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經過長考之後,安烈卻覺得他沒有這個權力說出他或是她的身份,因為既然Andre和舒潔小柔柔兩人用的都是化名,這種傾吐和回覆的關係其實有點像神父和告解者的關係,除非藹柔主動承認她是他的聽眾,他不能、也不該承認自己是Andre──一個知道她所透露私密感情生活的DJ啊!
正想著,就看到藹柔提著牛奶麵包回來。安烈連忙下車。
「藹柔!」安烈忘情地喊著她的名字。藹柔在看到安烈後驚訝地睜大了眼。
兩人相視了十秒鐘,安烈先找回自己的舌頭──
「我問了人事室才知道你住這裡。我可以跟你談談嗎?」千言萬語想說,卻哽在喉嚨中,他只是以眼神牢牢地鎖住藹柔的臉龐,好彌補他這一個半月的空虛。她氣色好多了,烏溜溜的大眼睛正困惑地望著他。身穿著厚厚的鵝黃色夾克,左胸還有一隻環抱蜂蜜罐的維尼小熊,脂粉未施的模樣顯得更加孩子氣,讓安烈只想將她捧在手心好好呵疼。
藹柔以為自己不會再見到安烈了,然而在他帶給她那麼多困擾與麻煩之後,她沮喪地發現自己竟然還是不爭氣地高興見著他。他看來有些憔悴疲累,削瘦的面頰卻無損他的俊美,只怕更讓女人為他心疼、心動。
一陣刺骨的寒風吹來,藹柔不禁瑟縮了一下,安烈瞧見了,連忙說:「要不要坐進我車裡談?外面太冷了。」
「上來吧,反正謠言已經傳成這樣了,我想請你進來坐一下也沒差了是不?何況自個兒家菜刀擺哪兒比較清楚。」藹柔打趣著說。
當藹柔開啟鐵門後──
「你在門外等一下,我先收拾一下。」迅速地關上門,讓不及反應的安烈有點啼笑皆非。過了一會兒,藹柔再度打開門,「請進!」
安烈踏進藹柔的家,淡鵝黃色系的佈置映入眼中,許多可愛的小水晶、小陶瓷娃娃擺飾陳列在木架上,沙發上面還有好幾個像糖果的抱枕,這是一個很女性化、也很舒適的家,安烈下了這個結論──
「你的家佈置得很溫馨舒服。」
藹柔的眼睛立即亮起來,她興奮地說:「你這樣覺得?這個家完全是我親手佈置的唷!牆上的海報也是我自己挑選的,你看!」
她拉著安烈的手臂湊近觀賞,除了一張白色波斯貓照片,其它的都是電影海報,安烈和藹柔自然談起這幾部電影的劇情、配樂來,話匣子一開,兩人都忘了先前的尷尬。
藹柔講得有些口渴才突然想起──
「我應該倒杯茶給你的。」
安烈看著一頭鑽進廚房忙碌的藹柔,忍不住微笑起來。他似乎有點像小女孩辦家家酒的第一個顧客呢!他坐在沙發上,看到前方的茶几上有幾張稿紙。
捧著沖茶器、茶杯、奶油球的藹柔有些手忙腳亂地把茶倒好,她很端莊地把茶奉上,感覺自己像個招待客人下午茶的歐洲古堡女主人。
「謝謝你的奶茶,比店裡的還好喝。」安烈深吸了一口氣,很慎重也很懊悔地說:「對不起,給你帶來這麼多困擾,還害你丟了工作。」
只差沒九十度鞠躬和切腹自殺了。藹柔瞧著安烈的表情。等等!丟了工作?這跟他有什麼關係?
「你聽到什麼小道消息跟我「丟了工作」有關?」
安烈很誠實地把聽來的重述一遍,卻意外發現藹柔一副覺得很好玩的表情。
「原來我走後流言還有這樣的發展。老實說,我的離職當然不能說跟你沒關係,可是最重要的原因是我無法勝任總經理秘書的工作。」藹柔的表情轉趨嚴肅,「我的確曾短暫懷疑過自己得到這份高待遇的工作跟你有關係,可是很快我便否決了這種可能性。我相信我是憑實力得到的,而且我打聽過你從不干涉子公司的人事決定,你不像這種人,我們也沒那樣的關係,更別說你人根本不在國內。」
安烈感動地望著藹柔,被人瞭解的感覺真好!他沒有認錯人!
