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歆聽著騷動越來越近,不敢出力敲打房門,噙著淚水道:「你快出來!」心痛依舊,可她更擔憂房中的柴冠梁。
他雖無情,可她的心早已許了他,喚不回來了呀。……她……仍想陪著地。
「我知道。所以,不能由小姐受罰。」蘭禧背倚房門,悄然閉上雙眼。
「為什麼?蘭禧,我陷你於不仁不義,又害你險些送命,在龍家上下,對我不理不睬的時候,也只有你對我好,可我卻以此回報你……」
低泣著,鈴歆雙手仍微微顫抖,殺人時的恐懼與噁心仍殘留在她掌心,日後,她每夜一定都會被困在這樣的噩夢中……為讓自己心安,她必須贖罪。
「當年,沒有小姐和少爺,也許我已不在這世上。你們的恩情,我永遠也無法回報。我一直守著小姐,我知道小姐只是一時糊塗,你還年輕,將來還會遇到更好的人,不該就此結束。」
「那你呢?你明明也不比我大多少,還說什麼?別為了我——」
「不只是為了小姐。龍家小姐殺傷相國之子,傳出去,定會造成兩家失和,若只是小小婢女動的手,就算柴祖國想報仇,也沒辦法牽扯太大。」
她總算能在最後為小姐與龍家作些什麼,可一想到必須放開少爺,她……竟還是心痛難忍。打起精神,安蘭禧,什麼才是最好的,你清楚的。
「少爺說過,小姐是他最重要的人,倘若小姐就這麼死了,少爺……會傷心的。而我……不想再看到少爺難過,為了少爺,我甘願捨命。」
「笨蛋!表哥難道不會為你難過嗎?」就算表哥不說,但對蘭禧的特別,已經呼之欲出。尤其這幾天,表哥在柴家和姨娘面前袒護蘭禧,還下令龍家上下不許議論她,這麼明顯的關愛,蘭禧難道感覺不出來?
「少爺……」一憶起少爺,她頰上不覺泛起紅潮。身上無處不記得與少爺的溫存,他的體貼與疼愛,豈是說忘就忘?
「而且你傾全心喜歡表哥,吃苦受難不算,在你還沒開口表明,沒得到任何回應前,你甘心就這麼離開他嗎?」話彷彿理直氣壯,可連鈴歆也說服不了自己。
她不也是明知冠梁別有意圖,還是跟了他嗎?
「小姐,你覺得,能為喜歡的人付出是痛苦的嗎?」好一會兒,蘭禧才悠悠開了口。淚珠早在眼眶打轉。「至少我不覺得。為了他,早已不是苦。」龍鈴歆一愣,陷入沉默。
「而且……盡力關愛他,難道是為圖從他身上獲得任何回報嗎?」蘭禧苦笑,卻是看清了全部。「我曾經如此貪心,可我知道那是不對的。」
每當她起貪念,想多渴求一點愛戀,卻不斷遇上挫折。所以,她不求。
「他受了傷,我一樣痛苦,若他開心,我也會比誰都欣喜。喜歡他,不該是獨佔,該是想著怎樣才能讓他過的快樂。否則只是為了一已私慾,對方無法獲得幸福之時,豈非兩人同受折磨?那還有什麼意義呢?」
「可是你這麼做,表哥不可能會開心的,他若知道是你又頂罪——」
「少爺永遠不知道真相也罷,也許會一時寂寞,可他還有小姐在身邊,少爺應該不會那麼介懷的,畢竟蘭禧無足輕重呀……只要他能平安過的好,蘭禧別無所求。走吧,小姐。」
「但是——我的罪呢?,我才該受刑啊……」
「快走——小姐要想贖罪,就用一生來還吧!」蘭禧也緊張起來了。「走吧!別讓蘭禧的犧牲毫無代價!」
眼見人潮逼近,蘭禧還是堅持不肯出來,鈴歆無奈,只得離去。
「回去找表哥吧,表哥一定能找到法子的!」
鈴歆拚命奔回龍家,不顧街坊眾人異樣眼光,在後頭議論紛紛,也不顧纖瘦雙腿早巳跑的僵硬酸疼,她只知道,不跑,蘭禧就真的沒救了。
好不容易回到龍家,她立刻不管三七二十一敲起門板。
「快開門!誰來都行,我是鈴歆哪!」
「表小姐?」門房一見是鈴歆,立刻振人將幾乎暈厥的她給扶進去。「太好了,少爺若是知道小姐伺來就放心了!」可小姐怎會弄得如此狼狽?
