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怪。
這種騙死人不償命的謊言從一名女巫口中說出,十之八九不是真話,而且暗含著邪惡念頭,教人防不勝防,隨時會顛覆平靜日子。
月圓後,足足三天見不到亞烈斯,辛愛波心情壞透了,她食慾不振,情緒低落,時時掛在臉龐的甜美笑容也顯得無力。
但是她不是由人擺佈的人偶,在這幾天內,她極力和莊園內的老樹打好關係,並由百年大屋的思緒中得知一件對島上的人而言不算是秘密的秘密。
藍迪家的大少爺和二少爺的父親並非同一人,長子是家族聯姻下的婚生子女,而亞烈斯則是母親與情人生下的私生子,她瘋狂地愛著不是丈夫的男人。
只是這段出軌的感情不被允許,在兩家人的壓力下,她的情人被迫放棄她,而她也因頓失所愛,鬱鬱終日,最後投情人灣自殺身亡。
那一年,亞烈斯只有七歲。
可惜悲劇不會因此停止,被母親遺棄的孩子同時也不能見容於藍迪家,當時名義上的父親完全無視他的存在,甚至痛恨他,一度要將他丟下情人灣,陪伴背叛婚姻的妻子。
他的兄長救下他,給了他不受人輕視的身份,於是命運的轉輪再一次在他身上運轉,帶給他不一樣的人生。
「你們說說這些『老人家』是不是有點過份,故意吊我胃口,話說到一半就打住,神秘兮兮地要我自己找答案,我要是知道『伊諾娜莊園』所有秘密又何必請教它們?」簡直尋她開心嘛!
辛愛波口裡的「老人家」,指的是老榆樹、老扁柏、老槐木……莊園裡上百棵只樹都是她請益的對象,它們寂寞得樂於傾吐。
可一提到和「狼」有關的話題,就有志一同的三緘其口,怎麼套也套不出話,讓她氣餒之餘,不免更起疑心。
這座小島中央的宅院並不尋常,它隱藏著引人深思的秘辛,以莊園為軸心畫出個圓,圓周內的生物皆被告知不可多言。
是什麼樣的力量約束住全體島民嗎?連長年受海風侵襲的樹木也為其保密,不肯洩漏。
「小小花精靈,你們要快快長大,幫我打探屬於這屋子的故事,我來施肥,滋養你們的根部,用力吸取地底的養份吧,養綠肥碩的葉片……」
一般育花人用三個月時間才能養出含苞的花卉,精於園藝的辛愛波一個月內就讓它們冒出小苞,附著於強壯的枝葉上。
滿園的花兒迎風招展,或高或低各據一處,等著在大雪來臨前,開出最嬌艷的姿態,讓瞬間的美留住永恆,燦爛一季。
在眾多的花苞之中,有幾朵花的蕊心裡微浮花粉般細小的銀白光點,感覺像個蛹,微微蠕動,半透明的翅膀包覆著小小身軀。
那是尚未成形的花精,還在孕育期,花開之前若遭到破壞,它們的生命也會宣告終止,沒機會成為花的精靈。
「……別搶,別搶,慢慢吃,食物多得很,每個都能吃得飽……」驀地,她眼角瞟見二樓窗口的身影,表情一怔。
他終於肯現身了。
不計前嫌的辛愛波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污泥,大方地朝屋子的主人揮手,笑容可掬得不像被趕出房間的怨女,眉眼間染著真誠的笑意。
她揮了很久,似乎不覺得累,高舉的手臂左右搖擺,笑靨明媚得讓人無法忽視。
其實這是一場意志戰,看誰先投降,一個在窗內,一個立於花圃間,四目相交,遙遙相對,兩人的心裡都種著因愛而生的情花。
須臾,惱怒的低音先一步揚起。
「上來。」