「我離職的原因是我無法接受那種陪客戶應酬被毛手毛腳的工作,」藹柔愈講愈生氣,「而總經理不但不保護自己的部屬,甚至還裝醉混水摸魚亂吃我豆腐!當我向他抗議時,他還說我別裝清純了,又沒少塊肉。第二天我就提辭呈了。」
安烈蹙眉怒道:「我看何總經理辦事能力很強,沒想到他竟有這種惡劣的行徑!」想到藹柔被一群酒醉男人亂摸的畫面,他氣憤地捏緊了杯柄。
「其實女性的職場生涯本來就是很困難的,碰上性騷擾有時也只能啞巴吃黃連,苦水往肚子裡吞了;真有那個勇氣和恆心毅力去向什麼婦女權益促進會之類申訴,也耗時久遠,還不見得能得到一個公正的裁判呢。」藹柔無奈地說著。
「都是我不好,害你被人看輕了。我該怎麼彌補?」
「再說下去你就真的侮辱我了。我沒有經濟壓力,也排好幾個面談機會。你不用擔心我。現在你不是我老闆,我也不是你的員工,你不用對我負什麼責任,我會過得好好的。」她有些賭氣地說。一切都說清楚講明白,以後就分道揚鑣、互不相干了吧。藹柔低著頭,兩手緊張地交握著。他為何一言不發呢?突然間,她的手被握入一雙溫暖的大掌中,她聽到一個他溫柔低沉的聲音堅定地對她說:
「讓我來照顧你吧。」
她是一個既脆弱又有骨氣的奇妙綜合體啊!從資料得知她隻身一人在台北生活,他更放心不下她了。聽著她的解釋,他反而更加心慌,她這麼清楚地交代似乎就是想證明他無需內疚,從此他們再也無任何關係了。他不要,也不准!看著她將自己修長潔白的手指扭得通紅,他突然瞭解到她心中也在掙扎,她一定也不希望就此不來往的。好個嘴硬裝堅強的小女孩呀!一股綿綿不絕的柔情頓時湧上他的心頭,安烈情不自禁脫口說出:
「讓我來照顧你吧。」
話才說出口,安烈自己都被這個鄭重的承諾給嚇了一跳!他的本意好像還沒到這個地步,可是說出來卻覺得這就是他心裡想做的啊!
「怎麼?你真的想包養我?你欺人太甚了!」藹柔憤怒地質問著。
「啊?你誤會我的意思了!你隻身在台北過日子,我只是,我只是……」安烈猛然想起藹柔所遭受的流言困擾,要如何才能名正言順地照顧她呢?
