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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朱成碧(上) 第一章 作者:款款
    漢側都,咸陽。刑部御史莊近的官邸,就位於舊都城後面。此地靠近城門林木茂盛。天剛入夜,便有人騎了快馬來報。「城外御林軍校尉,來訪。」

    莊近令來人進來,家人忙去相請,御林軍校尉嚴史走了進來,隨同後面的竟是有鎮京師之稱的右御林軍大將軍玉林,莊近看了心中一凜,再想迴避已經是往來不及。

    「莊近,接密旨。」玉林站定廊前。莊近及其長子莊未緊隨其後跪倒在地。

    玉林道:「莊御史的二公子莊簡,現在何處?」

    「小兒玩劣,今晨出城遊獵現在尚未歸府。」莊近道。

    玉林皺了下眉,他站近一些說道:「即使如此,那麼我也就昭旨宣讀了。此時關係重大,御史可要聽仔細了。」

    莊簡人已經進了府內。他本待從側門進入,但是想到每次深夜歸宅時都被老父堵在門口大罵一通三綱五常之類的,早已頭痛欲裂。所以他這次偷偷繞到後花園圍牆之外,抬頭瞧了個妍聘桃枝一枝斜插出院牆,便伸手抱了桃樹爬上了樹梢,便欲往院落中跳去。

    突然間月光清幽,牆外樹叢之中隱隱有金鐵之器映了月光,粼粼得反照出光亮來。莊簡這一驚非同小可。他身形微一遲疑就掉入了後院,摔了個仰面朝天。

    莊簡忙爬起來撒腿便向前院跑了過去。

    「淮南候張肖,手握重兵圖謀不軌有謀反之意,特令莊近與玉林兩人予以嚴辦,家產充公,張氏族人除女子七歲以下者免死,男子與成年女子一律斬首。」

    莊近聽後,耳內嗡嗡作響。

    玉林伸手握了他手,一字字說道:「皇上御口親自言講,莊御史出身大儒,尊父乃是前朝丞相、太子太傅,本朝聖上的恩師。如今皇上起意誅殺逆賊,亂黨滿朝耳目,唯有恩師方能信任,刑部御史一定不要辜負了皇恩。」

    莊簡快步走到廳口,站定簾後偷聽起來,他心中忽上忽下砰砰直跳。

    當今聖上漢奉帝劉茗,性情憂柔多疑,好大喜功且剛腹自用。滿朝最寵信的便是張貴妃兄妹二人。

    這二人出身貧寒,但張氏因產下順位第二、三的兩位皇子,倍受皇上喜愛,連皇后都要給她三分薄面。其兄張肖因裙帶之風扶搖直上,受封為淮南候……莊簡曾聽宮闈傳言前月秋園圍獵時,張肖為爭頭羊自奉帝馬前縱馬跳過。御馬受驚因而奉帝落馬受傷。看來奉帝恨他囂張拔橫,又在各近臣的刻意媚言下,一紙文書就要滿門抄斬麼?

    這真乃晴天霹靂禍從天降。更驚心的是皇上已然起意,明顯是在試探莊家忠信。

    張妃多善心計。她初次產下皇子之後,滿堂俱是喜慶歡鬧之際,突然抱著皇子哀哀啼哭。奉帝不解詢問何故。

    張貴妃言道:「生子方知感父母養育之恩,但我的父母早亡,不能膝下盡孝,由此痛苦。」奉帝大悅感其孝心,欲加封其亡父官職封地,但均被張貴妃婉拒。這張妃玉指親抬,點中刑部御史莊近,願以貴妃之尊拜做義父,以盡不能之孝心。

    奉帝一紙詔書,令張貴妃拜在莊近門緯。這天子聖德皇恩浩蕩壓了下來,莊近無可推脫,只好收了張貴妃為義女。滿朝文武都是又妒又慕。莊近卻對兩子蹙眉歎息。

    未央宮宮帷深深,君王無情人更薄情。張妃心高志遠,從一個宮婢到產下皇子升做貴妃,已是盡其所能。母憑子貴子憑母晉。張氏自慮有何能力獨善其身,更將愛子推上皇帝之位?

