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婦今春意,
良人昨夜情。
摧罷將旗鼓,
一為取龍城。
——雜詩沈佺期
「公主,弁大人在宮門外守了一上午了。」采薇邊幫景陽梳頭,眼睛還不停的往外瞄著。
其實,她一點也不同情弁大人,誰教他那麼壞,將公主的一片真心放在地上跺,但——弁大人可是從辰時一刻便拿著稟帖來求見公主,而現在外頭正飄著小雪,宮門外積了厚厚的一層雪,她是怕弁大人若再等下去,會凍著了。
「公主,您別理他,他若是讓雪給埋了,那也是他們弁家的事。」采心就不像采薇那麼心軟。
她的心中只有一個景陽公主,誰要是對公主不好,那麼,那個人就是不折不扣的大壞人。
采心叫其他的宮女、太監聽著。「誰都不許送茶水給弁大人,聽到了沒有?」
「采心!」采薇要她別鬧了,難道采心伺候主子這麼久了,還會不懂主子的心思嗎?
主子雖然不肯見弁大人,可她的一顆心還是懸在他的身上。如果主子真能對弁大人的事無動於衷,那今兒個主子不會為了他而觸怒龍顏,也不會私逃出宮,更不會明知道弁大人不愛她,卻依舊願意嫁進弁家。
景陽無心聽采薇、采心的鬥嘴,她的整顆心全都放在外頭……那個人的身上。
那個人——他為會麼來?
他是想再一次拒絕她?還是想再一次告訴她,他對芙蓉姑娘的感情絕不容她介入?可是——不該是這樣的呀!因為,她已經不再想介入他與那玉芙蓉的感情之間,她只是想救他罷了,為什麼他還要來質問她?
莫非——允大人沒把她的意思轉告給他知道?
景陽的目光再次飄向宮門外,看著紛飛的白雪如柳絮般飄落,一片又一片……
景陽發現自己再也坐不住了,她怕采薇的擔心會成真,她怕他的身子會真讓大雪給埋了。
「讓他進來。」
一直沉默的景陽終於開口,她的話讓還在鬥嘴的采心和采薇頓時啞住。
公主終究還是放心不下弁大人是嗎?
「我……去請弁大人進來。」采薇讓釆心接手她的工作,自己則飛快的跑出內殿傳弁大人進殿。
弁慶入殿,他望著高高在上的景陽,突然間覺得景陽離他好遠。
「你們幾個先下去吧!」景陽遣退宮女、太監,她心想,她與弁慶之間的對談是不宜讓第三者知道的。
采心等一干人奉命,退了下去。
景陽身居高位,高高在上的看著處於下位的弁慶。
她突然發現,當她以這樣的高姿態看著他時,他卻依然能英姿不改,眉宇間的傲氣仍然冷冽逼人,看來,幾天階下囚的生活並無損他的氣勢,他依舊活得很自在。
見到他依然那麼好,景陽便放寬了心。
「弁大人有事找本宮?」景陽平靜下心情之後,勇敢的面對方慶。
弁慶的目光在景陽的身上流轉,一時之間,干頭萬緒的找不出個開頭,他只知道——「下官不能娶公主。」
聽見他的話,景陽的臉色一白。
她猜得果然沒錯,他果真是來拒婚的。
難道……她……當真——就這麼惹人厭?她當真就這麼不討喜?她當真就讓人如此難以接受?
以至於他三番兩次地抗旨拒婚?
景陽怔怔的看著弁慶,發現雖然她早已料到的事實卻依舊能傷到她脆弱的心,在她心口的痛仿如再一次遭到重創,傷口裂得更深了。
景陽苦笑道:「本宮知道你已經有一個心上人,也知道你不能娶本宮,但……」景陽深吸了一口氣,說出心痛的決定。「你跟本宮的婚事只是個權宜之計,我們……不行夫妻之實,等這事漸漸為世人所遺忘之際,本宮會退出,會成全你跟玉芙蓉的感情。」
「下官知道公主的決定。」可他也捨不得她這般為他委曲求全啊!