思索片刻,他硬是咬牙道:「看到你就想到我妹,我只是想像哥哥一樣地照顧你。」她還太年輕,他怕他會無法控制對她的愛意和舉動,他不希望傷了她,更擔心一旦有了親密的關係,會不會又步上不超過三個月的命運呢?床伴易找,心靈之交難求啊!這樣也好,也等於是要她只做自己談心的紅粉知己,他可以慢慢在旁守護,等她長大,也等他確定自己的情感。安烈溫柔地注視著藹柔。
「哥哥?」藹柔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在安烈的凝望下低了頭。原來這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呵!藹柔苦澀地笑了,或許這是老天對她辜負學長和可傑感情的懲罰吧,第一次動了心,得到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安烈輕擁她入懷,在她耳邊輕訴著:「寂寞無聊的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吃飯、看電影、逛展覽、聽音樂會,好不好?」他的手愛憐地在她捲曲發浪中穿梭。
好溫暖安全的胸膛啊!藹柔有些不敢相信地輕聲問著:
「真的嗎?」
「當然!」佳人在抱,安烈滿足地輕歎一聲後,不捨地說:「我該回去了。」
「嗯。」藹柔乖巧地點頭,送他到門口。
「不用送我下樓了,門窗要鎖好,注意安全哦。」
「好──」藹柔無奈地輕笑。他好像她姊夫一樣囉唆哦。
「還有一件事……」
「嗯?」藹柔好奇地看著安烈,卻見他深邃的眼神正似有千言萬語要告訴她般地凝視自己。安烈笑得神秘,在她耳邊低聲地說:
「以後我叫你柔柔,好不好?」
那個熟悉至極、低沉惑人的嗓音鑽入耳中,令藹柔渾身一顫!突然她眼睛一亮,甜美的酒窩浮現,嘴角輕揚,他一定是看到自己信中名片上的匿稱了。
「好啊!那我以後就叫你安大哥好不好?」
看著藹柔嬌美的笑容,聽著她清亮的聲音軟軟地叫著自己「安大哥」,安烈感到心滿意足,他摸摸藹柔的小臉。
「再叫我一聲。」
「安大哥。」
「柔柔。」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真把自己當妹妹看待嗎?關上門,藹柔仍困惑地想著。如果是的話,她──她就當自己多了一個姊夫照顧她;如果不是的話……藹柔輕輕地笑了。
回到家,安烈的心依然是喜孜孜的,他可以感受到藹柔不再將他推拒在心門之外。沒有了老闆和職員的身份關係,他和她可以處在一個更平等的地位交往。剛剛他差點想吻她。不行!說好要做哥哥的,一定要克制自己,他可不想嚇壞她呢。
※※※
藹柔跟安烈出去吃了幾次飯,還去看了「吉賽兒」芭蕾舞劇的表演。安烈買了後排的票跟她一起看,還帶著比她還大的望遠鏡來看表演,並跟她開玩笑說是跟徵信社借來的,他拿著望遠鏡找尋前排認識的人。
「好啊,李光華這小子竟然帶別的女人來看秀,膽子不小啊!」
原來男生也可以這麼長舌八卦啊!藹柔好笑地望著正興高采烈說東道西的安烈。他像個活潑的大男孩,拋開一切商場上的虛偽面具。他的幽默風趣,讓她開心;他的親切關懷,令她窩心。只是……這幾次出來,他甚至連她的手都沒有牽過,看來是她表錯情了,他真的只把她當作小妹妹在疼惜。藹柔心中暗歎了一聲。有待自己這麼好的哥哥,你還不知足嗎?趁著中場休息,她閉上眼。
「累了嗎?」安烈溫柔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藹柔聽了順勢倒向安烈的肩頭,舒服地靠著,低喃了一句:
「安大哥,借我躺一下。」
安烈遲疑了一下,還是輕摟住藹柔的肩。這幾次見面,他都格外地謹守份際,談天說地,唯獨不談男女感情,這樣的心靈之交是他期盼多年的夢想,他很滿意現狀,不想輕易破壞。妹妹要靠兄長的肩,應該可以吧?