    她苦思冥想,在滿朝文武百官之中挑中了莊近這個歷任官閥丞相世家依做靠山。她人極精明又是刻意攀附的親戚,越發的對莊家親近體貼起來。皇帝御賜的珍奇寶物,都源源不斷地送到莊府、逢年過節時候經常走動往來。她帶了皇兒這當堂盈盈一拜,爹娘二字輕吐。原本陌生人之間也有多些親熱溫存,更況且一個說白了無親無靠前來求助的孤兒寡母?

    玉林道:「皇上已令諸地番王聯手,共欲剷除逆賊。只是這張貴妃,卻需御史出面賜死,皇子同罪一同斬首……」

    莊近仔細的看了聖旨金印,具無虛假。本朝高祖開創基業以來,賜死本門宗室和謀逆番王時從不手軟,想必這張氏婦孺被其兄連累,株連九族……

    他的眼光掠過愛子,莊未面色蒼白,人勉強站立著,衣衫卻是無風自動,顯然是害怕的極了。旁邊義子莊昌大瞪著雙目,一臉困惑之狀。

    莊近心中暗歎:「長子讀書最多,最能遵循聖賢之道具孔孟之風,但是性情怯懦。義子莊昌為故友之子,忠心大膽但個性莽撞,最幼子莊簡心性跳脫行為不端……我有三個兒子,難道大禍來臨時只得自己去頂了?」

    他還未答話,突見帳帷一挑,有一個人搶先答了出來:「我願意代父親前去行事!」

    說話之人正是莊簡。

    玉林抬眼看去,心道這就是京城聞名的莊近的不孝子了。

    看那莊簡年及弱冠。生得相貌平平身材單薄。他其貌不揚遠遠不及父兄般丰神駿朗,儒家風範。只是眼神活絡未語先笑。說得好聽點是相貌親切平易近人,難聽些就是獐眉鼠目,輕浮猥瑣了。

