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麼?」班武睡意朦朧。
「他要發瘋!」邵齊用被子蒙住臉。
「為愛而癡狂!」羅志彬醒了。他是個喜歡湊熱鬧的人。既然孟人豪總是有那麼多熱鬧,他很有必要插一腳。
他們一起跑到女生宿舍的營地。
「你不喊?」羅志彬奇怪,孟人豪為什麼沒有動靜,只是靜立?
「我要學會尊重!」他煞有介事地說,「待會一有女生出來,你就開口勸我,都站一晚上了,回去吧!」
志彬噴飯,點頭如搗蒜地同意。
「妙雲!」采靈大驚小怪地扯正在洗刷的妙雲,這時洗手間裡,擠滿了女生。
「孟人豪為你在外面站了一晚上!」采靈滿臉放光彩。她多麼希望這種浪漫會發生在她身上。
「一頭蠢豬!」沈茜在旁邊罵。罵完,還把毛巾狠狠地扔進水盆裡,濺出的水噴了她一身。她的臉色更臭。
「好浪漫!」采靈卻陶醉。
沈茜冷笑。
同學們都盯著妙雲,等待她的反應。妙雲很想跑出去,學著沈茜的潑辣樣子,給他當頭一頓唾罵。可是,她不是沈茜,她也不想讓人豪沒臉面。她忍下心頭的一切不快,當作沒事一般,繼續洗刷。
孟人豪黔驢技窮。由「印地安王子」變成了「癡情王子」,再變成了「悲情王子」;顧妙雲由「百靈鳥」變成「天使」,再變成了「無情女」。
何謂無心插柳柳成蔭,有心栽花不開。此次孟人豪和顧妙雲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例子。
孟人豪排演話劇,一味想著「一炮走紅」,結果草了收場。沈茜在台上笑場,等於砸了全劇,當然也成了流傳若干年的話題。凡是那一級的新生,無不知道此事;凡是觀看首演的全部同學,都可以繪聲繪色地描述那個情景;它也傳播到了全校,沈茜因此「爆得大名」,前前後後,幾級幾屆的同學校友,無不知道一個叫「沈茜」的。人豪也遭受池魚之災,名聲大跌。
他氣得大罵沈茜,把沈茜弄哭了,跑出營地,幾個小時沒回來。於是連長請示營長,派了一個班的戰士外出搜尋。那個夜晚整個營地都可以聽到戰士們的呼喚聲:「沈茜同學、沈茜同學!」沉沉的草原暗夜,火把閃爍,照亮了半個夜空。
「我警告你,如果沈茜同學有個……孟人豪,你要負責!」輔導員臉紅紅的,眼睛裡的淚水還哆嗦在眼眶中。她可是頭一年工作,就遇到這種大事。說負責,怎麼負責?為了讓學生體驗艱苦,學校特意選擇這個偏僻的草原的一角,四周都是草原,再往北可就是戈壁灘了,這荒涼的地方,誰能保證安全?
孟人豪起先毫不在乎,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神氣,甚至有些竊喜,這個狂妄的丫頭,就得治治她;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他也擔憂起來,她可別真的出事!
「別擔心!」邵齊安慰他。邵齊一向不是多話的人,此刻出聲,比起噤蛚菾挾菻瑼滲Z武管用。
人豪偷偷拉著邵齊想親自去找。
邵齊堅決反對:「不行,輔導員、營長、連長都說了,不能找回一個,走丟了另一個。你放心,那些戰士比我們有經驗,他們一定能把她找回來!」
人豪一百萬個不放心,可是他不太願表現出來,故作沉靜地等待,猶如罪犯等待宣判。
妙雲領唱的那個合唱節目非常成功,於是輔導員就讓她們回學校參加全校的聯歡晚會。就在孟人豪焦灼難安地等著沈茜的消息時,妙雲卻和同學一起站在學校大禮堂的台上。
系裡老師給借了服裝,參加合唱的同學一律穿著三十年代的女學生制服:藍上衣,黑裙子;男生一律灰色中山裝。妙雲作為領唱,特地穿了另一身:藍底碎花的上衣,青布褲子,儼然一副《黨的女兒》中,那位「女兒」的裝束,尤其是她的長辮子,更加使她活脫脫就是一個「黨的女兒」了。
「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妙雲那婉轉、清亮的聲音響起,全場為之一動,多麼恬美的嗓音,簡直是天籟之音呢!