「你知道!」景陽有點訝異。「你既然知道,那——你為何依舊固執的不肯娶本宮呢?」
「因為下官已經毀了公主的名聲,不忍心再次毀去公主的名節。」他不能在次對不起她。
不忍?
他是在說不忍嗎?
當初,他不顧朝廷內外將如何看待她,冒著被賜死的危險,也要抗旨拒婚,那時,他並沒有為她的名聲想過;而這時……他卻在跟她說不忍二字!
「你不用跟本宮說不忍,也不用覺得有愧於本宮……本宮之所以下這個決定全都不是為了你……本宮只是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讓你命喪九泉。」景陽將自己的犧牲說得一派淡然,像是她對弁慶真的再無情感的瓜葛。
她臉上的表情冷而生疏,像是刻意與他拉出一道距離,弁慶找不出話題跨越那條鴻溝,他遠遠的看著景陽,發現她臉上的那抹冷漠竟然讓他覺得好內疚。
是他讓她提早面對感情的殘酷,也是他讓她提早脫離無憂的生活……
他——竟是殘害她天真的罪魁禍首!
弁慶沉默了。
他竟無法開口再談拒婚之事,只因他突然懂得自己為了捍衛自己的愛情,曾經對她做出多麼殘忍的事。
***************
正月初一,景陽下嫁弁家。
皇上本欲另賜一座公主府給景陽當作新婚賀禮,但景陽執意不收。
她心裡圖的是跟公婆住在一塊,才好為日後的婚變埋下伏筆,不然,偌大的公主府裡,就她跟幾個貼身宮女住,想要把夫家鬧得雞犬不寧,想要休夫、休妻,如何使得?
她的心思皇上當然不懂,只當景陽是想討弁慶的歡心,於是便另賜夜明珠一對、玉如意一雙、珍珠瑪瑙、奇珍異寶十妝篋給景陽當嫁妝。
當日,景陽坐上鳳輦嫁往弁家。
那鳳輦上抹金銅朱頂,四角各有一金銅飛鳳,垂銀香圓寶蓋相彩結,轎身則是一紅漆木筐狀,三面是篾織紋簟,繪以翟紋,槓子兩端則是金銅裝的鳳頭和鳳尾,如此富麗堂皇的座轎招搖於市,硬是把皇城到弁府的一路上,擠得水洩不通。
進了弁家,弁府上上下下先跪迎公主,再由公主跪拜弁家的列祖列宗與高堂,當夫妻對拜過後,便送入洞房。
新郎、新娘進洞房後,行「交拜」、「貪交杯酒」之禮,新郎扯米斗上之尺,掀去新娘蓋頭置於床頂。
景陽雙頰嬌紅,低頭斂眉。
看到她如此的嬌態,弁慶一時竟傻眼了。
眾人們擁著新郎、新娘去「坐床」,將扦米斗時的祭品,食交杯酒之下酒物全灑在新床的四面,引誘一班小孩上床搶奪。
喜娘邊撒口裡邊念道:「撒帳東,床頭一對好芙蓉。撒帳西,床頭一對好金雞。撒帳北,兒孫容易得。撒帳南,兒孫不打難。五男二女,七子團圓;床上睡下了,床下打鋪連;床上撒尿,床下撐船。」之類的多子祝禱詞。
弁家的人給喜娘與那班孩童打了賞後,一窩蜂的人潮總算散去,倒是隨著景陽陪嫁過來的采心遲遲沒走,就擋在景陽跟弁慶之間。
采心見駙馬爺沒有離開的意思,於是向前轉告主子的想法。「駙馬爺,您請回吧!公主要歇息了。」
弁慶當然知道他跟景陽只是有名無實的夫妻,但——「我只想跟公主道聲謝。」他——只是想打破他們之間的尷尬。
「若只是道謝,這就不用了,公主同奴婢說過,她這麼做並不是為了駙馬,而是為了保全皇室的顏面。」采心的口氣頗差,完全沒給弁慶好臉色看。
哼!她才不會像她家主子那般的心慈仁厚呢!
