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他:「你不懂啦,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
梁問忻出院了,她回學校上課,詹慧容主動來求和,向她道歉,說是一時衝動誤解了她。
「可是……我真的和梁問忻在一起了耶……」她遲疑道。記得那時知道她喜歡梁問忻,小慧好生氣的,可是她真的沒有表裡不一啊,那時還不知道嘛……
詹慧容愣了一下,笑推她一記。「三八啦!這是好事啊,你緊張什麼?」
見小慧心無芥蒂的笑容,她這才安下心來。
朋友挽回了,情場也如願與喜歡的人在一起,好像什麼事都對了,怎麼可能不開心?根本是連作夢都會偷笑。
同住一個屋簷下,少了一般情侶初相戀時的神秘感,但卻多了親人般相互關照的體貼及溫馨,感情加溫迅速。
身份上成了情人,很多事都沒了禁忌,她可以在洗完澡後,彼此依偎著一同觀賞影片,可以牽著手到超級市場添購日常用品,可以討論晚餐食譜,共同嬉鬧地煮上一餐色香味不怎樣的食物,然後吃得很開心……
他們似乎跳過了很長很長一段,像是約會、培養感情什麼的交往期,直接就跳到同居的居家生活來了。
雖然這樣說很羞人,但她心裡其實一點也不排斥與他更進一步的親密關係,在她的感覺裡,他們已經好熟悉了,不過……他好像沒什麼動靜,最多吻吻她、抱抱她,沒再更進一步索求更多。
也因為住在一起,許多情侶交往時不會知道的事,她都清楚,包括他的習性,包括他的生活,更包括——他夜裡的惡夢頻頻。
以前,偶爾也會如此,但不會這麼頻繁,好像——自從與她交往後,他作惡夢的頻率增加了,夜裡老是會聽到他夢囈驚醒的聲音。
她暗地裡憂心,卻不敢探問,怕那背後代表的是極不堪回首的過往,他不想讓她知道,她便故作無知。
於是,她習慣了夜裡睡覺不再鎖門,只是虛掩著,關切他的狀況。
這種狀況持續了將近一個月,某天夜裡再次被他痛苦的夢囈聲驚醒時,她無法入睡,想了一整晚,然後在隔夜入睡前,抱著枕頭去敲他房門,笑意甜甜地提出要求:「親愛的男朋友,可以跟你一起睡嗎?」
他眸色轉深,挑眉譫笑。「終於懂得羞恥,知道當個二十歲的處女是多祖上無光的一件事了?」
她臉色一紅。「誰在跟你說那個!我只是要睡覺、睡覺而已!懂沒?」
他聳聳肩。「你想睡我,讓你睡就是了,不必那麼激動。」
他的標點符號好像下錯地方了,怪怪的,她哪有想睡他……
一如往常,只要是她提出來的要求,他沒有否決過。
她這個男朋友……好像比別人的還有求必應,到目前為止,他們不曾像一般情侶鬧過意見、吵嘴什麼的,他根本什麼都順著她,吵得起來才有鬼。
被寵到天邊去的感覺是很幸福啦,但是日子一久,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他對她,似乎小心翼翼過了頭,竭盡所能滿足她,幾乎沒了自己的情緒,這樣是對的嗎?
這樣的交往,他壓力很大吧?所以,才會夜夜作惡夢嗎?
有幾次夜裡醒來,發現他並未入睡,支肘默默凝視她,指尖輕觸她頰畔,見她醒來,低低問了句:「容,你快樂嗎?」
他惶然的眸底,有一抹不確定,像是怕自己做得不夠,不足以呵護她。
她不知道,他曾經遭遇過什麼,對愛情如此戒慎恐懼。
心疼他當時的神情,她衝動地便攬下他,主動吻他,獻上自己。
他微訝。「你想要?」
「嗯。」不因為情慾,而是這一夜,令她心房悸疼的男人,讓她想用全部的自己去憐惜他,以真實的體溫給予撫慰,熨暖他倉皇的靈魂。
這是她的初夜,感覺屬於他的火熱入侵靈肉,也入侵她幽微纖細的情感,他溫柔得不可思議,小心翼翼不去弄痛她,給予她全然的呵護與快樂。
她緊緊地抱住他,為那一瞬間極致親密的感動而淚眼迷濛。
她想,她能明白女人為何總對她的第一個男人有難以割捨的眷戀,她從沒有一刻,那麼堅定地明白自己的心意——
她愛他,好愛。
原來愛一個人的心情是這樣的。他那麼不安,她會想把自己能給的都給他,安撫失措的靈魂,只求換他真心的笑容。
於是,當他夜裡又被惡夢驚醒,她會用自己的雙臂抱住他,一次又一次。
「我吵醒你了嗎?」
她搖頭,替他擦拭額際的冷汗,終於忍不住問出口:「你到底在怕什麼?」
她可以一輩子都不問,卻沒有辦法坐視他受困痛苦的靈魂,他一定不知道,他睡夢中卸下偽裝時的破碎呢喃,有多絕望無助,任何一個愛他的女人,怎可能裝作沒這回事?
