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仍處於新婚之期,他就又重回嬪妃的懷抱,她的心裡還是禁不住有此落寞。
她並不是想霸著這個位子一輩子,只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直到東窗事發的那一天為止。
雖然她不刻意爭寵,也沒有一定要生下皇嗣不可,可是看到丈夫與別的女人抱在一起,她的心還是會隱約作痛,像是被人狠狠地擰了一把。
這對於一向七情不動的她而言,是從來沒有過的。
「皇后娘娘,夜深了,請回寢殿休息吧,皇上等一會兒就過來了。」趙尚宮在她身後提醒。
自立後以來,皇上每晚都在皇后殿夜寢,今晚當然也不例外,所以不待有人通知,趙尚宮就催請主子回殿。
但站在園中的身影文風不動,夜幕下的她看來更顯娉婷和纖瘦,一陣涼風吹來,吹起她柔細的髮絲,令人感到有幾分蕭瑟的淒涼感。
冰奴的目光眨也不眨地眺望著前地,腦海裡浮現的是白天見到的那一幕。今晚他是不會過來了,此刻他應該是在金嬪的寢殿裡享受軟玉溫香才對。
她明白自己沒有高麗女人的溫柔婉約,也不會她們的甜言蜜語,皇上一旦回到她們的懷抱,就很可能會忘記她。
她該及早醒悟的。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就在她黯然神傷之際,雀兒神情慌張地從跑過來,語氣匆忙的催促道:「皇上……皇上在殿裡等娘娘,請娘娘快回去。」
什麼?冰奴茫然地轉過身。
今晚他不是應該到金嬪那裡去嗎?為什麼會突然到她的皇后殿?
「娘娘,想什麼呢?快走吧!」雀兒興高采烈地拉著她走。
連同趙尚宮在內,一群心急的宮女簇擁著她回到皇后殿。
站在緊閉的宮門前,冰奴發現自己的心竟在狂跳,劇烈得就像要從胸口跳出來一樣,她分不清那是驚喜,還是緊張。
緊張?
從小生長在寒谷,早已被訓練的冷情冷心的她,竟然會為一個男人感到緊張?這是她以前想像不到的事情。
「皇上,皇后娘娘回來了。」趙尚宮站在門前躬身稟告。
「請她進來。」屋裡傳出低沉的聲音。
趙尚宮聽令將門拉了開來,德宗就坐在殿內,看見冰奴站在門外,濃眉飛揚開來,朝她伸出一掌。
「站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快進來。」今晚的他心情挺不錯的。
冰奴躊躇了一會兒,方才移步走進去,在離他一臂遠的位置坐下。「皇上今晚怎麼有空過來?」
「我每晚都有空。」
他哪一天不是在皇后殿夜寢?
「坐過來一點。」見她坐得遠,他飛揚的眉微微一蹙,身子自動朝她移近了些。
後宮裡的女人,哪個見著他不是巴望著貼近,唯有她,臉上總是一抹淡然,無求無慾的神情,教他既不悅,卻又感到興味十足,情不自禁想馴服她。
「你剛剛去哪裡了?」
「我說賞月你會信嗎?」冰奴不想告訴他心裡的真正想法。
「賞月還是思念故鄉?」剛從外面回來的她,身上還帶有一點大地的青草香味,聞起來特別清新。「你剛剛去過御花園?」
「今晚的月十分明亮,讓我憶起故鄉的人事。」
她從來沒有像今晚這般,那麼想念寒谷的一切。
如果此刻身在寒谷,那她的生活就單純多了,除了谷主、公主跟寒奴之外,她不會有機會接觸到任何人。
日子是一成不變的平靜,她的心也不會如此刻的激情狂跳了。
「你在想故鄉的誰?」
他的頭枕在她的肩上,嗅著她身上的清香,男性氣息吹拂在她白皙的頸項間,紊亂了她的呼吸,也氤氳了她的眼眸。
「總有想念的人。」
「誰?有男人嗎?」
德宗突然憶起她嫁進來有段日子了,他還沒有問過她在宋宮裡的一切,有沒有意中人?是誰教授她岐黃之術?還有她對這段婚姻的真正意願。
同是身為帝王家的人,他能夠體會到什麼是身不由己,那四位嬪妃沒有一個是他真正愛上而迎娶的,全是為了權力的結合,從各個黨派裡娶進來的望族之後。
她呢?是否也像他一樣?
「有。」
她的回答讓他一悸,神情突然冷肅。
「什麼樣的男人?情人還是親人?」
他沉冷的黑眸很是駭人,但她卻微微地笑著,「親人。」
她想也不想就回答了,清澄的晶眸中看不出一絲欺騙。
對她來說,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南官白和寒奴,就如同親人一樣,所以她並未說謊。
德宗生性多疑,但也善於從眼神觀察一個人,有沒有說謊,他一望而知。
「你在宋宮時,有沒有喜歡過其他的男人?」他從來沒有間過別的嬪妃,卻獨獨問她。
是因為她身上那抹清靈,讓他捉摸不定嗎?