    莊近素來不喜這個幼子,惡他貌不端舉止輕浮。但是眼下家難當頭禍在眉睫,他也就放下了平日的厭惡。

    他為人素自命仁義,而現在被勒令賜死張妃情勢頗為尷尬。一日為父終生是親,殺之不仁。君為天臣為地皇命難為,不殺則對主不忠……自古忠義兩難全……

    他現在倒平生第一次覺得沒有白養莊簡……

    玉林在場,莊近不欲多說微微闔首,從內室取了一把祖傳之短刀,細細用布包緊了遞給兒子。

    「有莊公子前去,萬無一失。我在此和令尊恭候佳音。」玉林話裡含義甚為明瞭。他竟要以莊府全家性命,交換張貴妃母子性命。

    莊近伸手將刀遞過,在交錯而過的縫隙中,他偷聲叮囑莊簡:「倘若有失,盡可自去活命。」

    莊簡道:「婦人小兒何用擔心。一定當功成而返。」

    莊簡出了府門躍上馬背,隨同著嚴史一同往禁城而去。此時氣候已到春末夏初,天氣尚有微寒料峭,滿街石板鋪路,趁了馬蹄鐵掌的噠噠聲分外好聽。

    莊簡策馬直接進入禁城,直到張貴妃在側都咸陽的雍容宮。大太監不敢阻擋,急急通稟張貴妃。

    奉帝自城外天壇祭祀尚未回宮,所以張貴妃帶了兩個皇子早早睡下了,此時忙慌亂穿戴完畢,跪在大殿裡聽旨。

    張妃看是莊簡頒旨,心中略安。

    嚴史站在略遠的台階旁邊廊下,便看見莊簡宣完聖諭後,張妃身子晃了兩晃,已然跪立不穩癱軟在地。但是她迅速的爬將起來,竟將聖旨搶奪過去,看了兩眼聖旨放聲大哭起來。

    旁邊御林軍以及宮中侍衛一擁而上,按住張妃。有近侍手握上賜毒酒,便欲灌下。張妃大叫:「三哥救我!」她拚力掙扎,幾個男人竟然按捺不住。

    張妃一撲近前,雙手抓住莊簡的前襟,大喊呼救:「三哥,這是偽召,皇上決不會殺我!我是皇帝之妻,皇子之母!」

    莊簡被她脫拽的站立不穩險些跌倒。嚴史看他狼狽不堪,忙上前拖開張妃。幾個軍士抬棍就打了過去,張妃頓時額上身上鮮血摒出,跌倒在走廊中。

    她失聲慘叫,整個雍容宮都被她的淒厲聲音震醒。有膽大的宮婢太監匆忙跑出房門就被御林軍揮棍喝止回去,竟是不敢有人靠近。

    莊簡看那張貴妃披頭散髮,滿面血淚,口中嘶喊著要去見太后云云,梗著脖頸就是強行不飲毒酒。她本一個玉雕粉妝的美人,此時形態狂亂瘋癲模樣慘不忍睹。他心中不忍,親自端了毒酒湊近過去。他俯身在張妃耳畔,輕聲說了一句話。就見張妃滿面是淚,臉現喜色。莊簡點了點頭,張妃淚如雨下,御林軍趁勢抓住張妃髮髻,莊簡心一橫便將毒酒灌了下去。

    張妃緊緊抓住莊簡衣袖,突然嘶聲喊道:「你,若敢騙我,我化成厲鬼……」話未說完,便七竅流血倒地而死。

    夜露白寒風重,雨急雲飛驚散暮鴉。

    莊簡和嚴史相互對望一眼,都覺得身上冷汗被風一吹都冰的透心涼。雖是皇命難為但殺死手無寸鐵的婦孺,終非善舉。

    這時間忽然自雍容宮後角門,急急駛出一輛小車,向著禁宮門口疾行。嚴史大叫一聲不好,趕忙帶了大隊的侍衛追趕了下去。

    莊簡目送眾人離去,他微微猶豫了一下並未追下去,反而向著宮殿內部走了進去。他穿過正殿旁邊的側巷連過三層側殿,就來到東邊靄明宮。朱紅宮門裡側發出了一陣淅淅嗦嗦地衣物聲響。

    莊簡抽出短刀,喝令其出來。

    果然,內殿中。一位中年婦人手抱了兩個幼童,戰戰兢兢的探出頭來。

    張貴妃曾生兩位皇子。

    年長者七歲受封襄陽王,雙字育碧。年幼者尚四歲,單字復未封爵位。

    中年婦人乃是他們的乳母。她曾見過莊簡。此時大喜過望:「莊公子,快救救皇子!你訴報太后,太后會為我等做主!」這裡距正殿偏遠,乳母只知發生了變故,具體事由看似還不清楚。

    劉復驚嚇過度,看見莊簡,嘴扁扁就要大哭。旁邊襄陽王劉育碧,伸手撫摸了他口唇,不讓他大哭。莊簡心中暗驚,他忙要乳母為劉育碧和劉復換上平民衣服。伸手抱了劉復和劉育碧,向殿外走去,示意乳母留在殿內。

    他走出側宮時想了一想,就放下二子。轉身回到殿內。

    莊簡說道:「對不住你了,你不可留在世上,我莊家全家三十多條人命比得起四人。」他抬手將乳母一刀殺了,左手挽著屍身,不出聲響的放在地上。隨即出了殿門。

    襄陽王劉育碧坐在馬上,眼睛亮若繁星:「乳母為什麼不一起離去?」

    莊簡心中一動,這個垂齡幼童好生鎮定。他面不改色:「乳母道太后遠在長安,要我們先走他隨後就來。」

    「那我娘親呢?」劉復問道。

    「由乳母伴隨貴妃前來長安。」

    劉復聽了哀哀啜泣。劉育碧只是調轉面孔,不發一言。莊簡心中暗自提防,他一躍上馬,帶了襄陽王劉育碧和劉復,策馬出城。到了城門之際,莊簡用披風將前後二子遮掩密實,手拿出城令符一亮,軍士們開了城門,他們直直向長安方向而去。

    劉育碧附在他身後,用雙手抱了莊簡的腰,全身都在顫抖。莊簡想是他未騎過馬因而膽小害怕。他回頭看去,月光迷離,映照的劉育碧臉上淚珠滿面。他顫聲說道:「今日殺我母后之人,他日我定將他滿門抄斬,挫骨揚灰!違此誓言,我劉育碧誓不為人!」