話一問出口,感覺他身體僵了下,拉開她擁抱的雙臂,掀被下床。
暈黃燈光下,他佇立在窗前的身影,孤絕而蒼涼,那是誰也拂不去的寂寥。那一刻,她覺得自己與他的距離好遙遠,似乎,她從來不曾到過那個地方,碰觸到他的心——
「你要不要……去看個心理醫生。」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心裡的結解不開,夜裡總是睡不好,他的身體已經夠差了,禁不起更多的精神折磨。
他靜默了良久、良久,出口的卻是——
「我想,我們還是分房睡吧。我不想影響你的睡眠品質。」
這不是影不影響睡眠品質的問題!他以為她一開始為什麼要過來陪著他睡?就是不要他一個人被困在夢魘中難以脫身,她想要擁抱他、給他安穩的力量,但是現在看來,她似乎做得很糟糕,他綁死的結,她解不開,他甚至什麼也不願意告訴她。
今天分房,那下回呢?是不是要說分手?
在他轉身拉開房門時,她的聲音低低地由身後傳來——
「接受我的感情,讓你很為難吧?」
他愕然,回首望她。「你怎會那樣想?」
她苦笑。「你不要騙我,我有眼睛,也有感覺,你並不快樂。」
她沒忘記,他原先是不要愛情的,她無法不覺得,和她交往對他而言,是極痛苦的決定,才會讓他壓力大到夜裡惡夢頻頻。
如果他沒有辦法克服這一點,他們怎麼走下去?她給了他最恐懼的東西,他強迫自己接受,滿足她所希望的一切,但是,只有她一個人快樂是不夠的,她的美夢是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這樣的縱容,又怎麼會是幸福?
他無言了。
死寂般的沉默充斥彼此之間,他竟連一句反駁的說詞,都提不出來。
事實,那麼明顯。
他,確實不快樂;他,確實在勉強自己。
愛情,才是他痛苦的根源。
她的笑容,一日日沉寂。
明明熱戀是全世界最甜蜜的事,她卻一點點幸福的滋味都感受不到。
她的心事重重,詹慧容察覺到了,笑著調侃她:「嘿,全天下最幸運的小女人,在煩惱男朋友太疼你了,幸福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嗎?」
她有氣無力地抬了下眼。「別取笑我了,我現在是迷惘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迷惘什麼?梁問忻不是對你很好?」這就是傳說中戀愛女人最拿手的為賦新辭強說愁嗎?
「可是我覺得,他好像有很沉重的心事,問他他又不告訴我。我覺得……我好像在強迫他跟我交往,讓他很為難。」
詹慧容想了一下。「他有說過他愛你嗎?」
她微愣。「沒有。」從來沒有。
一開始,她是認為,感情並不一定要說出口,重要的是怎麼做,如今回想起來,他不是不說,而是……自己或許也不清楚吧?
存在而不說,和不確定存不存在,那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你們之間的事,我一個外人是不好多說什麼啦,可是一直以來,我都覺得他什麼都順著你,順到有點不像在對待女朋友了,那真的是愛情嗎?我不能替你下判斷,感情是你在談的,他是不是真的愛你,你自己的感覺最準,我只能說,如果在一起兩個人都不快樂,那還不如分了痛快,何必互相折磨,起碼以前當朋友時都沒這些煩惱,有些人是適合當朋友,不適合當情人。」
分手?!關梓容猛然一震。
與梁問忻分手,這種事她想都沒想過!
「我頭好痛,小慧,你讓我好好想一想。」
詹慧容聳聳肩。「那好吧,你自己想清楚,我先回去了。」
他是不是真的愛她?這句話,早在小慧說之前,她就已經重複問過自己千百回。
他對她很好,寵到極點,但這難道就代表愛情了嗎?爸媽也寵她、兄姊也對她有求必應,寵溺與愛情,從來就不能畫上等號,感情的面貌有太多,除了愛情之外,還有親情、友情……許多許多,他對她的情感,又是哪一種?
