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盡殘紅始吐芳,
佳名喚作百花王;
競誇天下無雙艷,
獨上人間第一春。
——唐皮日休
如意王府,錦苑。
嚴格說來,朱策並不是王室貴冑裡最英俊的一個。
如意愛戀的看著身邊男人的睡相,他的眉太黑、眼太長、唇太薄,眼神也總是那麼冰冷,常常一個冷眼就嚇得人雙膝發軟。可她就愛上這樣霸氣的他,為此不惜做了他的妾。
不過,她有自信總有一天她會爬到如意王妃的寶座,畢竟,與其他的侍妾相比,她不但出身高貴,更有著八面玲瓏的才能,不光取悅了他,也哄得那些沒有頭腦的女人們對她言聽計從。
事實證明她的選擇是對的,她成了府裡最受寵幸的女人。不過,這與她的目標仍有距離,所以,如意時時提醒自己,不能被眼前的勝利沖昏了頭。
她已二十四歲了,難保不會有更年輕的女人取代她的位置。所以,在她看來,最保險的仍是生個兒子,不過——
雖然如意王常在她的房裡過夜,可她仍必須喝下確保不會懷孕的藥汁。
「夫人,外面有個年輕女人求見王爺。」丫鬟輕輕地推門進來。
「是誰?」如意小心的起身,以免驚動仍睡著的朱策。
「她自稱是王爺新納的夫人。」丫鬟小心翼翼的說,深怕會觸怒自己的主子。
「讓她在外面候著。」好個不知死活的女人!如意的秀眉皺攏,這讓她顯得有些殺氣。
「可是,外面好大的風雪喔!」京城裡的風雪是會凍壞人的,丫鬟於心不忍,又輕聲接上一句,「您不是常幫襯著其她夫人,這次就……」
在丫鬟的記憶裡,如意夫人一向很好說話,不但不恃寵生嬌,還會幫其他侍妾的忙。
笨!如意撇撇嘴,她已是集榮寵於一身,當然不必再討好那些愚蠢的女人了。正想訓斥這不長眼的笨丫頭,不料——
「什麼時辰了?」朱策的聲音白床幔後傳出。
「還早呢!您先漱個口。」服侍如意王,如意從不假手他人,察言觀色與恰到好處的慇勤,是她得以專寵的秘笈。
「誰在外面?」朱策略帶沙啞的男性聲音有著說不出的性感。
「府裡的侍妾,要妾身去傳喚她嗎?」
「趕走!」朱策皺眉,未經宣召,府裡的侍妾一律不得進入他的視線。
「那——妾身就斗膽讓她走了。」如意的眼裡飛掠過一絲竊喜。
「可是,她都等了大半夜了。」少不更事的丫鬟脫口而出,看見自己主子難看的臉色,才知道闖禍了。
「多嘴!」如意喝斥道:「還不出去!」
「等等。」朱策阻止。
這樣的雪夜是會凍死人的!朱策鮮少有好奇心,可這女人的愚勇卻激起了他的好奇。畢竟,他已無聊了好久,弄個蠢女人來消遣一下也是應當的吧!不過,當他看清來者是何人時,消遣的逗樂卻被換成了滿腔的怒火。
該死!他的遊戲才剛開始,她就想以凍死自己來逃避?
「你求見我?」朱策冷硬的語氣昭示著他的怒氣。
「我……」他的怒氣嚇到了寧繪雪,她變得結結巴巴。
「變啞巴了嗎?還是想耍弄什麼伎倆?」他的手指掐進寧繪雪柔軟的臂膀。
「我……我求求你……」寧繪雪的眼裡有霧氣,那是被他的猙獰嚇得不敢往下掉落的眼淚。
朱策仍記得在刑室裡的那一夜,她雖然經歷了嚴刑拷打,卻仍有屬於自己的堅持與尊嚴,可此刻……
「你連自我都失去了嗎?」他捏住她瘦小的下顎,強迫她轉向燭光。
殺手的眼睛該是充滿死寂,可她的眼睛居然有著令人炫目的熱情!
雖然他明知有關「寧繪雪」的一切都是虛幻的,可她眼裡的熱情仍非常非常礙他的眼。朱策告訴自己,這是因為他痛恨失控。
「我……」燭光刺痛了她的眼睛,他那可怕的眼神也超出寧繪雪所能承受的範圍,恐懼讓她幾乎失去了語言能力。
「被貓咬了舌頭?如此無用的舌頭,不要也罷。」朱策的嘴角仍有淡淡的笑意,他強大的手勁卻讓寧繪雪感覺到痛,以及更深層的恐懼。
此刻寧繪雪深信,若再次觸怒他,他真的……真的會割下她的舌頭!
