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濃的咖啡香繚繞在室內,殷海薇聞著,不知怎地,瞳眸覆上一陣薄霧。
「喝吧。」
「謝謝。」她點頭,接過姐姐遞來的咖啡,淺啜一口。
殷海玫望著妹妹,微微一笑,「今天天氣很好。」她說,微微瞇起眼,享受微風拂面的溫暖。
「嗯。」殷海薇漫應著。
察覺到妹妹的意興闌珊,殷海玫調轉眸光,「其實你也捨不得吧?」
直率的問話刺人殷海薇心底,她一痛,默然不語。
殷海玫靜靜睇她,「看來我們幾個姐妹都沒什麼愛情運。」她輕輕一扯唇角,微微自嘲,卻又平靜坦然。
「姐姐,我——」殷海薇一頓,千言萬語哽在喉頭。
「你還愛他?」
「嗯。」殷海玫凝望她,良久,「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海薇。但愛一個人是需要勇氣的。」她頓了頓,「愛情也許可以讓一個人堅強,但其實它也很脆弱,經不起現實的磨難,要讓它的光澤長久不褪,其實是很困難的一件事。」
「姐姐……」
「對愛情,我很早以前就放棄了。」殷海玫輕輕說道:「但你不一樣,你要放棄還嫌太早。」殷海薇一怔,沒想到因為遭受摯愛的男人背叛,至今將愛情與婚姻視為畏途的姐姐,會說出這樣的話。
「姐姐,我……」
「你跟我不一樣。至少,天皓願意跟你一起努力。」
「天皓。」她喃喃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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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一片蔚藍,陽光普照。
紀天皓仰頭望著那一望無際的澄澈湛藍,心臟隱隱地抽疼。他不想離婚、不想放棄海薇。可……他也不能強迫她留在身邊!如果跟著他真是那麼令她痛苦的一件事,他又怎能眼睜睜看著她承受這些?
他雙手抱頭,用力抓扯著自己的頭髮。
他是個失敗的男人,簡直太失敗了!
正深深自責時,一個蒼老的聲音驀地侵入他耳中。
「少年仔,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
他揚起頭,愕然發現身旁不知何時,坐了一個白髮蒼蒼的婆婆。她見他震驚的神情,乾癟的嘴角不禁揚起笑。
「你想事情想得太出神啦,才會沒注意到我這個老阿婆。看你這副呆頭呆腦的模樣,肯定是在想女人吧。」她操著台灣方言,淡淡嘲弄他。而在她那雙清明老眼的注視下,紀天皓更不禁微微臉紅,感覺自己的心事似乎都被看透了。
「怎樣?有什麼心事?要不要說來給阿婆聽聽?」婆婆問他,看來漫不經心。
他的確需要有人聽他說話,這些日子堆在心底的心事,
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需要抒發,而對象是一個陌生人,也許更好——
於是他開了口,一古腦兒地將心事傾訴給身旁的老婆婆。「所以你現在就是夾在心肝兒子跟心愛老婆之間,不知該怎麼選擇了,對吧?傻小子。」聽完紀天皓的故事後,老婆婆才開口。
「阿婆,你就別叫我小子了。」他略顯尷尬,「我都已經是三十幾歲的大男人了。」
「什麼大男人?」阿婆哼一聲,「你知道阿婆我幾歲了?都快七十了!在我眼中你們這些三、四十歲的都算少年人。」
聽著她如此宣稱,紀天皓是淡淡無奈,卻也不禁好笑。
「所以啊,少年耶,阿婆要告訴你幾句,你不要嫌我多事。」
「阿婆說吧,沒關係。」
「你啊,就是被你那個老子給教壞了,才會搞到現在對不起老婆,也不知道該怎麼帶兒子。」
「我……被爸爸教壞了?」
「對啊,就是你那個老爸,老是幫你安排一切,才會把你教成現在這裡不敢負責任的樣子。」
不敢負責任?紀天皓聞言,微微苦笑。
「少年仔,我問你,你打算用同樣的方式教你兒子嗎?」
她輕輕淡淡的一句話,卻在紀天皓心底造成迴響。
「你希望讓你兒子長大後,跟你一樣都是個不敢負責任的男人嗎?」老婆婆再問了一句。
他終於恍然大悟,深黯的眸一亮,點燃炯炯光采,「阿婆,謝謝你,我知道該怎麼做了,謝謝你!」
老婆婆抿著嘴,笑著看紀天皓俊挺的身軀猛然立起,「好了,別再說了,趕快追你的老婆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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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薇!讓我進去,我有話跟你說!」沉啞的男聲對著對
講機喚著,焦急的語調揪得她一顆心發疼。
他來找她了!他為什麼還執意找她?他難道不知道這樣下去,只會讓兩個人更痛苦嗎?