「累了就先回去?」
藹柔嘟著嘴說:「才不要!我還沒看到吉賽兒變成幽魂與王子見面的高潮戲呢。」她睜開眼才發現兩人的臉靠得好近,連忙端正坐好,不敢回視他。
近距離觀察她的嬌顏,才發現她的皮膚真好,白皙光滑,水汪汪的眼瞳更讓人不禁想沉醉其中。安烈連忙轉移焦點問道:
「新工作壓力會很大嗎?」
「還好,工作內容我大概以前都接觸過,滿快就能上手了。」
「老闆呢?」這是安烈最擔心的,有時候他真恨不得藹柔就在他身邊工作。
「老闆人很好,當初應徵時我就講明不陪應酬的。你別擔心。」
「那就好。我已經將何克明解職了。我是經過調查的,絕對不是只因為你的說法。我會成立一個反性別歧視委員會,讓女性員工能有申訴的管道。」
「那真是太好了!希望他那種人不會在別的地方故態復萌就好了。」
安烈握住藹柔的手,慎重地說:「如果你受了委屈,一定要讓我知道哦。」
「我會的,我也會保護自己的。」藹柔感動地回答。
「看完表演我們去喝豆漿?」
「那當然!沒有這一項,我所謂的看表演不算完成呢。」
安烈含笑看著藹柔俏皮的表情。此時燈光暗了下來,表演再度開始。不知怎的,安烈好像也忘記鬆開藹柔的手,就這樣握著直到謝幕拍手。
※※※
這天,安烈開完會回到辦公室,總覺得心神不寧,這才想起還沒跟藹柔打過電話呢。不聽到她清亮的聲音嬌喊一聲安大哥早,他好像就提不起勁工作呢。打到她辦公室,卻得知她請病假,撥到她家也沒人接,他不禁有些心慌了,決定到她家看看。陳秘書追出來提醒行程,安烈頭也不回地說:
「我有急事,改時間吧!」
在樓下按了十幾分鐘的電鈴,安烈實在是擔心極了!會不會她在房裡昏倒了呢?此時一名戴眼鏡的男子走到門前拿出一串紫色玻璃珠的鑰匙觀察。
安烈脫口喊出:「那是柔柔的鑰匙啊,怎麼會在你手上?!」
那名男子抬頭看他,訝異地說:「你不是安烈嗎?」
看著這名斯文俊秀的男子,安烈戒心大起──「你認得我?還有這串鑰匙?」
「我是Carl呀!沒關係,很多人都不認得我白天的模樣。」何舜凱開始一支一支地試鎖孔。
安烈突然開口說:「好像是五角形那支。」何舜凱瞥了他一眼,嘖嘖有聲地搖搖頭,還是糾纏不清呀!
「你……你別想歪了!我只是送舒小姐回來時看她用過這把鑰匙才知道的。」
「這樣子啊。」
「你那什麼口氣!我跟她清清白白的。快說!柔柔到底怎麼啦?」
何舜凱連忙說:「藹柔昨夜裡急性腸胃炎住院,我是來幫她拿些衣物的。」
「什麼!?嚴重嗎?住哪家醫院?幾號病房?」
「和平醫院504號房第11床。正好,你可以順道載我過去,等我上樓拿一下衣服。」
轟隆的引擎聲響起,銀色轎車已揚長而去。
「喂!等等我啊!」
※※※
昨天跟她通電話的時候還好好的呀!看著藹柔虛弱而蒼白地躺在病床上,安烈有說不出的心疼難過。黑絨般的長睫毛蓋住了她平日靈活有神的眼眸,眼眶下淡青色的陰影可想見她昨晚所吃的苦頭。安烈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他輕輕拾起藹柔打著點滴放在被單外的左手,她的手好冰啊!安烈一面觀察一面以自己的手溫使它暖和起來;她的手指潔白修長,手上還有四個小手窩呢!安烈一陣情動,不禁低下頭給每一個手窩一個溫柔的吻。
何舜凱走進病房時,正好瞧見這個溫馨柔情的畫面。該不該進去呢?正猶疑著,安烈抬頭看見他,立刻從他手上提袋抓出一件薄夾克,細心地蓋在藹柔手上。
藹柔的睫毛輕顫了下,終於緩緩地張開。
「柔柔,你醒啦,好一些了嗎?」安烈伸手撥去藹柔眼上的一綹頭髮,動作無比的輕柔。
「安大哥,你怎麼會在這兒啊?我好一些了,肚子沒那麼疼了,暫時也還不會想吐。」細細軟軟的嗓音有氣無力,但還是對他展露了一個微笑。
「柔柔,你應該打電話給我的,我住的地方離你家不過十分鐘啊,我說要像哥哥一樣照顧你的,你怎麼還這麼見外呢?」安烈略帶慍色地向藹柔埋怨。
藹柔輕笑著說:「我不好意思麻煩你嘛,等下次囉!」
「小孩子亂講話,還敢有下一次!」安烈輕點了下藹柔的小鼻子,以示懲罰。
藹柔忽然皺了下眉頭。
「我好像肚子又有點痛了,我……想去洗手間!」
何舜凱立刻拿出拖鞋,安烈則找出一件長大衣披在藹柔肩上,並繫上腰帶。
藹柔站起身來,只覺得一陣暈眩,雙腳有些發軟,安烈立刻抱起她來,轉頭吩咐何舜凱:「幫忙拿點滴瓶。」何舜凱本來就覺得自己在他倆之間,似乎有點多餘,有飛立浦之嫌,現在高舉著點滴瓶杵在這兒,可不更像路燈了嗎?呵呵!
