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推開彩色玻璃,置身在豪華的餐廳內時,立刻感到一股特權階級的氣息自四面八方向她傾壓而來,她不自覺地緊張起來,勉強保持著儀態的優雅,留意著不把內心的不安顯露出來,以免讓人看笑話。
落座後,她立即感覺到坐在對面的孟克雷似乎早已看穿她的窘迫,正以嘲笑的目光看著她,於是她毫不認輸地抿緊雙唇,正面回瞪他。
「桑小姐,你真是了不起。」孟克雷似笑非笑地讚美道。
亦築沒料到他會開口稱讚自己,呆愣了一下,卻見他伸手拿起菜單仔細研究,像是剛才不曾說過話一樣。
侍者退下後,亦築默默地把視線投向潔白的餐巾,神經質地摸著刀叉,但立刻想到自己不該如此,便拿起開胃酒啜飲著。
「我們來談談有關鈺揚的事吧!」克雷忽然出聲道。
亦築嚇了一跳,但並不意外。「鈺揚混合著孩童與成人的個性,孟先生,你常放任他不管,已經傷害了他,所以他自然而然地轉向我,向我尋求愛情,這都是因為你沒有把愛給他的緣故。」
克雷由半閉的眼簾下凝視著亦築。「桑小姐,那孩子所需要的你已經給了他,如果是在幾年前,我也許還能掌握住他的心,但這兩天我已發現鈺揚需要的不是父親,而是女人。」
「胡說!」亦築挺起身來怒斥他。
克雷卻毫不在乎地瞧著她,眼光自她豐滿的胸部,移向她細緻美好的頸項和嬌唇。
亦築咬牙切齒地握緊拳頭,恨不得揍他一拳。「你能不能認真地聽我說話?」
「當然可以。」孟克雷冷淡的嘴角露出了嘲諷的笑。
亦築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忍不住寒著俏臉道:「難道你的腦中只有這些想法嗎?」
「你好像挺瞭解我。」克雷挑起濃黑的眉毛。
他的態度使亦築忘了自己來此的目的,她以往慎重、冷靜的性格此時跑得不見蹤影,怒火一發不可收拾,她不顧身在何處,怒聲道:「像你這樣的男人我見多了,你以為我這種職業的女人就沒有個性,合該任男人隨心所欲地玩弄;你既然有這種想法,我再說什麼也沒有用,要讓你這種自負的人瞭解,只有當頭一棒你才會清醒。孟克雷先生,如果你再如此侮辱我,小心我會不顧一切的給你一拳。」
克雷聽了她這一番激憤的言詞,竟不怒反笑,身子向前靠,伸手抓住亦築的手仔細審視,嘴角不禁漾著一絲笑容。「用這麼一雙細嫩的小手給我一拳?真令人難以相信。」
「你最好相信。」亦築毫不客氣的抽回了手,放在自己的膝上。
克雷看著她佈滿紅暈的清麗面容,手上兀自斟著酒。「你不讓別人接近你,是為了你所謂的堂兄嗎?」話一說完,他發現自己的口氣居然是酸酸的。
「你別胡言亂語,德利和我自小一起長大,我們情同手足,根本沒什麼羅曼史可言。」
「鈺揚嫉妒他嗎?」
「鈺揚很清楚我跟德利之間的關係,絕不會嫉妒德利。」
「哦?」克雷的黑眸一亮。「如果鈺揚露出吃醋的表情,你會怎麼辦?在與鈺揚結婚前,你會趕走德利嗎?」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多疑啊?我早就說過我沒有跟鈺揚結婚的意思。」亦築為之氣結,凶巴巴地瞪他一眼。
「這句話你跟鈺揚說過了嗎?」
「說了不只一次。」
克雷抑不住譏誚的語氣:「但他現在仍以為你會和他結婚,顯然你對他說的話似乎並沒有什麼說服力。」
亦築正要反駁,侍者已端菜上來,克雷一言不發地專心吃著,事實上,若非他如此見機行事、見好就收,也許亦築會氣得把一整盤食物全丟到他臉上。
「你不喝一點葡萄酒嗎?還是你怕它使你喪失理智?」
亦築深深感覺到孟克雷譏笑的眼光像是要穿透自己,她賭氣地拿起酒杯,一口氣喝下一大半。
「你何時發現自己釣到一條『大魚』?」克雷邊吃邊問。
亦築以冷若冰霜的眼神盯著他。「我堂兄一見到鈺揚,就認出了他的身份,我知道你認為這代表什麼。」