他感覺不到她的心。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像她這樣,既熱情又冷漠,明明擁在懷裡,卻又感覺好遙遠。
跟那些一入宮來,就想盡辦法要獨佔他的女人大不相同,她是特別的。
「從來沒有過,你是唯一可以碰觸到我身體的男人。」
這是當然,因為宋宮裡除了皇上就是太監,所以嫁給他的公主一定是冰清玉潔的,這在新婚那夜,他就已經知道了。
「我會好好珍惜你的。」他溫柔地笑道,動手為她卸下髮髻。「今晚的你特別美。」
「是嗎?」每次面對這樣的氣氛時,冰奴就有些失措和不知如何反應,儘管兩人已經有過肌膚之親,但她就是無法坦然面對。
「你……還沒有熄掉宮燈。」
她羞紅著臉提醒他。
「你還是這樣害羞。」德宗低低地一笑,如她所要求的熄滅宮燈。
各宮各院派來等候消息的宮女們,全都失望地離去。今晚皇上又在皇后殿裡睡下了,她們的主子注定又要傷心、孤枕難眠了。
☆☆☆
「雀兒,怎麼樣,送到太后殿的藥,太后娘娘喝了嗎?」冰奴派她到太后殿去探消息,順便詢問太后服藥的情況。
「沒有,太醫們有遵照皇后娘娘的吩咐,按時煎藥送過去,可是太后娘娘不肯服藥。」雀兒據實以答。「還有,宮裡的嬪妃們對於這件事,也頗有微言,現正聚集在太后殿裡呢。」
天知道那群勢利眼的嬪妃,有多久沒有踏入太后殿去請安了,最近卻一窩蜂猛往那跑,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為了對付皇后。
「都說些什麼?」冰奴的好心情已經消失。
冷冰冰的晶亮眼瞳,沒有一絲溫度地睨向太后殿的方向。
那神情嚇著了雀兒和趙、李兩位尚宮。
「這個……」雀兒猶豫了一下,才開口回道:「她們認為皇后娘娘不應該多管閒事。」
多管閒事?醫治太后怎能算是多管閒事?那群嬪妃也太無端生事了,該好好教訓她們一頓。
「走,我們到太后殿看看。」說完,冰奴轉身朝太后殿走去。
眾人越是阻止,她就越是決心要讓太后站起來。
精誠所致,金石為開。
無論如何,她都要治好太后的病。
☆☆☆
冰奴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大門口,太后殿的宮女們一見到她,便想衝進去稟告,但被她教趙尚宮抓住了,拉到一邊站著。
「出去!給我端出去,那個女人開的藥,我絕對不吃!」
一走進殿內宮廊,冰奴就聽到太后的怒喝聲從裡面傳出來,聲音大得連整座園子都聽得見,嚇得端藥進去的宮女倉惶地退出來。
她見到皇后就站在門口,雙腿一款就要跪下,冰奴伸手一托,阻止了她,順便接過她手上的藥碗遞給趙尚宮,然後吩咐她退下。
冰奴站在門口,靜靜傾聽裡面的動靜。
「太后娘娘,您做得對,在沒有確定皇后的目的之前,您千萬不能大意。」內殿裡,傳來另一個女人的聲音。
嗯,是玉嬪。
「可不是,太后娘娘,她怎麼說都是異邦的女人,哪裡會治病?說不定是上國派她來毒害您的,一定沒安好心眼。」另一個聲音緊接著響起。
原來禧嬪也來了,真是狼狽為奸的兩人。
她們不好好待在自己的寢殿裡,克守嬪妃的本分,卻跑到太后這裡嚼舌根,破壞她跟太后的感情,是想動搖她的地位嗎?
冰奴冷不防地拉開門,斥道:「我說真正想害太后娘娘的是你們兩位吧!」
她的突然出現,嚇得兩位嬪妃花容失色,慌張地站起來,低頭躲到一旁。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來跟您請安了。」趙尚宮亡羊補牢地稟告。
太后氣得臉上一黑,怒吼道:「出去!叫那個女人滾回去,我不會見她,也不會吃她煎的藥。」
「可是臣妾已經進來了。」冰奴不理會她的怒氣,冷睇站在一旁的兩位嬪妃一眼後,逕自在太后的病榻前跪坐下來,雙手平舉行了個禮。「臣妾給太后娘娘請安。」
「誰要你來請安,你馬上給我出去。」太后行動不便,只能掙扎著坐起來,拿起枕邊的一個銀碗擲向她。
冰奴不躲不閃,任由那隻銀碗砸向額際,巨大的碰撞聲伴隨著眾人的驚呼,一道溫熱的鮮血自她額角緩緩流下。
「娘娘!」
雀兒驚叫一聲,連忙遞上一方絹巾。
冰奴用手抹了額角一下,看見沾染在手上的鮮血,微搖螓首示意她退下。
太后也被自己的粗暴嚇了一跳,她沒有想到這個女人竟沒有躲開。
她是上國公主,自己砸傷了她,這……
「你……你這異邦女人進來做什麼?真是太無禮了。是……是你自己要進來的,沒有本宮的召見,誰允許你進來?」太后有些心虛地別過頭,不忍心看她額上不斷淌下的鮮血。
幸好上國沒有派人跟來,不然這件事情一傳回上國,恐怕就是一件大事了。
但氣人的是,她怎麼還不尖叫逃開,趕快去請太醫包紮呢?
