:「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朱麗妍道:「與呂不韋打交道,務必也要將自己變成生意人,體察對方的心思,也是做生意的技巧。我只是想告訴孟嘗君,商人亦有商人的原則與道義,若孟嘗君能表現出對商人的尊重,呂不韋自然不會為難。」
田文只是沉吟。
魏無忌暗歎一口,道:「無須為外人傷了和氣,孟嘗君有要事在身,我們就不打擾了。」
田文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朱麗妍伏在桌上,支起額頭。
「無忌哥,我們回去吧。」
「不去看海了嗎?」魏無忌柔聲問。
朱麗妍抬起頭,疲憊地搖搖頭。
「現在就走吧,離開這。」朱麗妍看著魏無忌,眼裡滿是懇求。
魏無忌心情複雜,看著她的目光充滿了隱忍。
朱麗妍轉過頭。
然後,就聽到他應許的話語。
「好,我們馬上就走。」
臨淄連街道上都充滿了海的氣味。
本來,她想去看海。
本來,她想去泰山。
本來,她想去追訪孔子的蹤跡。
本來啊……本來她以為她心境平和,不起漣漪,但她終還是太低估他。
兩年。
七百三十天,一萬七千五百二十小時。
在這個她沒有辦法掌控時間的時代,沒有分,沒有秒,可一分一秒裡,卻深深刻上了那個人的名字。
原來,時間並不是用來淡忘,而是用來銘記。
「勝兒,勝兒……」
朱麗妍恍惚地回神,看見魏無忌哀傷的眼神。
她又傷了他了吧。
但……她又何嘗不心傷?
「怎麼了?」她輕聲地問,清淺地笑。
「我發現有東西落在客棧了,我現在就回去取,你在這裡等會我。」
朱麗妍點點頭,「快去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