克雷再度瞇起黑玉般的眼眸,側著頭思索道:「我想的正是你現在所想的事情,你的腦筋動得挺快的,引誘鈺揚的手法也相當高明,只可惜,你最後仍然無法將他佔為己有。」
「我們之間已無話可談了,再見,孟克雷先生。」亦築用力把盤子推開站起來。
克雷也迅速起身抓住她的手,嚴厲地命令:「請你坐下,我們還沒談完。」
亦築訝於他口氣的嚴肅,不自覺依言坐下,克雷這才放開她的手,緩緩地靠向椅背。
亦築啜飲一口葡萄酒,想再嘗試一次,讓孟克雷瞭解問題核心的所在。於是她緩緩地說:「鈺揚是一個生長在孤獨中的不幸孩子,他渴望得到愛的滋潤,孟先生,為了你兒子好,你最好把他帶回美國,讓他看看你的工作有多忙碌,讓他明白你其實是關心他的;撥一點時間陪他談話,因為他需要的不是偶爾才能見到的父親,他更不是你手中的傀儡,他需要的是真正關心他的人。」
克雷沉默地啜著酒,良久未發一語,但由他緊皺的眉宇可知,似乎有什麼心事正困擾著他。
他叫來侍者結帳後,即伴著亦築走出餐廳。
不一會兒,他們坐進車內,克雷並不急著離去,他以探索的目光看著亦築。「你的意思是要我把鈺揚帶回美國,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是的。」
克雷伸手托起她小巧的下巴,像是要探入她內心深處般,仔細瞧著她。「你是不是愛上了那個孩子?你看起來好像很關心鈺揚。」
「別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我之所以想保護鈺揚,是因為我把他當作弟弟一樣看待。」亦築輕輕推開他的手。「我相信他長大以後,必定是個了不起的男子漢。」
話畢,沉默在兩人之間豎起一道牆,而孟克雷臉上浮現出一抹奇特的神情。他發動車子向前駛。
不久,車子駛到亦築所住的公寓樓下。
亦築咬了咬下唇,不太情願地道:「謝謝你的招待。」
「你不請我到屋內喝杯飲料嗎?是不是你的堂兄會反對?」
「不,實在太晚了,抱歉。」她幹嘛請一個令她厭惡的人進到家裡?
「鈺揚是否常在你那裡逗留到深夜?」
「不,鈺揚很少晚上過來,他知道晚上我工作完很累,他總是白天到我這裡來。」看到孟克雷不置信的表情時,亦築恨不得用眼光殺了這個自以為是的傢伙。「你想知道我們在一起做些什麼事嗎?」
克雷嘴邊泛起一抹挖苦的笑容。「我大致可猜想得到。」
亦築對他的冷漠不予置評,仍開口道:「我想你可能猜錯了。鈺揚來我的公寓是幫我做家事,陪我一起去買東西,幫我洗菜;由此可知,他生活中缺少母愛。」
克雷不敢苟同的冷嘲。「你打算用這些話來取信我嗎?那孩子不是來幫你剝菜,他想做的是剝掉你的衣服。」
「你太過分了!」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亦築想也不想地伸手就要甩他一巴掌。
克雷迅速地閃避,他緊扣住亦築的雙肩,低頭猛烈地攫住她的嘴,像是要處罰她似的狂吻著。
當亦築好不容易恢復神智後,才發覺自己被他緊抱在懷中,她身上的細胞因這突來的吻而戰慄,她下意識想委身於吻的風暴下,永不醒來,但清醒的理智卻使她僵直身體,用盡全身的力量把他推開。
她一句話也沒說,迅速地下車,然後飛奔回她的公寓,同時背後傳來發動引擎的聲音,轎車很快地絕塵而去。
當她進入公寓時,發現德利尚未就寢正在等她,她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亦築,你跟孟克雷談得怎麼樣了?」
「我把他給我的一千萬支票撕了。」亦築邊說邊走向她的房間。
德利急忙地衝過來,發出尖銳的叫聲:「你說什麼!?亦築,你瘋啦!如果我們有那些錢——」
「我們?」亦築轉過身來,慍怒地瞪著德利。「德利,我跟你說過多少次,我絕不會貪圖不屬於自己的金錢,更不會因此把孟克雷當成冤大頭,向他勒索,而且我很討厭你這種貪婪的想法;我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兒時共有的一切早已不存在,我想我們應該過個別的生活了。」