妙雲習慣了在中學的室外大操場的檯子上唱歌,忽然在這華麗、正式的地方,她有些不適應,尤其是這個麥克風,還不如不用。她自信,她也可以唱得令最後一排的人聽到她的歌聲、聽清她的吐字。
掌聲雷動,持續了五六分鐘。他們成功了,顧妙雲是真的「一炮走紅」了!
但那晚最讓妙雲記憶猶新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
後台,妙雲正忙著卸裝,「顧妙雲!」系辦公室章老師過來,「你呀!別忙著走!待會兒,我讓你見個人!」
妙雲疑惑,難道演出有問題嗎?同學們都去喝慶功酒了,霎時,後台冷冷清清,傳來台上一個低回的二胡聲,再有一個大合唱,晚會就全部結束了。合唱的同學都已經站到走道上去,悄無聲息。整個後台,滿目的假花,散落四處,一地的紙屑,頗有些戲終人散的淒涼。
章老師向妙雲招手,妙雲順著她的指示,走到後台的另一個出口,她們一前一後地出了大禮堂。
章老師把妙雲好好地表揚了一番,她三十五六歲,正是愛管閒事的年紀,嘴巴也愛說話。妙雲一言未發,默默地聽著。
在禮堂一角,一盞路燈下站著一個男子。他瘦瘦高高的,穿一件長風衣,風度翩翩。大約二十八九歲,乍看斯文沉靜,妙雲卻注意到,他有一雙銳利的眼睛隱藏在眼鏡片後,是那種難以對付的人。
「譚雋,這就是顧妙雲!」章老師熱情地介紹,「顧妙雲,這是譚雋,我的小師弟,他父親可是咱們音樂系的老主任!他也是大才子。譚雋可是個驕傲的傢伙,從沒聽他誇獎誰,這次聽你唱,就把你誇獎個讚不絕口。」
妙雲卻覺得眼前的人是絕對不會誇獎一個人不絕口的。路燈下,看不清他的五官,總感到是個不容易親近的人。
「一起走走!」他不是「請」,而是命令。
「我和同學說好了一起吃飯!」妙雲推脫,同時看向章老師,她不能單獨和這個人一起。
「時間不會太長!」譚雋淡然地說,「師姐,不麻煩你!忙你的去吧!」
章老師走了。妙雲望著她的背影有些生氣,這算是老師嗎?把學生就扔在這裡。她心裡很委屈。本來可以和同學痛快地玩玩,現在卻在這裡和一個陌生的男子在一起。
「你很不情願!」譚雋說。
妙雲是很少傷人的,她搖搖頭,「沒有,譚老師,您想問我什麼?」
「我不是老師!」他說,「也不是學習音樂的!」他彷彿看穿了她的猜測,「我沒覺得你唱得有多麼好!只知道亮嗓子,不懂得使用發音技巧。」
妙雲愣住,這人說話也太過分了!
