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髮像一根根硬刺,扎破微血管,刺入肌肉,迅速地生出毛囊,黑而粗的硬毛如同不聽命令的黑士兵,一一由表皮冒出。
凸出肩胛骨的脊椎似在變形,拉扯,擴展的痛彷彿由身體內部傳來,幾乎要將人類的軀殼撐破,幻化成另一種形體。
四肢在拔河,緊縮,弓成爪狀的十指抽搐著,一股控制不住的力量掌控著蜷縮的軀體,讓人亟欲發狂地發出長嘯。
野性在呼喚,曠野的氣息像母親的懷抱,一聲一聲地召喚流著狼血的孩子,奔馳在月光照耀下的絕崖峭壁,與夜色融為一體。
不,不行,不能在這個時候,再等一等,不可以……是誰的詛咒,讓他承受骨肉撕扯的痛苦?!
不要再來了,他只求這一夜,不要再讓他經歷跌入深淵的無助,誰來解除他年復一年的惡夢?
黑暗中,大地寂靜,一隻溫暖的手覆上他額頭,亞烈斯猛然攫住,汲取黑暗世界裡的一抹溫柔。
「亞烈斯,亞烈斯,你怎麼了?為什麼全身冰冷得像泡在水裡,還不斷冒冷汗?」太冰了,不是人類的正常體溫。
在咆哮中被驚醒的辛愛波連忙按住身旁人抖動的雙肩,被子一件一件往他身上疊,層層包裹住汗如雨下的雄軀,不知究竟發生何事。
指尖沾到的汗水是沁心的涼意,手掌心滿是他皮膚上流出的濕液,還有……毛茸茸的觸覺?
這是……狗毛嗎?
「不准開燈!」
手停在檯燈前,一聲狂吼阻止了她接下來的動作。「亞烈斯,你是不是生病了?」
「我沒病,你不用管我!」黑暗中,他粗魯的揮開她關心的手,拒絕她的靠近。
「可是你的體溫很低……咦!好像又升高了?」是錯覺嗎?他皮膚傳來的熱氣似乎高得嚇人。
「今天是幾號?」他不在乎忽高忽低的體溫,只是低聲追問日期。
她想了一下。「二十三號吧,外頭的月亮很圓……」
「不要提起月圓!把窗簾拉上,快拉上!」他急切地咆喊,嗓音低沉得猶如從喉頭發出。
不知該做何反應的辛愛波被動地裸身下床,將厚重的窗簾拉上,阻隔月光的滲透。
再回頭,暗沉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一絲絲光亮也沒有,她小心翼翼地留心腳下的步伐,慢慢摸索回到床邊,想看看他好點了沒。
今天是陽曆的二十三號,也是中國人陰曆上的十五,月滿弦,亮如白晝。
但是她細白足踝才一踩上床,先前與她共享歡愉的男人居然發狂似地將她推下床,彷彿她是令人厭惡的細菌,不得接近。
「亞烈斯,你……」她只擔心他的身體狀況,沒想到自己是否會受傷。
「滾!馬上滾出去,不許再進我房間!」他指著房門口大聲吼叫。
很想笑的辛愛波笑不出來了,幽幽歎氣。「亞烈斯,這間是我的臥室,你的房間在二樓。」
他似乎有事瞞著她,不肯讓她知道,這點讓人有點傷心。
即使雙腿無法使勁,他的爆發力仍然教人瞠目,這天他要了她一次又一次,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累得她頻頻求饒。
也許是怕第一次的粗暴傷了她,而後的數次他似乎極力彌補,改以唇舌、手指的遊走溫柔逼瘋她,最後才讓她哭喊著使激情將她淹沒。
不容否認,他是床技高明的好情人,好幾回她都能在他的帶領下,享受歡愛的快樂,而且事實證明,他也有溫柔的一面,雖然吝於展現,偶爾一閃而過的火花便是他的柔情。
像是承受著什麼痛苦似的亞烈斯氣悶的低吼。「滾出去!不管這是誰的房間,沒有我的同意,你一步也不能踏進,聽見沒?!」
「讓我幫你不成嗎?」黑暗裡,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能感覺出他壓抑的痛楚。
是她調配的魔藥出了問題嗎?
辛愛波馬上推翻這個想法。若是她的緣故,他不會急迫地想趕走她,好像她多停留一刻,便有莫大的傷害會發生。
倘若與她無關,那麼他為何一反常態,以恐懼及憤怒的語調,不許她多作停留?
下意識一瞟拉攏的窗簾,窗外的月亮份外圓……嗯……圓月?