萬一流血過多怎麼辦?
額頭留下疤又怎麼辦?
「臣妾是來看著太后娘娘的病好一點沒有。」冰奴若無其本地問道,故意忽略額上隱隱作痛的傷口。
「我說過,我不要喝你開的藥。」太后說得有些氣虛,兇惡的眼眸怎麼也不敢看向她的臉。
「不喝臣妾開的藥沒關係,不過太后就會一輩子只能躺在床上。請問一下,您有多久沒有出去外面曬曬太陽了?」
冰奴這話一說出,四周就響起此起彼落的抽氣聲,大概沒有人想到,她會這麼無禮的對太后說話吧。
「皇后,你太過分了,你怎麼可以這麼無禮的對太后說話,這樣是犯了大不敬之罪……」玉嬪義正辭嚴的指責,終止於冰奴的一記冷眸,寒冰般的眸光瞪得她畏縮地坐在一旁。
「依我看來,你們才是真正不希望太后好起來的人。試問你們在我未來之前,有多久沒有來向太后娘娘請安了?一個月還是一年?突然這麼熱心地跑來阻止太后服藥,是真為她好?還是為了對付我?」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冰奴的話問得兩人啞口無言,一臉尷尬地低下頭。
她們確實是大半年沒有來太后殿請安了,因為每次一來,太后不是罵就是教訓,久而久之,誰也不想再到太后殿來不只是她們,就連皇上也很少踏足進入。
「你……你怎麼可以如此放肆,你怎麼可以對我這個太后這樣說話?」太后氣喘吁吁,一張臉漲得通紅。
偏偏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說話,因為大家都震懾於皇后的威儀。他們不但親眼看到皇上與皇后同乘龍輦,還從一些碎嘴的宮女口中得知,皇上夜夜睡在皇后殿裡。
所以沒人願意得罪皇后,更何況太后不良於行已經有一段日子了,早在宮中沒了權勢。
「來人啊!把這無禮的女人給我趕出去。」唯一還看不清楚情勢的是太后,她氣得吆喝著。
只是沒有人聽她的命令移動一步,她們全部低首站在一旁。
「太后娘娘,如果你想打我的話,就自己站起來,自己動手吧!因為這個屋子裡,除了你之外,沒有一個人的身份高過我,怎敢對我動手。你要真不服氣的話,就把腳治好,重新拿回屬於你的權力,別讓人看不起。」
冰奴說出了太后心底的痛苦。這些年來她確實是這麼過的,不甘心權力被奪,不甘心自己越來越不受尊重,所以變得暴躁易怒。可是結果呢?換來的只是眾人的憎惡和疏離而已。
連她的親生兒子都不理她了,只是在門口問個安,連見面都不願意,即使見了面,也是以爭吵結束。除了爭吵之外,她已經遺忘了其他的表達方式。
所以聽到冰奴這些話,她有些震撼,也有些心動。一個習慣權勢的人,是不會甘心屈就於這座金絲牢籠的。
冰奴非常瞭解這一點,她靜靜地看著太后沉思。
「把藥拿過來。」太后終於讓步了。
冰奴接過趙尚宮手上的藥碗,穩穩地放到太后的手上。「只要太后能夠真心服藥,臣妾有把握一定讓您站起來。」
太后坐在床上,盯著那碗藥汁許久,瞪到它的熱氣幾乎都要消散了,才終於歎了口氣,仰首喝下那碗藥。
「我不是輸給你,我只是不想一輩子這樣而已。」喝完藥後,太后有感而發地說。
她要雙腳再站起來,再次踏上土地的感覺;她想再回味一下什麼是尊嚴,什麼是行動的自由。
「我知道,太后娘娘是最堅強的女性,您是皇上的母親,是一國的國母不是嗎?」冰奴含笑的握住她的手為她打氣,看著她嚴肅的臉龐慢慢地柔和。
她知道太后的心已經重新燃起希望。
「您的病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治好,您必須要定時服藥才行。」
「你放心,我會的。為了能夠把你這異邦女人踩在腳下,為了不讓你破壞宮裡的規矩,我一定會重新站起來。」雖然太后已經相信她了,但強硬的個性一時改不了。
「這樣最好。」冰奴微笑地站起身,走向門口。她相信以太后的驕傲,一定會好起來的。
至於那兩名搬弄是非的嬪妃,顯然太過清閒,得找事情讓她們做做才行。
「你們兩個跟我一起走吧。」
「上……上哪去?」兩人面面相覷,害怕得不得了。
曾聽聞上國皇宮有處死嬪妃的傳聞,這個由上國來的公主,不會也想這麼做吧!
玉嬪與禧嬪嚇得臉色一陣蒼白。
「皇后娘娘的命令,你們還不快走。」趙尚宮命人把兩人押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