同住一年多,她多少也明白,這男人多寂寞,又多麼害怕一個人的孤獨,因為那一天,她放完寒假回來,照顧生病的他,給了他渴望的溫暖及關懷,他的態度是從那一天起,產生微妙的變化。
然後在醫院那一回,醒來時身邊的人是她,他很自然地便問她要的是什麼?
其實不管她那時的答案是什麼,他都會答應吧?他只是順著她的心意在做,不一定真是他想要的。
說穿了,那只是一種寂寞時的感情依賴和寄托,在他被無邊無際的孤獨吞噬時,不管伸出手的那個人是誰,他都會珍視萬般地握住。
他只是,被寂寞迷惑了眼,貪戀她給的溫暖。
那不是愛。
可是因為她愛他,想給他的是愛情,所以他們成了這樣的關係。
一個懼怕愛情的人,怎可能再去愛誰?她當初被喜悅沖昏了頭,竟忽略了這一點。
這樣,和勒索有什麼差別?因為她倒追他、主動表示好感,所以他強迫自己接受,當壓力大到無法再承載心靈負荷時,才會讓過去的愛情陰影纏上他,夜裡惡夢頻頻。
她好像,有些懂他的心情了。
她的愛,竟造成他那麼沉重的負累,她無法不覺得自己好卑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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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仰頭看牆上的鐘,十一點整。
小不點去哪了?剛剛去她打工的書店接她,老闆說她排休,根本沒上班,今天的課也只有半天,那她到底在哪裡?
她從沒那麼晚回家過,就算晚歸,也一定會打通電話告訴他,剛剛他撥了好幾通電話,都是關機狀態。
梁問聽想想不妥,拿了鑰匙出門,想再到附近找找。
一走出大樓,腳步頓住,那正欲按鈴的身影,怔住了他所有的動作。
她沒搭公車,一個人緩慢地走,邊走,邊釐清思緒。
她現在,腦海一團混亂。
很多事情,沒想清楚時很迷惘,抽絲剝繭思考得愈清楚了,反而害怕得寧願逃避,什麼都不知道就不必為難。
如果,他真的不愛她,她要怎麼辦?
無知是一種幸福,一旦明白了,又怎麼可能為了維持自己幸福的假象,無視他的勉強及痛苦?
她,一直在強求,只是自己不曾看清罷了。
接近家門,她低頭翻找鑰匙,拎起那串金屬物體抬頭的同時,也止住腳步,怔然望住前方相擁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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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所有連續劇中必備的老梗情節衝突。關梓容坐在房內,無奈地想。
雖然梁問忻隨後抬起頭,看見前方的她,立刻撥開纏在他腰際的手,訝喊:「容——」
她沒說什麼,只平靜回了句:「你有朋友嗎?那我先上去。」
明知道這是通用的誤會老梗,心裡還是覺得好難過。不是她誤會了什麼,而是悲哀地發現,她連誤會的立場都沒有。
如果不是曾經很親密的人,對方連他一片衣角都碰不到。那個女人——成熟大方、明艷動人的女人,必然與他曾經有過一段。
那個人,可以讓他敞開心房,不去懼怕愛情地談一場戀愛,而她卻只能令他痛苦,她覺得,他們根本不是在談戀愛,只是她單方面、一廂情願在愛他而已。
她覺得自己好失敗,失敗到好挫折。
忍不住,眼淚就掉下來。
隨後進到房裡來的梁問忻,見她坐在床沿默默落淚,他不發一語,異常靜默地退居角落。
「幹麼不說話?你不是來解釋的嗎?」她吸吸鼻子。
「你想聽什麼?」
「那個……是前女友吧?」
「對。」
「你喜歡過她?」
「嗯。」不喜歡,怎會交往?
她抹抹淚,硬是擠出笑容,想讓自己表現得雍容大度一點。「那後來為什麼會分手?」
「你所能想像最芭樂的那種劇情,她跟別的男人上床,被我撞個正著。我們很久沒聯絡了。」
這麼傷人的背叛,再有多深刻的感情都蕩然無存了吧?
「那……我呢?」她遲疑了下,還是問了。
「你什麼?」
「你愛我嗎?」他可以毫不猶豫地說愛前女友,那麼對她,他自己清不清楚那是什麼樣的感情?
這回,他沉默了,遲遲答不上話來。
「要你這麼說,很困難,是嗎?梁,你從來沒告訴過我,你對我抱持的是什麼心態。我要的,其實不是你無微不至的呵護,而是感情世界中,你的認定,你一個堅決的眼神,但是,從來沒有……你讓我很無所適從,你知道嗎?」
他讓她,無所適從?
「你希望……聽我說什麼?」要怎麼樣,讓她好過些?