上來?他在喊小狗不成?「知道了,二少爺,我挺想念你的蠻橫。」
辛愛波也不是注重小節的人,她放下澆花的灑水器,以散步的速度慢慢往回踱,有些想考驗人的耐性,隨性而灑脫。
笑容不減,面泛桃色,怡然自得的神情是動人的,帶著一絲女人挑情的嬌媚,她蓮步款款,不疾不徐,推開半敞的門。
但接下來,她不直接走向目光凜然的男人,反而坐上書桌後的椅子,抽出一本她看了一半的《泰戈爾詩集》,狀似悠閒地翻起書。
「如果你想激怒我,那麼恭喜你,你成功了。」她漠視的態度讓人想扭斷她可愛的脖子。
挑眉一睞,她笑得含蓄,「你不是躲我躲得凶,怎麼肯見光了?」
她暗指他是吸血鬼,不見天日,只能躲在棺材裡腐爛,直到木樁插入胸口。
「我不是躲你。」他不多解釋,僅此一句。
「不是?」放下書,她雙手托腮,一副洗耳恭聽的俏皮模樣。
但是她什麼也沒聽到,因為他不會說出深藏已久的秘密。
「你,過來,不要跟我玩捉迷藏的遊戲。」他不當鬼。
辛愛波乖乖地過去了,可是又在他伸手可及的範圍外停住。「亞烈斯,我真的想愛你,但你愛我嗎?」
亞烈斯雙唇緊抿,冷冷地瞪著她,好像她說了一句愚不可及的蠢話,不值得回答。
「好吧,我不問你那一夜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不過總有資格要求你向我道歉吧?因為你將我趕出『自己的』房間。」她好不容易才適應那張床的柔軟度,有些認床。
她以為以他以往蠻橫冷僻的性格,絕無可能低頭認錯,搞不好還會反過來羞辱她一番,她純粹是說來抒發內心不滿的。
沒想到冷冽的銀眸中竟閃過一絲難堪,在辛愛波不抱任何指望的情況不,他反而出人意表的伸出手,臉色不太自在地說了句,「抱歉。」
「噫?!太陽打西邊出來嗎?似乎特別刺目耀眼。」太不真實了,跟海市蜃樓一樣虛幻。
見她不過來,口裡又咕噥著刺耳言語,亞烈斯惱怒地瞇起眼。「說夠了嗎?想我親自過去接你?!」
修長的手指撫著輪椅的輪子,冰冷的金屬光芒反映出他不耐煩的美麗五官。
「有何不可。」她笑著調侃,柔白素腕往他手心一擱,對於難得釋出好意的男人,不好給他太多打擊。「對了,是我眼花了還是出自錯覺,你好像變帥了,比三天前更漂亮。」
好話不嫌多,帶了點調戲意味的辛愛波以指撫上他的剛毅不巴,大大方方的落坐專屬寶座民──他的腿上,身子前偎,不怕傷到他復原中的雙腿。
叫人意外地,那幾句沾了蜜的情話一出口,亞烈斯的耳根似乎紅了,兩眼一瞪,掩住一絲輕惱。
「你在諷刺我的長相像女人嗎?」他攫握住她細白小手,放在唇邊嘐咬。
「不,我在讚美你。」一陣酥麻由指尖傳到四肢,辛愛波微顫地發出軟呢嚶聲。
不輕不重地以齒輕咬,素潔手指並未留不牙痕,但是不刻意的調情更令人心蕩神馳,脈動紊亂,她水嫩的雙頰因此染上緋色。
「稱讚我漂亮的人,他們的墓誌銘都寫了兩個字:多言。」言多必失,沒人可以在羞辱過他後還倖存於世。
聞言,她面無懼色,反而愉快地摟著他肩頭送上一吻。「看來我在你心中的份量越來越重了,你快要愛上我了是不是?」
不像往日嗤之以鼻的亞烈斯驟地摟緊她,鼻尖埋入她柔細黑髮中輕蹭,「也許。」
「也許?」辛愛波的心頓時漏跳了一拍,喉口微緊。