    ***

    一行三人,遠離官道順著小路前行。不多時即進入了林木茂盛的山區。再往前行,樹木高高的遮蔽了晨曦。莊簡回首望向咸陽方向,一隊人馬舉了細微的燈火影影綽綽的往官道上追去。

    莊簡看看天色將明人馬俱累,於是跳下馬背,讓兩個孩子坐在馬背上繼續前行。劉復累得全身酸痛,坐在馬背上啼哭不止。劉育碧也緊皺眉頭,顯然從未吃過這樣的勞頓。

    莊簡從路邊採摘了野果桑椹之類的林果,給兩個皇子分食。

    山澗小路有早起的獵人、農夫偶有路過,劉育碧回首看了他們,隨即眼望莊簡,莊簡不解。

    劉育碧說道:「那人會不會把我們的去向,告訴官兵?」

    莊簡面色微變,說:「這是兩縣交界處,行人眾多不用擔心。」

    襄陽王眼看他的刀鞘:「既然能滅乳母之口,旁人就不必麼?」

    莊簡低頭,才看見刀鞘中殘血淅瀝而下。他心中一驚,一仰頭就正正對準了襄陽王的眉眼。

    襄陽王劉育碧手捧桑椹,俏臉望著莊簡。其母張貴妃以艷麗如玫著稱。他年紀幼小未顯出王者的氣度威儀來,長相卻是面如傅粉唇若塗朱。鵝蛋臉鼻直口方,眉飛雙鬢眼若桃花。一雙桃花眼眼角上挑,眼角有顆硃砂美人痣,不笑時也仿若含情。只是他漆黑如墨的眼神煞氣滲人,整個人也因而顯得強硬凶狠了。

    莊簡暗付,上次看到劉育碧年僅五歲,張貴妃帶了來向莊近賀年。當時只記得花團錦簇之間,眾星捧月般的簇擁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冰雪覆松之下有一點朱紅耀目,比梅艷,壓雪芳。他那時正為了同國戚曹產,在勾欄院爭奪一個青倌大打出手,而被運天府告到刑部。莊近把他吊在樹上暴打了一天,完全不記得皇子的模樣了。

    劉育碧眼見莊簡沉默不語心中暗喜。他教訓了莊簡,胸中隱隱升起了一股自滿得意之意。

    他把手中桑椹的給了莊簡:「莊三叔,你也餓了吧。你好生送我和二弟去往長安,我會稟明父皇,好好獎賞你的。」劉育碧年幼閱歷不夠,不知莊簡心中已浮起殺機。莊簡學文卻不迂腐。既已奉皇命殺了張貴妃,那麼更需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莊簡眼望四周,前面一片林深茂密之處有一條小溪順著山勢流水潺潺,他把馬匹停下,放到了向陽之處飲水。兩位皇子跳下馬來都跑到水邊。

    這時候紅日東昇陽光透過樹葉點點散金。莊簡看著前方心中越發的焦急。眼下既不知曉咸陽城內、宮廷莊府得局勢,更不預知未來與前路。他目光一轉便落在了皇子的身上。

    劉復蹣跚著走到溪邊俯身喝水。劉育碧生性愛潔,他將野果和桑椹一顆顆鋝了皮,在小溪淺彎處清洗乾淨。莊簡躡足過去伸手按住劉復,將他的頭按置手中。劉復手腳亂動,但是嘩嘩的水流聲遮擋了他的掙扎。

    蟲鳴鵲叫,密草樹葉隨風律動。

    突然間莊簡手一放鬆,一把提起劉復。在他的身後,劉育碧已堪堪大叫著撲了過來。莊簡立時用力拍打劉復的後背,劉復咳了幾聲終於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

    日影西沉林深草長。劉復失足落水而正巧莊簡看到於是將他救起。

    劉復受驚過度而且年紀幼小,只知道啼哭。劉育碧摟著他蹙眉不語。

    休息片刻後,莊簡背了劉復帶了劉育碧向山高之處行去。他們遠遠望去山峽下面有著大隊的官兵侍衛,圍攏到山腳處。正在一處處的拍草搜查。劉育碧牽了馬跟在莊簡身後,一行人避開官兵翻過山後從險路下山。

    山路緊貼著懸崖。莊簡往下望去,山道旁邊懸崖谷底深不可測。他身形微一停頓,劉育碧立刻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微笑著說:「莊三叔,這山這麼險峻,我們趕快連夜趕路,不然的話,或許有可能出現危險也說不定。」