「不是我希望聽什麼,而是你想告訴我什麼?梁,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你的家庭、你的過去、你的感情紀錄,所有屬於你的一切,我都不知道……」
他一震,眸底閃過乍現的痛楚。「……不要,那很髒,你不要知道……」
一旦說了,他會不知道怎麼面對她,她絕對無法接受那樣的他,他們真的……只能分手了。
是了,就是那段過去,使得他再也不能愛、不敢愛。她望進他眸底那道受困痛楚的靈魂,心房疼痛,無聲地掉淚。
「你有沒有想過,你一直用戒慎恐懼的心態面對我,我要怎麼辦?每夜看著你作惡夢,我又是什麼心情?我愛你的事實,竟然是造成你夜夜惡夢不斷的根源,我的感覺有多難堪?就算我抱你抱得再緊,你的心還是離我好遙遠,我從來就不曾碰觸過,那種走不進你心裡的感覺,很痛苦你知道嗎?」
他讓她……很痛苦?!
梁問忻震驚,錯愕。「我……不知道……我並不想傷害你……」他很努力了,用盡了全力想守護她,還是不夠嗎?
所以,她再也不笑了;所以,她在愛情中落淚。他還是錯了嗎?
「梁,愛情不是這樣的。」不是將她當成琉璃娃娃,捧在手心裡護著就可以,她也想分擔他的笑與淚,與他的生命一同脈動,他們必須同悲共喜,但是他們之間卻隔著深深的溝壑,心從來就沒有結合在一起。
「你,不懂怎麼愛一個人。」所以也……不曾愛過她吧?
他一陣悄寂,動也不動地凝視她,幾乎連心跳、呼吸都遺忘。
好半晌,他有了動作,輕輕眨動眼睫,近乎無聲地喃喃自言:「還是沒有辦法嗎……」
明知會是這樣,還是義無反顧去試,就因為她MSN上那一句:「就算很痛,我知道一定會有快樂的地方,為了這些快樂,我想試。」也因為不忍她失望的表情,他試了,單純只想留住那抹令人心暖、眷戀的甜甜笑容。
然而事實證明,沒有用,他留不住她的笑。
他,仍是傷害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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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懂怎麼愛一個人。」
在她說出這句話後,他沒再多說什麼,不發一語地轉身離開後,接連三天,完全失去聯絡,沒有一丁點訊息。
打他的手機,根本沒帶出去,連鑰匙都還放在鞋櫃上。
坐立難安了三天,他回來了。
臉色有些蒼白、帶點倦意,口吻卻是無比堅定,開口第一句話便是——
「容,我們分手吧!」
她足足呆愣了三分鐘,完全不曉得如何回應。
「你……還是什麼都不願說?」寧願分手,也不願說出那段過去,讓她陪他面對、克服嗎?
他沉默了下。「對不起。」
「真的……只能這樣了嗎?」他放棄得好輕易,但是她做不到那樣,心好痛。
「我想了很久,也許你說的對,我無法再愛誰,執意要當情人,只會傷害你,所以,我們回到最初,好嗎?」
這就是——他失蹤了三天的結論?冷靜下來思考之後,釐清了自己其實不愛她,那只是習慣,只是依賴,只是太貪戀她給的溫暖?
所以,才會提分手……
任何問題,都能解決,只有一點是無法挽回的死棋——他不愛她。
他不愛她,就什麼都沒得談了。
「好,我們分手。」她忍著,這一回沒讓淚流下。
「容……」他望住她,欲言又止。
她強撐著不讓笑容垮掉,推他一把。「你那什麼表情?安啦,沒事的!雖然現在還愛你,但我會讓它一點一點慢慢淡掉,你別不相信,我復原能力很好的,不用多久,你就會看見我白目搞笑的樣子了。倒是你,我要是交第二個男朋友,你就不要吃醋。」
「嗯,我不會。」能再見到她的笑容,怎麼樣都沒關係。
笑容僵了僵,聲音滲出一絲苦意。「不用答得這麼瀟灑吧?」
他身形一晃,站立不穩地扶住桌緣。關梓容察覺到他的下適,憂心探問:「梁,你還好吧?臉色很難看。」
那張臉,蒼白得跟鬼沒兩樣。
「沒事。只是認床,在外面沒睡好,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房門在他身後關上,她這才放棄死死撐住的笑容。
好難過,好想哭……
真悲慘,生平頭一回,那麼喜歡一個人,一頭熱地去愛,到頭來才發現,對方並沒有真正愛上她。
她的初戀,開始得意外,也結束得突然,前後僅僅三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