「你走!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讓我進去,海薇,求你。」
「求求你走吧,天皓!」嗓音微哽咽。
樓下的男人安靜數秒,忽地,輕輕開口:「海薇,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好嗎?」他語氣有幾分焦急、幾分酸澀,可語音,卻是清柔的。
不知怎的,聽到他這樣溫和平靜的嗓音,她也跟著平靜下來了,靜靜盯著螢幕上的他臉孔。
「讓我上去好嗎?」
她深吸一口氣,瞥了眼一直站在她身後的姐姐。
「還是我下樓吧。」她說,理了理微亂的髮絲,打開家門,緩緩下樓。
她的步履沉重,神色蒼白,像是即將被送上絞架的死刑犯。終於,來到一樓中庭,對滿臉驚愕的大樓管理員輕聲道歉後,她輕輕拉開大門。
映人眼瞳的憔悴臉孔令她心驚。他像是徹夜未眠,眼皮微腫,頭髮凌亂,下頷爬滿鬍渣。
他見到她,立即衝上前幾步,而她則反射性地後退。
「你說了,只問一個問題。」
「只問一個問題。」他深深望她,語音有著濃濃苦澀。她心一扯,強迫自己戴上冷靜面具,「你問吧。」
「你……不愛我了嗎?」
她聞言,身子一晃,明眸瞪著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告訴我,真的連一點也不愛了嗎?」
她依然不語,緊緊咬著下唇,秀顏慘白。
他看著,胸口更加緊窒,「海薇,只要你還有一點點愛我,我就……就……」
「你就怎樣?」紀天皓深吸一口氣,彷彿下定極大決心,「我就不讓你離開我,海薇,我不放棄!」他望著她,黑眸蘊著她從不曾見過的堅決與深情,「只要你還有一點愛我,就表示我還有希望,還有希望重新贏回你的心,還有機會彌補我以前對你造成的傷害,我……」
「別說了!」殷海薇驀地打斷他,她別過頭,唇瓣微微發顫,「你還不明白嗎?我們之間不可能了。你不必補償我,不必這樣……」說著,她關上大門。
他連忙用肩膀頂住門,「不,別關門!海薇,我沒有辦法讓你離開啊!我不能跟你離婚!」
他絕望的嗓音撕扯殷海薇的心,她望向他,茫然不解,「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突如其來的告白像一記響雷,驚怔了殷海薇,她愕然僵立原地。
「你說什麼?」她顫顫地問,不敢相信。
「我愛你,海薇。不只是喜歡,不只是在乎,而是深深的愛你,我不能沒有你。」
他說愛她?他愛她?