「不要……」淚水終於滑下了她的眼眶!「你答應過只要我順從,就會救他。」
「他?」朱策繃著瞼,不懂怎麼會出現一個莫名其妙的「他」?
如果寧繪雪夠機警,會知道他的怒氣已整個上揚了。可此刻,她只是個失憶的普通女子,既沒有殺手的本事,也沒有殺手的警覺。
「你答應過會救他的……」絕望讓寧繪雪飲泣,她只想拯救自己的愛人。
「誰?」朱策一向將自已的情緒控制得宜,此刻,他的怒氣卻一再上揚。
「子楚……薛子楚。」
「哦?」他記得薛子楚是燕南平的手下,前不久才因為得罪了漢王朱高煦,被關入漢王府的大牢。
他居然被這小子擺了一道!朱策忍不住啐了一口。「你用什麼酬謝我?」他是嗜血的,在受挫後,忍不住將所有的不悅全數發洩到寧繪雪身上。
「酬謝?可我……我已經是你的妾了。」寧繪雪睜大了眼睛。
「好一個賣身救夫!」燕南平倒真替他弄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戲碼啊!
當下,朱策不怒反笑。
「子楚……子楚只是……」只是她的未婚夫而已,可他猙獰的樣子嚇壞了她,一時不知該怎麼解釋才好。
「閉嘴!」朱策按住她的後背,看似輕柔的撫摸,但只有當事人才知道他的手指正好頂入她未癒合的傷口裡。
「怎樣做你才會救子楚?」冷汗在她的額際肆虐,她知道他是故意弄痛她的。
「還記得背後的傷痕是怎麼來的嗎?」朱策的聲音輕柔,看似溫柔的表情卻配上很冰冷的眼神,這使她再度回憶起被鞭打時的疼痛。
「還記得吧?寧繪雪,我真佩服你愚蠢的勇氣。」朱策在微笑,可不知怎地,他的微笑卻使溫暖的房間變得涼颼颼起來。「薛子楚碰過你嗎?」
「我……」她什麼都記不得了!唯一知道的只是,子楚是她青梅竹馬的愛侶,現在他正因為某種原因被關進了漢王府的大牢,急切地等著她的救援。
「記住,在我面前不許你心神恍惚。」朱策的聲音輕柔得危險。
「你會救子楚嗎?」
「那——就要看你的表現了。」朱策笑得邪魅。
表面上,這是投諸於她一個希望,可實際上,他卻是以剝奪她的每一份希望為樂事。
他就要佔有她的身子了嗎?寧繪雪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懼。
「記住,我不喜歡哭哭啼啼的女人。」投給她一個「下去」的眼神,朱策在寵姬如意的服侍下更衣上朝。
在他惡意的刺探之下,她背上的傷口已迸開不少,此刻血漬正滲出她的內衫。離開時,她仍舉步維艱,可挺直的脊背卻傳遞著屬於她的驕傲。
朱策渾然不知自己的眼裡正流露出欣賞的神色。
「王爺,您……」朱策的表情讓如意察覺到了危機。
「不要變成多嘴的女人。」朱策淡淡的掃她一眼,以示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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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會救安樂王的人嗎?」趙簡終於忍不住好奇心了。
「我說過,救與不救端看她的表現。」朱策若無其事的跨上駿馬。
這麼酷?趙簡忍不住咋舌,薛子楚的主人還是王爺的好友呢!
是是是,他承認自家主子與那家主子都怪了一點,可……不至於拿手下的性命來玩吧?他簡直忍不住要替薛子楚哀嚎了。
撫過臂上才剛痊癒的傷痕,一抹冷血的笑意掠過朱策的薄唇。燕南平只是先行布了局,在他接下戰書的那一刻,遊戲就開始了;但至於怎麼玩,就是他的事了,任何人都休想干涉他的玩樂。
至於這個從此喚作「寧繪雪」的女殺手,一旦得知屬於「寧繪雪」的一切只是虛幻的局,她的表情一定會很精采吧?!
