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凝結住,她停下所有動作,只是注視著他們。
林想歌發現女孩後收起手機,那女孩自然地挽著他的手臂。
兩個人看起來……就是一對情侶。
好像察覺到她的存在,郭凝純看見女孩子先轉過頭來,之後林想歌也回頭看向她。
「啊……副、副班長。」她喊著從小學開始就有的稱呼。快點!講些話。郭凝純這樣告訴自己,然後道:「你才來而已,這麼快就要走啊?」
「……我有事。」他道。
「有事……」郭凝純要自己笑開來,道:「這是你女朋友吧?你好。」手指輕輕在抖,她趕忙藏到背後,握緊成拳。
「你好。」長髮女孩有一張清秀的臉蛋,氣質溫柔婉約。
兩人都沒有否認,所以,真的是他的女朋友。
她從來沒和他聊過這方面的事情,反正因為他們本來就沒有熟到知道對方私事的程度,這幾年也只有在同學會的時候才見面,大都只是寒暄,談得並不深入……
他們,只不過是一年見一次的同學……
但,為什麼她會這麼難受和心痛?
有一種非常想哭的感覺湧上心頭,令她不知所措,完全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
她只是想著,絕對不可以哭出來,然後,瞇起眼睛對他露出笑容。
「有事的話,我就不耽誤你們的時間了。下次帶她一起來喔。」郭凝純輕輕笑著說。
「再見。」他點點頭,那長髮女生和她揮手,兩人一起走了。
她一直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
直到感覺有東西滑出眼眶,她才摸上自己的臉。
「咦……奇怪……」
是眼淚。
郭凝純慌忙抬起手遮住自己的臉。
失敗了。幸好他沒有看見。
她知道自己為什麼沒在高中或大學時想過要喜歡人了,因為,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上某個人。
只是她到現在才發現。
然而,在發現的同時,也失戀了。
那是她最後一次參加同學會。因為擔心沒辦法面對他和女友一起出席,所以她只能鴕鳥地躲避。
她曾經想過,如果她早一點發現,如果她在這之前能夠有機會說出自己的感情,那結果會不會有所不同?
她知道,答案是,不會。
因為,他並不喜歡她。
她曾經在某個地方近距離地和他擦肩而過,但他卻完全沒發現她的存在,可見郭凝純這個名字和這個人對他而言就只是這樣子而已。他總是對著她皺眉,也不會想和她相處交談,什麼也沒有,就只是這樣子。
之後,聽說他似乎快訂婚了;雖然她想要告訴他,自己長久以來的感情,只是,她沒有機會了。如果能再有一次機會的話,她一定要毫不猶豫地說出口,就算明知會被拒絕也沒關係,她不要像這次這樣有所遺憾。
知道他即將訂婚的消息,她跟教她繪畫的師父、同時也是她的老闆請求,讓她接下各式各樣的工作。
她要去遠遠遠遠的地方。
一個不會收到喜歡的人的喜帖的地方。
手機又響了。
林想歌見到是同樣的號碼,就立刻按掉。
這三天來,他已經重複這個動作許多次;但即便如此,對方似乎不打算放棄。
他的心情,因為這個電話,變得越來越陰沉。
在上班的地方,他更加沉默;回到住處,他完全不理會郭凝純。
到第四天的時候,他找了一家酒館,獨自喝下大量的酒;但是,不管喝多少,他都沒有辦法將事情拋到腦後。
為什麼還要打電話來?到底是——
他不願去想,也不想去想。
在回家的路上,因為酒精的緣故,他頭痛欲裂。掏出鑰匙,他打開大門,一踏進去,就見到郭凝純坐在客廳裡。
幾乎是聽見聲音她就轉過頭來看向他。
「你回來啦。」如同每一次,她笑著迎接他回家。
他沒有回應。這幾天,他根本無視她的存在。
林想歌往室內走,她起身跟過來。
「那個,我有事情想跟你說……哇!你喝酒了?」似乎是聞到他身上濃濃的酒味,她驚訝地看著他。
他深知自己情緒不佳,應該避免跟她交談,於是步上樓梯,想要回房,卻忽然感到頭昏。
「小心!」在腳步不穩的瞬間。郭凝純扶住了他。她讓他靠在她背上,費了好一番工夫扶他上樓。
林想歌被扶進自己的臥室之中,當她準備放開手的時候,他又猛然一陣暈眩,身子微側往她壓去,兩人皆沒有防備地坐倒在牆邊,一直擺放在床頭的精裝書掉了下來。
郭凝純背靠著牆,壓著她的林想歌可以感覺到她淺淺的喘息,縱然想要立刻起身離開,卻由於酒精發作而力不從心。
「對不起。」他額面抵著她的肩頭,低聲道。
「沒關係。」她輕輕喘著氣,似乎已經沒剩什麼力氣可以扶起他。
林想歌伸出手,撐在地板上,想要借力站起來,卻沒有成功,結果還是攤倒回她身上。
郭凝純用雙手扶住他,於是他沒有再動,只是靠著她的肩膀,慢慢地調整亂掉的氣息。
安靜的室內,只有兩人呼吸的聲音。
「你好像喝很多呢。」她說。
林想歌深深低著頭,沉聲啟唇:
「你……出去,不用管我。」他知道自己的情緒極不穩定,再這樣下去,他大概會遷怒到她身上。
「你怎麼了?」
她問,語氣充滿關心,而他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關心。
手機鈴聲又響了。