「表哥呢?我有話要告訴他!」得趕緊將真相告訴表哥才行!
「少爺帶人出去找表小姐了。」管家見鈴歆差點跌下,急忙伸手扶住。「小姐,小姐你先別發昏哪!」
「表哥不在,那麼龍家、龍家還有誰能做主呢?」鈴歆不免悲歎。要派人和柴家交涉談判求情,除了表哥還能有誰辦的到?
「龍家還有我在。」似乎歷經前些天的場面後,龍夫人已經不再輕易慌亂。當家主母二十多年的歷練,魄力十足的踏進大殿。
「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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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蠢丫頭!」龍夫人氣得砸碎手中茶碗。「龍家待你不薄,你娘死後,我們收養你,供你吃住,讓你過的逍遙,而你這麼回報我們?」
「姨娘,姨娘你先別氣!要罰我打我罵我,鈴歆毫無怨言。」事到如今,鈴歆已有接受責難的決心。過往如何,她都不計,只要能救蘭禧,就算要她永遠離開龍家也無妨。「請你想法子吧,這樣下去,蘭禧性命不保!」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就你們兩個專門闖禍讓龍家出醜。」
猛拍桌面,龍夫人喚來執事。「這丫頭寡廉鮮恥,還未出閣就和男人廝混,敗壞門風不守婦道,把她給我送到東行山白雲庵裡去,削髮為尼!」
「姨娘!」龍鈴歆震驚之餘,未有掙扎。用一生贖罪嗎?
若能就此拋下世俗,虔心向佛,也許,她的罪,可以稍稍減輕些吧……而且,她也能為他的來世祈福……「鈴歆……謝謝姨娘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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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龍家婢女刺殺宰相公子的消息,立刻傳開。
各式流言紛紛擾優,有人說是近日與柴家有糾紛的龍家授意,也有人說是柴宰相之子性喜漁色,才會栽在女人手上,更有人說是相國政敵私下動的手
眾說紛紜,沒有定論。
總之,此事因為驚動當地太守,所以越過縣府、改由層級較高的太守,進行審訊,查證罪行屬實,七日後行刑問斬。
當龍凌耀趕回家門,從龍夫人口中獲得消息時已是三更。
幾日為了搜尋始終下落不明的鈐歆與蘭禧,雖已精疲力盡,依舊轉身就要趕往太守府衙伸冤。「我要去帶蘭禧回來。」
「我不准你去!」龍夫人一把抓住兒子衣袖,厲聲說道:「那丫頭殺了人,死有餘辜!」
「她不會。」冷淡丟下三字,龍凌耀一刻也不願多浪費。可母親執意不放開他,他又不能動武傷了他母親,便僵在原地。
「那隻狐狸精把你迷的團團轉,連娘都不要了嗎?」
眼見凌耀並未否認,於是龍夫人開始哭天喊地,指責兒子不是。「你無憑無據說她無辜,可安蘭禧在相國府裡,手持利刃被人逮到,千真萬確!」
「她一定有理由。」凌耀猜想,蘭禧既不可能動手,那麼一定是為了保護誰而頂罪。瞭解她如他,又氣又痛。「我不能讓她留在牢裡受罪。」
「那又如何?總之,太守是不會放人的。難不成你想劫獄?」
龍凌耀選擇沉默,避免引起母親反彈。
「你這不孝子,竟為了女人知法犯法,你想害龍家敗亡嗎?你不要命了嗎?」龍夫人越說越激動,可凌耀依舊沒有動作。
說到後來,龍夫人也得停下來喘口氣,龍凌耀這才悠悠開了口。「你不讓我去,究竟是為了心疼我這個兒子,還是不願讓龍家毀於一旦?」
「這不是一樣的嗎?」
「完全不一樣!」龍凌耀看著母親的眼神,不再冰冷無情,卻是深不見底的悲哀。一味退讓,縱容母親的任性,似乎仍沒辦法讓娘放下仇怨。
他知道被仇恨困住的苦惱。惡疾需下猛藥,也許,是時候了。
