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之中,玄燮只聽到一聲嬌軟的女音,在他的耳邊微嘖地響起,似嬌還柔,過分軟膩地揉入他的心頭,令他想要睜開雙眼瞅向那聲音的來源;卻覺得兩眼像是火燒似的,痛得他無法睜開眼,而胸前更是傳來一陣陣熾燙的椎楚,狂烈而放肆地襲上他的感官。
「這……」
痛得無以復加之際,又聽到一道蒼老又支吾其詞的聲音,更是令他莫名地氣惱,不懂自己是怎麼了。
「這什麼這?本姑娘打一個時辰前便見你支支吾吾個答不出話,難不成現下還想再繼續誆本姑娘?」
站在紅綃帳外的天仙微擰著媚人的柳眉,毫不客氣地指著一旁的大夫吼著,一點也不感念他是年歲已大的長者。
「可是天仙姑娘……」大夫顫著手鬆掉玄燮的手,想跟她好好地解釋一番,卻又被她打斷。
「還可是什麼?」天仙瞇起瀲磁惑魂的水眸子瞪視著他。「我瞧你這一雙手抖得這麼厲害,說不定連把脈都把不出個所以然,哪裡能幹什麼事?」
真是氣煞她了!從天未大亮,她便把這個人拖進她的房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搬上她的床上,再千辛萬苦地趕到城裡請來最具盛名的王神醫,誰知道這個神醫不知道是真神還是假神,怎麼自一個時辰前到現下,都還沒給她一個消息,她能不急嗎?
是生是死,總該知會她一聲,否則他若是死在她的床上,那多晦氣。
「他這個傷極深,不只傷了經絡,也傷了……」王神醫慢條斯理地說道,卻又被她打斷。
「夠了,你只消告訴本姑娘,他到底是有救還是沒救。」天仙歎了一口氣,仍是不耐煩地打斷他。
她的眼睛又沒瞎,光是見他胸口上那道傷痕,也知道已經深得傷了經絡,現下只消告訴她該用什麼藥材救他,或者是乾脆告訴她,他已經沒救了,好讓她可以趕緊差人把他給扔出日月樓。
她鮮少這麼大發慈悲的,倘若不是他長得夠俊俏,又是一身錦衣華服,大可以讓她在救了他後,好好地大敲他一筆,讓自個兒能夠脫離日月樓,否則她的慈悲心可不是隨時都存在的。
「他有救。」王神醫這一次可不讓她再有機會打斷他的話。
「那您就快救吧!」
日月樓第一花魁天仙,沒好氣地瞅了王神醫一眼,輕掀著杏紅的菱唇,輕搖著窈窕身姿坐到一旁的貴妃椅上,一雙瀲灩的水眸直視著仍站在床畔邊的王神醫。
「可是……」王神醫仍是有所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說。
「還有什麼可是呀?」天仙不悅地瞇起懾人的眸子眸向他。
真是,這是什麼神醫呀?把個脈手也抖個不停,說個話也含糊不清,倘若不是他說有救的話,她真想一掌將他打飛。
「天仙姑娘,你一大清早便將小老頭喚來,連個藥箱也沒讓小老頭帶來,現在身上只有一些金創藥。」王神醫這一次可真的不敢再遲疑,一口氣將他的難處全說出來,免得又遭她截斷。
「是嗎?」天仙挑高了柳眉,淡淡地斂下水眸細思忖著,然後站起身,坐在床畔。「那好,您老先回鋪子裡去將藥方開好,待會兒天仙便差內院裡的人去向大夫取藥方。」
惟今之計也只有如此,否則還能如何?