「不過,我覺得你的身材很好!」他又說。同時他瞄瞄還穿在她身上的「戲裝」。它非常合體,將妙雲玲瓏的身體曲線完全展示出來,在不太明亮的路燈下,投在地面形成一個美麗的剪影。
妙雲終於憤怒了,「如果沒有重要的事,我走了!」
說完,她也不理會他,先是大步、繼而小跑地遠去。這個人!簡直就是侮辱她,他看她的神情,分明就是不正經。她咬緊了牙關,不讓自己因為這種侮辱而流下眼淚。
他望著她消失的背影,搖搖頭,原來他也有嘴拙的時候。
沈茜終於被找到,她一見戰士,就號啕大哭。那是她有生以來最大的冒險,讓她永生難忘。人豪見她回來,什麼負氣的話,也不敢多說。他真是怕了!她像生氣的情人一樣,衝上去就對人豪一頓亂捶打,一邊打,一邊哭。許多同學在一旁偷笑。
人豪灰頭土臉。
顧妙雲和孟人豪都成了「名人」,一個是讚揚,一個是批評。妙雲得了一個「優秀學生」的獎狀,人豪寫了份檢查。
妙雲在學校裡聽說了此事。想到他和沈茜都是那種少根筋的人,脾氣同樣火爆,誰也不低頭,弄出這樣的事,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
她回到營地。采靈立刻向她講述了前因後果,並且為人豪辯解了幾句:「孟人豪不該罵她,可是她也不能跑個沒影!」采靈說。
「如果真的出事,也是她自找的!」
女生裡的言論似乎都傾向於人豪一邊;而男生則更願意支持沈茜,「人豪,這小子,也太襆了!」
而沈茜卻大度地原諒了人豪,「算了,我是倒霉認識這麼個人!顧妙雲,你不知道,我一見到他慷慨地說:為了革命、為了理想。我就想笑,我控制不住,要是邵齊演盧嘉川,我肯定不會笑場。」
妙雲無法評價,她想到過不會成功,但沒料到會是這麼個糟糕的結果。
人豪則對邵齊大吐苦水,狠狠地把沈茜痛罵一頓,發洩心頭的所有怨氣,「你看著,我跟這個女人沒完,她演砸了,還賴我。我不像盧嘉川,她就像林道靜了?我看她是林道靜那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她讓我在那麼多人面前出醜,讓我寫檢查,讓我在全體同學面前朗讀檢查,奇恥大辱,這筆賬,必須算!」他是恨得牙根都癢癢。
邵齊暗笑,這兩個人還真是一對活寶。
妙雲覺得可笑又覺得可悲。她看得出來,他很重視這件事,辛苦了兩個月,現在倒落成了笑柄,也真令人難過。這可謂孟人豪的「第一大敗筆」吧!
元旦晚會,新生回到學校裡,參加學校的大聯歡。顧妙雲再次登台。
現在她已經是校園裡的著名人物,無人不知。這個情況,讓人豪吃驚,他驀地發覺,他已經遠遠落在她的後面,對於習慣領頭的人豪,他無法平衡。
男生、女生一律為妙云「唱讚歌」。她脾氣好,善解人意,不驕傲,不卑怯,人又長得好,誰不喜歡她呢?
很快,男生中就流傳出「校花易主,三年級的許芷芷太老了,現在新的校花是一年級的顧妙雲,她不但漂亮,歌唱得好,性格也好,從不侮辱追求的男生,所以各位兄弟,勇敢地追吧!」
人豪聽了,猶如被扇了一耳刮,這都他媽的什麼東西!性格好,你們就可以隨便追?我算什麼?在沈茜那裡憋的氣,一直未出,此刻,種種不順心,火燒燎原一般。
其實,他真不算顧妙雲什麼人!可是他自己不這樣認為。他想當然地認定,顧妙雲是他的,他就是這樣一個自負、自大、自以為是的人。
「顧妙雲,阿沈!快去看,孟人豪和二年級的一個打起來了!」采靈氣喘吁吁地衝進宿舍。
妙雲和沈茜飛似的跑到樓下,人豪已經全面獲勝,那個男生被打得滿臉是血,眼鏡也丟棄在一邊。
「你要被記過了!」沈茜大叫。
此話提醒了妙雲,他已經因為沈茜的事,記了一次「通報批評」,再有一次記過,畢業都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