「你好像已經變輕了些。」安烈笑著對臉埋在他懷裡的藹柔說。
「騙人!你又沒抱過我,怎麼會知道我有多重?」
「這樣子啊。」安烈覺得自己應該抱過她千百次了,難道都是在夢中嗎?
「藹柔啊,等下記得要留下檢體哦。」何舜凱連忙轉達醫師的吩咐。
「哦。」藹柔悶悶地回答。唉!在兩個大男人面前瀉肚子已經夠丟臉了,還要留檢體!藹柔不禁把臉埋得更進去了,倒沒想到這樣看來跟安烈更曖昧了。
將藹柔送回床上後,安烈的手機已經震動了好幾次,連忙走到一旁通話。
通完話,藹柔連忙說:「我沒事的,你趕快回去上班吧。」
安烈拿了張面紙擦拭藹柔臉上的冷汗。「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他抬眼望向何舜凱,何舜凱朝他點了點頭,要他放心,他才匆匆離去。
何舜凱先朝病房外望,再頗有深意地看著小表妹,藹柔給了他一個白眼。
※※※
「再吃一口稀飯配醬瓜,好不好?」那名男子好脾氣、耐心地哄著。
女孩眨巴著一雙大眼,很快地搖了搖頭。
「那麼再喝一點舒跑補充電解質?」
女孩微偏了一下頭後,還是緩緩地搖搖頭。
那名男子故意板起臉來說:「那就直接吃藥吧。」
女孩這次想都沒想,飛快地猛搖頭。
那名男子露出俊秀寵溺的笑容──
「你臉上都沒肉了,還不趕快補充營養?」
女孩輕蹙眉頭說:「我知道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醜很狼狽,我也想趕快好起來啊,可是再吃我就要吐了。」
「你才不醜呢。好好好!我暫時不逼你了。看你,快成了搖頭娃娃了。」安烈笑著將藹柔的頭髮溫柔地撥向耳後。她此刻的模樣自然稱不上光鮮亮麗,但蓬鬆的卷髮散亂地垂在臉頰旁,瘦削的臉蛋以及卸下堅強偽裝後所流露出的脆弱神情,更加顯得楚楚可憐。安烈這次可真嘗到牽腸掛肚的滋味了,上班都不能專心。
藹柔靜靜地瞧著安烈。他對她真好!每天都來看她不說,甚至一天還來三趟。她精神好時,就跟她扯東道西地逗她開心。她是何其幸運能有這樣一個……好哥哥!她真希望也能為他做些什麼,讓他快樂。
看著藹柔如此專注地望著自己,安烈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是她宇宙的中心,那種被需要的感覺,讓心頭長久被寂寥所侵蝕的缺縫被緩緩地填補起來,只留下甜甜的溫暖。安烈情不自禁地伸手將藹柔緊摟在自己懷裡。
「不要,我會弄髒你的西裝的!」藹柔立即掙扎開,抱著雙臂低頭不說話。
「柔柔,你說什麼傻話啊!」安烈笑著問她,邊用手輕抬起藹柔的下巴。
「為什麼哭了?」安烈驚訝又心疼地望著藹柔,哭得抽抽噎噎的再加上空著胃,藹柔開始干惡起來。安烈手忙腳亂,又要拿面紙又找容器給她吐。
好一會兒,藹柔才平服下來,看著安烈緊張的模樣,有些好笑,更有些過意不去,她連忙笑著說:
「我沒事了,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你笑我吧。」