不過——誰教她遇蠢的先招惹了他!朱策的心裡燃起了狩獵的熱焰。
一旁的趙簡,幾乎被主子嗜血的獰笑嚇得心臟停擺。心驚之後,對寧繪雪的同情之心不由得更盛了。唉!她什麼人不好得罪,偏偏得罪了王爺,這下誰都教不了她囉!
她還是白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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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繪雪常覺得頭暈,她不知道這是因為傷口未癒,還是別的原因,每逢暈眩得厲害,她就躺在床上,靜等那陣暈眩過去。
因此,她常不知不覺的睡著,等再睜開眼,時間往往已溜過一、兩個時辰。幸好她所處的小院偏僻,每日除了前來打掃送食的下人外,幾乎沒有旁人。
這樣不知不覺又過了好幾天,這天、她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際,突然被屋外傳來的嘈雜聲驚醒,然後,一群人氣勢驚人的衝了進來。
「出了什麼事嗎?」寧繪雪懵懵懂懂的坐起身,不明白她這一向僻靜的小院為何會出現這麼多的人馬?
「大膽!還不快給夫人叩頭請安!」喝罵她的是一個年近五旬的老嬤嬤。
「哪……哪個夫人?」寧繪雪睜著一雙迷糊的大眼,不解的瞪著來人。
「大膽!」老嬤嬤肥厚的手掌一揮,火辣辣的耳光打得寧繪雪差點跌下床來。
「劉嬤嬤,繪雪還要伺候王爺呢!你把人打壞了怎麼辦?」被丫鬟們簇擁著的如意終於出聲,不過,不是為了解救寧繪雪,而是她有更大的計量等著實行。
「你……」這不是她在大屋裡見過的寵妃嗎?她記得王爺好像喚她「如意」。
「那日王爺本不願見你,不過,只要我開口,王爺總會給幾分薄面的。」如意永遠能讓別人對她心懷感恩。
「寧繪雪謝過夫人。」她單純的相信了。
「咱們都是服侍王爺的人,彼此照顧是應該的。」如意的嘴角上揚,知道自己已不費吹灰之力的征服了一個小白癡。
「妳好漂亮。」如意的絕代風華,使得身為女人的寧繪雪亦不禁為她的美麗所惑。
「妳?!這是一個低等侍妾喊的嗎?稱『夫人』!」一旁的劉嬤嬤掐住了她臂下的軟肉,痛得寧繪雪差點流下眼淚。
「王府不比其他地方,正所謂伴君如伴虎,所以,平日更要記得謹言慎行,」如意含笑解釋,「劉嬤嬤雖然嚴厲,卻也是為了你好。」
「繪雪知道,謝謝夫人,謝謝劉嬤嬤。」寧繪雪強忍住眼淚。
「晚一點就要伺候王爺了,我怕你不瞭解王爺的性子,所以讓劉嬤嬤來幫你安排一切。」如意的好意讓單純的寧繪雪感動莫名,看不見如意的算計全隱在一團和氣之下。
「謝謝夫人。」寧繪雪感激的說。
「不客氣,以姊妹相稱就好。」如意刻意的紆尊降貴,只是為了取得更大的勝利。
寧繪雪雖然單純,卻絕不是笨蛋,當然知道這只是如意的客氣話而已。何況,劉嬤嬤那虎視眈眈的樣子也提醒了她——貴賤有別哪!
「繪雪不敢。」
「那麼,一切就交給劉嬤嬤了。」這正中如意的下懷,就不再提及以姊妹相稱的事了。
目送如意在眾多丫鬟的簇擁下離開,寧繪雪忍不住自問,在擁有了風華絕代的如意之後,為什麼他還要納毫不起眼的自己為妾?難道真是女人的嬌媚癡纏永遠敵不過男人的花心?