這弁大人簡直是欺人太甚,屢次不給主子好臉色看,這會兒嫁到他們府裡來,她采心雖然只是個奴才,卻懂得死命護著主子,她絕不會讓主子吃到一丁點兒的委屈。
「駙馬爺,您請回吧!」采心開了門,擺明逐客之意。
弁慶轉過頭看了景陽一眼。
只見她端坐在床榻上,背對著他,似乎是真的不想與他打照面。
唉!也罷。
「那我先下去了,請公主好好歇著。」弁慶終於退了出去。
采心用力的甩上門,朝著門板扮了個鬼臉,說了句,「貓哭耗子假慈悲。」他若真的關心主子,日前又怎麼會不顧主子的感受與顏面,進宮說出那些難聽的話?
「哼!噁心、造作的小人。」采心恨恨的朝門口吐了兩口口水,這才氣消。
轉身回到主子身邊,伺候公主摘下那沉甸甸的鳳冠,采心收起先前的氣憤,憂心忡忡地問:「主子,咱們日後真的得這樣過嗎?」守著這座大觀園,成天面對這假山、假水的終老一生?
「這府裡這麼大,又有這麼多人手,你還怕無聊嗎?」景陽樂觀地開口。
采心不屑的哼了一聲。「奴才才不跟他們那一大家子混在一塊呢!唉~~要是把采薇她們幾個也帶來就好了,這樣,我們又能像在宮裡那樣,成天玩在一起了。」采心異想天開的幻想著。
「你真當這裡是宮裡啊?這裡可是弁府,他們有他們的規矩,日後不許你隨便替我擺什麼架子,還有,對弁家上上下下的人客氣些,反正……我們忍些日子又能回宮了。」景陽殷切的交代道。
「又能回宮!這是什麼意思?」
采心並不知道景陽心底的計畫,她只當公主趕駙馬走,不讓他進新房是想讓駙馬爺吃幾天閉門羹,她壓根沒有想到主子此番出嫁,只是打算成全別人的好事。
景陽從頭到尾就沒打算讓采心知道,如果被她知道了,只怕又要替她強出頭,若這事傳到皇上、太后那裡,事情一定又得亂成一團糟。
景陽搖搖頭。「沒什麼意思,伺候我上床吧!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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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幾天沒上芙蓉那兒?」允承寺見弁慶來,便留他吃飯,順道問起弁慶的近況。
提到芙蓉,弁慶還是只有搖頭的份。
「以前是見不著,現在是不能見。」
「不能見!怎麼說?」允承寺不解弁慶話中的含義。
「娶了公主過門,雖說是名義上的夫妻,但我總不能不顧著她的顏面,沒事就去醉仙樓找芙蓉吧?」說到這裡,一股盤結在心的悶氣又升了上來,弁慶趕快喝了一口悶酒。
允承寺只得勸他道:「再忍些時候吧!公主說過等事情漸漸淡去,她會想法子退了這門婚事,成全你跟芙蓉的。到那個時候,你又能時時刻刻見到芙蓉的面了。」
弁慶只是笑,這番話並沒有讓他寬慰多少。
「我現在煩的不是芙蓉的事,而是——公主自從緣進我家之後,成天關在自個兒的房裡,足不出戶的,我真怕她悶出病來。」他關心的是那原先天真好動的景陽公主。
「你這麼關心她?」允承寺詫異的問。
「別取笑我了,她跟我又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又三番兩次的替我著想,對我來說,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是天賜貴人,我只是不希望她在我家有任何委屈。」弁慶其實摸不著自己的心,只能如是說。
「你關心她,為什麼不讓她知道?」允承寺又熱了一壺酒替弁慶斟上。「讓她知道她為你做的,你全都銘記在心底了。」
「她不理我。從新婚之夜起,她就讓宮女趕我出房,半句話也不讓我說,有時候遠遠見了我,她又連忙躲回屋裡,好像我會吃了她似的。」想到景陽躲他的情景,弁慶竟不覺笑開了眼。
允承寺十分訝異於弁慶眉宇間的笑意,他原以為與玉芙蓉的事遲遲未解決,弁慶便會一天鎖著心,開懷不起來,可如今,他卻為了景陽公主躲他的模樣笑開了眼?!