有個模糊的念頭閃過眼前,她知道快捉住什麼了,但是不管怎麼努力,就是差那麼一點點,還是無法想起。
「立刻走出去就是對我最好的幫助。」不行,不能探出來,他的利爪……
弓起背彎成獸形,短粗的黑毛佈滿手臂,聲音越來越低啞的亞烈斯極力抗拒身體上的變化,但尖銳的長指仍不停地抽長,成鉤狀。
銀色眸子在陰暗環境中更顯銳利,看得更清楚,房內的一物一景都清晰可見,任何動靜皆難逃他耳目。
一雙獸目巡視著,盯緊無法視物的身影,她的表情是不安的,微帶一絲苦澀的,跌跌撞撞地想找出他的所在位置。
但是,他已經不在床上,四足落地,由他變成半個「它」。
「亞烈斯,和我好好談談好不好?你有什麼難言之隱我……啊──什麼東西撞我?!」好痛,她腳扭傷了,小腹也被撞了。
被不知名物體攻擊的辛愛波終於感覺到事態嚴重,她一手捂著發痛的腹部,一手揉著一拐一拐的足關節,想在一片黑暗中瞧出端倪。
但她心裡很急,卻無能為力,耳邊粗濃的喘息聲化為低吼,一股沉重的威脅隨即而來。
驀地,有只動物咬上她的腳,她來不及呼痛便被甩至門邊,長長的狼嚎聲森寒地響起,她驚訝白了臉,露出驚慌之色。
房裡有狼?!
沒讓辛愛波有思考的餘地,一道強大的力量又偷襲她背後,魔法弱到令人歎息的她根本喚不出防護咒,一個撞擊,她被撞出門外。
匆忙間,她回眸一瞟,走廊上的微光照出一道狼影,它後腳似不穩地拖行著,消失在門內。
「你沒事吧?愛波小姐。」水桶似的身材飛快地出現,似乎早在一旁等候。
「我沒事……呃!應該不算有事。」她驚覺裸露的雙腿傳來一陣涼意,一件男人的襯衫在她跌倒時飛蓋住她不著寸褸的嬌胴。
狼怕她著涼?
在那一瞬間,她清楚地看到一頭黑色大狼叼著衣服,在撞她的同時叼咬一甩,披上她光滑雙肩。
「怎麼會有事,她不是毫髮無傷的被丟出來?」奚落的女音帶著嫉妒的嘲諷,不滿她未遭狼吻。
「蕾亞娜,別說風涼話,你是乖巧的孩子,不適合尖酸刻薄。」都是他寵壞了她,才會口無遮攔,好高騖遠,盡作著不可能實現的白日夢。
只是相較於老約翰的自責,蕾亞娜的目中無人,就顯得張狂了些,她漫不經心的神態充滿高傲,下顎揚高,一副她是女主人的模樣。
「我早說過二少爺看不上你,他不過是玩玩,貪個新鮮罷了,你以為他會把你捧在手心當寶嗎?」別癡心妄想了。
「蕾亞娜……」她越說越不像話了。
蕾亞娜無視父親制止的眼神,耀武揚威的說道:「他需要的是我不是你,你盡早認清事實才不會自找苦吃。」
「……蕾亞娜,你不要再說了,你母親不喜歡你多惹是非。」老約翰的眼角抽呀抽的,似在暗示什麼。
「媽又不在,怕什麼?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外來的女人配不上二少爺……」他們是她的爸媽,應該幫她爭取所愛。
「蕾、亞、娜,你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嗎?」
透著寒氣的冷音從背後傳來,瘦長的身影立於走廊另一端,逐漸拉近,一盞老舊的油燈映出貝莉嚴肅的容貌。
「媽……」聞聲,蕾亞娜氣勢頓失,兩肩一垮地往父親身後躲。
「跟我進去,該受懲罰,我絕不寬宥。」她要有自知之明。
聞言,她只能苦著一張臉。「是,媽。」
貝莉提著油燈走進辛愛波原本的房間,一聲細微低嚎隨即揚起,似在交代什麼。
而後,蕾亞娜在踏入房內之際,也回頭做了個示威的得意表情,表示她才是有資格得知藍迪家秘密的人,其他人取代不了她的地位。
砰地,門重重關上,也關住了所有的聲音,裡外兩種心情,卻一樣令人難受。
「咳咳,愛波小姐,我幫你換個房間,移到二樓二少爺的臥室可好?」目不斜視的老約翰走在前頭領路,對她的處境盡量不問不看、不多言。
「你也知道發生什麼事對不對?」唯獨她被排除在外,像迷航的船隻。
「……」不想多嘴的老約翰還是忍不住開了口。「愛波小姐別感到傷心,二少爺很在意你,雖然他嘴上不說,可我們都看得出來……」
纖腕輕抬,嫣然一笑的辛愛波噓了一聲。「不用為我擔心,我的好奇心不重,亞烈斯的壞脾氣傷不了我,我只是個種花女而已。」
「愛波小姐……」她明明表現得婉約得體,為何他的眼皮直跳,背脊發涼,好像百年大風雪即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