    莊簡看他眉眼也斜臉上煞氣甚重,小臉憔悴。人行路行得幾近暈倒。劉育碧的腿腳袍角被草叢荊棘劃開了一道道裂口子。但是人卻咬牙與莊簡說笑毫不示弱。莊簡心中暗歎,他小小年紀竟是心機如此陰沉,梟雄之態隱現。

    他們連夜下山去了。剛下到平地,劉育碧一頭紮到地上,竟是累得暈了過去。

    莊簡放下劉復,靜靜看他二人睡熟。此時月光自樹縫中光華洩地,照耀在劉育碧臉上,劉復在夢中依然哭泣不止……

    莊簡在月光下抽出短刀。這短刀舉到空中卻是半天都放不下來。

    他心中各種念頭都一起湧上心頭。什麼「人先修身才能治天下」「君子行大義不拘小節」等等……這千般理由來解說殘殺孩童幼子,卻怎麼也說不通。若是不殺,他莊簡全家難道活該要死?

    他個性放浪但終究心地不壞。人世間裡的種種道理、人情、忠義、善惡等念頭在這亮堂堂的月亮地兒裡轉了幾轉,就是下不定決心。

    莊簡正在輾轉左右不得其解之時。突然,身旁多了一隻手,那手輕薄的在他臉上撫了一把,有人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莊簡啊莊簡,你還是這種偽小人真君子的行徑啊,這良心會把你置於死地哪!」

    那人說完,竟然越加放肆,在身後伸出雙臂抱了莊簡,一雙手掌上下遊走,不規不矩起來了。莊簡右手反握著他的手腕,猛然向前拉去,同時左手肘向後打去,那人悶哼一聲正中胸口,整個人被他提到右前方,一頭紮到草叢裡去了。

    莊簡一躍近前跨在他的身上,把短刀帶鞘壓在那人脖頸上。他本待開口叱罵。突然間,看到他頭上滿是草芥,禁不住嗤的一聲笑了出來,諷刺著說道:「你這御林軍的堂堂校尉,不知賣了多少銀兩?」

    那人尷尬的一笑,卻是御林軍校尉嚴史。

    嚴史看他連笑帶罵,眼睛中似笑非笑隱有一絲驚喜,心頭一熱,伸出手臂抱住了他,道:「我聽說你一人出了城門,就知道事情生了變故,所以氣都沒喘就前腳後腳的跟來了。」

    莊簡心思比他細密的多,伸手掩住他的嘴巴,抓住他的脖頸拖到了數米之外,來到了一處岩石之後。兩人相互瞧了又瞧,直覺的劫後餘生心中感慨,伸手抱在了一起。

    月明如玉暖風浮動,一陣剎剎風響蟬鳴不絕。暑氣帶著了山澗中水汽泥土地的清甜味道。

    季節已至暑夏,密草中蟲鳴鵲叫嗡嗡聲響成一片,空氣中甜香被熱氣一蒸,地下的層層暑氣就貼上肌膚,兩人都覺得身上一層濕漉漉的重汗披了下來。

    嚴史摟著他吻他面頰,更覺熱暑難耐。他五根手指把他的外衣褪了下來。兩人肌膚相貼胸口熱氣相熏,汗水攪在了一起,一股情慾在胸腹之間蒸騰。

    嚴史俯下臉來面頰緊貼在他胸口,張口便咬住了他胸口,一陣輕咬斯磨,口中沙啞嗓音中隱含了情慾,他喘息著道:「不知,那些大夫君子,看到了……你我這般,會不會氣竭而亡?」

    莊簡坐在他的懷中,雙腿緊緊纏著他的腰,身子向後仰起,抬眼望天。

    此時雲際灰黑,蒼穹一色。其間滿地飛花落絮,殘枝碎葉隨風掠去。明月如水銀榭地渺然不似人間。他的身軀似這週遭林木葦草一般,隨風起伏前後婉承。月光照了他的臉孔、手臂,一滴滴晶瑩透亮的汗珠順著玉色肌膚都滾落下來,跌入盈盈碧草紅花間。其中滿頭散亂黑髮纏溢著脊背和手臂,濡濕著緊貼身上,說不出的嫵媚魅惑之態。