弁慶他……當真對公主沒半點真感情嗎?允承寺不禁懷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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弁慶在回府的途中,見到一個小販正在賣鳥兒,一時興起,買了一隻會學人說話的鸚鵡、他心想,有隻鳥兒做伴,景陽或許不會再那麼無聊,又或許——她便能像以前那樣無憂無慮,開懷的笑了。
一想到這隻鳥可能帶給景陽不同的生活,弁慶整個人像是突然活了起來一樣,不僅一掃剛剛的愁雲慘霧,眉宇間還染著深深的笑意。
他興匆匆的付了錢,連著鳥籠提回府,他不回房,先繞去景陽的蘅蕪院。
遠遠的,他瞧見景陽站在小樓前,身邊還圍了一群人,像是……像是二娘那邊的妹妹跟表親與丫鬟。
弁慶不動聲色的走近,卻聽到卯蓮、卯華及她們母親那邊的姨表親鳳姑娘正圍著景陽說長道短。
先是卯蓮又尖又細的刻薄嗓音,「我卯蓮長這麼大,還沒瞧過這麼不要臉的公主,先是賴著我大哥不放,後又不知廉恥的嫁進來。」
「四姊,你別這麼說,我想公主她是真的愛慘了咱們家大哥,所以,才會這麼不顧姑娘家的矜持,執意要嫁。」卯華加入取笑的行列。
卯蓮搖頭開口道:「話可不能這麼說啊!難道她喜歡便得由著她去嗎?想想咱們的表姊雲鳳,還不是喜歡咱們大哥好幾年了,可雲鳳表姊可曾出過這種丑,讓人家笑話嗎?」
「那是咱們雲鳳表姊與人不同啊!雲鳳表姊是個知書達禮的姑娘家,哪能像某人可以不顧顏面,當街追著男人跑?」
「你說誰當街追著男人跑?」采心氣不過這些三姑六婆指桑罵槐的說她的主子的不是。
景陽拉著采心的手,要她別說。「咱們走吧!」她想繞過弁家人,另走他道。
但卯蓮卻走上前,擋去景陽的去路。「本姑娘話都還沒說完,你走什麼走?怎麼?公主就了不起了嗎?這裡是弁家,不是你的公王府,也不是你的景陽宮。你若是想待下來,就得守咱們弁家的家規。」
卯蓮仗著人多勢眾,直接挑釁景陽。
她知道景陽的脾氣是不會跟弁家的人吵起來,更不會為難弁家,所以,才這麼有恃無恐的來找碴。
弁慶沒想到自己家人竟是這麼待景陽的,要不是今兒個讓他湊巧撞見,景陽在他家還不知道要吃多少悶虧?
「我倒想聽聽你弁四姑娘說說看,咱們弁家的家規是怎麼定的?」弁慶一臉鐵青的走出來。
卯蓮、卯蘋見了大哥,早就嚇白了臉,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大哥的脾氣她們是曉得的,他向來不喜歡嘴碎、愛嚼舌根的人,平時他待弟妹雖好,但是,她們幾個側室生的,除了卯真之外,都跟大哥不親。
在他們的觀念裡,大哥是天,他們則是不起眼的泥,是永遠都構不著邊的。現在大哥的表情看起來這麼嚇人——
「我……我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都能把話說得這麼難聽,你們要是有心說嘴,我們公主還不知要讓你們說成什麼樣子了呢!」采心氣呼呼的為主子打抱不平。
「采心,別說了。」景陽拉了采心一下,上前替小姑們說話。「她們只是隨口說說,不是存心找我難堪。」
「你還替她們說話?」弁慶不懂景陽是怎麼想的,她乃是堂堂一個公主,沒必要受這種污辱。
景陽將目光飄向遠方,口吻輕淡地說:「她們的話根本傷害不了我分毫,」她還被更可怕的流言傷過呢!「你又何必為找強出頭呢?」而且,她一點也不想領他這份情,她的事不想要他插手管。
景陽的表情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是一步也不想讓他靠近的生疏模樣。
弁慶終於懂得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的滋味究竟為何了,他告訴自己算了,「這鳥兒你拿去吧!無聊時,還可解解悶。」
他遞過去,景陽卻不想伸手接。
「我不要。」
「我買了,你就不能收下嗎?」他記得她曾說過她喜歡鳥兒的。
曾經,她還大費周章地逃出宮,要他教她什麼抓鳥兒功不是嗎?怎麼這會兒他費心給她找來了,她卻拒絕說不要!