「那小老頭先告辭了。」王神醫聞言,立即拱了拱手便想趕緊走人,可還未通過外廳的珠簾,又讓天仙給喚住。
「大夫,將身上的金創藥放下,好讓天仙為這位公子上藥。」天仙斜睨了他一眼,翻了翻白眼,不懂他為何這麼怕她。
她可是日月樓的第一花魁,凡是見過她的男人,沒一個不讓她勾了魂攝去魄的,偏這王神醫不買她的帳,見著她跟撞鬼沒兩樣。
「好吧!」王神醫百般不願意地將金創藥遞給她,隨即又趕著要離去。
別人不知曉,他可不糊塗,這天仙姑娘原本可是天地會的一份子,現下為何會變成了日月樓的花魁,他是不知曉,但他知曉以前的她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鬼,是個惹不起的人物。
「大夫,你急個什麼勁?本姑娘真有那麼嚇人嗎?」見他一副抱頭鼠竄的模樣,天仙更是怒不可遏地向前一步,擋住他的去路。
「天仙,求你饒了小老頭一命吧!」
王神醫見她身子輕盈地飛到他的面前,嚇得他趕緊趴在地上,面無血色,連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天仙斂去笑,凝住一張冷冽清麗的玉容,將手中的銀兩遞到他的面前,隨即旋身走回床畔。
「嘎?」王神醫愣愣地抬起頭。
「還不滾,難不成真要本姑娘殺你?」天仙柳眉挑高,一臉的殺氣不容置疑。
王神醫抬頭一望,抬起老邁的身軀,拔腿便往門外竄,像是再多待一刻,便會莫名死於她的手下。
「啐!」
天仙輕蔑地睨了那慌張的背影一眼,冷冷地斂下蒙上一層陰影的墨瞳,打開藥瓶上的塞子,傾倒了些藥抹在玄燮仍淌著血水的胸前,心神卻已經不知道飛往何處,絲毫不知昏昏沉沉的玄燮艱辛的張開眼,虛弱地睨了她一眼,隨即又疲乏地閉上眼。
將藥全數撒在他的傷口上,天仙怔愣地望著手上沾上的土黃色藥末與腥紅色的血水,不懂為何過了這麼多年她的手上仍沾著血?
她早已不開殺戒了,為何手上的血腥卻仍是洗不掉?
「嘖,還不醒過來,要本姑娘怎麼餵藥?」
天仙望著擱在桌上的墨色藥汁,躊躇了會兒,輕移蓮步走到玄燮的身邊,瞅著他緊鎖的濃眉,心裡猶豫不決。
這王神醫說了,倘若這藥汁不趕緊讓他喝下的話,只憑那些金創藥是不可能治得好他的傷的,還得讓他喝下這一帖五兩銀子才買得著的藥,才有可能醫好他體內的傷,否則光是流血不止,便可以輕而易舉地要了他的小命。
她相信了王神醫的話,只因她試著封住他週身幾個大穴,又試著渡了一點真氣給他,卻仍是不見他好轉。
也不知道到底是誰這麼狠心,居然將他傷得這麼重,且令她猜不出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導致的傷。說真格的,她實在可以不必這麼大費周章、勉為其難地救他,但是……
她確實想救他呀,倘若不救的話,打一開始,她便不會這渾水了,可是要她救,總得告訴她該怎麼救才成,是不?
他若是一直昏睡下去的話,別說要救,依她看可以直接將他送到義莊去了。
這要怎麼辦才好?
天仙微蹙著柳眉,晶瑩的水眸直在玄燮毫無血色的俊臉上游移。
嘖,他瞧起來一副大富大貴的模樣,一點都不像是個短命鬼,為何他還不醒來?倘若他醒來,不就好辦事了?
偏是跟她作對似的,他硬是不醒,令她無可奈何。
是見不得再有人死在她的面前,也是希望這位富貴的公子哥能夠為她贖身,否則她又何苦自找麻煩?
可他一直不醒,該怎麼辦才好?
天仙微惱地睨著昏睡不醒的他。驀然,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她猛地將他沉重的身軀往上一拖,讓他半躺著,繼而端著溫熱的藥汁坐在他的身旁,盯著他好半晌,又猛地歎了一口氣。
「罷了,瞧你長得人模人樣的,就算委屈自個兒一下子也不為過。」
天仙輕聲低喃著,冷艷的臉上浮上淡淡的緋紅,隨即含了一口藥汁在嘴裡,再緩緩地注入他的口中,但他卻不張口,這藥汁也注不進他的口;她索性將如白玉般的柔荑放實在他的胸前,稍稍地拍著他的傷口,見他痛得劍眉深鎖,微微張口之際,才將滿口的藥汁注入他的口中。
「天,這藥真是苦……」天仙低喃著,又趕緊喝了一口藥汁注入他的口中,卻猛地發現他的口又閉上了,氣得她又拍了一下他的胸,待他開口之際,再將藥汁灌入他的口中,卻猛地發覺不對勁,驚得她趕緊要回身,卻發現自己被身下這個傷重之人緊緊攫住。
「你是誰?」玄燮虛弱地張開寒戾的黑曜眼瞳,大手則是緊緊地扣住她的腰。
「你醒了?」天仙驚詫地睨著他,不敢相信傷得這麼重,幾乎要見閻王的人,竟會突然醒過來,甚至……
她抬起柔荑輕輕地撫過自個兒的唇!總覺得方纔他的舌像是舔過了她的舌尖似的,令她錯愕得不知如何以對。
「這裡是哪裡?」玄燮努力地睜大霸氣的大眼,直覺眼前的女人似曾相識,那不掃則黛的柳眉、不點則朱的唇瓣,還有那一張尋遍人世問亦找不到的絕世面容,直像是落入紅塵的天仙。
「天仙……」玄燮吶吶地喊著,腦際感到一陣刺裂的椎楚,像是不讓他再回憶似的,痛得他閉上眼眸,仍是止不住那噬心啃魂的痛楚。
「你認得我?」天仙挑高了眉,清澈的眸子閃過一絲錯愕。
她斂下眉目,不斷地思忖著,可她確實是不認得他的,為何他能夠喚出她的名字?