德利愣了一下,才莫可奈何地聳聳肩,「你說得沒錯,雖然我不贊成你把財神爺往外送,但我尊重你的想法,等我找到房子後,馬上搬出去住。」
「謝謝。」亦築對自己說出的話感到不好意思,不過把話說開來也好。
當她出社會以後,就和德利住在一起,因為兩人同姓,因此別人都誤以為他們是親兄妹,她也有意將錯就錯,因為她瞭解要是別人知道她與堂兄同住,一定會有所誤會。事實上他們從小就像兄妹般一起成長,德利的父母很疼愛她,一直視她如己出,而德利也像兄長一樣照顧她。
「亦築,你撕掉支票後,孟克雷是什麼反應?」
「他氣炸了,險些掐死我。」亦築皺著眉頭,「因為我告訴他,我要兩倍的價錢。」
德利迷惑地看她一眼。「啊,你怎麼會這麼說?」
亦築酡紅著俏頰,急忙避開他的目光。「他的話太侮辱人了,我從來沒看過像他那麼卑劣的男人,他把我說的每句話都往壞處想。」
「他不是對你有意思吧?」
「當然不是,你不要亂猜。」亦築雙頰紅通通地關上房門。
對於這一點,她在不久前也曾自問過,然而卻找不出答案。雖然孟克雷的親吻很粗魯、態度很輕蔑,但自己對他似乎也有某種程度的期待。第一次在夜總會與孟克雷見面時,亦築就警覺到他所帶來的獨特魅力,他那修長壯碩的體格沒有一塊贅肉,完美的唇形總是含著嘲諷的笑,黝黑晶亮的眸子夾帶著不可一世的傲氣,全身散發著性感;總而言之,他是個危險性極高的男人。
由鈺揚的談話中揣測,孟克雷把跟女人的交往視為商業交易,對他而言,女人是可以任意玩弄的東西;只要有錢,哪個女人不是急著想討好他,所以他一向認為他要女人怎樣就怎樣。
對於獨立性很強的亦築,這一切令她難以置信,因此她馬上對他這種行徑產生強烈的反感,但是儘管如此,她每次一見到孟克雷,內心還是情不自禁地顫動,她對自己這種矛盾的感情相當苦惱,卻又無法自拔,所以她做了一個簡單的決定——對付那種男人,就要像躲開瘟疫那般快速地逃開。
可是說起來容易,真要實行就困難了。
***
三天後,鈺揚雀躍萬分地來到亦築的公寓,亦築掛著和煦的笑容,請他到客廳坐。
這一次與她見面後,鈺揚就打算和他父親一起回美國去。
「我們要開舞會。我爸說我已經長大了,要我隨他到美國,但這麼一來,我的生日就要在美國度過了,所以我爸要我提前招待朋友。」說著,鈺揚突然漲紅了臉,難為情地看了亦築一眼,像是對自己突然與父親講和而不好意思。
「很好啊!」看來他們的父子關係已經大幅改善了,鈺揚居然開始叫他「爸」,而不再是「父親」了。
「亦築,你願不願意來參加?」
「我?」
「拜託!你一定要來,我最想邀請的人就是你。」鈺揚一臉的興致高昂。
亦築斷然拒絕。「不行。」與他們父子的牽連愈少愈好。
鈺揚宛如被當頭棒喝,失望的心情隨之爬升,不一會兒,他似乎想起什麼,表情又開朗起來,「我爸希望你能來,是他要我邀請你的。」看見亦築有點不敢相信,他羞怯地繼續說:「因為你待我很好,所以他想向你道謝。」
亦築努力壓制自己激動的情緒,她想像得到孟克雷為何邀請自己參加鈺揚的生日舞會,他絕非要向自己致謝,而是要讓她看清楚,鈺揚與自己是生活在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在舞會中,一定有許多鈺揚的朋友參加,自己處在其中必定會顯得格格不入,孟克雷的用意就是要鈺揚發現兩人是多麼的不相配。
雖是如此,孟克雷還是採納了她的意見,帶鈺揚到美國,如果他是為了不讓鈺揚再追求她,而邀請她參加舞會也無可厚非,而且還是上上之策,也許到時候她會感到難堪,但絕不會介意,一切都是為了鈺揚好,她介意什麼?但不知為何的,她的心被莫名的痛掩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