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朝天子向德斐六年前發動政變,取得皇位。掌握朝政之後,他曾大力整肅內政,不過,對於邊疆將士,仍備極禮遇,未有更動。數月之前,他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削奪軍權,誅戮異己。一時之間,邊塞大動,關內人心浮動。
外界雖是紛擾不安,但是「醉紅樓」中的「望露閣」在大白天仍是春光旖旎,情慾漫流。
「嗯……」羅紗半解的女子,翻滾於床上,嬌喘吟哦,聲聲銷魂。「好人兒,別再折磨我了。」
「是誰在折磨誰?」床上的男子浪笑。男子叫做向天笑,是「醉紅樓」中最得女子喜愛的男人。
兩人調笑嬉戲、翻雲覆雨之際,門外卻煞風景地響了兩聲:「叩!叩!」
「別理這人。」向天笑充耳不聞,甚至還舔舐著女子的耳根,當是替她捂了耳朵。
敲門的人急了,敲得更大力了。「大哥。」外面敲門的原來是向天笑的親弟弟——向天皓。
「嗯哼。」聽到向天皓的叫喚,向天笑半撐起身子。
女子腰肢一扭,不捨地攀住向天笑的頸項,撒嬌道:「向爺,你不會要丟下人家吧?」
向天笑還沒回答,向天皓就因為等不到回應,而不耐煩地撞開了門,見向大笑還膩在女子的床上,素來溫雅清俊的向天皓,失控地脫口道:「大哥,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他繃著臉,教訓起向天笑。
豪灑浪拓的向天笑,笑看著弟弟:「什麼日子啊,瞧你這般著急?」
向天皓翻瞪了他一眼,從牙齒縫擠出幾個字:「關乎人命的日子。」
「哎呀,真的忘了。」向天笑倏然彈起。
他一步跳下,橫到向天皓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救人,這女人留給你,她身上一團火,你也幫她救救。」
話才說完,向大笑俊挺的身影瞬即不見,留下俊臉微紅的向天皓。「真是的。」他空瞪著向天笑消失的方向。
「向二爺。」一具溫熱的嬌軀纏上向天皓,軟言低吐,「大爺的交代,您可聽清楚了。」她慾火己焚,眼前雖不是不羈悍猛的向天笑,她也不介意了。
畢竟這向天皓也是個翩翩美男子,那年輕的身子亦是健壯,她忘情地撫上他的胸膛。
難受美人恩,向天皓打了個哆嗦。「溫姑娘,失禮了,我還有事。」他掰開她的手,奪門躥逃。
「向天皓。」女子咬牙,纖指比劃著。向家這兩兄弟,一個撩了她的慾火,一個生了她的怒火,竟就這樣一走了之。
「這兩個殺千刀的。」她忿忿地關上門,就不明白有什麼樣的大事,比她和向天笑歡好更重要,能令他這樣丟捨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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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天皓快馬跟在向天笑後頭。
向天笑不羈的長髮迎風,縱馳飄揚,他一時追不上,遠望著向天笑寬厚的背影,他不由得有些恍神。
他的大哥——向天笑,是天鳳皇朝第一英雄,也是原來的皇位繼承人之一。六年前他倆的父親——向德厚猝然駕崩,遺詔離奇失蹤,身為嫡長子的向天笑堅稱向德厚的遺命是要讓年僅十五歲的他繼位,朝中上下大愕,尚在議論之際,向德厚的弟弟,也就是他們的叔叔向德斐,竟在此刻發動政變奪權。