他以為自己已經擺脫了,事實上卻是揮之不去。他真的感覺自己的腦袋要裂開了,從口袋裡拿出手機,用力地摔丟向牆面,脆弱的機器一瞬間散了,聲音戛然而上。
總算停了。他只是低垂著臉這麼想。
「……是誰打電話給你?你要這麼生氣?」
一陣寂靜過後,出現的是郭凝純的聲音。
「……和你無關。」他說。
沉默幾秒鐘之後,她道:
「是……她嗎?本來要和你訂婚的那個女生?」
一瞬間,他徹底僵住,緩慢地抬起深黑的眼眸注視著她,他沉冷啟唇:
「為什麼……你為什麼會知道?」
她淺淺地笑了一下,而後溫聲道:
「你想要跟她談吧?要不,你就會設拒接來電了。但是你又沒辦法跟她談……面對很難,不面對卻也不是容易的事。」
她一定是知曉某些事情,絕對不可能只是猜測。事到如今,他終於想要好好理清郭凝純打從一開始就帶來的種種疑問,但是酒精發揮了作用,他的思考一下便潰堤了。
林想歌深吸口氣,使勁翻身靠牆面而坐,緊皺眉頭,撫著額道:
「你……到底是……」是怎麼會——忽然間,他好像抓住了一條線索。
「我不是說了嗎?我什麼都知道。」她只是這麼道,然後拿起地上那本一直放在臥房床頭的精裝書。
他抬起臉。這是第一次他認真思考她總是笑笑地回答的「我什麼都知道」這句話背後的含意。
「把那本書放下。」他深沉地注視著她。
「好。」她沒有對他的態度感到意外,只是平靜地將書放回原來的位置。
「……你到底知道什麼?說出來。」他沉聲質問。
她輕輕地笑了。
「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才會知道你的事。你不喜歡我,所以連我為什麼會知道你的事都不曉得。」她說完後望住他,許久,垂下眼簾,緩慢地啟唇:「……那個女生,真正喜歡的是你的二哥,可能從最初和你在一起時就是。」
林想歌凝視著她,原本極度不穩的情緒在聽見她的話之後,反而轉變成一種深沉到令人冰寒的冷靜。
他交往四年的女友和他的兄長有染。
這麼像是電視連續劇的橋段,卻真實地發生在他身上。
女友對他泣訴,兄長引誘她做出錯誤的事。或許,他的二哥的確不算是個好人,但做了二十幾年的兄弟,他不認為兄長會對自己的弟弟做出這樣的事。
說著「已經無法面對他」的女友,扔下這一切逃走了。
他已經搞不清楚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喜歡過他,還是從一開始就只是謊言。他不知道該相信誰,也無法去質問自己的兄長事實究竟為何,知道一旦問出口,兄弟之間的信任便可能蕩然無存。所以,他選擇離開。
如果不這麼做,他一定會恨那兩個人,而他不想那樣。
他到了這個未曾來過的偏僻鄉鎮,用之前打算組織家庭而存的錢,買下這個根本不適合的住處,扔棄他所能扔棄的——所有無形及有形的東西。他在這裡,什麼也不想,靜默地過著日子。
一個是他曾經希望能與之生活一輩子的人,一個則是他的哥哥。他真的不願意去恨他們。
所以他把這件事冰封在心中,獨自承受。
他的臉色冰冷而嚴厲。
但是郭凝純並不害怕,依然彎著眼眸,對著他微笑。
「你一定很喜歡對方,所以才會和她在一起。即使你沒有表現出來,我也瞭解,因為你就是那樣的人啊,你不會跟不愛的人在一起,更不會想跟不愛的人締結一輩子的約定。你不喜歡我,所以不管怎樣都沒有接受我的告白,不是嗎?」她用一種溫柔的口吻,並不是在點明什麼事,只是單純地訴說著關於自己認識某個人,而對於對方的想法。「我知道副班長是個堅強冷靜的人,雖然看起來沒事,但是心裡的深處一定受傷了。你只是藏起來,不讓別人發現。」
微側著頭,她輕輕淺淺地說著。林想歌的情緒更加下沉。
「我不懂你說的喜歡是什麼。」如她之前一直重複對他表白,他依舊沒有感覺。因為之前也有人說過喜歡他,但是最後卻背叛了他。「即使我對你沒有感情,你也願意和我在一起?」最終,他還是遷怒了。
她好像笑了一下。就只是那樣淡淡地笑了一下。
話說出口之後,他立即感到不適當,因為知道他把情緒發洩在她身上,但說出的話已收不回來。然而,她並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在安靜過後,握住了他的手,他因此一震,抬眸看向她。
沒有開燈的昏暗室內,只有月光的痕跡灑在她身上,描繪出銀白色的輪廓。
郭凝純直視著他,雙眸因為微光而細微地閃爍著。
不知什麼原因,或許是她的眼神,令他不再有任何動作。她就那樣定定地凝視著他,好似她從未看過他那樣的專注。
許久之後,她啟唇:
「就算是那樣也可以。就算你不喜歡我,就算你對我沒有感情,怎樣都可以。」她對他說,綻放溫柔的笑容。「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她低緩的聲音縈繞在四周,穿透寂靜的空氣,宛如月亮般清澄透明。
村想歌望著她帶笑的盈盈目光,久久,啟唇道:
「你是……笨蛋嗎?」聞言,她笑瞇了雙眸。
「希望我們下次都能和真正喜歡自己的人談戀愛。」她輕且慢地說,那誠摯的聲音卻令他不知為何突然地感到一陣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