「本王……」
玄燮痛苦地喃著,記憶有點混亂,他的腦袋也不停地翻攪著,模模糊糊地掠過幾個影子,而幾個鮮明的印象卻在霎時化為一片灰暗,殘忍地肆虐咬嚥著他發疼的腦際,疼得他抬起雙手捧住自個兒的頭。
「喂,你怎麼了?你可別嚇我!」
天仙見他這樣,嚇了好大一跳,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該死,王神醫不是說,他只有胸口這一道傷口嗎?為何……
「本王……」
玄燮腦袋裡隱隱掠過一個人的身影,那個人身穿黃袍正對著他笑著,但須臾之問,他又痛得無法自已地緊閉著眼眸,想要捕捉那稍縱即逝,像是對他極重要的影。
到底有多重要,他不記得,但是他知曉影像中的那個人像是交代了他什麼極重要的任務,而後他便來到某一個地方,像是帶許多人,而後又同那一群人分散了。
一陣黑影夾帶著冰冷的寒氣逼近他,在那團黑暗之中,他像是看到了一張臉,卻又不記得那一張臉是何人所有。
「你老是本王、本王個沒完沒了,你總得告訴我,你現下覺得如何,是哪裡出了問題,我才能夠幫得了你,是不?」
天仙無力地歎氣,卻又覺得他這模樣挺嚇人的,八成是哪裡還有傷口,那王神醫沒仔細檢查出來。
她先將手中的藥汁擱到一旁的高幾上頭,伸出柔若無骨的小手撫著他的頭,像要讓他鎮靜下來,頓時發現他的額上竟熾熱得燙人。
「喂,你是哪兒不舒服?」天仙這下子可真是急了。
他身上的高熱八成是身上的傷引起的,可是她不曉得王神醫是否將退燒的藥也計算在裡頭。
「你豈可直呼本王,本王是……」
玄燮迷著一雙嗜血的幽眸,想要捉住腦中即將棄他而去的片段記憶,卻在她輕柔的身子碰上自己之際,腦中的記憶在瞬間消散無蹤,終至化為深不見底的合冥;只覺得寒意退了許多。
「啐,本王、本王,你的名字就叫本王是不?說一次便成,用不著說那麼多次,本姑娘既沒有耳聾也不是傻子,你只消說一次,本姑娘便知曉了。」天仙沒好氣地吼著!頓覺自個兒整個身子全靠在他的身軀上頭。
她急忙想抽身離開!卻發覺整個身子被他緊扣住,動彈不得。
「別走。」他沙啞地低喃,緊閉的眼眸令人不難猜出他正受著什麼樣的痛苦,然而他的雙手卻霸氣地擁住她,像是擁住惟一能夠救贖他,能夠令他感到快活一點的東西。「你是本王的女人。」
然而,這樣的情景並沒有持續太久,只因他又昏了過去。
天仙漲紅了一張粉臉,整個身子快速地抽離他結實的身軀,心裡不禁暗斥著:男人就是男人,即使生死攸關之際,仍是不忘軟玉溫香。
可是她明明不識得他,為何他會說她是他的女人?
啐,全都是王神醫那老頭子的錯,若是他將他的傷給看得仔細些,現下也不會有這種問題;不過,倘若他是在瞧見她的第一眼時,便讓她勾了魂的話,說不定她可以將計就計,硬是將自個兒托付給他。
但一想到他的傷比她想像還要嚴重之際,她不禁又回過頭睨著昏睡過去緊鎖眉頭的他,心裡不禁泛起一陣心疼;真是,好端端的一個人,到底是誰這麼狠心痛下毒手?
算了,她現下得先去找那王神醫算帳,再想其他的問題。
動作不能太慢,否則要是讓日月樓裡的嬤嬤知曉了他的存在,怕又要惹出一堆不必要的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