「黃鼠狼給雞拜年。」采心不以為然的啐了一聲。「我家公主說不要就是不要,你怎麼這麼煩啊?」采心將弁家給的鳥氣全都發洩在弁慶的身上。
弁慶當下冷了臉,「這是你跟你家駙馬爺說話的態度嗎?還是宮裡頭就是這麼敦你規矩的?」他忍不住睨了景陽一眼。
景陽沒說話,采心倒是先站出來為自己的行為辯駁。「你是駙馬爺嗎?你的行為像個駙馬爺嗎?你放縱你的家人對我家公主出言不遜,任她們拿我家公主的事胡亂說嘴,亂造謠,你應該嗎?」
「你剛剛也見我阻止她們,我也罵了她們。」弁慶無奈的解釋。
「罵有什麼用?你怎麼不想想看,她們之所以膽敢如此放肆是為了什麼?還不是你這個始作俑者,要不是你對我家主子不聞不問,毫不關心,她們敢如此看輕我家公主嗎?」愈講采心愈氣,且覺得公主委屈極了。
弁慶轉頭看著景陽。
景陽抿著嘴,不願為自己多說一句,
她愈是如此,弁慶愈是相信她的委屈。
是他的不對,忽略了她在這個家中的立場與為難之處。「日後我會多留意這些細節,不會再有類似的事發生了。」他給她承諾,並將鳥跟鳥籠放在地下,領著卯蓮、卯華、雲鳳與一班婢女離去。
見他走了,景陽才願意抬起頭看著他的背影。
她總是這樣,靜靜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這……已經變成她不堪的習慣了,不是嗎?她的心應該不會痛的,只是……好像還是會耶!
***************
「完了、完了!主子,不好了!」采心直闖進景陽的寢房內,呼天搶地的叫起來。「駙馬爺鐵定是在生奴婢昨兒個頂撞他幾句的氣,今兒個來拆主子您的住苑了。」
「發生了什麼事?采心,你慢慢說,別著急。」
「這事怎麼能不急?咱們的蘅蕪院都快讓駙馬爺給拆了。」
「弁慶要拆我的屋子!」景陽聞言不禁站了起來。
采心急得直兜轉著身子。「可不是,奴才剛剛出門想給主子打洗臉水,就聽見外頭乒乒乓乓的好不熱鬧,便好奇的循著聲響采過去看看,這一看可不得了了!駙馬爺竟帶著一群家丁,一個拿鋤頭,一個拿鏟子的,正在挖後園子的那塊地呢!」所以,她趕快來通風報信。
景陽聽了直笑。
「弁慶若真要拆我的屋子,直接拆主屋就好,何必先去找後園子那塊空地的麻煩?」所以,她可以很肯定的說,弁慶並沒有要拆她的屋子。
「那駙馬爺帶著一隊人馬,擺那麼大的陣仗做啥?」
「咱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景陽趿著繡花鞋往外走,她也想看看弁慶一大早是在搞什麼名堂?