其實她很清楚自己在哭什麼,也真的是很可笑的理由。每個女孩都希望在自己心儀的男子面前保持最良好的形象,她也不例外啊!若是感冒也就罷了,偏偏她是上吐下瀉。每次安烈在場,醫生問病情,她都覺得窘極了,可是他卻毫不在乎,還殷殷詢問醫生諸多問題。之前出的冷汗,再加上連著幾天沒洗澡洗頭,藹柔都覺得自己身上有異味,安烈卻仍不厭其煩地照顧她。或許他真的是把她當親人在照料吧?她決定了,不再胡思亂想了,從今以後她會當他的好妹妹的。
瞧她淚珠還掛在臉上,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安烈仍有些擔心地說:「有不舒服要說出來哦。」他用手指溫柔地盛住藹柔頰上的最後一顆眼淚,笑得有些壞壞地欺近她:「看!你又喪失這麼多水份了,還不趕快給我喝舒跑!」
安烈笑著拍拍她的臉──
「我要趕去開會了,明天再來看你。」
「真的不用麻煩了,明天我表哥來就可以了,你還是快去上班吧。」
「我還是來吧,你表哥靠不住,我可不放心。」
藹柔癡癡地看著安烈離去的背影,隔床照顧病人的看護忍不住說:「小姐,你真好運氣,男朋友又帥又體貼。」
藹柔輕歎了一口氣。「他是很體貼,可惜他不是我男友。」
※※※
自從藹柔出院後,胃口一直不好,安烈總是要盯著她吃飯吃藥,常常來家裡看她。藹柔自從下定決心要把安烈當真正的哥哥,也就不再避諱什麼,大大方方地讓安烈登堂入室;她甚至有些故意地想把她最邋遢的一面表現出來,好向自己證明她的確是把安烈當家人一般看待,也讓自己死了這條心。
安烈按著藹柔家的門鈴,忍不住笑了。自從藹柔生病後對他的態度有很大的改變,似乎是更加親匿了,不再那麼拘謹,會開心地跟他談天說地,有時還會跟他撒嬌,讓他更是愛憐與疼惜,真的像是多了一個貼心的小妹妹。以往他按了鈴,藹柔總會讓他在門外等個十分鐘,現在不管屋子多亂,她也會立刻開門了。
藹柔喊著正在傻笑的安烈:「安大哥,進來吧!」
瞧著一身蘋果綠圍裙的藹柔在廚房中忙碌,他心頭一片溫暖。今天可是藹柔為了答謝他在她生病期間的照顧,特別下廚煮招牌肉燥面請他呢。
「哇!好香哦!聞了肚子更餓了!」
「馬上就好!咦?你不是帶了齊秦的舊情綿綿CD要配古早味嗎?」
「對啊,我先去放!」不是浪漫的燭光晚餐,卻是別有一番溫馨風情的SundryLunch,只有他們兩人共享。瞧著藹柔在廚房忙進忙出,安烈有種錯覺:好像她是個忙碌的小嬌妻,而他則是幸福等待的丈夫呢。
柴魚片熬煮的湯汁,中和了油膩的感覺,配上香菇丁的鮮美、紅蔥頭的香味,果真是百吃不厭!安烈滿足地歎口氣,很快添了第二碗。藹柔一手撐著臉微笑地瞧著他吃麵的神情。感覺到她的注視,安烈好玩地跟她對看起來,只見藹柔立刻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他輕輕以手指勾起她小巧的下巴。