向天笑護著他逃離皇官,兩兄弟流落在外。向天笑憑藉著過人的才能以及舊僚的幫助,建立起「太子幫」,號召天下群英助向天皓登基。這一支鐵騎勁旅,在皇朝內躥走,說是太子代天巡狩,專劫貪官污吏,一來澄清吏治,獲得民心;二來籌措軍餉,繼續和向德斐抗衡。
最近,他們得到消息,邊關第一大將——韓漱石。遭向德斐殺害,其女押解人京,另行問斬。他們設計好今日帶隊劫囚,孰料向天笑竟然漫不經心地忘了。
向天皓不自覺地搖了搖頭。
向天笑的統馭能力素來無人質疑,可是他有時行事卻又率性孟浪,常使人不由得捏一把冷汗。向天笑也知道自己的性子,刻意對他的這個弟弟多所栽培,不但以他來號召各路好漢,也讓他參與所有決策,儼然如「太子幫」另一首領。
有時……向天皓黯了眸。有時他會覺得他父皇的心意,應該是要傳位給他皇兄向天笑,是向天笑不願受羈絆,才把皇位讓給他的。
「想什麼?」向天笑驀地回首,朗聲喚他。
向天皓神思拉回,卻是一怔,不知道向天笑如何察覺他一時遠遁的神思。
向天笑勾唇一笑,隨口說道:「依你的動作早該趕上來了,一定是胡思亂想才會慢了腳程。」
他不但猜出向天皓慢下來的原因,也看出他的納悶。
這就是長他兩歲的皇兄向天笑啊,即使朝夕相處,向天笑的能耐總能令他吃驚。
向天笑對他一笑:「別多想了,救人要緊。」他掉頭駕馬,再度御風而行。
「駕!」向天皓馬腹一夾,趕過六七個部屬,快馬追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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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森林」內,林木森郁,押解韓漱石之女韓琉的大隊人馬,全謹慎待命。
「小心賊人。」領隊之人,不斷叮囑。
底下的人領命,齊聲應道:「是。」他們的聲音一歇,林子靜了下來,只剩人與囚車行進的聲音。
囚車簸搖,轆轆轉動,囚車內韓琉雙目閉上。她雙手受鉗,糾結的頭髮,一絡絡地披散,長途押送,讓她的臉色極差。干白的唇瓣裂得要見血了,灰色的囚袍,讓她顯得更黯沉,卻也遮住她身上的傷痕。
一陣風吹來,撩開逼人的暑氣,韓琉張開黑澄澄的眼眸,自胸臆間舒心一歎,緩緩盪開笑容。那姿態過於舒服,讓人在一瞬間忘了她置身於囚車之中,要踏上的是死亡之路。
「韓姑娘。」一名軍官小聲喚她,「喝點水吧。」他好心地解下水囊,總覺得韓琉已經是將死之人,實在不必讓她一路受這樣的折磨。
韓琉一雙澄澈清湛的眼眸,直勾勾地定定瞅著他。感激地蠕動著破裂的唇瓣。
她話還沒出口,帶隊的人馬鞭陡然抽揚,大聲叱喝:「啐,別浪費水了。」
小軍官突然間被嚇了一跳,水囊的水霍地潑灑出來。
韓琉勾唇,對著小軍官一笑。「別浪費水了。」她輕輕地重複那句話,用一種乾啞、溫柔,既安撫人,又讓人心疼的聲音重複。
小軍官有幾分抱歉地收回水囊。
坐在馬上帶頭的那人,低眼看著韓琉。他高高在上,而她身陷囚車,他能掌握她生死,而她卻能看都不看他一眼。
從他押解她以來,她不哭、不喊、不驚、不懼,所有的神情都只是淡淡的;那感覺好像魂已經自她軀體抽離,她只是冷眼看這一切。
那種淡然,讓人覺得不被看在眼裡。他被她的態度激怒了,對她更為嚴厲,為的就是要聽她討饒。
當然這只是徒勞元功而已,就像現在,她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忿忿地一鞭抽向囚車:「趕路了。」
鞭子咻地從韓琉耳邊掠過,她眨了下眼睛,只是眨了下眼睛,沒有驚慌失聲。
帶頭的人皺眉,哼了一聲,收了鞭,再度叱喝底下人趕路。
走沒多久,向天笑的人馬躥了出來,阻住了他們的去路。帶頭之人座下的馬不安地嘶嗚,他則極力鎮定地坐在馬上。「大膽賊人!敢擋軍爺的路。」