「如果娘親想著龍家的產業,那麼如今已經全部得到了,此後這龐大家產都是娘親一人的。再也沒人跟你爭,你不用擔心。所以,你不需再拿我這個兒子當擋箭牌。爹和姨娘已過世多年,沒人搶的走。」
「瞧瞧你說這是什麼話?你是我兒子,也是龍家的當家,我兩者都關心哪!」總覺得凌耀那眸光像是準備說破什麼一樣,龍夫人膽戰心驚,反而不敢直視兒子。「何況這關你死去的爹什麼混帳事?」
「不是嗎?你執意爭奪龍家家產,只是為了向爹和姨娘爭一口氣。」
塵封的往事,禁忌的事實,曾是龍凌耀連提都不願提的,可是母親如果執意要阻撓,他也只好選擇最無情的決裂方法。
「當年你和姨娘同時愛上爹,可爹卻喜歡姨娘,於是你對爹用了計,謊稱你已有身孕要爹娶你,誰知婚後,爹與姨娘仍有往來,甚至生了鈴歆……」
「胡扯!鈴歆是我那妹妹與不知哪來的男人——」
「過去你這麼說,我不想反駁,可娘,爹什麼都說了。」
凌耀沒怪過母親對他,只是不斷嚴格要求,要像龍家的主人,卻不曾對他有關愛,但,只有現在,希望她能體諒他有不得不為的事,別再拿母親身份管他。
「你只想爭龍家,想獨佔權勢好證明你沒輸給姨娘!可爹的心仍不曾落在你身上。甚至爹為姨娘建這別業,寧願在此與她相會也不回本家。」
「是誰告訴你這些謊言?」龍夫人身軀顫抖,幾乎要站不住,鬆開兒子的手,以為否認就能掩蓋所有。
「是不是謊言,娘心裡最清楚。甚至由於忌妒,十五年前,你一聽說爹和姨娘要留在這裡過年,便趁機想放火燒了爹和姨娘,然而你卻沒料到,爹原先根本不在屋裡,那天,留在屋裡的人——是我。」
「不會的,後來火場中明明就發現……」
「爹本來命不該絕。」這就是為什麼龍凌耀總不願正面承認,自己存在的價值。「若他不是為了救我這個兒子,他現在應該還好好活著,當他被樑柱壓傷的那一刻,他只說了,要我好好照顧鈴歆,照顧他的女兒。」
「他這個爹如此偏心鈴歆,你還為他說話?救你,是他當爹該做的,要是我,我也會為了我的兒子……」
凌熠笑了起來,有著譏諷,有著沉痛。「可我明就不是他親生骨肉!」
「你這是在羞辱為娘嗎?我不記得有教過你這樣!」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利用從小就對你傾慕,青梅竹馬的玩伴,懷了我之後才設計害爹,這些事,爹婚後就發現了,我和他不像,任誰一眼都看的出來,可他還是一樣疼愛我。」
所以,龍凌耀謹守著對爹的誓言,照顧鈴兒,只因為名義上的爹爹,對他的情分與恩義,遠勝過他的親娘。
「我不求你能多少像個母親,我只求你,為了你自己,收手吧。別再怨恨下去,鈴兒是無辜的。而我……為了娘希望龍家更富裕,也已努力十來年,這樣還不夠償還娘的生育恩情嗎?況且,在你眼裡,我只是一顆棋子,你根本不曾將我當成你的兒子不是?」
多年證言被拆穿,龍夫人終於抱頭痛哭起來。
「我又能如何呢?我一直愛著他,可他卻不曾回頭看看我呀!明明是姐妹,他的心卻只在妹妹身上,而我……我只能霸住龍家,讓他因為需要龍家的支援,而來找我,假如沒有這些,我活著……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眼見娘親悲泣,龍凌耀不免開始自責。「只要人還活著,就還有希望,多去看看別的天地,娘,只要你願意睜開眼往前走,別被過去束縛。」
時間不多了,他再拖下去,過了四更,牢裡的守衛會更嚴密。他才一抬頭想移動腳步,又被母親拉住。
「可是凌耀,你是我懷胎十月所生,我雖然對你嚴厲了些,可我……我並不是不要你,我只是,我只是……把龍家看的重了些。」
「沒關係,都過去了,我不怪娘。」就因為知道娘過去的無奈與怨影,所以他總是退讓吞忍,不提半字。「至少現在,若覺得對我虧欠,請別阻止我。我對蘭禧,就如同娘對爹,我不願意失去她。所以……請原諒我的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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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裡,壁上褐色血跡斑斑叫人望而生畏,彷彿曾發生什麼悲劇,陰暗潮濕腐臭的雷味,足以令人窒息,無論精神或肉體,按理常人應該無法忍受才對。