燕南平刻意植入她內心的恐懼在此刻浮出了頭。
「男人嘛!還不都是圖個新鮮,新鮮勁過了,就會一腳踢開。」看出了她的疑問,劉嬤嬤在一旁冷笑著道。
「呃……」寧繪雪答不上話來,只能呆怔著。
「可別以為王爺上了你的床榻,你就爬上枝頭成了鳳凰。王爺寵幸過的女人可多著呢!不過,在這麼多女人裡,王爺最寵的還不是我家如意夫人!你最好放聰明點。」劉嬤嬤警告道:「我家如意夫人可不比你們這些低三下四的侍妾……」
面對劉嬤嬤連珠炮似的訓斥,寧繪雪只有聽的份。任由劉嬤嬤成了這屋子的新主人,指使人把一些東西搬來移去的。
「這樣已經很好了,不用再換新的。」看見劉嬤嬤讓人把幾個上好的雕花櫃子扔出去時,寧繪雪終於忍不住插嘴了。
「喲!你好大的面子,」劉嬤嬤嗤笑,「也不想想,這寒酸的小屋是王爺待的地方嗎?」
原來是這樣,寧繪雪倍覺難堪,當下只一味的扭絞著手指頭,再也不言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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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黃昏時分!一切終於弄好了。
寧繪雪看著變得富麗堂皇的屋子,感到極度的陌生。不過,一切總算結束了,她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有過男人嗎?」劉嬤嬤蒼老的聲音又響起。
「我……」寧繪雪再次察覺到自己的腦中一片空白,「我不記得了。」
「原來那些傳言是真的,王爺真的弄了個白癡養在府裡。」劉嬤嬤尖刻的話語令寧繪雪一陣瑟縮。
「我……我只是失去了記憶,不是……」她小聲辯白。
「一樣,白癡和你都無法取悅王爺。」惱怒的劉嬤嬤狠命的在她的腰側一掐,寧繪雪吃痛,忍不住低吟出聲。
「哼什麼?」劉嬤嬤再掐她一把。
這王府只有如意夫人才配做當家主母,至於這個貌不驚人的丫頭,恐怕不到一夜就會被踢到角落裡去吧!
劉嬤嬤輕蔑的看著寧繪雪,「以你平庸的相貌,王爺肯將你收入房就已是奇跡了,加上你又沒有經驗!可別半途觸怒王爺才好。」
「那怎麼辦……」觸怒如意王,那不就等於她無法救子楚了嗎?
「幸好如意夫人想得周到,喏!拿去。」劉嬤嬤遞過一本書冊給她。
寧繪雪不解的翻開書頁,立時一張臉漲得通紅,忍不住驚呼,「怎麼會這樣?!」
她的驚呼換來劉嬤嬤少見多怪的斥責,於是,寧繪雪只得強忍住羞澀繼續翻閱,不料才只翻了幾頁,赤裸裸交纏的男女畫像就嚇得她連書都丟在地上了。
「這……這這……」好羞人啊!
「真是白癡,你以為王爺看上如意夫人什麼?」劉嬤嬤指著她的鼻子訓斥,「這全是夫人的不傳之密,覺得與你投緣才傳授給你,你居然如此不識好歹。」
「可……這樣好難為情……」
面對重新被塞回到手裡的畫冊,寧繪雪恨不得能閉上眼睛來個眼不見為淨。可事實是,她不但無法眼不見為淨,還得接受劉嬤嬤的言語伺候,當下讓她聽得面紅耳赤。
好容易等到劉嬤嬤閉上嘴,下一刻她竟又指著她斥責道:「妳身上臭死了。」
「我……」她身上並不臭,那只是敷在傷口的草藥受了體熱散發出的青草味。
劉嬤嬤才不願聽她解釋呢!當下立即命令丫鬟在屋裡熏香,更要她去洗澡。
大夫吩咐過,她的傷口得避免碰水,可此時哪有她置喙的份。幸好,劉嬤嬤並未派人服侍她洗澡,也許是她的身份還不配吧!不過,這也意味著,她不必擔心背上那些恐怖的傷口會嚇壞人了。
洗澡水裡飄著厚厚的一層玫瑰花瓣,弄得整個洗澡間瀰漫著濃郁的玫瑰芬芳。
就寧繪雪而言,她並不特別偏愛這種氣味濃烈的花,如果一定要選擇,她會選擇茉莉、百合之類香味淡雅的品種。
不過,她存在的唯一目的是取悅如意王以救出子楚,除此之外,什麼都不重要。
水浸泡到傷口時產生了劇烈的疼痛,但這點疼痛她自覺還能夠忍受。只是手指無意中掠過雙腿之間,感受到那裡柔軟的毛髮,想起劉嬤嬤剛才說過的那些羞人的話,寧繪雪忍不住緋紅了臉,她怎麼能忍受他碰觸她的這裡呢?
還有……
瞪著玫瑰花瓣下時隱時現的蓓蕾,她又怎能忍受——他如畫冊中所畫的那樣碰觸她呢?!
老天!也許她應該選擇與子楚一起死的!
她的十指因為用力握緊而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