「你一直在看我,怎麼可以不准我看你呢?」安烈在藹柔耳邊呢喃著,他溫柔地把她的頭髮撥到耳後,喜歡瞧她耳垂發紅的模樣。
「我是廚師,欣賞食客享受美味的表情,天經地義呀!」藹柔俏皮地說。
「我是食客,欣賞美麗的廚師,秀色可餐,更添滋味啊!」
聽了安烈的讚美,藹柔嬌羞地低頭,玩弄著圍裙上的蝴蝶結緞帶。
「謝謝你。」安烈鄭重地說,不光為這一餐,而是她帶給他溫馨似家的感覺,讓他這幾個月都過得很幸福快樂。
「你幹嘛啊?好像日本人哦,在料理東西軍還是電視冠軍裡,主持人最後向大廚道謝帶給他們豐盛的大餐似的。」藹柔手指著他哈哈大笑。
這小妮子,還真是缺乏浪漫細胞,把他這麼有感情的謝謝曲解成這樣,安烈故作生氣狀,假裝要咬她的手指。
藹柔嚇得跳起來,邊跑邊說:
「你不是很飽嗎?怎麼還想吃人肉叉燒包?」
安烈邊追邊答:
「虎姑婆把手指當麻花點心吃,你不知道嗎?今天我就要來做虎姑公!」
兩人追鬧成一團,他攤在沙發上喘氣──
「剛吃飽就亂跑,我胃會痛。」
藹柔聽了,連忙在他身旁跨下來──
「對不起。很痛嗎?我拿胃藥給你吃?」
安烈長臂一摟,將藹柔圍在懷中,笑著說:「哈!你輸了,自動送上門,看看我要先吃那一根好?」拿起她潔白柔軟的小手仔細觀察。
「喂!你別顧左右而言它,你胃是不是真的不好?」藹柔渾然不覺安烈摟著她的親匿行為,只關心地問著。管理這麼大的企業,壓力一定很大,胃多半不好。
「不是挺好也不是挺壞,你不用擔心。」安烈感動地將藹柔摟得更緊。
藹柔柔順地靠著他溫暖的胸膛,聽著他穩定的心跳──「以後我要常準備木瓜、芭樂還有牛奶,聽說對胃好。」
「好!你準備什麼我就吃什麼,行了吧?」感受到藹柔倚在他胸前的嘴角滿意地揚起,安烈也笑了。就這樣讓他抱著她直到永遠吧。
剛掛了安烈打來告知今晚有應酬的電話。不知從何時開始,兩人會互報起彼此的行蹤,免得找不到對方會擔心。
「男朋友打來的?」同事小娟好奇地問著。
「才不是呢!」藹柔立即反駁。
「別此地無銀三百兩啦!我可是做過研究的。從接電話的聲調、面部表情、肢體動作是很容易判斷出來的。」小娟一副很權威的模樣。
「哦?願聞其詳。」藹柔的興趣倒被挑起來了。
「首先,你不會說某某先生好,反而會說幹嘛,一副很不在乎、其實心中竊喜的樣子;要不然就只嗯的一聲,臉上立刻露出膩死人的甜美笑容,一邊裝著處理事情的模樣,耳邊夾著電話,雙手必須要忙碌地翻翻檔案夾,有時還會悄悄觀察四周,怕被同事發現在跟情人通電話,你比較像這一種。」
「老天!我……我有像你說的那副蠢樣嗎?」藹柔忍不住要喊冤了。
「不不不,一點都不蠢,還美得很呢!你的笑容看起來就像是沉浸在愛河中、依偎在男友身旁的小女人模樣,嬌艷欲滴啊!你知道嗎?企畫部的小陳上次就是瞧見你這模樣當場被電到,之後就發誓要追到你。我跟他說一定沒希望了。」
藹柔臉垮下來──
「跟你說不是就不是,他……他只是一個很照顧我的大哥哥。」
看著藹柔臉色不太好看,小娟吐了吐舌頭。敢情是她單方面的暗戀?不像啊,看樣子人家對她也滿有心的,否則怎會天天打電話問候或是查勤呢?