可蘭禧卻恍若不覺。也許因為已經看開了吧。反正她已認罪,一行刑,便什麼感覺都沒有了,那環境再惡劣又有何差別?再待也沒幾天了。
從被捕至今也過了一些日子,蘭禧天天抱著膝蓋蜷著身子,縮在牆腳,牢頭送來的東西,她碰也不想碰。不覺得餓,不覺得渴,隨著身子一日日變輕,力氣一點點消逝,意識慢慢飄緲起來。
醒著時,描繪少爺的意氣風發令她神醉,做夢都是少爺的姿態,叫她心安入睡,抱著自己,回想著少爺的懷抱,驅走了寒意,最後,幻想到少爺和小姐在一起,應該能露出幸福笑容的那一幕時……
她卻怎樣也無法讓想像中的少爺微笑,而且小姐也不知去了哪,就只留下少爺一人,寂寞,悲哀的靜靜望著她。
「我……別那樣看我,你知道的,少爺,這樣做是最好的,可以保住龍家,保住小姐,保住少爺……」努力擠出笑容安慰自己,拚命想讓幻想中的少爺,也笑一個時,她卻發現自己衣襟早濕透,淚水奔流。
再怎麼偽裝都是假的,少爺就是不在她身旁。沒有他,只剩滿腔心疼。
「少爺,少爺……」自欺欺人要到何時?
「蘭禧。別哭,蘭禧,我在這兒。」
聲音如此清晰?蘭禧一面告訴自己,別想少爺想到起了幻覺,卻又一面樂於見到這樣的畫面。
少爺就站在牢門柵欄前,溫柔依舊,只是憔悴了些,衣裳凌亂了些,但……為什麼這幻覺如此逼真?少爺應該是神采飛揚的,這幻覺好不聽話——
「難道真的最少爺?」蘭禧疲累不堪的身子自原地跳起,欣喜若狂的奔向牢門前,迎向少爺伸出的手,然而就在即將碰觸到少爺之時,她猛然停下腳步,縮回了手。「不,少爺不該在這兒——」
她才慌慌張張舉起衣袖,想遮住她慘白面容,可卻讓少爺,突然探入的強壯臂膀捉住,不讓她有逃避的機會。
「你……就這麼討厭我,連一面也不肯見我嗎?」
「不是的,這裡是牢房,少爺不該來。」差點又要不爭氣的落淚。她得忍住,不能讓少爺知道她的激動與欣喜。
「那麼你就該來嗎?」他想生氣,可心上的創痛卻將他的怒氣完整壓下。「為什麼擔下不屬於你的罪名?」
「人……是我殺的。」避開少爺追究,她承認的心虛。
「我不信。」他不曾猶豫,簡單將她醞釀已久的謊一音拆穿。「不是你。」他太瞭解她,連翻覆的鳥窩都願以身相護的她,怎麼可能殺人?
「這次你又袒護誰?」就算他不問,也似乎猜的出。「鈴歆?」
「與小姐無關……」偷瞄了少爺一眼,她知道如果不給個漂亮理由,少爺不會走。「因為、因為那該死的柴冠梁欺負小姐,我一時氣不過就動手了。」
「別說那些讓我痛心的謊話!」他忍無可忍大喝一聲,完全忘了此刻他是,潛入牢房的不速之客。
「要說鈴兒動手,現在的我會信,要說你動手,謊話也給我編個像樣點!為何你要認罪?你一認罪,就算想找出真兇,也很難翻案啊!」
「少爺,你……還願信我嗎?」她幽幽開口。手不再試圖掙脫。「信我無罪?」
「不信你,信誰?」他不由將她拉近了些,伸手輕撫她蒼白惹人憐的臉蛋,她柔順的偎著他手掌,閉上雙眼,忍不住輕輕摩挲著,淚已盈睫。
只要這一句話,她,甘心了。
「乖乖留在這兒,我已經派人去找李希賢,務必取得聖諭救你一命。」
蘭禧猛然一驚。「不,不成的,如果柴相國等不到,殺他兒子的兇手伏法,他會一直刁難龍家,所以一定要有人認罪的。」
「要來就由他來吧,我不怕。」柴相國即將為他的罪行付出代價,龍凌耀行的正坐的直,當然不擔心。
「一定要有人……」玩味蘭禧話中之意,龍凌耀更堅信他的判斷。「果然不是你。可為什麼你總是傻的想第一個承擔?你不怕我傷心嗎?,」
「可是……有沒有我都無所謂,只要少爺能同表小姐結為連理,一定可以過的幸福。」終於當著他的面,說出了心聲。
「那是不可能的,蘭禧,我對鈴兒,從來只有兄妹之情。」凌耀聽著心愛的女人說出這樣的要求,彷彿心上被狠狠劃上一刀。
他……到頭來,還是沒辦法獲得她的信任?