    莊簡望月一陣曬笑,喘息著說道:「我就是這般行為不端……又如何?一不愧天不做傷天害理之事。二不違理違義,不做為非作歹的事。三不……偽心!不做背心離德的勾當!誰敢說我……!」

    嚴史與他肢體交纏口唇氣息撲面,只覺得肌膚顫抖,汗水熱氣從身體裡面每寸毛孔之中都翻滾透稀出來。頭頸、肩膊、腰肢、腿臂膚脂宛如無骨玉一般粘合化為了一體,熱水汗珠沿著他膩滑的軀體前後扭動。矯月光華的迷離之間,有如一道飛揚斷線的珍珠漫天撒去。嚴史口乾熱噪,只覺得身體瘙癢難耐腫脹的厲害,他手臂圈著懷中之人恨不得將之揉碎撕爛,活生生赤條條的吞吃了他,方解心中情熱。

    「即使此時……我死了……也是,心甘情願……」

    莊簡五指抓得嚴史背上都是指痕,身軀和他的身軀貼成一線。烏黑的長髮拖拽在身下搖曳,斜拖到草叢中,跟綠葉黃花交纏沙沙作響。他喘了口氣調笑起來:「即使你死了……也要先……做了再死,不然作鬼也不饒你!」

    深山曠野之中一派春意盎然。嚴史情熱攻心,伸臂抱了他坐在自己腿上,唯一運勁,身體便直直進入他體內,內壁滑潤且緊湊,抽插之時熱汗淋漓,潤澤之聲緊隨著暑夜風聲,似乎連旁邊的青草恢恢芳草斜暉都伴隨著人兒齊齊律動,飛舞神迷了。

    莊簡身子一挺,積蓄在身體中的快意油然湧上胸口。他全身鬆懈依附在身下男子的身上,放鬆身體至心神,都隨那男子頃刻間仿若衝上九重天又瞬間墮入深海底,眼暈目眩魂魄為之剝奪了。如此反覆數次,兩人行到盡興處,全身都撲到在綠草暉暉深處,只聽得情熱呻吟之聲繞樑不斷……

    那時侯目攬遠山……綠樹覆蓋著籐蘿漫纏,身畔草木微香隨暖風款擺催情,渾然就像身在天上瓊樓玉宇之中,仙闕寧靜海天一碧,滿眼星月觸手可摘了。莊簡身軀搖動,絲絹般黑髮隨著身體散亂款擺,他上身赤裸,身體曲線玲瓏隱有少年人的青澀。在營營月光下,周圍的螢蟲飛蛾盤旋圍繞,他面似含笑眼眸半闔,細瞇的眼神媚態撩人,鼻樑微翹眼中水光凜凜春意蕩漾,顏色生動飛揚多情,一派妖嬈冶艷風情。渾不似日常乏善可陳的平庸模樣。此時此刻,此人只覺了平生最幸福的莫過於此了。凡人常說,只慕鴛鴦不慕仙。這一刻間,身體和靈魂兒都直飛到九重瑤台之上,渾不知自己姓甚名誰身家何處,不知道自己是人是鬼亦或者是天上神仙了。

    突然,莊簡撩起一把濕濡的長髮,低聲喝了一聲:「糟了。」

    莊簡長髮粘在額前,額上汗珠撲簌簌地滾落。

    此時眼前有清風明月耳畔風動剎剎作響,正在月宵獨立的良辰美景時刻。

    嚴史向前緊走兩步,一把撩開遮住眼目的葦草,不由得霎那間驚的呆了。草叢之中的劉氏兄弟,清冷冷的劉育碧已然不見了。只有劉復睡在草叢中,劉育碧赫然不知去向了。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身上激情過後汗水方自未落,卻猶如萬丈高樓猛然間坍塌,全身都侵入了冰湖之中。此時夜已過半,二人眼望對方,這定是方纔他趁這兩人魂不守舍之機,乘機逃逸。