「我哥可不會天天打電話給我,我也不會每天到了十一點還沒接到電話,就不時盯著電話發呆呢。」小娟還是忍不住多嘴一句。
「你……」被看穿了的藹柔心亂得不知該如何接口,賭氣地說:「小娟,你去跟小陳說我沒死會,要看電影還是吃飯,都請他放馬過來!」
「啊?」
「我去化妝間一趟。」她需要獨處一下。
瞧著藹柔離去的背影,小娟真後悔管不住自己的大嘴巴。突然藹柔桌上的電話響起,小娟順手接起──
「國揚你好。」
「請問舒藹柔小姐在嗎?」又是這個低沉好聽得讓人想入非非的聲音。
小娟連忙說:「她離開座位一下。」等不及那男人回答,她的長舌本性又出來了,「你要小心一點,你女友今天心情不是很好呢。」
「哦?」那男子輕笑了一聲,「我會注意的,謝謝!請她回電安先生好嗎?」
「沒問題,拜拜!」咦?那個安先生可沒否認「你女友」這個稱呼呢。
※※※
看著鏡中的自己,她的愛戀是這般明顯嗎?他可從來沒說要她當女友呢。原以為自己將感情藏得很好,只以妹妹對兄長的態度對待,誰知她的偽裝竟是如此不堪一擊。其實最令她心驚的卻是小娟那句「依偎在男友身旁的小女人」,何時她竟已習慣依賴了?像衛星般繞著行星打轉,等著他的來電、等著他的來訪、等著做東西給他吃、等著他的讚美、等著他溫柔的擁抱、等著他輕捏她的小鼻頭、笑著跟她說拜拜……萬一,他的關懷終有有效期限,最後還是她獨自一個人,就像父母的驟然撒手離去、姊夫姊姊的遠在澳洲,她怎麼辦呢?這陣子,她幾乎忘了從高二以來是如何培養自己習慣獨立自主的生活,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更何況他對她的態度總是那樣模稜兩可。有那麼一秒鐘,她會覺得他的眼神似乎是熾熱愛戀的,但其餘的九秒鐘,卻只是寵溺關懷的。從他開始說要照顧她也已經過了八個多月了,藹柔覺得只有在他公司的四個多月,他是真正以男性追求女性的態度待她,其後或許只是出於愧疚及責任感吧。他並非純情男子,可是認識這麼久,他卻從來沒吻過她。唔……只有至善園那次大概算是他的失誤吧。
不行!她一定要找回過往獨立自在的生活,雖然她平時也是待在家中的多,可是為了擺脫總守在家中等他來的現狀,她一定要多出去走動走動,不排除跟其他男生約會。如果安烈注定只能是她的單戀,她便不能漫無止境地等下去呀。
藹柔回到辦公室,正準備向小娟道歉,小娟卻已經等不及要跟她說話。
「安先生請你回電給他。」小娟睜大眼等著看藹柔的反應。
雖然自己剛剛才信誓旦旦要以平常心面對,想到要打電話給他,藹柔突然又有一點膽怯了,不過她還是撥了安烈的手機號碼。這是他們聯絡的方式,從不透過第三人轉接。有時候藹柔不禁要想他們的關係是不是上不了檯面,她一不是情婦,二不是情人,三不是有正式結拜儀式的妹妹,她是見不得光的,藹柔悲哀地想著。
電話通了。
「柔柔!」他的聲音聽來似乎是欣喜期待的,還是她的錯覺?
「嗯……」糟糕!真的給小娟說中了,藹柔連忙改說:「是。」
那頭的安烈大笑起來──
「你在跟教官報到嗎?」
「沒有啊!幹嘛?有事嗎?」她怎麼覺得又犯了小娟所說故作不在乎狀呢?
「你……沒事吧?」安烈小心翼翼地問著,她聽起來是有些不開心呢。
「沒有啊,我好得很呢。」
過度開朗的聲音讓安烈更覺可疑了──
「我剛忘了問你下下禮拜天有沒有空?」
藹柔已經打定主意怎麼都要說沒空──
「最近這陣子可能會比較忙哦。」
「這樣啊?我有JohnWilliams電影音樂演奏會的票,本來想請你陪我看的。」
「真的……是好可惜哦。」藹柔本來想高興地大喊真的呀,可是後來又覺得自己不能那麼沒志氣,於是轉得很硬,聽來就像雲霄飛車從高處陡降下來。
「你不能去?」安烈語氣中濃濃的失望讓藹柔更加懊悔。她不去,安烈又會請哪個美女出席呢?藹柔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吃了話梅,怎麼有點酸酸的?
「是啊,下次吧。」藹柔咬牙說著。
「也只有這樣了。」他還是覺得她今天的確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