到了後園,只見幾個人高馬大的家丁正架起一根大木樁,木樁上頭還幅射出四根竿子。
「這好像是咱們在御花園裡立的那個磨鞦韆喔!」采心昂起臉,看著立在半空中的龐然大物,顯得有些目瞪口呆。
景陽看著磨鞦韆直蹙眉,「你這是在做會麼?」她直接問弁慶。
弁慶揚唇一笑。「給你立個鞦韆,省得你整天待在屋子裡悶得慌。還有,我聽說江南那最近時興在水中央立水鞦韆,趕明兒個我再差人在園子裡造個人造湖,到時也替你立一個,讓你玩玩。」他沒注意到他的口氣中竟充滿了寵溺。
「我不需要。」景陽一口拒絕他的好意。
「我記得你愛玩鞦韆的,不是嗎?」弁慶對景陽的冷臉假裝視而不見,一頭熱的計畫東、策畫西的。
景陽受不了他的態度,拉著他的袖子,要他跟她走。「我有話跟你說。」
弁慶與她到了人跡鮮少處,景陽才開口道:「你沒必要這麼費事,你該知道,我足不會在這個家中久住。」
「我知道。」
「既然知道,又何必搞這麼多名室?」這不是浪費嗎?
「我只是想讓你過得開心些。」
「過得開心些又怎樣?我終究還是得走不是嗎?」景陽脫口說出她的怒意,但說了之後,她就後悔了。
她抿著唇,歎了一口氣。「我現在不是在跟你發牢騷,也沒打算要你施捨你的感情,我說這些只是要你懂一件事,不管我開不開心,這都不是你的責任。
「打從你進宮對我說出那一席話之俊,我便打定主意不再跟你有任何的牽扯,可你一次又一次的闖禍,我一次又一次的將責任往肩上扛,我真的不是在討你的歡心,更不是想為你犧牲,我只是不想讓人以為我非得纏著你不放不可。
「現在,我很努力的想走出你的天地,你就不要再攪和進來,讓我的努力變得更艱難了好嗎?」她幾乎是在求他了。
弁慶沒想到自己的一番好意,竟落得如此下場。
他原是怕她寂寞,怕她不習慣弁家的生活,所以才為她張羅這一切,沒想到他讓她更不快樂了!
只是——
景陽將他倆的關係畫分得如此清楚,就像是楚河漢界般地隔開彼此,不准對方越界,她的態度真教他無法忍受。
「難道我們就不能是朋友嗎?」他期待的問。
「我們為什麼要當朋友?」景陽反問弁慶。
弁慶一時找不到適當的答案。
景陽壓根就沒打算要他回答,因為,他們彼此都很清楚今兒個要不是她有恩於他,弁慶對她的態度絕不會有這麼大的改變;他依舊會認定她只是個玩弄權術,一心想破壞他姻緣的蠻橫公主。
「你從來不肯用心來認識我這個人,你甚至在你還不認識我之前,便不分青紅皂白的將我認定成你想像中的那種不堪的模樣。」她不能說吧!愈說她會愈傷心。
「就因為如此,所以你惱我、氣我?」
「我不該惱你、氣你嗎?」景陽反問。
弁慶點點頭。「你是有理由生我的氣,但……既然你如此氣我,為什麼還肯救我?」他不懂。
「那是因為我……」景陽抿住嘴,好半晌說出下話來。她心裡有個聲音在說:那是因為她的心裡有他啊!縱使她不願意承認,但她無法自我欺瞞。
表面上,她說得冠冕堂皇,說她救他、成全他,並不是期望他感恩圖報,可在私底下,她卻是想表現給他看,她想讓他明白,她根本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種人,她希望自己能在他心中扳回一城,留有一席之地。
可這話她是萬萬不能對他說出口的,因此,景陽張口又閉,閉了又張,好半晌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你別管這麼多,總之,從今以後,你離我遠遠的,別亂了咱們彼此的生活就成了。」景陽將界線畫得清清楚楚,一點也不想介入弁慶的天地。
她已將話說得如此絕斷,弁慶再怎麼不識相也懂得自己是太一廂情願的以為他倆的關係,縱使做不成夫妻也能是朋友。
罷了。「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若再堅持下去就顯得是自討沒趣了,日後,我不會再來煩你,只是,那磨鞦韆都已掘了地,不立也可惜,你就當作是我在報答你的救命之恩也好,讓我做完它吧!」
「隨你便。」她沒意見。
景陽兀自轉身離去,弁慶則繼續施工這鞦韆。
而弁慶與公主的私下對談,恰巧讓卯真撞個正著,全都偷聽了去。
前些日子,她正好奇她那個原本非玉芙蓉不娶的大哥態度竟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對於迎娶公主一事竟然會心甘情願的接受?