    嚴史安慰莊簡道:「不用擔心,一個小子能跑到哪兒去,你逕自在此等候……」

    莊簡心懷感激,知他不願自己手上再多沾血腥,只覺得沒有白看差了此人。

    夜半天氣悶熱暑脹,連帶著心緒不穩。嚴史順著山勢急急得追蹤了出去。莊簡按住刀鞘從旁邊默無聲息的搜索下去。他二人心中都存留一個念頭。既然劉育碧已然起疑,事態暴露,那麼可不能手下容情,天底下知道此事秘密的人都萬萬不可留在世上。

    他們順著山路向山中追去。月明星稀天色泛著螢光玉粉,光影透過樹林,奔跑的人影倒影在後退的參林中,影影綽綽彷彿萬物鮮活。

    莊簡脊骨透寒,他一口氣奔上高坡,用刀回來草木林籐的枝枝蔓蔓。他目光敏銳,藉著微眺望見山蔓之間,一個小小身影在密林深處一步一踉蹌的疾跑而去。那正是襄陽王劉育碧。莊簡忙高聲呼叫他下來。劉育碧回頭看到莊簡,竟然咬牙不語逃得更快了。他年小力衰不出二里就被莊簡趕上了。

    莊簡一把抓住他的背心,道:「你暫且停……」

    劉育碧猛地低頭一口咬住莊簡的手腕,惡狠狠的狠命咬下。莊簡吃痛五指鬆開,劉育碧順勢著將他手臂上連皮帶肉的一口撕下。莊簡手臂上赫然火辣辣的被他咬下了茶盞大的皮肉。劉育碧「呸「的一聲吐出了滿口鮮血,破口大罵:「逆賊,你竟然以下犯上!母后也是被你所殺吧!」

    莊簡心中狂跳面上騰的一紅,一時竟然無語。劉育碧狀若瘋虎衝上來與他拚命,莊簡忙抬手招架,他手中刀去勢太急準頭卻奇差,正砍到旁邊一枝松木橫茬上,刀順著樹幹倒勢滑下,刀鋒掠過了劉育碧的肩膀。劉育碧大叫一聲,頓覺右臂熱辣辣的疼痛難禁,一股鮮血噴流出來。他深知此刻就到了生死關頭,咬著牙不再求饒轉身就跑……眼前赫然有一人攔住了去路。那正是嚴史。

    嚴史當胸一把提住他的胸口就地一慣,可憐襄陽王這堂堂王侯金枝玉葉,平生哪裡受到這般慘烈酷刑,立時被摔得骨斷皮裂附在地上咳血不止,眼看著身受重傷了。嚴史手起刀落便要一刀結果了他的性命。莊簡大叫一聲慢著。

    嚴史側目笑道:「斬草除根才能不留後患,你這婦人之仁會禍央及自身的!」

    那襄陽王劉育碧變機甚快,早已放下了皇子王族的矜持跪倒在地,口叫:「三叔救命。」

    莊簡心中大顫,嚴史不待他開口就抬刀再度砍在劉育碧背上。劉育碧慘叫著跌倒地上碎石中,一股碧血霧氣自他背上激射而出,濺到了萋萋碧草澄澄黃土之上。

    嚴史本待再上去補上一刀,看見莊簡皺眉不語,口中笑道:「你我這次可犯下滔天大禍了,那皇帝老頭兒是個反覆無常的主兒。無論他是否反悔下詔,這親手殺死皇妃皇子之罪我們可是擔定了。」

    劉育碧在草叢中掙扎著往上爬去,身體在旁邊草地上磨嗦掙扎著流盡了斑斑血淚。他斷斷續續哭道:「三叔,我娘與你結為金蘭,你可不能殺我!」

    莊簡暗歎,不得已回首避開。嚴史不斷冷笑著。劉育碧掙扎著向山頂跑去,待他跑出數丈遠,嚴史忽的抬手搶過莊簡手中的單刀,迎風向前擲去。輕薄銀刀破空之聲烈烈如哨音作響,在空中劃出一道銀影弧線,直直一刀插入了劉育碧的脊背。劉育碧慘呼著傾倒……

    山風中帶著一聲幼童嘶叫和熱血腥氣,在空中只撲耳寰。那稚音嘶聲久久不斷。劉育碧身被刀勁帶著衝向懸崖,從山坡上連續著翻滾了下去。短促時間後,山谷下傳來一聲撲通水花四濺聲音,劉育碧連人帶刀都落入懸谷深潭中了。