「誤會了,我沒有要擋你們的路。」向天笑展顏,伸手一比劃,「前邊是黃泉,下面有地府,各位要往哪裡去,我送各位一程。」
帶頭的人間:「哪來的賊人,語氣這樣囂張?」
「『太子幫』。」向天笑揚唇,「不夠囂張的事情,我們從來不做。」他手底下的人齊聲笑出。
向天皓笑笑地搖了搖頭,目光輕鬆地移尋,轉到韓琉身上時,他的目光定住不動。他們突然殺出,所有的人都是嚴陣以待,繃了起來,只有她眼觀鼻,鼻觀心,不為所動。
很特別的姑娘,向天皓第一眼就讓她勾攝祝她的神態,彷彿與四周都不相關。有人要殺她,她不在乎;有人要救她,她竟也像是不關心般,她好像只是在等,等著將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向天皓的目光一直定在韓琉身上,直到帶頭的人笑出之後,他才回神。帶頭的人,笑中有著算計:」你們果然來了。」他手一揮,底下的人迅速動作,囚車之後。轉出一輛沉甸甸的車,車上破布罩祝帶頭的人翻身下馬,一掀那塊布,車上赫然現出一枚大炮。「這是異域傳人的『轟天雷』,專門轟你們這幫亂臣賊子。」帶頭人哈哈大笑。
向天笑豎起大拇指:「我還在想,就派你們幾個押送韓姑娘,不是看不起我們嗎?這還不錯,還有好傢伙等著我們。」
「受死吧!」帶頭人不和他多說話,一聲令下,催動大炮。
一小隊訓練有素的人專司發射炮彈,接到命令後,立即對準向天笑點燃引線。
「太子幫」的人馬同時散開,只有向天笑反而逆勢縱馬向囚車狂奔,引線嘶嘶地燒,硝磺味躥散,馬蹄答答地奔跑,向天笑和跨下駿馬,儼如一體,他長髮怒飛,不躲,要點燃戰火。
押解囚車的官兵們一呆,被他不顧一切的神態給嚇煞了。
韓琉怔愕地看著他,她聽過她爹提及向天笑,她知道他的行事風格常出人意料之外,卻不知他這樣癲狂。
韓琉來不及眨眼,向大笑已經策馬從她頭上跨跳橫出。
巨大的陰影蓋下,韓琉愣愣地抬頭,駿馬剛過,向天笑像是從天而降一般,躍下她的眼前,韓琉與他對看,心不知怎麼地,沒來由地失控錯跳。
向天笑出手猛地推開囚車,然後順勢趴下。他的馬則像是生了翅地飛跳,橫過了巨炮所在的位子,衝散開那一小隊的人。
韓琉的囚車失速滾出,撞到樹幹才翻倒在地,她身子一震,低呼一聲。
忽然之間,轟然巨響炸開,那一聲震天撼地。隨之,一棵大樹攔腰倒下,星散的炮火,啪地躥起。火光刺人,人馬散亂。韓琉閉緊眼,本能地想摀住耳朵,只覺五官七竅一驚,五臟六腑幾震。
她的耳朵嗡嗡地響,四周雜亂的聲音,她一時間無法辨識,刺鼻的煙硝味嗆得她咳了幾下,眼角硬是逼出水光。
她眨了眨眼,有一個模糊的人影朝她而來。
「韓姑娘。」向天皓對她一笑,舉劍砍下囚車的鎖,將她救出。
韓琉頭還昏重,四肢也軟,半癱在他身邊。
「你沒事吧?」向天皓關心地探問。
「沒事。」在他攙扶下,韓琉終於站穩,她定睛看他,見他的眉目和向天笑有幾分相似,可是神態清俊爾雅,跟向天笑的豪拓疏狂截然不同。
揣測他該是向天皓,韓琉直接問道:「是二皇子嗎?」
「嗯。」向天皓放開笑容,心下開心能讓她一眼認出。
瞧著他的笑容,韓琉冒出了一個念頭,向天笑讓人震撼折服,而向天皓則是讓人親近舒服。
雖然向天皓平易近人,韓琉還是沒忘了他的身份。
她單膝屈跪,挺直脊柱,「參見二皇子。」那模樣臨風颯爽,雖是飽受曲折的囚犯,她畢竟是將軍的女兒。舉手投足之間,不流女子弱態,而是大將才有的沉毅篤實。
她的重禮,讓他覺得有些疏離,他趕緊道:「韓姑娘還請起。」
韓琉起身,被縛的雙手攤放在向天皓眼前:「請二皇子為我解開。」她既然已經重獲自由之身,就不能成為別人的負累。