「我真傻,竟然到現在才弄懂自己的心,到現在才敢承認愛你,但……請你相信——」他頓了頓,深眸裡有著真切情意,「我真的愛你。」
「怎麼可能?」她全身發顫,無法相信。「可是你……」
「我其實不如你想像中那樣的拈花惹草,我天天在外頭流連,有一大半原因是為了氣你,其實我……」
「其實怎樣?」她問,嗓音瘖啞。
「其實那些女人都只是煙霧彈,除了百合,我不曾跟別
的女人上過床,就連她也是……」殷海薇一震,愣愣望他,深吸一口氣,「也是怎樣?」
「那天晚上我喝醉了。」他閉眸,像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醒來以後不知怎地就在她床上,其實我根本不喜歡她,一點也不——」
「你的意思是——」她瞪他,臉色蒼白。
「我愛你,海薇,以後我再也不會傷害你了,我會盡一切努力讓你幸福。」他熱切地立誓。
她聽得顫然心悸,既喜悅又憂傷。他愛她,但——「揚揚怎麼辦?」她雙眸含淚,啞聲問他:「如果我們不離婚,他會受到傷害的,難道你捨得……」
他沒立刻回答,好半晌,才沉聲說道:「也許揚揚會因為我的決定受到傷害,也許他……不能在我們紀家長大,可我要告訴他,我並不是不愛他,相反地,我就是太愛他了,所以不願他的父親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我要告訴他,一個男人犯了錯,就要有勇氣去面對、去彌補。一個勇於面對錯誤的男人,才算是個男子漢。」話說到此,他忽地閉眸,深吸一口氣,「我相信揚揚會體諒我的,他一定會瞭解的。」
他的一字一句緊絞著殷海薇的心。她知道,他的心肯定同她一樣緊緊揪著,他的眼,也許悄悄含著淚,可他卻仍堅定地下了這個決心。
天皓變了,他真的變了。而這樣的轉變令她更鍾愛、也更心疼他了。
驀地,她鼻頭一酸,投入他懷裡,「我也愛你,天皓,一直都是——」
她哽咽坦承,嚶嚶哭泣。為自己兩年來的心酸委屈而哭,更為他今日的果敢堅決而哭。
而他,靜靜擁抱著她,下頷,緊緊貼住她的秀髮。
兩人就這麼擁抱著,直到一陣尖銳的笑聲響起。兩人同時調轉眸光,迷濛的眼神同時轉為驚異。
是百合!她正站在不遠處,雙手握著嬰兒車,車裡,躺著揚揚。
「揚揚!」一見到兒子,紀天皓幾乎忍不住衝上前,好不容易才定住心神,望向神情嚴凜的百合。
她一身白衣,薄唇緊緊抿著,明眸直直瞪著紀天皓。
他深吸一口氣,「百合,我不離婚。如果你堅決要揚揚的監護權,那我們就法庭上見吧。」
「你真的決定這麼做?你不怕你兒子以後一輩子恨你?」凌銳的嗓音冷冷擲落。
他澀澀苦笑,「即使如此,那也是我的報應!我犯了錯,本來就該付出代價。」
百合凌厲的眸光一轉,落在殷海薇身上,「你也是這麼決定嗎?不離婚了?」
「是的。對不起,百合,我知道我曾經告訴過你,我想離婚,但……」
百合薄唇一揚,打斷她的解釋,「總之,我被你們夫妻給狠狠地耍了!很好,非常好——」百合冷冷地道,明眸驀地掠過奇詭的光芒,教人看了不寒而慄。
她瞪著紀天皓跟殷海薇,倏地層臂一推,嬰兒車立即失速往馬路中央衝去。
兩聲驚慌的叫喊同時揚起——
「揚揚!」
紀天皓心臟狂跳不已,瞪著即將陷人車陣的嬰兒車,腦海瞬間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辦到的,下一秒,身子便宛如箭矢般衝向嬰兒車,雙臂一伸,緊緊拉住握柄。
他想定住自己跟嬰兒車,但衝勁實在太大,身體跟車子都嚴重傾斜。
他絕望地喊一聲,以為自己跟兒子都要跌倒在地——
他還好,可才幾個月大的揚揚如果摔落了,後果不堪設想!正慌亂之際,殷海薇忽地從側面趕上,跪倒在地,展臂撐住嬰兒車。
一場災難終於化解,兩人臉色蒼白地對望,嘴角同時揚起無力的微笑。
「沒事了。」紀天皓顫聲說道,長吐了一口氣,連忙伸手抱起因驚嚇而嚎啕大哭的兒子,「別哭了,揚揚,沒事了。」他連聲哄著,一面拍撫著嬰孩。
好一會兒,揚揚的哭聲終於微弱下來,他笑著看向也正微笑望著他們倆的妻子,「你沒事吧?海薇。」
「我沒事。」她搖搖頭,原本柔嫩的膝頭明明一片青紫,可唇畔的微笑卻像若無其事,清麗動人。
紀天皓注意到了,心臟緊緊一扯,他分出一隻手,緊緊握住殷海薇的。
她感受到他的心疼與歉意,「回去上點藥就沒事了。」
「嗯。」他點點頭,視線一轉,「百合呢?」
殷海薇一驚,跟著他調轉眸光,可四周除了幾個陌生行人,不見那一抹白色身影。
「怎麼會突然不見了?」她迷惘地喃道。
「管她的,反正她會再找上門來的,我們回家吧。」回家!?聽聞這樣的字眼,殷海薇心底流過甜甜的暖流。
她點點頭,與抱著孩子的丈夫手牽著手,一步一步走向回家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