「蘭禧……沒有你,我永遠不可能幸福。」
蘭禧淚水潸潸,早已分不清是喜悅或傷悲。原來……並不是她自作多情啊……「少爺,你當真……」
「再信我這一次,」凌耀對她保證。「我去見希賢,一定能趕的及,取得聖諭救你。等我!」他已決定,萬一不及讓蘭禧脫罪,就算劫獄也要保住她。
「凌耀……你仍願信我無辜……」那抹淒絕笑容,是她絕對真心。「蘭禧縱死無憾。」
「別說傻話。」凌耀信誓旦旦的保證。「一定來的及,等我!」
就算想抱著希望等待,可隨著時間逼近,眼看明日行刑,今夜仍無消息,看來少爺是帶不回聖諭了。那麼要劫囚,不是今夜,就是明日午時。
今日的晚飯異常豐盛,蘭禧雖沒胃口,也讓自己吃的飽飽的。她答應少爺要等地,就不能不管自己的身子。
她想相信少爺,真的,她也希望他能取得聖旨救她,讓她能陪他過一生,可現在,她倘若當真得被以殺人問斬,她就萬不能讓少爺犯下律法劫獄。
不能再連累少爺。
坐在角落,她無言看著掌心小小白玉瓶,那是龍夫人偷遞給她的。少爺來見她的次日,獄卒為她帶來了客人,而蘭禧幾乎不敢相信那是龍夫人!
那時……
夫人不再有往日鋒利與驕傲,卻是意外的哀戚與沉寂,虛弱嘶啞地向蘭禧賠罪。「蘭禧,過去是我不好,我也知道這是個不情之請。可求你,別牽連整個龍家。」
想通一切,龍夫人總算明白,不該沉浸在從前的悲哀與仇恨,她該珍惜的,是這十幾年來,默默忍受她任性的兒子。所以她不計任何代價,要補償兒子。
向來高效的龍夫人,話到一半,突然毫不遲疑的向蘭禧跪地磕頭。
「你不念龍家收留你,至少也念耀兒於你有恩。如今他雖袒護你,可他非官非貧,他也只是個普通平民百姓,你要他拿什麼保你?拿什麼和柴相國為敵?」
「夫人!夫人你在做什麼?」匆忙趕到柵欄前,蘭禧也跟著屈膝半跪。
「是命啊!你是要耀兒把命也給你呀!你心知肚明,就算賠了你們兩人,也換不回相國之子!求你饒過他與龍家吧,我這個老太婆——今天給你磕頭了!」
「別這樣,夫人!」蘭禧無法反駁。少爺一心找出真兇能如何?徒讓所有人都陷入萬劫不復中罷了。若只犧牲她一人,似乎乾脆多了。
一如她最初所想……
此時,她拿著手中劇毒,回想當日對夫人的允諾。無比神氣的夫人願為少爺求她,所有的人都變了。
想回到從前無憂無慮,單純看著少爺的歲月,再不可能。
多少次午夜相見,少爺練功,她於一旁伺候,他們倆在月下靜坐,互相依靠,聽著風聲蟬鳴,數著螢火星斗,彷彿……已是遙遠的舊夢。
人依舊,事已非。但她永遠不會忘記。因她早將少爺烙印心底最深處。
「要痛也只是一下下,拖不了很久,安蘭禧。」她一再說服自己,不能遲疑了。再拖,讓少爺當真動手劫囚,遭朝廷處刑,那她即便是死也無法賠罪。
「少爺,保重。」她真的好喜歡少爺呵……可惜無緣作夫妻。觀音玉碎之時,她就隱約窺見,他們不能結合的命運。
玉系今生盟,玉碎緣分斷,緣斷情仍在,情訂他生約。天意如此,命定如此,人,終究不能與命運相抗衡。
「少爺盛恩,少爺深情——蘭禧惟有來世再還!」
她閉上雙眸,將瓶口湊近唇邊,頭一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