    午夜時分寒氣襲人,凜冽黑紅天邊稍微有點灰白透亮了。日出在即。

    莊簡眼睜睜的看著這幕慘劇,若不是耳畔回聲裊裊不絕於耳,還真是恍惚在夢中。良久良久他才回過神來。突然覺悟到世人常說的「懸崖一步踏空,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便是如此罷。

    嚴史眼睛轉動問道:「劉復呢?」

    莊簡知他殺機又起,急忙走了回去。他抱了睡夢中的劉復,狠下心來道:「即使奉了聖旨殺人,但也要留個全屍吧。」

    他雙手一鬆劉復落入溪水中,劉復睡夢中嗚咽一聲,便瞬息間被微浪甩到泥石河底去了。溪水湍騰瞬息間恢復了平靜。

    此時,紅日東昇樹林微微透出了光影。

    莊簡嚴史兩人連殺了劉氏兄弟,都覺得背上心中驚懼冷汗直溢了。他兩人站立在高山頂端週身是泠烈風寒,眼望去咸陽方向。二人心事紛雜均想到:「殺人這事情不算得艱苦困難,但是做起來卻是驚心動魄,大概還是違背了仁義道德了吧。不論將來有無人追究,這犯上拭王之罪卻是鐵板釘釘了。」

    嚴史道:「我早就不想再做這個勞什子校尉了,而且咸陽也是不能再來了。不如我們一起遠走高飛吧。」

    莊簡點頭,但還是放心不下咸陽城內莊府的安危。他與嚴史商量了,約定好次日在洛陽附近臨水寺再會。便下山騎馬徑直向咸陽方向去了。

    清晨露水搖曳著艷杏燒林,湘桃繡野芳景如屏,從林中鳥獸競相鳴吼。

    莊簡左右觀望,恍恍忽忽之中似乎重現了昨日,一人兩童相伴著同行著。他縱馬行到城門五里的距離時,就遠遠看見城郊處一股黑煙翻捲著衝上了青天。莊簡嚇得手足俱軟,立刻縱馬上了高坡極盡目力望去。但見城郊綠柳林附近莊氏府邸,火焰夾帶了黑煙一氣沖天,竟然是莊院起火生了變故。

    莊簡當機立斷忍痛挽馬回行,馬帶著他一步一回首越去越遠。背後濃煙越燒越高,整個城門附近都陷入了火海之中。

    一路上莊簡任馬前行,頭頂上白衣蒼狗變浮雲,面前是山秀芙蓉溪明如畫。臨水滄波石橋橫跨,山花爛漫競相綺旎……他卻猶如纏足而行步步都踏上到刀刃上,遍地凶險。這世間雖大,一夜之間已無有他莊簡的存活容身之地了。他思前想後胸口劇痛,「哇「的一口,一口鮮血就吐在道旁邊綠葉蔓草之上。

    這兩日,莊簡全憑了一股血勇之氣,衛護家門。但是眼下事態詭異善惡難辨,情勢險惡。無論將來生亦是死,這手上數條人命卻是黃河水也洗滌不清了。他不知不覺遠離人群,逕自選了條背野荒郊之處往自走去了。竟然是孤雲渺然天盡處,冉冉獨去了。

    嚴史在洛陽苦等他數日已然不見其蹤影,知他不辭而別,心中恍然若失……盤踵了數日他也逕自去了……

    ——這即是漢奉帝年間的重案,弒襄之亂。帝貴妃張氏死,襄陽王死,帝三子劉復死,咸陽雍容宮宮婢太監三十人死,刑部御史莊近死,長子莊未死,義子莊昌瘋,次子莊簡死。御林軍右將軍玉林死,校尉嚴史死,所轄御林軍右隊八百人盡死,淮南吼候張肖滿門二百一十七人俱死……死因不明,奉帝聞之大駭,嚴令刑部緝拿兇手。刑部於莊府火燒之後曾去檢核,滿地屍骸不辨男女,唯有莊昌尚有一息尚存狀若癡呆。

    此案詢查了十年,前後牽連了千餘人。坊間官場朝堂之上丟官損命的不計其數,卻因事主俱死無處可尋蛛絲。

    由此被譽為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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