向天皓怔了半晌,旋即露出一笑:「應該的。」舉起削鐵如泥的寶劍斬斷韓琉的手銬。
凜冽的劍鋒剛下,韓琉便見到一名官兵拿劍奔來欲刺往向天皓。
「小心。」韓琉推開向天皓,旋身順勢奪下那人的劍,飛腿一踢,那人摔了出去。
韓琉顛退了幾步,眉頭斂起,她長久被綁,筋骨未展,體力猶虛,乍然間這樣出手,確實有些吃不消。
她才站定,一柄劍便冷頂著她的脖子。
「小心。」向天皓想喚她注意,卻遲了一步。
聽到向天皓的聲音,向天笑側身看向韓琉。
「都退開。」架住韓琉的人喝道。
韓琉聽得出那聲音,挾持她的人,正是帶頭的人。
向天笑和向天皓相互覷看後,同時轉向韓琉。
韓琉漆墨如夜的眸光中,沒有他們所想的害怕,反而是沉毅冷靜,還有一種不合宜的哀傷與慈憫。
向天笑深瞅著她,心頭一震,就是方才轟天的巨響下,漫天的廝殺中,他的心都不曾像此刻一樣,被一種說不出的東西牽動。
那是什麼?他不知道,喉嚨突然被哽祝
他的目光不能動,怔看著韓琉手中的劍自她脅下而出,沒人那人的身軀。
「啊!」那人一叫,劍一斜,削過韓琉頸肩之際,劃開一道細的血痕。
韓琉眼睛眨也不眨,雙手握劍,劍刺得更深,直直地透過那人胸腔,她猛地抽開,熱稠的鮮血飛濺,污了她一身,那人「砰」的一聲,直挺挺地倒下。
向天笑喉頭問縮繃的東西,突然釋出。「你不適合殺人。」他說,旋至她的身邊,遞出乾淨的手巾給她。
韓琉用腥粘的一隻手握住劍,另一隻手拭去頸肩處的血。「沒有誰適合殺人。」她的手輕壓在頸上,使得她乾啞的聲音更碎、更低、更沉。
咚地,她的話就這樣撞進他心頭,碰觸到他深處柔軟的地方,那地方連他自己都懵懂未明,她卻只用了一句話深入拈探。
他看著她,定了一瞬。
四眸相望,兩人緘言,只是目光自然牽纏,以似曾相識的方式糾葛。
韓琉睬瞅著他目中忽流的悲哀,她的心竟又難過了。
不用言語,但是她知道這樣一個看似盂浪不羈的男子,有一顆悲天憫人的心。
向天笑轉開視線,卸下她手中的劍,遠遠地扔拋出去。「殺人這事,不該輪到你的。」
他拿了她的手巾,扎捆住她的傷處,那動作比她想像中還要輕柔,韓琉不自覺地凝視著他。
向天笑勾唇一笑,吹了一聲哨,招了愛馬過來,拉起韓琉的手。「天皓,我帶韓姑娘走,這裡交給你了。」
這裡殺戮太重,不適合留她增添殺孽,多見血腥。
突然被他一拉,韓琉微怔,卻沒有反抗,順著他的後面上馬。反正能遠離這裡也好。
她是將軍的女兒,不怕打殺,卻厭極了打殺。
向天皓眼瞧著韓琉跟著向天笑上馬,他喚著率性而為的向天笑一聲:「大哥。」
「天皓。」向天笑對他一笑,「帶著弟兄們拿下這一門『轟天雷』。」他豎起拇指,相信向天皓做得到。
「嗯。」向天皓點頭。
向天笑策馬說道:「抓緊。」
韓琉坐在後頭,稍有遲疑,不過她並不扭捏作態,仍是環摟住他的腰際。
馬如離弦的箭,發足奔出,不過,一棵橫倒的大樹,躥燒著幾簇的火焰,阻了兩人的去路,向天笑不閃避,加快了馬速,意圖奔躍而過。
體察到他的意圖,韓琉不自覺地摟緊了他。
她不是一個習慣跟人親近的人,更多時候的她,習於冷靜地觀察,而不是像現在一樣,靠著別人,而讓頭腦昏沉。
也許是因為空氣過於乾熱,她的體溫躥高,火光映在她蜜色的膚上,紅艷艷地熟透。她就這樣紅著臉,枕貼在他厚實可倚的背上。
馬縱奔,而她的心跳失速,尤其是在跳起的那一瞬,心音鼓動得特別急躁。
那一刻,向天笑的胸前也是一樣的起伏。
馬安然落地,韓琉的心跳卻沒有在同時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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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天笑載著她,轉到「黑森林」出口才停了下來。