這下,她終於懂了,原來弁慶與公主兩個玩的是緩兵之計,不過,她個人倒是比較偏好有一個權大勢大的公主當嫂子,這樣才有利於她的權勢擴張,所以——對不起啦!她又要使壞了。
卯真揚起嘴角,對著藍天白雲露出算計的微笑。對喔!不知道親妹子對親大哥下迷藥,會遭判什麼罪名呢?
***************
弁慶覺得他整個人渾身不對勁,胸口似乎有一團火在燃燒般,該死的!卯真究竟對他做了什麼?
弁慶想衝出去找卯真理論,但撐著身子捱到門邊,他才曉得,卯真早讓人在屋外落了鎖,他根本出不去!
「卯真!」該死的!
弁慶衝著門板拳打腳踢,只想拆了這屋了。
他乒乒乓乓的敲打聲,引來屋裡另一頭的人。
景陽循聲而來,遇見了弁慶。
「你怎麼也在這裡?」弁慶訝異的看著景陽。
「你妹子叫我到這裡等她,說有要事與我商量。」誰知道她在這屋子裡等了老半天,卻一個人影也沒瞧見,直到她聽見另一端有人敲打門板,她才走過來看看。
「卯真也約你見面?!」
景陽點點頭。「有什麼不對嗎?」
「有什麼不對我是不知道,但咱們出不去這倒是可以肯定的事。」弁慶指著被落鎖的門給景陽看。
景陽伸手推了推門,果真打不開。「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將他們兩個關在同一間房裡對卯真有什麼好處?
「天知道我那個壞心眼的妹子又在耍什麼計謀了,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卯真算計的絕不會是什麼好事。」他太瞭解卯真的個性了,卯真將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爭鬥權勢上,所以,她絕不會耍無謂的心機,只會在有利於她的事上頭斤斤計較。
可這回,她為什麼來趟這渾水,將他跟景陽湊在一塊呢?這是弁慶想破頭也想不出所以然來的疑竇。
愈想,弁慶的心情愈浮躁。
「你覺不覺得這屋子裡好悶,悶得人心浮氣躁的?」弁慶直兜著屋子打轉。
景陽端坐在椅上,眉觀眼、眼觀心,淡淡地回答,「不覺得。」她氣定神閒的模樣讓人看就有氣。
早知道她嫁進弁家之後,便是擺出這副對啥事都漠然以對的態度,他實在不該自找沒趣地問她剛才那個問題。
「算了,我去找找看還有沒有別的出路。」弁慶兜到內室,把所有的窗子、偏門全找盡了,發現卯真全沒留下一條活路讓他走。
「可惡!」弁慶將所有的氣都出在窗子上,他使盡的搖,想把釘死的窗子給搖開,可他愈使力,他的頭就愈暈。
今兒個他究竟是怎麼了?憑他的身子骨,應該不會這麼不濟,出一點力氣就渾身不舒服,外加口乾舌燥。
水呢?還有沒有水喝?
弁慶將目光往桌案上瞟,突然,他的視線變得一片朦朧,連茶壺的模樣都變得模模糊糊的,任他怎麼看都不真切,怎麼會這樣呢?
弁慶往茶几的方向走過去,步伐歪歪斜斜的,一個不小心便撞倒了桌子,打翻了茶水。
該死的!他究竟是怎麼了?
弁慶一時氣急攻心,當下只覺得天地一暗,四周全暗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