他的意思是他已經為她動心了嗎?她的眼底有著不知所措的慌亂,和勾著心的悸動,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神透著喜悅,猶自想著自己是否真愛他。
一門複雜的功課,關於愛情。
人人都自以為認識它,瞭解它,透析它的本質,可是一旦降臨了,又像自作聰明的傻子,任由它從身邊走過,不伸手捉住。
其實她也是矛盾的,徘徊在愛與不愛的缺口,雖然告訴自己該談場戀愛,卻不曉得要不多重的感情,她還無法確定能否愛一個人勝過自己。
「不要要求太多,我對你的寬容已經夠多了。」他眷戀她身上的味道,以及溫而不膩的體溫。
要過她後,他對她的渴望只增不減,長期與大自然接觸的清爽氣味、滑而柔細的肌膚,她是大地的女兒,用原野的生命呼喚他的靈魂。
一開始,只是單純的慾望作祟,他想要她,無庸置疑,但她就像陽光不跳躍的精靈,莫名地跳入他心中,以溫柔的嗓音救贖心底沉寂已久的陰暗。
不想嚇走她,這是唯一的念頭。
撫著她的發,亞烈斯的神情帶了抹陰影,他給了她寵愛,卻不願交出他的心,因為他害怕她會一把捏碎。
「把我踹出房間是你的寬容?」她眨了眨眼,笑容甜美得像鄰家女孩。
「你知道什麼?」他臉色更加繃緊,身體僵硬,冷然地吐著氣。
看到他眼中的提防,辛愛波低聲地笑了。「我說了不問就不會開口,每個人都有不欲人知的秘密,我也有不想告訴你的小隱私。」
她是名女巫,雖然是很不成器的那一種。
「你?」他一臉懷疑。
她給人的感覺就是清新可人,像朵純淨潔白的小花,恬靜高雅,帶點令人安心的沉靜氣息,無害的不具威脅性。
因為愛笑的緣故,她的眉眼常彎起半月形,和和氣氣,嗓音柔美,有些小女孩的嬌嫩,不論誰在她身側都能感受愉快的心情。
一個幾近透明的小女人,能有什麼不能說的秘密?
「別費心思猜想我腦袋裡裝了什麼,或是想做什麼,今天的天氣不錯,我們去野餐。」這幾天的「探險」,讓她發現個好地方。
「野餐?!」他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好像她說了個笑話。
辛愛波眼露冀望地望著他。「亞烈斯,我想跟你一塊出遊。」
他掙扎著。「鋪張餐巾,放瓶紅酒,一條培根、幾片麵包,再做個三明治就是野餐了。」
「可是看不到如茵的綠草,少了海水的氣息調味,曬著暖和的陽光……」啊!人生的享樂不外乎如此,綠草如茵,海水湛藍,暖風徐拂。
「外頭的氣溫只有十二度。」他忍不住打斷她自我陶醉的幻想。
綠眸一睇,媚如春絲。「所以我才能抱緊你,感受你說愛我的體溫。」
「你……」他想說他並不愛她,別自說自話,但話到舌間卻化成柔絲萬縷,牽絆住傷人惡語。「你最好不要給我喊冷,我可背不動你。」
「你答應了?!」她反倒驚愕的怔住。
「快去準備,遲了就取消,別以為我會一直縱容你。」亞烈斯語氣兇惡,恍若不是外出野遊,而是出門砍人。
喜出望外的小女人雀躍地在他臉上落不無數細吻,開心地滑不他大腿。「是,我的王子。」
「王子……」他低喃著,和狼一樣冷銳的瞳眸出現淡淡笑意,嬌寵的視線始終跟隨著眉開眼笑的人兒。
或許他是愛她的,他想。
驀地,他的心情變複雜了,低視仍無反應的雙腿,又想到一輩子擺脫不掉的枷鎖,染笑的眸心頓時沉了幾分,陰鬱難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