向天笑道:「稍微休息一下吧。」
「嗯。」未等向天笑幫忙,韓琉便逕自翻身下馬,離了向天笑的氣息,呼吸又覺得順暢了。
向天笑護看著她,跟著下馬,見她頸下被血染紅,眉心一皺:「血又流出了。」
韓琉按著傷處,一笑,「只是皮肉傷,大皇子不必擔憂。」她的手拿起來,沾了些腥紅,她突然有感而發地說:「流血這事,從來也沒停過。」
她這一語雙關,指的是這烽煙四起,外不靖、內不平的時代中,殺戮不停,爭戰無從止息,鮮血永遠都在淌流。
這話說得玲玫剔透,一針見血的犀利中,有她的惻然。
「說的是。」向天笑縱聲一笑。
韓琉看著他,奇怪他為什麼會有著與他外表並不相合的敏銳。
覺察她的目光,向天笑回看她。
難得,他可以好好打量她了。雖然是在她狼狽的時候遇到她,不過她的疲憊倒也沒掩去她眸中的神采。
那一對黑澄澄的眼瞳,清冷、淡然而靈透。」即便他早就打聽過她是怎樣的人,也知道旁人對她的評價就是如此,可是真看到她的時候,還是會讓人眼睛一亮。
「韓將軍將你教得很好。」他衷心說道。
「謝大皇子誇獎。」她的臉透著不易察覺的紅,回答得很有大將之風。
他笑:「方纔我救了你的時候,好像也不曾聽你說過謝謝,沒想到這一句稱讚,卻能得你一聲謝。」
韓琉沉默半晌,抿咬了牙,陷入思忖之中。
他不介意那一聲謝謝,只是覺得奇怪。「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韓琉望著他,抱拳說道:「韓琉願以實情相告,不過還請大皇子恕罪。」
向天笑皺眉:「有什麼好怪罪的?」她這樣看他,讓他微有不快。
韓琉知他錯解她的意思,說道:「韓琉言語之間,有以下犯上之虞,必須有言在先,還請大皇子體諒。」
「有什麼話你就說吧。」為表示誠意,向天笑先展開一抹和善的笑。
「誰都知道大皇子曾經鎮守南疆,而我爹固守北方,與大皇子實無交情可言,大皇子冒著生命危險前來相救,為的不是一場情義,只是一筆交易。」韓琉的語氣溫和而平靜,不過她的話語,卻勾動向天笑對她更多的好奇。
向天笑目光絞定在她身上,示意她再說下去。
「在向德斐眼中,我爹是前朝遺老,他從來不曾信任他老人家。六年前,他初掌大權,擔憂軍心不穩,不敢輕易撤換我爹。我爹也知道這點,只是為了固守邊塞,防止蠻子窺探,他選擇堅留崗位,而非告老退還。今年,向德斐自以為可以掌控邊防,安了叛亂罪名給我爹,下令處死,而將我押解入京。」
向天笑注意到.韓琉的敘述中,多是平靜淡然,只有說到這句話時,嘴唇微微勾起。
「我韓琉是怎樣了不起的人物,何必費心押送,這一路不過是以我作餌,引誘大皇子前來相救;大皇子救的也不是我韓琉這個人,而是大將軍之女。可以說,我爹用他的命,換我的命,再用我的命換得天下人對『太子幫』的敬意。整筆交易的本,是我爹的命,所以還請大皇子原諒,那一聲謝,我無法出口。」命運如何的擺弄,旁人如何的算計,她從頭到尾都是清楚明白的,所以她可以冷眼看待一切,也只得冷眼看待一切。
這樣的聰慧,讓向天笑驚愕,甚至是有些佩服的,可是這種靈透卻也讓他驀地心疼。
一開始,他確實只關心救下她之後,對「太子幫」的種種好處,只是如今……他的心,被揪得有些軟柔。
「你幾歲?」他問,看著她過於淡然澄透的雙眼。
「十七歲。」她答,不自覺地避開他的人的目光。
「才十六歲……」向天笑哺哺地重複。
不該,一個十六歲的姑娘,不該這樣玲瓏剔透,不該這樣淡然平靜。莫名地,他為她隱隱感到難過。
韓琉的目光,不自主地轉到他的身上,因為他的聲音異樣溫柔。